正自穿针引线,忽听得一声尖细嗓音,遥遥传来:“刘贵妃凤驾至浮华宫,月妃出宫迎驾!”
刘贵妃?甚么刘贵妃?他在这宫中几年,见着人物只有那几人,便是那烈阳,玲姐姐与服侍他之宫女粉黛,怎么好端端地来了个刘贵妃?
放了手中针线,阿暖疑惑地望了在另一处予花浇灌之粉黛,粉黛也是显了一脸讶色,显是不知这刘贵妃为何而来。虽是如此,终是比阿暖惯见场面,一会子便回过神来,稍替阿暖整了容颜,又在阿暖耳边稍做了解释:“这刘贵妃是当朝刘相独女,权倾朝野,入宫便封了贵人。去年生了一胎龙子,皇上便封了贵妃。名份上倒是比咱们玲主子还高了一截,今儿个不知怎得来这宫中,倒是有些古怪。娘娘切莫言语,诸多事情便由奴婢来回,可好?”
一向便不知宫中礼节,阿暖心知如由粉黛回应实是不妥,但恐自个更是不慎,惹了那甚么贵妃,也是不好。粉黛终是对这宫中熟些,比起他来应是好些,一时之间除了点头应允之外也无甚好法子罢!
此时宫外之人已候得不耐,又扬声高叫:“请月妃接迎凤驾。”
粉黛起了身,急急向外行去,临去前嘟哝一声,阿暖听得分明,实是一句,本便是个贵妃罢了,摆得场面十足似个皇后。
阿暖俏眉微扬,怎么听得这刘贵妃也是不好相予之人?正自不安间,已听得环佩叮冬,鼻间闻得粉香阵阵,抬眸望了一容颜丰润的女人,珠光宝气在众人拥簇之下,迎面而来。
“臣妾见过刘贵妃!”阿暖虽是不同宫中礼仪却也稍知一二,迎了那人,轻盈施礼,半跪良久,却未听得那人赦免之音,不由得微拧了俏眉,果真是个来寻事的。
刘贵妃家世显赫,入宫侍君又是一路平顺,扶摇直上,而今已是封了贵妃,当今圣上未曾立后,这贵妃仅次于后位,性子便更是骄纵起来。平日里处处摆个国母架势,后宫诸事没有少管,也曾惹得诸位后妃怨言颇重,具是惧了那刘贵妃权势敢怒不敢言。今日听来,乃是找了云房内侍总管前来问好,那云房便是那帝王临幸记事房,这一日问话,竟听得这月余来,皇上竟是只临幸了浮华宫月妃一人。帝王后宫,佳丽如云,若是只眷顾这听也未曾听过之月妃一人身上,那这后宫三千,莫不是要守了活寡不成?这月妃怎么一点事也不懂?只顾了自家欢爱?
甚觉事态严重,刘贵妃便摆了凤驾临了这浮华宫,一路上总是纳闷不已。宫中人皆知,浮华宫乃是先皇贤皇后居处,因这贤皇后当年曾下毒手谋反,故而这浮华宫早已废置多年。名虽是浮华,却是冷宫也比不得的冷清。这月妃即是居于此处,本不应得了皇上宠爱才是。便是得了宠爱,也不应是这月妃入宫三年之后才得宠罢?
心下疑惑自见了那绝色,便解了。如此颜色,那君王迷恋也是人之常理。只是心下却是比来时多了嫉恨之心。这般妙人,终有一日,会危了她的。如此想来,便如刺鲠在喉,难受至极,当下便是一个柳眉倒竖,叱喝一声,挥掌往那绝艳颜色而去。阿暖猝不及防,被挥了个正着,娇艳颜色便立时肿了一片,一旁粉黛惊讶异常,这场面竟是容不得她开口,便急撩了裙,急急往浮华宫外去了,寻那解救这人。
这边厢阿暖怔忡,不解自个如何得罪眼前这素未谋面之人,那刘贵妃却仍是不饶,口中怒喝道:“你这狐媚子,独占了陛下雨露,存心心是要宫中其他姐妹么难堪不成?长了这般模样,才会惑了陛下,本宫今日非要叫你毁了这般容颜不可!”
说着便取了发间簪子,往阿暖面上刺去。阿暖直见眼前莹光一闪,直觉偏去,那簪子虽是未落在阿暖面上,却是着实抱在了阿暖肩胛之上,立时便见了红。
“大胆!”一声冷喝,一道素影火速奔来,一来便给了那刘贵妃两大耳括子。
刘贵妃吃痛,正待呼喝侍卫拿下,侧眼一瞥,瞧了来人素净颜色,立时便面泛青白。来人正是玲妃——吕玲!玲妃虽是比她低了一等,但她晓得玲妃实是一未挂名之皇后,得罪不得。一转眼观了宫女粉黛扶了那见红之美人,心下不由暗自懊恼自个鲁莽。竟是忘了这人乃是皇上新宠,便是要害了,也不能明里害了,更何况适才瞧了粉黛也应晓得此人是有玲妃护着的,她竟未反应过来,当下灰头土脸便惊慌告退。
吕玲也不阻拦,只是慌张吩咐粉黛传了御医,心痛地抚了那肿了半边的面庞。一手按了那出血处,怜道:“你怎也不懂避让,这一会子便出了这些许红,你身子又是不好!我真个不该放了她去!”
阿暖苦笑,今儿个这一耳括子与这一簪子,真个是挨得冤枉,他哪里独占了君王雨露,他与烈阳可是清清白白的知己。这深宫闺怨,果真个是厉害得紧,只是也怪不得那刘贵妃罢!
扯了玲妃衣袖:“玲姐姐,莫怪刘贵妃罢。她是对阿暖心存妒意罢了。陛下这些时日均是在阿暖此处,实是有些不妥,阿暖竟是未觉,实是阿暖之过!”
吕玲瞠舌,这阿暖心地恁个善良,竟把刘贵妃过错硬生生地往了自个身上扯去。摇头苦笑,这人真个单纯,实是这深宫容不得,将他伴在烈阳身边,只怕是折了阿暖福寿。心下隐约有些犹豫起来。
御医已是来至,小心看了。正待替身阿暖包扎伤口,阿暖却是推拒,把眼望了吕玲。吕玲心神一凛,阿暖是男儿身份,这宫中除了烈阳与她,便无第三人知晓,挥手斥退了御医与粉黛,小心替阿暖上药,用干净白绢包了。却见阿暖已是倦倦睡去。望了阿暖苍白面容,吕玲摇首轻叹,这般颜色,人皆妒之,这刘贵妃一闹,浮华宫中怕是自此不得安宁了。
果然,自此之后,每一日便有后宫中妃子寻了来,借探视之后,暗地里瞧那阿暖,吕玲阻不得几日便累得憔悴不堪,那阿暖身子本弱,自此,又清静休养不得,竟日渐病重起来。吕玲心急,便寻了烈阳,商量将阿暖先置宫外休养些许时日,等身子好了,再迁回浮华宫。
“烈阳,你说玲珑之语可好?”吕玲望了御书房内,面色沉凝之君王。
烈阳面上平静,心下却是有些烦闷,这宫中诸人,除了玲珑,果真是个个容不得他开心,而今竟累了阿暖那可人儿,感叹几声,听了吕玲紧张唤他,便摆了笑:“玲珑提议不错,那么阿暖是该往何处迁去?”
吕玲颦眉,一时之间也想不出甚么好去处,却见烈阳嘴解微扬,显是有了主意,忙问道:“何处?”
烈阳俯耳低语两字:“靖阳!”
吕玲大惊:“使不得!”
烈阳扬眉,异道:“这是为何?”
“你晓得靖阳对阿暖心思,这般举动,不是激了靖阳与你作对么?”吕玲自是知晓烈阳此举,正是因了靖阳对阿暖心怀遐思,少不得对阿暖关怀怜爱,只是心下总觉不妥。
烈阳敛了眉眸,心道:朕作此举又何尝不是痛楚不已?只是举凡天下待阿暖极好之人,除靖阳之外无人能属。因是靖阳喜欢阿暖,故而才会细心照料。且他心下又有一层,阿暖在王府内居住休养,他少不得可以前往探望,如此一来,便可以稍解他对靖阳之相思了。心下主意已定,便笑了安慰:”阿暖如今总是朕的妃子,靖阳也应是自有分寸,断不会明了与人落了口实。”
转念想来,靖阳也非鲁莽之人,断不会对阿暖作非份之想,吕玲这般一想,便也同意了烈阳提议。
当下,吕玲便命人收拾了阿暖平日用具,洗漱衣物,收拾之时,见了那压了箱底裁制的数袭衣衫,模样精致的紧,应是阿暖自个作的,瞧这模样,阿暖应是珍惜的得紧,顺便也带了去罢!
想了一想,心下又有些担心,便也一同收拾了自个衣物,随同阿暖往那靖阳王府而去。
自此,便扯开了往后诸人纠缠不清之命运之轮。若是烈阳知晓今后命运,许会为今日决择后悔,只是,他虽贵为人间天子,却仍是寻常肉胎泥身,比不得神仙,自是瞧不得往后事体,即便是晓得了,若是问他,他许是仍会作出此等决择罢!
第十一章
阿暖迷迷糊糊,只觉身子沉重,头痛欲裂,虽是拼命欲挣开眼,奈何眼皮酸涩,丁点也不听他使唤,朦胧间只觉有人体贴地予他低语,讲些甚么却也听不清晰,只觉温柔得紧。
心下惶惑,是休人呀?应不是烈阳那位高权重之君王罢?烈阳向来便不擅表达自个心意,应不是他!是玲姐姐么?为何听得语那低低语音,低沉浑厚,不若玲姐姐那般语音娇脆,应不是玲姐姐,那是何人?是楚哥哥么?你来瞧阿暖了么?你真个来瞧阿暖了么?阿暖是作梦罢?
应是梦中,楚哥哥这几年来都不知他下落,况且现今他身居深宫,楚哥哥又怎生入,是在梦中罢!
也罢,即是只在梦中相知,那么阿暖便不愿醒,楚哥哥,你陪阿暖可好?
“怎么阿暖现今还未曾醒?”吕玲焦虑地在枯中踱步,喃喃自语。
“都是些庸医!”靖阳心火陡起,猛地拍桌而起,吓得厅下跪得诸位御医犹如筛糠,抖个不停,“连个甚么毛病也瞧不出来,你们是找死么?也罢,本王便遂了尔等心愿,来人哪,予本王拖出去,斩喽!”
诸位医官听了,莫不是面色苍白,惊惧不已。吕玲见了,挥手阻了侍卫上前,柔声劝道:“你且莫恼怒,阿暖身子急不得,你斩了这些御医,又由何人来给阿暖开方子?你瞧得出来,阿暖每每服药之后,总会安稳些。”
靖阳拿手揉了眉心,模样甚是烦恼:“只是,阿暖为何至今犹是未醒,一转眼已是半月,瞧着他日渐清减,我真个是心痛得紧。”
轻咳数声,斥退了那些个御医,将厅中只剩了她与靖阳二人,柔声道:“你也晓得阿暖体虚,这沉沉未醒,虽是体虚所致,实是心病所归。阿暖不惯宫中生活,又为刘贵妃所惊吓,自是伤神不少,你且莫急。”
靖阳兀自起身,负后踱至厅门前,抬首望了阴沉天气,面上也是阴暗至极,良久方闷声道:“玲珑,烈根本便护不得阿暖!”
“嗯?”吕玲不解,“你说甚么?”
转身望了吕玲关切神情,靖阳终是将心中话语硬生生地逼落肚间,还是先莫告知玲珑他所作打算,免得惊了玲珑。见靖阳不愿多做言语,吕玲也不便开口,只得闷闷地坐了。
忽而一翠衣丫环急匆匆地奔入厅中,因是忽慌,竟与靖阳撞了正着。抬眼见是靖阳,慌得跪下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吕玲认得这翠衣丫环是照料阿暖之人,心下不由一紧,可是阿暖出了甚么事?不待她开口,却见靖阳已是神色大变,急匆匆地往阿暖休养处去了。吕玲扯了那翠衣丫环,也跟了去,一路不忘问询发生何事。
那翠衣丫环答道:“江公子已是醒了。”
阿暖此次入了靖阳王府,并未以女装身份出现,而是男儿装扮,对府中了皆称了是江公子。故而,府中人并不晓得阿暖月妃身份,只除了宫中带来的几位御医,其余之人都只知这江公子是吕玲一位远亲,病了。其一,是为了方便行事,免得落人口实;其二,也是不愿靖阳过度接近阿暖,抬了阿暖男儿身份,以点醒靖阳罢。
只是,瞧这般情形,看来是一点用处也是无。吕玲心下后悔,实不应听烈阳主意,将阿暖带至靖阳处。只是现下后悔也是无用。幸而,阿暖竟是醒了。
进了阿暖厢房,却见闰阳捧了阿暖俏脸,一脸惊喜模样,不由得皱了眉,轻咳了数声。
“姐姐来了?”侧首避了靖阳双手,阿暖柔声与吕玲招呼。
吕玲上前,握了阿暖莹白双手,不着痕迹地隔了靖阳,一后抚了那清减颇多的面庞,柔声道:“你呀,真个讨打,病了这些许时候,让我等为你好生忧心。你说该怎么罚你?”
阿暖低首避了吕玲身后灼
热眸光,心下虽是疑惑自个醒来竟是在那靖阳王府之内,只是心下疑惑,面上仍是显了俏丽笑颜:“让姐姐担忧了。阿暖便罚自个儿早些个好起来,陪姐姐赏花、饮酒、作乐、可好?”
“贫嘴,身子还未好透,便想着玩耍!”吕玲见阿暖有些困倦,便扶了阿暖躺下,“你再睡些时候罢。”
“嗯!”困倦至极,阿暖虚应了一声,便自睡去。
吕玲见了,便拖了靖阳出去,合门让阿暖好眠。心终是放得了。在门外站定,吕领凶靖阳犹自不舍地望着门扉,柳眉微扬:“靖,不走么?”
“啊,这就走了。”靖阳浅笑,“靖还有诸多事务还未做,姐姐照料阿暖也是累了,去歇息一会罢。靖先走了。”
“嗯!”颔首目送那俊朗身影离去,吕玲蹙了柳眉,她总觉近来靖阳有些古怪,却又不知为了何事,但愿莫与阿暖相干才好。
“阿暖,你且在这亭内坐好,姐姐予你拿件衣裳来,免得又病着了。”吕玲扶了阿暖在王府后花园亭内坐定,转身便出了亭子,往阿暖厢房而去。不见了吕玲身形,阿暖起身出了凉亭,漫无目的四下闲行。这几年来,王府里景致倒未曾变,只是后园俱是种满了兰花。而今虽非是开花季节,但仍是翠绿葱翠,可爱得紧。瞧了倒也是心神舒畅起来。
循着往日模糊影象,阿暖沿着小径,往三年之前自个居处而去。已是三年多了,不知那往日居处而今变得何等模样。行得良久,转了九曲回廊。眼前一片锦兰茂盛,假山也依旧,只是那房上却挂了一牌匾,标了“书斋”二字。
心下一动,他往日居处,竟改作了书斋么?未曾走错罢?心下犹疑,却仍是缓步行了前去,一双秀目仔细端详,应是此处不差,只是不知书
斋内可否有人,若是推了入内,是否不妥。罢了,只不过是想看看往日住处,也无甚大事,还是回了罢。玲姐姐回了,若是见不得他,怕是着急了。转身欲离去,行不得两步,那书斋大门便自内而开,阿暖正自庆幸未曾鲁莽入内,忽听得一声道:“谢荣哥儿了,子敏寻得便是这本书,烦扰了。”
这声听得入阿暖耳中,便犹如五雷轰顶,心神俱动,这声音这般熟悉,刻了入骨子里的熟稔,听得阿暖又是惊又是喜,心下却是有些恍惚,这分明是楚哥哥声音。只是楚哥哥怎会在这靖阳王府中?怕是他身子还是疲倦,引起的遐思罢?
应不是楚哥哥,晒笑正待举步离去,却又听得一清脆童音回道:“楚先生应早些将这本书还回。王爷不喜他人进书斋内。若是王爷晓得,小荣可是没甚好果子吃。”
“子敏晓得,子敏这几日便会用好,将书还予荣哥儿。”原告急载声又自回道。
阿暖听了,这一双足却是再也踏不出半分,好生楚——又是自称子敏,声儿也像,这普天之下,实在无那般机缘巧合之事罢?只要一回首,阿暖便知那“楚子敏”便是何人,是否真个是他念了这些年,想了这些年,怨了这些年的“楚子敏
”罢。只是,不知何故,阿暖这会子便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这边厢,楚子敏
捧着书,欢天喜地得与那荣哥儿告了辞,一转身便见了一纤盈背影立在书斋门前。那背影纤纤动人,一岙长发及腰更是衬了那羸弱气息,一身白衣儿益发显得那人娇经。瞧了一眼,楚子敏心头便生了些许古怪闷气,这人是怎么照顾自个的,怎么这般娇弱。
心痛一瞬间盈满胸怀,便是连楚子敏自个也不甚明了,为何会如此关切那一个纤细身影。想也未曾细想,楚子敏便迎了上前,小心问道:“公子,你可是有甚么事么?”
阿暖心头鹿撞,张唇欲回,却是甚么音儿也发不出。不自禁将手握成了拳,只觉掌心湿汗淋淋。这会子,阿暖甚是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