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出书版) BY 大风刮过
  发于:2010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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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不知道多少句老子就是个混帐王八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盖在我嘴上堵住,凉凉的仿佛是凉茶渡了下肚。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第二天我起床,头阵阵胀痛。睁眼却是我在王府的卧房。小顺在床头拧了个手巾把子给我:「王爷昨天在康王府喝多了,仁王千岁拿车送您回来的。奴才跟苏公子裴公子侍候您到大半夜,好容易裴公子喂了您口水您才睡了。衣裳还是苏公子帮您换的。」一双眼滴溜溜地瞧着我咧嘴。
康王府,是了,没想到康王居然还是个情种,老子不过教了一句话,感动地颠颠的。
「老十二,六哥先谢你了!」
我打了个激灵,另一句话蓦然浮上心头。「……说出来听听,五哥帮你拿个主意……」饶老子见过风浪,这次也不禁手脚冰凉。几个王爷喊我从来都喊老七,我也只喊仁王三哥康王四哥。柴容在皇子中其实应该排第十二,仁王是第五,康王是第六。滚汤锅里的豆腐船,自认禁得煮,翻个底朝天。老子穿了。
死了的清空活着的填空,封王的顺序可以重排,称呼从小喊到大,却是跟着习惯到底的。这样说来,老子见仁王第一面,喊的就是三哥,穿正穿在那个时候。
敢情这地方的人探人虚实的招数都是一样的。仁王初见时对老子自称三哥,譬如刚从棺材出来的时候苏衍之告诉我他是苏行止,一句话就摸清我是水货。小顺捧着手巾把子旁边站着,我坐在床沿上入定。
仁王若是一开始就晓得我是假的,为什么闭着眼任老子逍遥到今天?宫廷大戏的阴谋段子与历史里的勾心斗角九曲十八弯缠了我一脑子。小顺手探了探盆里的水,小声喊了一声王爷。
门槛上转出小全,垂手跪下:「王爷,仁王千岁来了,说有事情同王爷说。」
仁王是属蛔虫的,恰正刚好赶个整点。
我拿过小顺手里的凉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老子一路直走,看你什么曲折什么弯。
仁王在正厅喝凉茶摇扇子:「老七啊,我是来捎个话。下午在宫里长乐亭吃酒,皇兄是东家。记着准点到。我还有些事情先走,宫里头再见罢。」我送到门口,说了句三哥慢走。
小全说:「王爷,现下开早饭不开?」我说:「让各位公子先吃罢,我今儿不饿。」回了卧房继续入定。小顺一时一杯凉茶侍候着。我两眼发直了约莫一两个钟头,喝了两三壶凉茶,跑了七八趟茅房。
最后一趟茅房回来,房廊上迎见前院当值的小桂,报说安国府的小侯爷来了,这会儿该到前厅。
我说:「去告诉符小侯,王爷我新近烦得慌,哪个都不见。」
小桂应声去了,我在房门口前后转了两个弯,终于又跺跺脚喊了声小顺:「你快去前看符小侯走了没。没了替我赔个不是。请他进来,说我有十万要紧的事情找他商议。」回下一个人冷冷接道:「到底十万火急比烦得慌要紧,不晓得能让泰王爷大早上团团乱转的是什么十万紧急的事情。」
我转身堆起笑脸:「符老弟……」
一张小圆几,一壶茶水,我插紧房门关严窗与符小侯两相对坐。符卿书道:「马兄你这卧房不通风甚热,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能在敞厅说。」
我抹了抹潮汗,直盯住符卿书:「符老弟,你我兄弟不废话进正题。我装假王爷恐怕是穿了,今天下午皇帝请我进宫,是不是鸿门宴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王府上下几十个人,尤其苏衍之与裴其宣那十几位公子,请符小侯你,千万保个周全。」
符卿书拿茶杯的手一顿,一双眼紧看着我。不愧是有江湖历练的飞天蝙蝠符大侠,玉雕似的脸上居然纹丝不动。
我握住符卿书的手,怆然一笑:「全托给你了。」悲自心中生,血气翻滚,「本来我怕再同你见面牵连了你。但这王府上下的性命又不晓得托给谁,我马小东借尸还魂一趟,兄弟只有你一个。我本来是个魂,奈何桥上有熟人不在乎死不死,其他人如果因为我丢了性命,天打五雷轰一百回也不够我还的。」
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感性感动了。什么托孤戏能比真情实景来得动人?
符小侯没盈然泪下也没怅然唏嘘,只喃喃道:「原来你是借尸还魂。」
此情此景哪能轮到八百年的老故事做重点?我擦一擦鼻尖上的汗珠把符小侯领回正题:「求你答应。」
符小侯的眼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定在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跌宕波澜,问我一句像切题又像跑题的话:「王府里的公子,除了苏衍之,还有哪个知道你是借尸还魂?」
我只有答:「知道我是假王爷的,可能也只有苏公子跟裴其宣两个。裴其宣似乎也晓得我是借尸还魂。不过怎么晓得的我不清楚。兴许是苏衍之告诉的。」连老子姓马名小东都知道,卖我的除了苏公子跑不出第二个。
符卿书再盯着我顿了一顿,道:「你托我的事情与苏衍之还有你那裴公子商议过了?」
我靠,符小侯怎么哪里生僻哪里问,偏偏不说节骨眼。我说:「哪能说。苏公子的脾气,如果老子穿了,第一个先跑去顶缸认罪。裴其宣一定也说不动走。想来想去,只能求你帮忙。」再把符卿书的手抓的紧些,「只要能保这些人周全,我回奈何桥做鬼再投胎也生生世世感激你。」我说得深沉。符大侠终于低下眼点了点头:「好。」托孤戏到这里,进入一个小高潮。
从闷得不透风的卧房出来,我汗的衣衫透湿,符卿书的单衫也微粘在背上。拱拱手符小侯先回府,我喊了小顺小全忠叔到小厅:「这几天天气热,本王要去城郊的别庄避暑。让各位公子们收拾一下马上先走。我下午去宫里有事情明天就过去。小顺你去看着把马车套好,三位公子一辆车。」小顺小全领了话飞也似的去了,我最欣赏泰王府的效率。
我单独留下忠叔低声嘱咐:「三辆车走前门三辆车走后门别一条道。公子们在别庄安顿托给你老,若符小侯爷去了,先带他见苏公子。」
忠叔难得挺直了胸说:「王爷放心,老奴知道。」
不过盏茶的工夫苏衍之过来了,苏公子锐利,第一句话就问:「突然说要去别庄,可是有了什么事情么?」
我拿着扇子扇凉快,嘿然笑道:「哪有什么事情,这几天实在热的受不了,龙眼痱子起了一身。大家一起过去城外别庄凉快两天。」
话未落音裴其宣也跨进来,道:「那我便等你从宫里回来一处去罢了。怎好一园子人都走了,王爷落单。」
我放下扇子,再笑:「落不了单,说不定在宫里喝完酒,直接就过去了。你先走还省得我回府绕路。」
裴其宣眯着眼看了看我,道:「那也好。」

下午,我换了身轻便衣裳,坐着一乘小轿子进宫。
回身自思,没什么值得担惊受怕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符小侯的能耐我绝对信得过,入了更我还没出宫,十几位公子便被飞天蝙蝠大侠挪到个安全地方。裴其宣与苏衍之恐怕不容易摆平。尤其苏衍之,我对符卿书说,「当真不行你就再敲晕了他,不要手软。只是你要多费工夫。」
符卿书的总结发言很有意境:「从宫里回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与我讲,你我再没有不能说的。」
我答得更有意境:「只要哥们回得来,一定。」
苏公子临上车前还对我说,「昨天晚上刚醉过,今天少喝些,仔细身子。」我忍着一把将苏公子揽在怀里的冲动点了点头。他妈的老子真是圣人。
我挑开轿帘,豪情激荡低念了一句风萧萧兮,天上的云树上的叶,纹丝不动。
接引的小太监说:「泰王爷千岁来的早,万岁爷还在御书房,几位王爷也都没过来。千岁先在亭子里坐坐,四处看看。万岁爷过不多少时候就过来了。」
老子在亭子里喝了杯茶吃了两块云片糕。在园子里四处转了转。瞅准了一丛矮树旮旯意欲行个方便,刚走过一片不知道什么花丛忽然听见矮树丛里有人声,听声音娇嫩婉转,还是女的。
我靠在一棵歪脖子柳树后听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皇兄母后,为什么偏偏都相中了他!当真不晓得哪里好了,本宫就看他不顺眼……」
另一个声调略小点的道:「公主,您可小声点。听说皇上今天在长乐亭同几位王爷喝酒,别被旁人听见。」
我乐了,听内容,别是符卿书的那位永寿公主罢。果然,底下就听见公主说:「听见便听见,本宫偏要说。真不晓得安国府的那位符小侯好在哪里,一天到晚只听夸他不住。」
劝公主的那位不消说是个宫女:「公主,那可是您未来的驸马爷。奴婢也不明白符小侯爷哪里不好了。武艺学识不消说,单那清俊的模样,天下可少有比得上驸马的。」
公主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又见过几个男人?模样清俊?男人模样清俊顶什么用处!十二皇兄府里的二十来个哪个不清俊?本宫就看那符卿书十足一个绣花枕头!分明是武将家出身,巴巴的非要做文官。你看他那张脸,白的跟母后房里的玉石鸡蛋似的,连五皇兄的鸡都比他彪悍,本宫最不耐烦这种男人!」
没想到深宫里的小公主居然有如此高的见识。不俗,我欣赏!男人的重点不是脸,天下的女人们早该懂得。
那个小宫女明显是个没见识的,声音里都替符卿书透着委屈:「公主,奴婢多嘴一句。驸马这般的人品公主不放在眼里,公主心里可有什么看上眼的人物?」
我在树后听见小公主悠悠叹了一声:「本宫的驸马,若是能像飞天蝙蝠那样的少年侠士,本宫今生再无他求了。」
我,我靠!
我蹑手蹑脚,转身,走了。
十个碟子八个碗四盆清汤摆上桌面,我皇帝仁王康王安王围着桌子坐了,皇帝拎着一坛子花雕说:「今天自家兄弟喝酒,什么礼数套路都不要提,痛快一喝,畅快一说。」我听着自家兄弟四个字跟着笑了两声。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开坛子用的就是碗,三碗干过,皇帝开口,我等着拆封开局,皇帝道:「朕这两天心中一直堵得慌,不得安宁。」我等着有人接话,果然康王道:「皇兄新添了皇子,正该高兴。哪来的不舒畅?」
皇帝搁下碗:「老六你这话闹虚。若是现在有个红吓吓的奶娃娃突然冒出来,你就成了别人的爹,你乐不乐?」
连我在内一齐干笑,皇帝说:「这两天为了这个奶娃娃朕险些就要去见列祖列宗了。淑妃,」皇帝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回,「跟朕说,千万别为了这个孩子就封她做贵妃。皇后,」再端碗,又灌了一口,「跟朕说,淑妃生了这个娃娃,一定要封她做贵妃。」
皇帝放下酒碗敲桌长叹:「淑妃啊淑妃,你想做贵妃就不能明说么?皇后更是,朕知道你醋,不想让淑妃做贵妃,不能明说么?」
皇帝一双红丝眼一个个看我,仁王,康王,安王:「现在朕左右为难,是封淑妃做贵妃还是不封淑妃做贵妃。谁能给朕拿个主意,怎么办好?」
没人吭声。皇帝再叹气,抱起酒坛子,又干了一圈。「翰林院的那些个酸儒们呈了一百多个名字,要朕定一个。哪一个后头都附了几千字的出处典故。朕还要自己想一个。真不如平民老百姓,大狗子二剩子,省心又好记。」
康王不知道哪根筋被触动了,把嫣儿的苦又倾诉了一遍。
三四个酒坛子空下来,各位都有些不着调。我拍着皇帝的膀子说:「各人有各人难念的经。人生哪有不忧愁的。就比如那皇子,有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三宫六院,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个,哪个都要这样折腾。」
皇帝也拍着我的膀子说:「直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朕的苦哪只这些。十几二十几个要等他大了,争这争那的不闹到朕死是不罢休了。难啊……」
我细细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真难。我再拍拍皇帝,「难的不想。车到山前自有路。今儿一醉万事空!」
皇帝在我肩膀上狠拍了一记:「今儿一醉万事空,说的好!来,干!」
席面流水换了四五次,又三四个酒坛子后,月亮也上树梢了。皇帝被小太监扶着挥了挥袖子:「今天痛快,先到这里,改日再喝。」
我也忘了有没有跟皇帝道个别礼。跟仁王康王安王互相搀着出了宫去。宫门外几辆马车候着,其中一辆窜下小顺:「王爷可出来了。」扶着我上了车。
等到行了两里路,一阵夜风刮进车,我方才忽然想起:「皇帝设鸿门宴,不是来抓我这个假王爷的么?」
一路吹着凉风,车厢里被蚊子叮了七八个疙瘩,等车停在泰王府门口,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挑开车帘正看见小全提着灯笼从门槛里接出来。
我看看车前站的小顺再看看小全,说:「要你们陪着公子们去别庄,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回王府了?」
小顺咧着嘴说:「禀王爷,小的跟小全不是一路。小的是跟苏公子一道回来,小全小的不知道。」
小全道:「王爷,裴公子叫小的陪他回来,小的便就回来了。」
苏公子,裴公子,两个都回来了。万幸今天没出事,我也来不及闹火,抬步进门一面问:「两位公子现在都在府里?」小全提着灯笼说是,「还有安国府的符小侯爷,都在小厅里坐着呢。」人倒齐全。
苏公子与符卿书在灯下下棋,裴其宣坐在旁边看,懒洋洋地起身对我一笑:「王爷回来了?」下棋的两个丢了子儿,我大踏步进屋扇着凉风道:「不是下午就去别庄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苏衍之说:「想起府里还有些事情,折回来看看。」收了棋子入盒。裴其宣道:「我记挂着你在宫里别多喝了酒回来没人服侍,就带小全回来等着。」我张张嘴想说个应对的话,符卿书站起来对我道:「天快两更,我先回府了。」眼也不看我,略拱拱手便走。
苏裴两位怎么回来的我大概有数,但怎么就跟符卿书凑到一处了。我一肚子疑惑不好开口,只得向符小侯道:「我送你一送。」
符卿书在回廊里转身:「泰王爷留步用不着客气,你那两位公子今天折回来受了许多劳累,王爷也刚回来,还是尽早休息,明天趁凉快赶早去别庄。」
我只好也拱拱手,「符老弟,明天再找你道谢。」符卿书甩袖子回头径直走了。
苏公子说去歇了,裴公子说去歇了,我也去歇了。推房门我就料到一定有人,果然,裴其宣在蜡烛底下等我入瓮,我自觉自主插了房门,裴其宣挑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我领口:「马王爷今天一场托孤戏演得动人,其宣瞧在眼里,感动涕零,不过劳烦马王爷给我指点个明路,你若当真被上面那位砍了,这些人倒要如何安排。」脸向我鼻尖又凑了半寸,「我裴其宣,马王爷你又打算怎么处置?」
恶狠狠一口,咬在我嘴上,潮潮一片估计是出血了。裴公子,你要泄愤也不能拿老子的嘴当口条是不是?
我咧嘴没奈何干笑了两声,裴其宣嘴在我颈边的领口蹭了蹭,把血迹抹干,低低笑了一声。胸腔贴着我的胸腔,起了个嗡嗡的小共鸣。「一直晓得你不大灵光,没料想竟傻到这个份上。你平日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柴容哪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皇上与王爷们没看出来才假,既然一开始没拆了你,今后只要你不行差踏错自然也不会拆了你。隔着窗户纸心里明白。你今天一番折腾,为的又是哪一出?」
汗透了衣衫裴其宣动了动,挪出来湿透的地方还颇凉爽。再在我领口蹭一蹭:「巴巴的跑去找了那位符小侯爷什么蝙蝠大侠,托孤了是不是?戏文上的英雄侠义兄弟情长。可笑苏衍之跟着犯傻,快马加鞭几十里路,跑回来找那符家小侯爷问个究竟。你与他,两情相悦居然到了生死与共的份上,倒叫我这个俗人羡慕的紧,」脸渐渐移到我眼前,一双眼就在一寸开外的地方,直对着我。「你和心尖上的苏公子如鱼得水,该不该也谢谢我这块磨刀的石?」
我的小心肝瑟缩地抽了一下:「裴……」
桌上那个化成一滩的小蜡烛抖了一抖,应景地灭了。黑灯瞎火的沉寂了弹指的功夫,软软的触感在我嘴上一点,「裴什么?公子?还是其宣?」
老子的小心肝再抽了抽:「其,其宣。」关帝爷爷,给个闷雷把老子劈成碳罢,我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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