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去,萧彦对这次的卧底行动至少略知一二。多半是秦拾月告诉他的,可是为什么呢?又告诉他这些,又拜托他帮忙,几乎可以说是全然信任。
这个人,是叔叔的朋友吗?而且是非常非常熟的那种?
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越发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并且,似乎曾相当熟悉。
然而这种感觉就像中间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你可以看到对面人的轮廓,但就是突破不了玻璃的阻碍,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和表情。
秦朗试着努力追忆,始终不得要领,只好揣着满腹的疑问告辞。
不管怎样,得到这个人的帮助当然很好,但别人毕竟只是普通市民。这次以后,如无必要,最好还是不要让彼此扯上关联,以免连累人。
刚走出俱乐部大门,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秦朗忽然想到,今晚打个电话跟家人撒个谎之后,明天开始手机号码就要换掉,只有警局极少数几个人才可以找到他。
接通电话,秦朗十分意外地从听筒里听见易耀凌的声音。
「这个周末晚上有没有空?」易耀凌开门见山,也不表明自己是谁,显然很笃定秦朗认得他的声音。
事实上,秦朗不止是认得,简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他都被这把声音作弄过多少回了?
「关你什么事?」秦朗没有好气,本来是应该直截了当说没空的,毕竟已经是必须「六亲不认」的卧底,可就是忍不住要凶对方一把。
「事倒是没什么。」易耀凌不以为意,电话那头传出轻笑声,「就是想约你一起去看展览。」
「展览?什么展览?」不会是车展吧……要死了。
「异像水晶。」
「……没空!」
毫不犹豫地掐断电话。秦朗对着手机做了个大鬼脸。
少在那儿得意忘形!我最近是没时间,迟早都要找到你头上去,哼,你就等着吧。
秦朗很顺利地进入了廖赫的医药公司,成为了大楼警卫。以秦朗的职业与身手,倒也还算符合。但是警卫职位毕竟太低,与坐在三十楼办公的廖赫之间,就如同相隔了三十楼层的距离,更别提要接近廖赫,引起他的留意,乃至骗取他的信任了。
也想过找人来滋事,以衬托出秦大警卫的可靠,但那样做的实际作用,除了让廖赫知道他很能打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该怎样把廖赫的大把注意力吸引过来,这个问题显然需要从长计议。
不过有一件事,倒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周末前一晚,秦朗接到了秦妈妈的电话。这实在让秦朗大吃一惊,号码都已经换过,庄菲是怎么找上来的呢?想来想去,秦朗猜到多半是从秦拾月那里打听到的。
虽然说这个应当是绝对的机密,秦拾月也不该会这么不小心,只不过「老佛爷」问讯的高超手段……想到这些,秦朗也就能够理解叔叔的走漏消息了。
其实庄菲打电话来并没什么大事,就是叫儿子陪她去看展览。
没错,就是易耀凌曾说过的那个异像水晶展览。
秦朗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不过秦妈妈说了,如果到时在展览会场看不到秦朗的影子,那么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回家了。
这几天,确切地说是这段时间,秦朗都会住在外面租的房子里,而给家里的说辞是,警局有监视任务,必须从早到晚盯紧目标,短期内无法回家。当时秦朗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让秦妈妈接受这个理由,允许他不归家,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现在可好,秦妈妈的威胁撂下来,更要命的是,她的威胁从来都是说到做到。要不然怎么说「老佛爷」有魄力呢?
秦朗知道自己逃不掉,再想想,反正他下班后无事可做,也从来没机会得到廖赫的传唤。参观展览嘛,他去去就行了,只要确实让秦妈妈看到他的「影子」,到时候再开溜,下场会比较不凄惨一些。
等过了这一关,他绝对要再换一个手机号码。
总之,周末的晚上,秦朗按照庄菲的指示,在八点之前到了展览会场。进去之后,很容易就找到自己那位、虽然已上了年纪依然光彩照人的老妈。
让秦朗感到晕眩的是,在庄菲身边,他还看到了两个并不怎么想看到的人。尤其是那个小的,他前几天才拒绝了对方,现在却又在这里打上照面,还真是有够「天意弄人」的。
看到秦朗来了,庄菲显然很满意儿子的听话,难得地在易家父子面前夸了秦朗两句。
秦朗四下找了一圈,秦爸爸没有来,大概是公司里事情忙。可是那也不意味着秦妈妈就要与易爸爸结伴来看展览吧?
甚至身边还挂两个小的,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他们四个是一家子呢。
搞不好某人就是想达到这种效果,以弥补少女怀春时没能得到满足的愿望?
看着秦妈妈笑得满面春风,秦朗在心底叹息连连。
都说了儿子不是这样用的啦!
再看易耀凌在那边一副很不以为怪的样子,一口一声「阿姨」,喊得比他叫「妈」还要亲切,秦朗觉得越发受不了,这家伙怎么那么会在长辈面前扮纯良呀?
这副场景太诡异,秦朗实在受不了,决定搬出早准备好的借口,脱身。
目光不经意落在几个刚进场的男人身上,秦朗的脸色刷地白了一片,焦急地说了句:「洗手间。」也顾不着秦妈妈有没有意见,匆匆跑开了。
这次和以往不同,秦朗真的进了洗手间,因为他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在洗手台前,秦朗拢起一捧捧的水浇在脸上,希望藉此让大脑急速冷静下去。
真是见鬼!为什么廖赫也会来这种地方?
这下糟糕了。万一被廖赫看到公司里一个小小警卫,居然来这种普通人来不起的奢华场合,甚至身边还有一个与该警卫长得非常像的富婆……试问廖赫会怎样想?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廖赫发现自己,秦朗不得已才躲进洗手间。可是他总不可能一直在这里躲下去,等秦妈妈发现儿子离开太久,一定以为他落跑,凤颜大怒就不提了,说不定还会追来逮……
秦朗想着就觉得后怕,苦恼地多浇了几捧冷水,然后抬起头,却被镜子里那个站在他背后的人影,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天!这个男人真的是鬼吗?怎么过来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朗没有想到是他自己脑子太乱,才注意不到别人的动静,恶狠狠地剜了镜子里的易耀凌一眼,「人吓人吓死人,你跟我有仇啊?」
易耀凌一反常态,表情相当严肃,凝视着同样是镜子里的秦朗。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易耀凌问道,一双黑亮的眼睛异常透彻,似乎没有什么是这双眼睛看不破的。
秦朗不由得一怔,几乎以为易耀凌真的识透了什么,但很快反应到这只可能是错觉,无端有些光火起来,凶凶地丢去一记白眼,「废话!没病没痛也不缺胳膊少腿,我能有什么事?」
「你逃得很急。」
易耀凌摇摇头,表情还是很认真,让人无法怠慢,「逃得那么急却没逃掉,只是困在这里浇冷水,一定有什么对你来说特别严重的事情。」
也许正是因为确实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此时的易耀凌才会这么一本正经,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对秦朗又是嘲弄又是调戏。
秦朗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这个男人突然搞得这么认真是想怎样,然而事态又容不得人不认真。
可是对着这张脸,他就是认真不起来啦。明明这张脸向来只会对他坏笑,让他生气,还一次次害他遭殃。
把秦朗的为难收进眼底,易耀凌摊开双手,「你就说吧,不说的话我怎么帮你?看就知道,眼下的问题你一个人解决不了,即使这样也还是宁愿孤军作战吗?不怕全军覆没?」
他的口吻从严肃转为游刃有馀,在这种时候,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口吻。
秦朗又迟疑了一阵子,好几次欲言又止,心里斗争又斗争,才终于说服自己暂时放下私人恩怨,把事情向易耀凌和盘托出。
的确就像易耀凌所说的,现在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他一个人无法解决。而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就只剩下观察力敏锐,头脑和反应也都相当不错的易耀凌。
另外,虽然易耀凌嘴巴毒,行为也怪怪的,但感觉上倒还是个可以托付的人。比如说那场车祸,明明不是他的错,他还是负责任把伤者送到医院去。
听完秦朗的叙述,易耀凌沉思了片刻,忽然伸手往秦朗太阳穴上一戳,「你还真是,扮扮女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做卧底,你以为这是在拍《无间道》哦。」
秦朗险些一口白沫喷出来。
搞什么啊?才刚想说可以信赖这个人一点点,哪晓得一转脸,这家伙又露出了损人不利己的本性……真是所托非人。
「要你罗嗦!」秦朗甩过去几枚卫生眼,弯下腰继续朝脸上泼水,一生气脸又开始发热。
他悻悻嘀咕着:「没有本事帮忙就少讲两句风凉话。不要给你阳光你就灿烂了好不好?我又从来没讲过……」
他抬起头,再一次被镜子里的画面震到没有语言。
没想到洗手间里也这么不安全。看着廖赫看自己的眼神,秦朗知道,廖赫还认得他,而且,就如同之前所预料的,他这不合时宜的出现引起廖赫相当的重视,可惜不是他一直想要的那种重视。
门口的廖赫和两个手下,洗手台边的秦朗和易耀凌,有好几秒钟的时间,就这样通过一面镜子面面相觑。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动作,气氛死寂得不寻常。
如果这时候有另外的人进来,或许会感到窒息也说不定。
怎么办?该怎样解释?会不会越描越黑?……诸如此类的问题,在秦朗的脑袋里镭射似的飞过来掠过去,突然感到发根猛地一痛,他被人抓住头发粗鲁地往后拉扯。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边就响起一阵冷嘲热讽,「哼,你不要太得意了。」语调是很自然而然的傲慢,在那傲慢之中更夹杂了些以前从来没有的鄙夷意味。
秦朗惊异地瞪向讲话的人,一时间真有些懵掉了,在那双写着嘲弄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一张错愕的脸。
这是……?
「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这样冷冷说着,易耀凌手上又多施了几分力,疼得秦朗不得不皱紧眉。
「你以为是谁把你从那鬼地方接到这里,你身上从头到脚是谁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你觉得你有这个立场?」
听到这里,秦朗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
因为对方的随机应变而意外的同时,秦朗觉得易耀凌不去当演员实在太可惜了。这个高高在上的「包养者」角色,他演得还真是有够生动,简直就像自己演自己一样。
当然了,说到演戏,卧底又何尝不是演员中的一种特例呢?
这样一想,秦朗也调动演技,擦掉脸上的错愕,换上一张无辜并且无助的骗人面孔。
话说回来,他还真是不喜欢这种角色,根本就不符合他的本性嘛。只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能让场景更通顺的角色可扮演了。
易耀凌难以察觉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赞许秦朗的应变,或者仍然只是演戏的一部分。
「你就乖乖的待在我身边不就好了吗?」
易耀凌越发地盛气凌人,充分利用几分钟前才获知的讯息,「找什么工作,要什么主见……你在闹什么独立,不觉得很无聊很多馀吗?还是说我有什么没有给你,让你还不能知足?嗯?」
「我……」秦朗怯生生的,偷偷向镜子里的廖赫瞄上一眼。
很好。廖赫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阴鸷,脸上的揣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露骨的兴趣,似乎看戏看得相当开心。
捕捉到秦朗的视线,他居然还无谓地笑了一笑。
为了配合剧情,秦朗回过去尴尬的一笑,心里则在大骂:这什么鬼上司啊?看到部下被欺负还这么开心……幸好不是真正的上司。
秦朗看回易耀凌,唇边溢出凄然的笑,「凌,我要的不是这样……」
「那你要怎样?」易耀凌高高挑起眉梢,一副「你还敢跟我谈条件」的傲慢,「爱情?呵,我以为我已经有很好的疼爱你。」
不知道是不是太入戏了,易耀凌说着就凑过去,含住了秦朗的耳垂呢喃道:「小芩,做人要懂得知足,你说是不是?」
根本没料到剧本里会有这样一段,秦朗一下子还不能进入状态,感觉鸡皮疙瘩一层层在皮肤上泛开。
要死了……他的耳垂很敏感耶!
「不,不要这样……」秦朗竭力把尖叫忍下去,结果就成了这样的蚊子哼哼。
除了浑身的不适,现在秦朗更尴尬得要命。要知道,旁边还有三个观众好不好?其中一个更是虎视眈眈的……咦?不对劲,廖赫这种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秦朗看不懂也没闲空去分析,绞尽脑汁思索着,怎样把黏在身上的物体剥开——以充分合适的理由。
毕竟他被人家「养」着嘛。
他还没想出来,忽然被拽住胳膊往后扳过去,对上一双透射出危险讯息的黑瞳。
「不要这样?」易耀凌的声音就像刚从冰箱里出来,一下子降到零度,「很好,我都不知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反驳我。看来,这几天我真的疼爱你不够。」
说完,易耀凌扯紧秦朗的手臂,把人往如厕的隔间那里拽过去。
秦朗很是吓一跳,这样的场景他在电视里看到过。
这家伙,是不是太过入戏了点啊?怎么演到这种地步?
出于本能地想要挣脱,意外的是,廖赫不知道几时到了旁边,按住了易耀凌的肩膀。
「先生,这里是公众场合。你这样,似乎不大好吧?」廖赫总算出面为部下讲话,不过口吻平淡,倒也看不出来有多强硬的意思,就好像只是一个路人对另一个路人说,乱扔垃圾是不对的,这样。
易耀凌没有温度地瞥廖赫一眼,「这是我和他的事,不需人插手。」拨开按在肩膀上的手,把秦朗塞进隔间,自己也跟进去,并反手锁紧了门。
一气呵成地,易耀凌紧接着就把秦朗拦腰抱紧,彼此的衣服产生激烈摩擦,发出一阵阵惹人遐想的暧昧声音。
秦朗挣了几下都无法挣脱,碍于外面的人,又不能有太大动作,一时间只能任由易耀凌抱在怀里大吃豆腐。
「给我放开啦。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因为不能出声,秦朗咬牙切齿地做着口型,「哪有这样随时随地发情的!用不着做得这么夸张吧?」
易耀凌斜睨着秦朗,一副理所当然的无愧表情。
「演戏本来就要演到彻底。」他同样以口型回话,「更何况,你做卧底,第一步就是要引起目标的注意吧?你不觉得这样一来,效果会更好吗?别告诉我,刚才你没注意到那个男人的眼神,他对你有了兴趣,连我都看得出来。」ⓓⓜⓕⓠ
秦朗一愣,说起来,他的确觉得廖赫后来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兴趣吗?……还真的很难说这是好事或者是坏事。
「就算是又怎样?」秦朗不停翻白眼,「你凭什么说这样效果会更好?我看只会让人认为你跟我都是长着人样的种马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
易耀凌满不在意,拿手指在秦朗的下巴上轻佻地拨了一下,「就是更加凸显出,你是属于我的。」
「……」大概是被这意外的肉麻措辞吓到,秦朗感觉心脏彷佛猝然间跳乱了几拍。
想反驳,但又觉得反驳只是废话。
因为那本来就不是事实。
「而男人,或者说每一个人……」
易耀凌接着说,嘴角划出高深的弧度,「通常都对属于别人的东西,有着更浓厚的兴趣。那么你说,效果会不会更好?」
秦朗怔了怔,才发现竟然无从推翻这个观点,尽管从伦理情法上来说,这观点并不是太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