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荷花池里。
神智仅仅相当于三岁孩童的大王兄,淹死在并不算深的荷花池中,腹大如鼓,因为他的裤中放了两
块沉重的铅球,于是他陷进淤泥的时候,已经再也游不出水面。
没有人推他,只是有个大王兄身边的宫女说喜欢荷花池中的花要他去摘,而前一天也是这个宫女送
了他两个铅做的滚球,要他好好带在身边。
人在花下死……
穆思炎微微笑着说,在他面前走了一颗棋。黑色的棋子定在星位,在他的一片白棋中,点出一个开
端。
悠然与他下围棋的穆思炎,在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之前就抓到那名宫女,问出了幕后主使,却私下与
那主使联手,陷害其它皇子,逼迫其起兵造反。
然后……再然后呢?
在钟声中,床上的他微微皱起眉头。
后来,穆思炎当着他的面抓走了四王兄——父皇在世时候最欣赏的儿子——却也就是四王兄,最先
向自己的手足下了杀手。
“东云,东云救我~~”
哭泣喊叫着在两名禁军拖拉之下依然紧抓住自己裤腿不放的四王兄,在穆思炎冰一样目光的注视之
下仿佛烂泥一般满脸泪水的男子,看不出半分当初在父皇面前自若应对的模样。
“东云,只有你……穆大将军只会听你的……”
男人的手抓着他的裤脚,如同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拉扯着。
“为什么?”
他看着这个曾经风流倜傥,一开口就满口忠义道德的兄长,只能问出一句话。
“因为我恨他,我恨司马宗。那样的一个废物,却还有那么多老臣要扶他上皇位。他凭什么,他有
的不过是年龄,比我和你更早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样的傻子,凭什么要和我争夺帝位?天下本该是
我的~~东云~~”
一说到大王兄,四王兄的眼中骤然散发的怨毒,几乎吓煞了他。
他大约记得,穆思炎把四王兄整个揪起带走,而后过了几日,京郊的某个地方,又多了一座禁止祭
拜的坟墓。
大王兄的死,不过是因为他会被人当做棋子,让四王兄觉得有所威胁,而他自己呢?
大王兄可以埋葬在皇陵中,紧紧挨着父皇,而他呢?一个灭国之君,连宗庙都守护不住的子孙,只
能和其它十一名兄长一样埋骨在野外而已罢……
钟声……悠久绵长地,也响起在他登基的那一天。而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他艰难地睁眼,看见了在一旁伺候着的林儿。
见他醒来,林儿立刻端了杯,将水送到他口边。清水甘冽,入了喉,浇灭一腔干涩。
“钟声……”他呐呐地开口。
“皇上……立新后。”林儿低着眉,换过一碗燕窝,缓缓舀起一匙,送入他口中。
“是李瑟么?”
他闭了眼,微微摇头。
穆思炎始终娶了李瑟,做了皇帝,必定要有个皇后,这是大统,但只怕那个人,却并不是为了大统
才如此做。
穆思炎所要的怕是只有报复,他要报复自己,也要报复李瑟。
自己,也就罢了。穆思炎究竟会怎样对待那名女子?是自己害苦了她……也害苦了众臣……他的孽
不知要如何才能偿还。
剧烈地咳了几声,竟然轻轻巧巧地就见了血,喉头甜甜腥腥地,唇边湿润,仿佛有什么流了下来。
林儿惊恐地着手绢抹了,一片猩红。
“公子别说话了,皇上着御医开了补身子的方子,公子您快些休息着,快些好起来。皇后的事,皇
上的事,您都别想着了。”
努力含着眼框中的泪,小小的女孩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端了这样那样的补物到他身边,微红的眼圈
却让她看来格外坚强。
“伤心么?”
他颤抖了手,去拂林儿散落的发。
“林儿伤心,但林儿不哭。见到公子这样,林儿难过。但皇上是皇上,皇上有了皇后,而林儿只希
望公子你能好好的。”
纯洁的脸,真诚的心……好象当初的他,当初在若水哥哥面前那般真实的他……
如斯岁月……
他微微一笑,接过林儿送来的补品,慢慢地吃下。
既然还有人希望他能好好的,他就勉强让自己好好的罢。这也是对自己的惩罚,活下去,看自己造
成的罪……
是夜,穆思炎来到他房中。
林儿见到穆思炎,神色复杂却只能走避,最后隐去在门扉之外的小脸上带着万般地不甘。
“连这样的小丫头,也被你收服了心。”坐在他床前绣墩之上,玄色的衣上是红龙逐日图样。穆思
炎还穿着今日封后大礼时候的服饰,看得出,他还未去过皇后所在的重华宫。
“不要伤她。”
他努力半抬起身躯,虽依然感觉虚弱,但已比初醒时候好了许多。
最少……他要守护住身边的人,即使只有这一个也好,他不忍再让人在他面前死去。
“朕不会伤她,”穆思炎抚上他的额,他不自觉地向后一缩,却被穆思炎拉住臂膀,不容他退后半
点,“朕也不会伤李瑟,只要你答应朕。”穆思炎的眼中,没有他料想中戾气,也不见威胁意味,
仿佛忽然遇了春的冰雪,沉沉地融了一滩安静的水,漾起熟悉的一丝温柔,“答应朕,在朕身边,
安稳地呆在朕身边,心甘情愿做朕的人。朕不会要求更多……朕会守护你的国,你的子民,甚至李
瑟。朕只要求你如此,东云,朕只要你做朕的东云,答应我。”
夜晚的郁兰殿,凉凉的黑暗中,随着穆思炎的话,蔓延起一种微微的苦味……
他沉默着,久久地。
是“朕”的东云吗?只是转眼,已然再回不去从前,纵使只是一个字……便昭示着如铁铸一般的事
实。
“这已是朕最后的让步,东云。”
面前的穆思炎,眉心浅浅地皱起一些,撩起眸中一抹寒气。
“最后的让步么……”
他笑了,微扬唇角。
“这是最后一次。朕要谁死,不过瞬息间事,你的兄长,你过去的臣子就是铁证。卓皇太妃不论,
李瑟不过一名女子,而方才的侍女也是一样,你以为她们中哪一个能抵得住寒风?哪一个扛得起酷
刑?”
穆思炎轻捏住他肩的力道,却沉重无比。一双漆黑双眸,转瞬已闪出点点星火。
他……始终是火气重,无怪要起那样的字。若水,若水,心若止水,不过四个字,做来却是那么的
难。
好累……已经太累了……
反正,已经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尊严,如果还有那些,他早该自绝于天下,又何必偷生至今?反正,
也已经早就没有了任何的执念,若要说有,恐怕就是不再希望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再也不要了……不要了……
颤抖着伸出双手,苍白的手指在昏暗的灯光下晕出暧昧不清的淡晕,虽然擦拭得干净,在他眼中看
去却沾满了大小不一的血迹。
班驳着的血迹中,有兄长们的,大臣们的,兵士们的。
手,已经脏了,染过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
他再不想见别人的血,再次染红自己的双手。
“我答应。”半侧了头颅,他的发丝丝地落下来,软散在肩头上,一片乌丝若云,“我答应你,皇
上。”
既然已经注定如此,若这样负罪的身子能救得了身边的人,便是只一个,也成就了这笔交易。
他要,就给他……
如今唯一的愿,只望他能做到如他所说的那些。
“君子一言,四马难追,皇上一句话,东云信了,只愿皇上言必行,行而必果,做一个英明国君。
东云一人之躯,能换苍生黎民之福,已然足矣。”
放弃吧,都放弃了最好不过。不求什么,只要四海升平,也算就这样顺遂了他的心愿不是吗?但为
何,面前穆思炎的眼中,却依然荡漾着似有若无的火气?
“好,你答应过的,别忘记。朕允过你的,也半点不会忘。朕现在就去皇后那里,好好地做个一国
之君。”
靠过去的穆思炎的唇,果然热得如火一般,紧紧攫住他的,侵入牙关中的舌,翻起滚烫的浪,灼着
他的温凉。
那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冲动……永也成不了的梦……,曾经那样期望栖息在这个如火般凶猛狂暴的
男人怀抱中,只做他的唯一。而现在,维系两个人之间的,不过是那样一个交易。
人命联成的因缘,无论如何,也如游丝般细弱……
他看过雨后的蛛网,纤细丝线如珠翠连缀一般的在风中抖动着,美不胜收。但那样的美却仅仅悬于
纤细一线。
他和他之间,太脆弱。
就算唇舌交缠,心,一样是远得如同天与地一般,遥不可及!
BT炎,就算和女人在一起也不可能满足吧……所以你还是笨蛋啊……叹
10
风,卷起宫中的纱缦,影影绰绰地,显出些模糊的颜色。
在龙凤烛所照耀之下的人类的躯体闪耀着汗湿的光泽,微带古铜色的男体在龙床上律动,空荡的宫
殿中,不时传出女子压抑的吟声。
李瑟的肌肤,如雪一般地白皙,柔软而充满弹性,带着薄红色彩,穆思炎在她体内来去,她分开的
双腿不自觉地紧紧夹住男人紧实的腰身。
表情柔媚,身体柔软,眉眼中都带了春色无边。
女人……不过如此,一个少女变成女人,她将永远成为第一个男人的所有物。穆思炎猛力撞击身下
的女体,缓慢俯下身去,舌尖缠上李瑟耳珠。
“我爱你。”
男人充满霸气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已经被欲望所迷乱而泛起潮红的双眼骤然大睁,李瑟的身躯颤
抖着,将她体内的穆思炎更加紧锢。
“我爱你……”
男人的唇与舌,仿佛有着独立的生命一般地,包含着她的乳尖,温暖而潮湿。李瑟突然想起小时候
看到的一床布——那不是一床好布,所以放在李家仓库的墙角,因为雨季的雨水而湿润了也没有人
去晾晒,因此过了不长时间,那匹布就朽坏成了布片。
她觉得自己就好象是那匹布一样,在穆思炎这个强大且暴虐的男人身下,缓慢地被打湿开去。
“我爱你……”
穆思炎并没有停止,依然说着那句话,他觉得李瑟因为他的话,而一次又一次地抽搐着,他就这样
一直持续着说下去,直到他在李瑟体内放射。
“你……说的可是真的?”面上红晕尚未消去,李瑟幽幽地问道。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 穆思炎如剑般凌厉的侧脸,在明亮月光之下,竟那般的硬朗好看。“孰
真孰假,我都杀了你全家,从你爷爷到你家的仆妇,所以,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若是真的……”
李瑟微垂了长睫,微微颤抖着,仿佛清晨落在花间的蝶。
她忽然觉得痛。
自那日穆思炎捉了她来,灭了她全族那日开始,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觉得痛。她尚记得那男人在她
面前说过,要将她所爱的男人——司马暮雪东云帝立为男妃,她恨他几近入骨。
但他却说,要立她为后。
她不知为何……
她出生在大富之家,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会连一个家人都剩不下。她恨灭她一族的穆思炎,却全然
无从知晓这个她恨的男人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会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行径。
明明同样是皇家最为倚重的家族,明明同样领受着皇恩浩荡,为何穆思炎一定要反了皇帝,又为何
要用那种听来都让人心寒的方式去侮辱司马暮雪?
男妃——一个男人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床上玩物的证明,除了这个以外,还能证明什么?
她陪在几乎陷入疯狂之中的卓皇太妃身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明明知道她是恨着他的。
他却还是要把她放在他的身边。
为什么?
“为什么?”
她终于这样问穆思炎,在她在这个男人身下从女孩变成女人的夜晚,她问他。当他让她感觉疼痛的
那个时候开始,她已经知道,她的心中开始有了变化。她开始重新觉得痛苦,而这样的痛苦已经不
是因为那个男人是杀了她全家的罪魁祸首,而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男人,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没有一个女人能忘记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李瑟也并不例外。
“如果我说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你会相信吗?”
冷冷地笑着,穆思炎转头看着她,深深的黑眸,仿佛就要把她陷了进去一样地,让她看不明白他究
竟在想着什么。
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在王朝覆灭之前,她只是宰相的孙女,一个不甚解世事的大家小姐,她只觉
得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一切愤怒与仇恨都是那么的无力。
“你不必相信,你只需要做好你的皇后。我需要你。”
他站起身来,抬手捏住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住她。
穆思炎的气息如此狂暴,仿佛带满怒气的风,瞬间席卷了她的唇舌,然后深深地进入她的身体中去
。
她几乎觉得自己要被他的气息吞噬,勉强抬起手,攀住他的臂膀,仿佛溺水的人攀缘着浮木。
“为什么?”
“既然知道我的话不可信,再问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记住,好好做你的皇后,如果你希望所成长的
这个国度能够安稳平和,就不要问更多。”
依然是冷冷地回答,穆思炎在离开床榻之前却拉起被褥,帮她盖在身上。
她突然觉得眼中酸涩……在穆思炎离开之后,她缩进被中,哽咽哭泣起来。
穆思炎披着浅黄的披风,在月温柔无声的光芒中缓慢行到东郁兰殿一隅的花园中。苍白的月色中,
花园内的杂草开出的白色小花看来竟十分明媚
他伸手折下一朵花,那朵花在他指间捏住,在夜晚流动的风中微微抖动着。
摘花不知花心碎……
他是刻意要摘花——那朵字号东云的花儿,却让他碎了心。但花已经摘下,就永远不能回到枝头之
上。
“我爱你。”
在李瑟潮湿的甬道内穿刺着的瞬间,只有他知道,他是在对着东云说这句话。
来不及说的话……
来不及的温柔……
再也来不及……
从他冲入大殿的时候,他就已经来不及。
他看见了东云的眼,那双已经失去了所有希望的眼,那双对他显露出失望神色的眼,那双充满自责
的眼。那双眼让他疯狂,于是他再也收不住嗜血的念头,杀戮让他心中畅快。
既然已经来不及,那就让一切这样走下去,既然已经伤害了那个心中最宝贝的人,他只能伤他到底
。
但他依然觉得愤怒,即使东云应允了他的要求,他依然排解不去心中的愤怒。因为他看出东云的勉
强。
但现在,又能要东云能如何?即便是他自己,也再说不出那句藏了多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