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堡——泯洁儿
泯洁儿  发于:2010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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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速结束了早餐,阿贝尔站起身,犹豫再三,还是拿起了手边的小药瓶,放进身上的口袋。礼貌却坚决地谢绝了拉尔夫为他提供的马车,骑上了许久不见,看来和自己一样受到了优越款待的丽塔。

路德维西的医术确实高明,只是骑在马上,脚踝也不见得会有多痛,单独回到镇子上应该没问题。向满脸担忧的弗林兹道过别,阿贝尔挥动了手中的马鞭,丽塔像一阵轻巧的风奔进了城堡外密密的树林,没过一会再回头,能看见的就只剩下偶尔从松树间露出来的雪堡塔楼的尖顶。

第 13 章

头上的天空和自己上山那天一样晴朗,林中鸟类的鸣叫也一样欢快,在雪堡短暂的两天三夜倒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纠结不清的爱恨,不伦的恋情,死亡,都变得和舞台故事样虚幻,那是自己不想沉沦其中,也是自己绝对要逃避的。

可直到这时,阿贝尔才发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即使拒绝了马车,至少应该请求一位向导,自己在昏迷中被救到了雪堡,也就意味着自己压根不认识从雪堡回镇子的路。意气用事就落得如此愚蠢狼狈的境地,现在该怎么办呢?冒着再次迷路的危险,凭自己贫乏的方向感找到下山的路?还是丢掉可笑的自尊,回到雪堡寻求帮助?

收住了缰绳,阿贝尔有些艰难地跳下马背,拍拍丽塔的脖子笑道:“丽塔,我们该怎么办呢?又要害你辛苦了……”为什么自己总是陷入这种令人讨厌的窘境?一个人的情况下就什么事也做不好吗?进退两难的抉择摆在面前,阿贝尔只觉得眼眶开始发热,除了痛恨自己无力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仿佛察觉到阿贝尔的心情,丽塔垂下长脖颈磨蹭着身边人的脸颊,一边发出阵阵嘶鸣,而如同回声一般,不远处的森林中竟响起了回应的马嘶声。惊讶地抬头张望,冲入视线的是纯白色像银子打造出来似的的马匹,而马上的是阿贝尔想也想不到会在此时出现的人。

看见了站在林中空地上的阿贝尔,马上的骑手飞快地跳下尚未完全刹住脚步的马就飞奔了过来,没等阿贝尔醒过神,那高大的身躯已经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自己。近在眼前的,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发,和湛蓝的、雨洗过晴空般的眼睛,还有那双眼中满满的担心和内疚。

“对不起,我来晚了,公主殿下!”

“你怎么就……”阿贝尔怔了怔,才用力把包得自己骨头生疼的人推开,“不是,你叫谁公主啊?!”

“因为阿贝尔刚才的样子就像是被巫婆拐走的公主一样嘛……正在陌生又可怕的森林里孤独地徘徊,等待着勇敢的骑士来搭救……”也许是看到阿贝尔安然无恙,好友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什么啊,童话故事吗?!你好歹已经成年了吧?!再说我只是在这里休息一下而已啦!”

“阿贝尔那个样子铁定是迷路了啦!我还会不知道?”了然于胸地笑着,金发男子拍拍阿贝尔的肩,“放心,我不会四处宣扬优等生阿贝尔其实是个路痴的啦!”

正在阿贝尔为被看穿的事实而气结时,又一个身影飞扑过来,不过这回被抱住的是安静地在一旁啃食青草的丽塔。

“丽塔,丽塔!我的丽塔!”兴高采烈抱住马脖子的是旅馆的驯马人安德烈,“我还以为你已经进了狼肚子呢!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啦!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布吕克先生您啦!”

其实你还是最担心马吧。心里这么想着,阿贝尔哭笑不得。

上下左右打量过自己的爱马,安德烈才转向阿贝尔:“您没事太好了,否则这位客人可要杀了我呢,”指指再次耍赖地从背后抱住阿贝尔的人,安德烈咧开藏在大胡子中的嘴笑了,“昨晚这位客人刚到旅馆,听说您失踪了,立刻就要上山来,我们费了好大劲才劝他等到天亮哦,还被怒骂是不顾客人安危的黑店呢。其实我们在您失踪第二天就有上山来找过啦……”

“那是你们没认真找!我不是一下就找到了嘛!”不服气的声音响起。

“是是是,不过看在我硬是说服别的客人将本店第一快的马转租给您,布吕克先生也没有大碍的份上,原谅我们吧!”从安德烈立即投降的神情就知道旅馆昨天一定是被闹得不可开交了。

“那,安德烈先生,旅馆最快的马不是丽塔吗?”

“呃……”出其不意被点破,大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养的马儿都是最快的啦!您就饶了我吧,布吕克先生!而且琳达不是和这位英俊的客人很般配吗?”白色的马儿叫做琳达,应该是安德烈又一位“心爱的小女儿”吧。

“因为我是白马王子嘛!”将人家的赞美照单全收的自大话语让阿贝尔有些脱力,之前抑郁的情绪也一下子被扫荡干净了。

“不过我们真的有认真找过这附近哦,您这几天都在山里吗?可我看丽塔好像喂养得很不错。”驯马人一边说,脸上还挂着“虽然比不上我亲自照料”的神情。

“其实这两天我和丽塔是承蒙费迪南公爵大人照顾……”对引起这么多麻烦阿贝尔不无歉意,这么多天都未曾想到让雪堡代为向旅馆报知自己平安,实在是太粗心了。

“哦?那位领主大人招待了布吕克先生吗?真是了不起哪!我们那位领主大人可是和那位客人一样仪表堂堂的人物呢!不过我也是在十多年前见过一次啦这些年领主大人几乎都不露面了。”

“什么?!原来阿贝尔你不是被巫婆拐走,而是和别人一起共度美好时光吗?!”听到安德烈的话,“和领主大人一样仪表堂堂”的人发出了和仪表堂堂完全扯不上关系的怪叫。

“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巫婆啦!再说,巫婆要拐走我有什么用啊?而且周旋于舞会上美丽的小姐们之间,而对朋友爽约的人没有资格责备我!”而且,那根本算不上什么美好的时光……

“我也是被逼无奈嘛……”身后的人委屈地降低了声调,“我已经想尽办法快点赶过来啦,阿贝尔你是没看见我母亲那张魔鬼一样的脸耶。不过我真的要向你道歉,如果我及时过来了,也不会害方向感本来就差的你迷路……”

“没关系,已经没事了嘛。”正打算原谅某人的阿贝尔瞬间又涨红了脸,“都说了我不是迷路啦!”

“我又不会说出来,放心啦!”

“你刚才不是就已经说出来了嘛,刚才!”

好不容易平息了阿贝尔的无名业火,一行人踏上了回镇上的旅途。

知道阿贝尔身上有伤,倔强的同伴不由分说就利用体格优势把阿贝尔也架上了白马琳达的背,虽说不甘心总是受人照顾,可是对方比自己还要高超的骑术和尽量减少颠簸的体贴使伤处的疼痛降到了最低,阿贝尔也只好安心交付给环抱着自己的骑手。

“那,我说啊……”

“什么呀?”

“伯父和伯母这么着急,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阿贝尔终于愿意嫁给我了吗?”

故作惊喜的玩笑从耳边传来,阿贝尔直接向后一记肘击,并满意地听到一声惨叫。

“好痛哦!干嘛这么凶啦!”

“我是认真问你!”

马儿的步速变得更缓慢了,是因为骑手无意中放松了缰绳。

自己问这个有什么意义呢?阿贝尔也不禁迷惑。“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低下头,映入眼中的那双手重新握紧了缰绳,雪白的琳达又开始奔驰在不甚平稳的山路。

“阿贝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旅伴的声音,是平时少有的沉稳。

“嗯。”

“也许你觉得我是个轻浮又不可靠的家伙,可是和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结婚,破坏彼此人生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我是绝对不可能答应的,即使会一次又一次惹得父母亲生气,我也一定要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对方也许并不会回应我的心意,这决定一生都不会改变。”

听着坦诚没有一丝虚情假意的剖白,阿贝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贝尔,你听到了吗?”见阿贝尔没有说话,骑手更加坚定了语气,“我并不是要强迫什么,只希望你将我的话清楚地记在心里,请你看着我实现我的誓言。”

“嗯,我记住了。”迎着有些微寒的风,阿贝尔重重地点了头。

完结篇

此时已是冬季。

落地长窗外变成了一片澄明的白色世界,悄无声息的雪仿佛连接着无穷尽的天地,还有同样无穷尽的时间。终究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被隔绝在某个时空,永远定格在自己的当下,和他人的过往中吧。

“果然很美呢。”阿贝尔斜靠在落地窗的窗框上,扭头望着外面的雪景。

“我没想到您还会再回来,而且还是事隔一年之后。”面对阿贝尔坐在长沙发上的人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壁炉的火焰将他白得可以看见脉管的皮肤染上了绯红色,脸上还是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微笑。

“我来是为了向您道歉,拉尔夫先生。”阿贝尔转向和自己说话的人,稍稍低下头,盯着编织有英雄传说故事图样的地毯。

“您并不需要为了什么道歉,因为您所说的都是事实。”

“是事实,却不是真相。拉尔夫先生,您并没有杀死任何人。”

“您都看过了,那本日记。”

“嗯,但那并不是您的日记,拉尔夫先生。写下日记的人‘R·F’,是瑞纳·海涅·费迪南公爵,弗林兹先生口中的‘瑞纳少爷’,也就是您前代的领主,您的弟弟。”阿贝尔透过低垂的眼睑看着拉尔夫,后者则露出了被看穿的难为情的笑容,阿贝尔接着说下去,“海涅是费迪南家族世代领主的中间名,在成为领主的同时就继承了海涅这个名字,这是回到镇子才知道的,其实当初看到丘利克雷·H·费迪南公爵大人的画像时,我就应该想到了。”

“可我是现任的领主,省去中间名海涅的话,我的名字缩写当然也是‘R·F’啊。”

“日记开始的时候,名为拉尔夫的人恐怕在雪堡还不存在吧。”阿贝尔摇摇头,否定了拉尔夫的辩解,“最终让我确定您的身份也是一场巧合,露琪亚夫人的剧团恰好在我所在的城市演出,剧团的帐篷还张贴着很久以前的海报,其中有一张上,画着褐发褐眼,棕色皮肤的异族男演员,我打听到那位男演员的名字是哈音德·拉法。于是我冒昧地猜测,虽然日记中并没有提及,但您的养母去世前,曾经说出了您亲生父亲的姓名,于是在您离开雪堡时,就决心抛弃费迪南,并继承了您父亲的姓氏。而您从前的名字,应该就是海因·费迪南吧。”

“海因里希,是我的母亲,夏洛特·费迪南为我取的名字,是为了纪念还来不及见我一面就去世了的父亲,取下了和‘哈音德’谐音的名字。海因,是海因里希的昵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呢,布吕克先生。”被恢复了海因里希·费迪南之名的男子放弃了争辩,“不过,我离开雪堡并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

“因为克莉丝蒂……”

“克莉丝蒂说,假如我不接受她的话,就要将这个家所有的秘密公之于众,让瑞纳永远无颜立足于上流社会……没想到会被瑞纳发现。现在看来,也许克莉丝蒂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要瑞纳发现吧,她只是想被瑞纳注意而已,可是我却没有脸面继续留在雪堡……不,这些都不重要了,假如我当时没有离开,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那么瑞纳和克莉丝蒂也许会相爱,现在也许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所以您说得没错,我就是杀害他们的凶手。”

“不,我认为错的人不是您,而是瑞纳·费迪南先生。”阿贝尔再次摇头,“背叛了自己的感情,和不相爱的人结合,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我的一个朋友是这么说的。”

拉尔夫没有答话,眼神专注于会客室墙上挂着的画像,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瑞纳是自杀的。他在遗嘱中将费迪南的家业留给了我,可是这终归是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所以虽然从文件上继承了家族,这座雪堡中的海涅依然还是瑞纳,我只是做个代理者罢了。”

“那个人我可是连面都没见过,所以说不要随便决定别人的感情了,我所服侍的领主可是只有您一个人。”冷不丁插入对话中的是路德维西医生,送来了给拉尔夫的药。

“路易是被我带回雪堡的,我回到雪堡时已经萧条得吓人,可以说是弗林兹一个人在辛苦地支撑局面呢。”拉尔夫苦笑着解释。

“您就老实说我是厚着脸皮硬要跟来的也没关系,总之我学习医术就是为了要跟随在您身边。您说那些话根本就是在伤害仆人们的感情,弗林兹也好,雪堡上下所有仆人也好,大家难道都不是心甘情愿为您服务的吗?您却总是不准我们叫您领主,也不准我们叫您公爵大人,请不要再擅自否定别人的感受啦!”

赞同地点点头,阿贝尔也补充道:“镇子上的居民们也很感激领主大人呢,因为您的执政很宽松,赋税也很低,虽然大家连已经更替了领主都不知道,因为您甚至都没有正式以领主的身份在领地上露过面。”

所以当初安德烈才会说领主和自己的好友“一样是仪表堂堂的人”,如果他见过的领主是拉尔夫,他的形容应该会更加不同吧。

同时受到两方面劝说的拉尔夫投降似的摊开了交握的手,“明白啦,路易,如果我所做的无意中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而且我也会好好反省。现在得麻烦你去看看我们的厨师长先生,听弗林兹说今天早上他似乎被什么烫伤了手,假如雪堡饮食的灵魂伤得很严重的话,那对在座的各位都是巨大的损失对不对?”

“真希望您能把加诸别人身上的仁慈分一点给自己,您不知道这样对我们也很残忍。”这么说着,路德维西转身离开了会客室,尽管离得不近,阿贝尔似乎听见了他的轻声叹息。

“路德维西医生说话虽然很不留情面,可是却也总是很中肯,上次我离开的时候被他狠狠的责骂了,现在看来也没有错啊。”阿贝尔目送着医生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重新开口。

“弗林兹后来对我说了,还真是抱歉呢。不过那次我病得确实很严重,我自己都坚信自己一定会死掉,还把路易累得不轻。”

“都是我的缘故……”

“您千万别这么说,托您的福,我还是头一回看见路易那么忙乱,偶尔看到他慌张的样子,有趣得连责备他不懂礼貌的力气都没有了。”

大概是同时联想到平素一丝不苟的医生那反常的模样,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在离开雪堡后遇到的路易,是一个连自己父母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在贫民窟成长起来的孤儿,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很辛苦很认真地干着大人也觉得累的重活。说来惭愧,大概是过惯了娇生惯养的生活,收养了路易之后不久,我的身体就逐渐糟糕起来,结果反而变成了路易在照顾我,路易提出要学医,我何尝不知道是为了我?不过想到我死后他有这样一门专长可供谋生,我就很干脆地答应了。那时的我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雪堡,现在坐在这里也是我懦弱的证明。”半开玩笑地撵走了路德维西,拉尔夫的视线再次移回了画像。不知怎么,坐在沙发上的人似乎已经不再是拉尔夫,而是青年时代,静静注视着弟弟的海因里希·费迪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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