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流怔怔地看着他,听着他不停念着“保佑阿流”,最后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拉住了自己的手道:“我们挑一点马兰回去,给客栈厨房做菜罢。”
“好啊。”晏流笑了笑,去到旁边的田埂上,蹲下抬头,朝他笑着招手道,“子衿过来看,这个是马兰,我没有记错罢?”
阳光晕染着他的笑容,叫孟子衿看得心中温暖又酸楚,忙过去道:“对啊对啊。我们阿流记性最好了,怎么会记错。”
没有带小铁铲,两人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拔。幸好春日冻土已融,又刚下过几场好雨,泥土松软。拔起一棵棵带了清香泥土的马兰,便全扔进孟子衿用衣角兜成的小角里,到最后连晏流的衣角都兜不下了,太阳渐渐西沉,两人才回了马车,又赶回了落脚的客栈。
孟子衿将一堆的马兰交给厨房,给了师傅几串铜钱要他做马兰豆腐羹,又迅速跑出去,找蜜饯店铺里买玫瑰松子糖。已经是江南地界,这类的蜜饯已经丝毫不难买,只是味道倒是比不上木先生做的那些。
他买了糖回来时,晚饭也刚好送到房里。虽是粗茶淡饭,两人也吃得很香甜。之后晏流先行沐浴,孟子衿将玫瑰松子糖拆开来,一颗颗摆在床头柜上,都是小巧甜美的模样。
等孟子衿沐浴归来,却见晏流拨弄着柜上的糖块,将一颗塞进了嘴里。他上前去柔声道:“睡前不要多吃。”
晏流抬眼看了看他,却突然凑了过来,唇抵住了他的,舌抵着那颗糖,往他口中滑去。
甜腻的味道塞满了口,孟子衿不禁伸手揽住了他,轻轻舔舐他柔软的唇舌,吸 吮着带着玫瑰松子香气的甜蜜。
一个长吻过后,晏流的眼睛水润地看着他,双手却紧紧抱着他的腰,半晌才道:
“子衿,我是不是要死了。”
短短一句话,让孟子衿浑身一震,良久才道:“不会。”他低下头去亲他的脸颊,“阿流只有一点小小的毛病,但很快就会好。然后长命百岁。”
晏流轻声道:“若是我死了——”
孟子衿搂紧他,道:“若是你死了,我——我替你侍奉晏叔叔。就像你还在一样。”
他说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但他知道阿流一定放不下晏叔叔。所以他会代他侍奉晏叔叔,就像阿流一直在一样。他的一生里含着阿流的一生,不会再分开。
也只是这样。
一切若是从头来一次,许是会不一样,但是他一点都不喜欢他这一生里没有阿流。
也许他们从小不要那么一直腻在一起,而是多接触着别的孩子,也许就会各自喜欢上别人,也许他们这样彼此喜欢,只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刻骨铭心的原因。
但是他很喜欢这样。无比满足。
晏流安静地看着他,忽然红了脸,手偷偷地伸下去,轻轻抚摸他的那里,仿佛一种暗示。
年轻的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不需要学习也会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做,孟子衿生怕晏流的后脑磕到,把他的身体翻了过去,用手指抚着他的脸颊,吻着他背后白润的肌肤。
晏流低声道:“子衿,子衿,子衿。”
孟子衿险些掉下泪来。他知道阿流的意思。两个人都从没有试过,阿流不是不怕,但他更怕这是最后一次。
他把手伸下去,像抚自己一样抚着他,晏流在他身下轻微的颤抖扭动着,之后忽然全身绷紧,软了下来。他回过头,半闭着眼睛,喘息着道:“子,子衿……”
孟子衿吻住了他的唇,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进入了他的身体。
疼痛让晏流张开了唇喘气,却很快被孟子衿的唇舌填满。他发出一声模糊低软的呻吟,张开的手指缝隙被身上人温暖的手指填满。
孟子衿等了等,开始慢慢地撞击他,让他抑制不住地发出不断的低吟,终于又像以前一样,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晏流的体内很温暖,两个人以这样奇怪的方式连接着,便像是忽然变成了一个人。
温热的液体注入体内,晏流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全身都忽然松软开来,瘫在床上不停地喘息。孟子衿低下头,吻他的唇,肩背,最后嘴唇停在他的后颈,一点一点轻舔着,细细地摩挲,始终不肯离开。
好一会儿晏流才缓过来,轻喘着笑道:“这个六礼,做足了罢?”
孟子衿想起自己当时的戏言,也不禁一笑,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穿好衣服,出门叫小二换了热水,又将他抱到浴桶里,连同自己也一起坐了下去,在水下环住了他的腰。
晏流趴在孟子衿身上,被温暖的水环绕着,感觉到他的手慢慢揉搓着自己的皮肤,痒痒的温柔无比,眼皮耷拉下来,安心地睡着了。
第四十九章 倒计
离开足有六年的故乡看起来一如往常,踏上一点都不宽大的小路时孟子衿还有一点恍如昨日的感觉。
像是什么都不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回家的路依然是极熟悉的,只是脚踏上去的感觉竟有些陌生。在夕阳下远远地眺望到了自家的那几间平屋,孟子衿挽着晏流的手慢慢走向那里,君子和不哭颠颠地跟在后面,就和以前无数次他们一起回家的样子一样。
孟子衿站在陈旧木门前,定了定神,伸手敲了几下门。
不久之后传来一声“谁?”然后有平稳的脚步声过来,接着门被吱呀打开。
晏叔叔老了。
孟子衿心里刚转完这个念头,便看见两鬓已经见白的晏叔叔口中低喃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手已经伸出来,将晏流抱住了,微微颤抖的手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头发。
晏流心中酸楚,虽然记忆仍是一片混沌,却脱口而出道:“爹爹……”
晏清放开他,擦了擦眼睛,又将孟子衿抱住了。
“都长得很高了啊。”
孟子衿抬手抚了抚他的鬓发,道:“晏叔叔,我找到阿流了。”
晏清连连点头,连声道“回来就好”,又不停地打量着他道:“子衿的身体好了没有?”
孟子衿眼一酸,低下头道:“早就好了,我现在健壮得很。”
晏清又连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拉着两人的手往屋里走,絮絮叨叨地道:“今日恰好放了孩子们的假……昨天孩子们都去挑了马兰,送给我一篮子,我还愁吃不掉,正好今天……我这些天心情一直不错,就像是有什么好事……”
“晏叔叔。”孟子衿犹豫着打断了他的话,晏清回头,眼里温和而期待地看着他,让他努力了好久才继续道,“我这次带阿流出来,出来,是帮师父做点事,恰巧路过家里。我们……明天就走。”
他生怕晏流脑后的细针取出时真的会无力为天,因此特意带他回家再见晏叔叔一面,却又怕晏叔叔知道,因此只能见一面就带着晏流走。他们在客栈的房间还没有退掉,得在那里等着木九。
晏清眼睛暗了一下,点头道:“喔,喔。没事……回来了就好。以后反正也能回来的。”他也不问晏流这些年去了哪里,只道,“你们先坐着啊,我去做晚饭。”
说着又摸了摸晏流的头,转身走了。
家常饭菜,味道却是熟悉的。晏清不停地给孟子衿和晏流夹菜,眼里满是慈爱之意,并不问他们在外的情形,只不停嘱咐:“现在天气虽然暖了,衣服却不能穿太少。子衿还像以前那么皮么?现在身体好啦可不要更皮。阿流还那么喜欢吃糖?睡前就少吃些罢。下次回来,就去看看胡老大夫罢,老人家这几年身子也大不如前了。哎,君子和不哭都这么大了。子衿以前用来喂它们的盆子竹签倒是还在的。”
孟子衿和晏流频频点头,不时地回两句,又问晏清这些年过得如何。
晏清道:“自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教的孩子们倒是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两三句说完了自己,又看着晏流道,“阿流,以前……哎。”欲言又止了好几次,他才续道,“后来我才想,其实无所谓了。这六年来我常常想,只要子衿和阿流还在我身边,拿什么换都行,其他的事又有什么关系了。要不是当年我……阿流也不会不见罢。”
晏流低下头扒了几口饭,抬头,微笑道:“爹爹,阿流过几天就回来,以后一直在家了。爹爹不要嫌弃阿流呆在家里什么都不会就行。”
回到原本的房间,那房间依然干净整洁,原本那张向来同枕的床却换成了新的,按照两人现在的身量来讲,记忆中的原先那张,确实是短小了一些。
两人相拥着躺到了床上去,晏流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孟子衿的衣襟,孟子衿笑道:“还会把拇指放进嘴里么?”晏流瞪了他一眼,手就这么放在他胸前,安静地入睡。孟子衿比他晚睡了一些,却见他一旦睡熟了,竟然又悄悄将拇指放进了口中。他不禁失笑,心道,果然是涂辣椒水都改不了的毛病,大约到老都这样了。
被晏流揪着衣服,他不敢有大动作,只得稍稍低头在他发上亲吻了一下,轻声道:“我们过几天就回来。”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告别了晏清,如同以往每次一起出门一样。一直到走到小道的拐弯处回头,还能看到门口站着的淡青色人影。晏流道:“我一定会回来陪爹爹。”孟子衿握紧了他的手。
木九原本就是跟在他们后面来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久之后就找到了他们,看起来依然十分温和可亲,将手里的箱子往桌上一放,道:“如何?我准备好了,不知二位怎样?”
孟子衿握着晏流的手,朝他点了点头,回头看木九,道:“好了。”
木九也点了点头,示意孟子衿让晏流俯卧在床,取了一个纸包递给孟子衿,道:“麻药,捂在他的鼻下。”
孟子衿一手仍然不放开晏流的手,跟他对视了一眼,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用纸包松松地捂住了他的鼻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晏流闭起了眼睛,木九道:“可以了。”
孟子衿放下了纸包,摒着呼吸看着他。木九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小银刀,一块黑色的石头,一根银针,几堆瓶瓶罐罐,抬头笑道:“接下来会有些可怕,你转过头去罢。”
孟子衿摇了摇头。木九便不再劝说,执起银刀,凝神摒气,缓缓地朝晏流的脑后皮肤插去。他手中一边动作,一边道:“若是等看到细针时,竟是寒铁针的话,我便无能为力了。”
孟子衿看着那忽然涌出的血,脸色突的煞白,也不知有没有听清他的话,只胡乱点了点头。
木九手中银刀划了几下,忽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还好,是普通细针。”说着便拿起黑石凑近银刀划成的伤口,孟子衿刚听到三声轻微的嗒嗒声,木九便立刻放下了黑石,又闪电般地拿起了银针,在上面穿了透明的细线,像缝补衣物一样缝起了银刀割开的伤口,擦净了血液,在伤口倒了一大堆药粉药膏,这一切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迅速,等他停下手,孟子衿还没回过神来。
“好了。”木九丁零当啷地收拾东西,“能不能醒便看运气罢。”
孟子衿紧紧抿着嘴唇,半天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木九笑着摇了摇头,道:“是我谢谢你。”
孟子衿不明所以,却见他微笑一下,慢慢地退了出去。
尾声
夏去秋来,天气渐渐转凉,景色便慢慢地萧瑟了。
几个小孩子在田埂上撅着小屁股扒来扒去,将土坑上的草木灰扒掉,从里面挖出几只红薯来,其中一个便挑出一只最大也最畸形的,朝着田地边上坐着的人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好了好了熟了!”
孟子衿一手接住冲过来的孩子,道:“慢点慢点……不用这么大罢?”
那孩子撇了撇嘴,道:“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孟子衿失笑,把他抱起来放在膝上,转过头道:“阿流,不要侍弄你那些药草了,过来吃咯。”
晏流从地里直起身来,道:“马上马上。”
孟子衿看着他的背影,很满意自己在这段时间内把他喂肥了。那日木九走后,晏流三天都未曾醒来,呼吸却越来越微弱。他不肯放弃,用自己的手掌抵着他的,不住用一缕真气互着他的心脉,只要自己没有睡着,便从不停歇。
后来他靠在床头半昏半睡,却听到晏流低声道:“不要跪着……万一你又发病了我可顾不过来。”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他都如同在梦中,丝毫都觉不出真实来。
只有像现在一样仍旧跟阿流坐在一起,分食一只红薯,才会觉出心里仿佛能漫溢出来的暖意跟手里捧着的东西一般温度。
君子和不哭因为天气冷了常常打瞌睡,现在也恹恹地缩在旁边。不哭忽然站了起来,朝着前边跑了过去,孟子衿与晏流都大奇,向着它跑去的方向看,却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路口,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手里一下一下地敲着把扇子,倚在马车边上,听到不哭的声音,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哭毕竟被他养了六年,还是记得他。
“阿容?”晏流又惊又喜道,“你怎么会过来?”
南容笑道:“有点事,顺路顺路。听木先生说你恢复得很好,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木先生说起时,还很惊讶居然有那运气,遇到的是普通细针。”他把扇子收起,用手摸了摸晏流的脑后,那里仍有凹凸伤疤的痕迹,“我母亲当年……原是要用寒铁针的,临下手时终是不忍。”他低笑了一下,“她想该为我积点德。”
他如此坦然地承认是他母亲在晏流身上施针,倒叫孟子衿干瞪着眼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仿佛感觉到晏流身旁还有一个人,便道:“是孟兄么?”
孟子衿干干地道:“是,小王爷日安。”
南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些事,便是由我来说对不起也没什么用,但孟兄定然能懂得,无论他们做了什么,都是我的父母。孟兄若是实在气不过,便打我一顿,还是气不过,我的命也可以给你。”他说话一向笑吟吟的从不正经,这句却说得十分认真。
孟子衿气闷半天,道:“小王爷明知子衿不会如此。”
晏流笑道:“这是阿容赖皮。”
南容洒然一笑,道:“什么时候孟兄要找我出气,我可绝不会赖皮。”
孟子衿冷道:“我绝不跟你相逢一笑泯恩仇。”
南容哈哈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唔,我知道,孟兄现在一切都欢喜满足,万一什么时候郁闷了,再来找我这个人肉靶子泄愤也可以。唔……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想歪,你的满足是跟阿流的……”
“闭嘴!”孟子衿红了脸。
“阿流……”孟子衿把晏流不由自主塞进嘴里的手指拔了出来,左看右看,忍不住笑道,“这让我想起以前师兄说过的故事,说熊瞎子冬眠时,一旦饿了馋了,便会舔自己的熊掌。我便想,难道阿流养成这个毛病,竟然是因为小时候饿的?可近来吃得也不错啊。”
晏流皱了一下鼻子,想不出该如何辩驳,忽然道:“你还记得六礼罢?”
孟子衿不意他提起这个,转身把他笼在身下,道:“你又想行六礼了么?”
“慢着慢着,你以前说那六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