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行了两个多钟头,才回到山崖上。陆痕让雪儿莫要声张,先去那野庙打探一下风声。若是能人不知鬼不觉地盗出解药最是上策。两人悄悄来在庙外,就见窗棂下灯火幽幽。雪儿心中有气,喃喃道:“这下好了,他们仇也报了,可以回家男耕女织快活度日了。”言罢,又白了一眼身旁的男人。陆痕露出个傻笑的表情以示讨好。雪儿手点窗棂纸,却在看清庙内的景象时倒吸了口冷气。
破庙里篝火幽幽,然而守在篝火旁的两人却变成了两尊泥像。“陆公子……”雪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陆痕见她面色有异,便一脚踹开庙门,跃身入屋。就见那二人早已成了黝黑的两尊雕塑。道者近身观瞧。两人身上的却哪里是什么黑泥?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虫。耳闻雪儿迈步入庙,陆痕连忙喝止,道:“别进来!你在外面为我护法。”雪儿应声答是,随即退了出去。
再看这些黑色小虫,尾部成钩针状上翘如同毒蝎,身下八条长腿好似毒蛛,头黝黑多刺更像毒蛊。天下间能有这种四不像的毒虫的,也就只有……哎……陆痕长叹一声,心知自己此番是在劫难逃了。只可怜这对有情人糊里糊涂地被卷了进来。想罢,他静气凝神,双掌合实于胸前,闭目盘膝。就见道者周身顿时华光四射,地面上也渐渐呈现出八卦四相阵来。那些黑虫像是感应到了异状,纷纷骚动起来。诵经声从道者口中缓缓而出,在空中化做金光,轻轻袅袅绕住了被毒蛊捆住的两人。黑虫被圣气洗涤,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那女子浑浑噩噩之中看到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嘴角抽动两下,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就在黑虫即将被净化之时,却见那余下的毒蛊猛地汇聚在了一起,凝成一只黑色长箭飞奔陆痕而来。道者凝神做法,来不及躲闪,这一箭正刺中心口。就见陆痕闷哼一声,跌落尘埃。
庙外的雪儿闻声赶来。眼见陆痕已是气息奄奄,心中是又痛又急。就见她柳眉倒竖,作势要杀那对男女。陆痕一把拉住雪儿的衣袖,苦笑道:“你……若杀了他们,我不是……白忙了吗……”见他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雪儿更是心疼。连忙将人搀扶起身,安慰道:“主人他一定有办法给你解毒的。陆公子,你不会有事的!”陆痕只是笑笑,便昏了过去。雪儿搂着昏死过去的陆痕,泪如泉涌。回身瞪向那对儿已经缓醒过来的男女。怒道:“好坏人你们都看不出来?现在仇报了,你们满意了?!”话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那对儿男女愣在当场,半晌无话。雪儿不再多言,带着陆痕离开了破庙。
夜半无云,月色通明。照在陆痕脸上,显得格外苍白。几经颠簸,他的衣衫早已破旧,如今在风中乱舞,凄凄楚楚,更是叫人心酸。雪儿背着陆痕,走一路哭一道。嘴里不停地叨念着:“陆公子,你醒醒,还不能睡。陆公子……”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又走了半个时辰,就听草木一阵骚动,雪儿收敛神情,手中银丝再现。就见树丛中黑影一晃,闪出三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年迈苍苍的老者。而他身后的两人正是那破庙中的男女。雪儿冷笑一声,问道:“你们追得到快。怎么,还想将人乱刃分尸不成?”那老者手拈须髯,答道:“姑娘,你误会了。老夫先自报家门。我来自西域,出家在祁连山。有那么个小小的绰号——雪峰道人。此番本为寻我这不争气的徒儿。”言罢,回身看了看那对儿男女。
雪儿一听,心中当下翻了个个儿。她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一共有这么几号赫赫有名的正派人物。人称:三侠两道一仙山。三侠指的是忘今山庄的陆顶宏,武林盟主陆燕踪,以及九龙王朝的站殿将军段云。这三侠里的前两位都是虚情假意之辈,徒有虚名倒也不必提了。只有这段云还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而这两道指的是两位塞外高人。一个身居北域,人称紫虚。一个长居祁连山上,号雪峰,人称雪峰道人。也就是眼前这老者了。至于那一仙山,指的正是蜀山一派。雪儿倒退了两步,上下打量起眼前的老者。但见他中等身材,青衣素带,长发披肩,花白的胡须散满胸前,一双长眼可自观其耳,鼻直口阔当真是正气凛然。看罢多时,雪儿冷冷一笑,暗中已经杀招上手,只待时机了。面儿上却淡定自若地问道:“不知老前辈,因何要拦住我们去路?”
雪峰道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方才,这两个孽障已将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老夫这才赶到此处,特来替这两个浑人向陆大侠赔罪。”言罢,躬身一礼。雪儿连忙侧身答道:“使不得使不得。现如今,我家公子已是命如薄红,当真再受不得前辈这一礼了。”雪峰道人知她心中仍是有气,便说道:“都怪老夫迟来一步。若不然,陆公子也不会招人毒手。”雪儿见他言语诚恳,心知这老道为人耿直,言行必然一致。眼珠一转,心中已有了打算。当即换了副可怜状,求道:“老前辈德高望重,堪称武林泰斗。雪儿斗胆,敢情老前辈为我家公子看伤。”雪峰道人忙上前,答道:“老夫正有此意。”
将陆痕外衣撕开,就见伤口处黑血直涌,气味更是刺鼻。老者看了,眉头紧皱,哀声连连。雪儿连忙追问:“老前辈,我家公子中的究竟是什么毒?”雪峰道人答道:“若老夫没看错,这毒应该来至魔都。”“什么?魔都?”雪儿闻言,惊叫出声。雪峰道人手拈胡须,又说道:“据我所知,天下间能将‘邪’‘毒’二字运用至此的,唯有魔都四法臣之一的妖魔。”雪儿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顿。此毒若是别处来的邪人所下,她却不怕。只消将自家主人找来便可。但,若是那魔都之内的妖魔。怕是连自己主子也无法可施。“这……这可如何是好?”雪儿越想越急,倒真的落了眼泪。雪峰老道长叹一声,言道:“说来惭愧,老夫最多也只能延长公子寿命几日。至于解药,老夫当真无能为力。”雪儿点头道:“前辈肯出手相助,雪儿已是感恩不尽。若前辈能照料我家公子数日,雪儿便可取回解药。”见雪峰老道面露惊异之色,雪儿又苦笑道:“实不相瞒,雪儿乃是冷家大小姐的家仆。我家主人虽非武林中人,却也多得是武林朋友。我这就回禀小姐,想必有法子救公子性命。”雪峰老道点头称善,言道:“姑娘尽管放心前去。只要有老朽一口气在,决不让陆公子损伤丝毫。”雪儿心想:这老道却也算是个忠厚的人。只是太过呆傻。我说拿的来解药,他便真的信了。转念又想道:若是我拿不来解药倒是带两口棺材也就是了。哎……都怪自己无能,才叫陆公子受苦。死也该死自己才是。雪儿心乱如麻,再也不肯耽搁,当下起身去寻自己主子了。
第五章 雪峰道人
“朝华不见几时,暮露叶雨礁石。忽闻窗棂门响,故人归来疑是。”山雨朦胧,屋中一男人独饮。喝得兴起,便随欲而歌。词中道来的,尽是思念。
一旁斟酒的娃儿偷笑片刻,又换上副正经的表情说道:“爹亲,既然娘亲如此无情,你又何必执着?不如就此休了娘亲。”
男人冷哼一声,言道:“我寒苍几时执着过?他陆痕又算得了什么?”言罢,又一杯酒入肚。思量片刻,又言道:“只是随随便便就要休妻,不似男儿作为。”
原来这屋中苦思之人正是寒苍,而一旁斟酒的娃娃就是如意。
小如意心中好笑,面儿上却是一副气恼状,言道:“怎么能说是随随便便呢?娘亲差一点就要了爹的性命了。不如这样。爹爹你先写下娘亲的十大罪状,然后昭告天下,再休也不为过。”
寒苍端着酒杯冷笑着看看儿子,问道:“怎么?你不是口口声声念道着思念娘亲吗?”
如意把小脸儿一沉,答道:“如此无情无义的娘,不要也罢了。”
寒苍点点头,道:“好!不亏是我寒苍的儿子。有够绝情。来,咱们说写就写。”言罢,提笔于纸上,作势要写下陆痕的十大罪状。只是,屋外雨声不停,男人手中之笔却良久未动。
“爹,你为何不写了?”如意故作疑问状。
寒苍沉思,言道:“我在想你娘的第一条罪状究竟是什么?”
如意追问道:“爹亲连一条也想不起?不如孩儿来提醒爹爹。这次爹爹险些丧命,不就是拜娘亲那一掌所赐吗?”
寒苍点头,道:“不错啊。正是凤都之事。”说着,便写下“凤都之事”四字。笔离纸面,男人又思索片刻,自言道:“当时迷雾甚重,他只听到自家师弟的惨叫声,以为是我出手重伤。他会护着自己的师弟,这也是人之常情。”
如意急道:“可是我听修心叔叔说,是娘亲带着道门法器来伤爹亲的啊。”
寒苍摇头,回道:“欸……你娘怎会有那些东西?想必是他师父硬塞给他的。这倒是不能全全怪在你娘头上了。”
如意恍然大悟地点着头,说道:“喔……娘出手打爹,是因为误会。娘带着法器来伤爹,是出于无奈。总之,无论娘做什么,都是有凭有据,应该应分就对了。孩儿我懂了。”言罢,故作个虚心受教的表情。
寒苍送了他一记白眼儿,说道:“怎么能叫‘无论做什么都是应该应分’?是你娘的确苦衷多多。”
如意实在绷不住笑,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捂着小嘴儿连忙点头作答:“对对对,娘亲苦衷多,功劳多,是好娘子好娘亲。爹爹如何也舍不得休就是了。”
寒苍嘴角一勾,露出笑意。
这时,忽听门外有人说道:“回禀主人。西南方亮起幽魂星。应是右护法求助。”
寒苍闻言,长目微抬。心道:痕……你我相逢之日近矣。
……
荒野草庐之中,雪峰道人小心翼翼地处理着陆痕的伤口。那白衣女子怯怯地问道:“师父,陆公子他……”
老道一声冷哼:“现在还死不了。怎么?你还想报仇?”
那女子不敢多说,低头退了下去。
老道兀自埋怨道:“真是混人两只。”随即又瞪了自己的大徒弟一眼。
那小伙子脸上一红,答道:“师父,我等知错了。但不知陆公子他……”
老道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哎……我最多能延长他三日性命。至于雪儿姑娘能否拿回解药,也就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小伙子闻言,眉头紧皱,思量道:“不如我们赶去魔都,将解药盗来。”
雪峰道人手拈胡须,并未答言。老道将烂肉挖出,上上最好的刀上药。并运功于掌,用内力助陆痕抑制毒性漫延。两个徒弟一内一外为师父护法。
眼看天光黯了又亮,亮了又黯,已是过了一天一夜,雪峰道人的额角也见了汗水。只是陆痕所受之毒太过霸道,竟然越压制越猛烈。若是想要将其吸出,它又会消散到血肉之中,让人寻不得。老道心知自己无力回天,却也赌上这条老命要一拼到底。正在这时,忽听门外铿锵咋做,随即一人惨叫,另一人惊呼:“师妹!”雪峰老道在屋内听得真切,暗道:我徒性命危矣。只是眼下若出门救人,陆痕的性命怕是也保不住了。正在这时,一白影破门而入。老道定睛瞧看,原来是雪儿。
雪儿气喘嘘嘘道:“大师,不好了。他们……他们被抓走了!”
老道轻叹一声,继续为陆痕疗伤。
雪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带,说道:“我将解药取来了。大师,您快去救人啊。”
雪峰道人这才抬眼问道:“他们往何处去了?”
“东北方。”
雪儿刚说完。老道就飘然而出不见踪影了。
雪峰道人追出数里,就见前面幽火阵阵,忽明忽暗,不似人间尤物。道人大喝一声:“何方妖孽。还不现身。”
那幽冥鬼火闻声又是一阵急行。老道只紧随其后。无奈对方飘忽不定。想要追上却也着实不易。道人又跟了有大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之中,就见自己那两个不争气的徒弟正昏迷在洞内。
雪峰老道上前将两人缓醒,问道:“可看清了对方相貌?”
小伙子回道:“只看见一个周身蓝袍的怪人。”
老道手拈须髯,突然惊呼:“不好。”转身便走。
两个徒弟不明所以,赶忙从后跟上。
老道心中埋怨自己,怎么能将陆痕与雪儿单独留在草茅之中呢?倘若对方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那……老道越想越怕,脚下加紧,不多时便赶回了草茅。却见雪儿好好地坐在当下,正在为陆痕擦拭额头。老道这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雪儿见他们师徒都回来了,便起身相拜:“多谢大师照顾我家公子。”
雪峰道人忙回道:“姑娘言重了。老夫愧不敢当。但不知陆公子现在……”
“大师放心。陆公子服了解药已无大碍。”
雪峰道人本想上前为陆痕诊脉,却被雪儿拦了下来。“大师近日来太过劳苦,还请大师多多休息。”
雪峰道人虽然越来越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对这个带着邪气的雪儿也加了小心,但是没再多言,盘膝于地开始调理自身气脉。又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陆痕才渐渐缓醒过来。男人微蹙眉头,闷哼了一声。
雪儿忙问道:“公子,公子……”
却听陆痕喃喃唤道:“苍……”
他声音不大,但那师徒三人却听得真切。
陆痕又挣扎了片刻,这才算彻底清醒。
“雪儿?……刚刚……”
陆痕好似要问什么,却被雪儿抢过了话头。
“刚刚对亏了雪峰道人师徒相助,陆公子才得以脱险的。”
陆痕按着额头,整理了片刻思绪,才将目光投向那师徒三人,微微施礼道:“多谢大师相救。”
雪峰道人一笑,答道:“该老夫说谢才是。公子能不计前嫌,舍命搭救我这两个逆徒。让老夫十分敬佩。”
陆痕笑笑,又问道:“晚辈敢问一句,大师可是出家在祁连山上的雪峰道人?”
“正是。”
闻言,陆痕赶忙起身跪拜:“晚辈见过雪峰师叔。”
原来,从辈分论起,雪峰与太虚、物静都是同辈。陆痕自然要称一句师叔的。雪峰道人忙上前搀扶,上一眼下一眼地将陆痕看了个遍,不住地点头,真是喜欢万分。心中暗自感慨:看人家太虚收得弟子。再看我那两个是非不分徒弟,哎……
老道见陆痕身子虚弱,便让他坐下说话。
陆痕调匀气血,又问道:“但不知师叔此番下山所谓何事?”
雪峰道人答道:“说来惭愧。老夫此番下山一为寻徒,二为除魔。”
一旁的雪儿闻言,面色一僵。
雪峰道长虽看在眼里,却未动声色。
陆痕问道:“敢问师叔要除怎样的魔?”
老道手拈须髯,回道:“乱世之魔。”
陆痕沉默片刻,又道:“实不相瞒,晚辈此番北上也为除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