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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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紫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长大了嘴。

“住在这,便是一生的富贵荣华,你也不用再过刀口里讨生活的日子,这样,七姐姐,你愿意住在这儿吗?”忘安莫名一笑。“用自由换下半辈子的荣华,你可是愿意?”

“奴婢当然是要追随主子您啦。”紫萱反应过来,吐舌一笑。“您在这,奴婢就留在这。您走,奴婢当然要跟着走。”

“不知他愿不愿放我走呢。”忘安轻轻一叹。“也不知,他,想不想让我走。”

明明是简单一句话,紫萱却觉怎么听都似乎听出两层意思。

“主子您想走便走,干嘛还要管那个家伙?愿不愿,想不想,不是一个意思?”紫萱如坠云雾。

忘安但笑不语。

日前忘安瞧见玉哲儿时开口便提要搬进拢翠轩,玉哲儿当然是不允。忘安也不与他起争执,只是闭上了眼决计不肯再看他一眼,也只当听不到他的话。僵持半夜,最终玉哲儿还是沉着脸应了下来,天不亮便派了大批的奴才过来收拾寝宫以便让忘安住进来。其实,有什么可收拾的?拢翠轩一直有应执的奴才日日打扫,本便可以住,玉哲儿不依,非要一班奴才将宫里所有东西翻个新,似乎不装饰得如同东宫便不肯罢休一般。知道玉哲儿是在闹脾气,忘安也懒得与他计较,只在天亮时便要紫萱搀扶着到了拢翠轩里的凉亭里,单等奴才们收拾妥当住进去。临走前,忘安却不忘留下个冷淡的表情,分明是在提醒玉哲儿,不许出现在我面前。想着玉哲儿僵硬的表情,忘安又有些想笑。

“主子。”紫萱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动作转到忘安面前,半跪了身子与忘安直视。

“什么?”忘安回神,有些莫名。

“您还是多笑笑好。”紫萱笑眯了眼。“整日不见您脸上多点表情,奴婢都替您担心。瞧,笑起来多好看,奴婢都有些吃味呢。”

“乱说。”忘安嗔她一句,面上却有些热。

“您在这坐会,奴婢去给您泡壶茶,再端些点心。整个早上您还没吃些东西呢。”紫萱做个鬼脸。

说完,也不待忘安有所反应,紫萱已经蹦蹦跳跳跑出去。明知再喊也没用,忘安索性随了她去,只将视线收回来放在眼前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上。

算来,已经有十三年不曾涉足此间,没想此生还能再回来看一眼。这一眼却发觉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当然,若真要说些变化,便是当年的孱弱小树粗壮了些,宫女太监换了模样。虽说依稀还有些面熟的,也是承了皇恩坐到主管之类的位子多留在宫内几年,时候一到还是会走。不过,也有例外的。比如,那个由小宫女搀扶着慢慢走来的女人,肚子高高隆起,许是快要生产。忘安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

“怀……安主子。”

走到近处了,含竹俯身便拜。

“姑姑有孕在身,这些繁缛礼节还是免了吧。”忘安淡淡道,随意扫过她隆起的肚子。“快要生了吧?”

“就在这几日呢。”含竹满足一笑,手轻抚肚腩。“在东宫住的好,怎么突然想起搬到这里了?十多年没有住过人了,您身子不好,就这么住进去怕是会伤身。”

“姑姑,有些话,还是不说的好。”忘安收回视线,只拿眼看向远处。“你在这宫里待了多年,规矩该是比一般宫女要清楚。我说的对也不对?”

含竹噤声,面色却有些难看起来。忘安说的没错。在宫里多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总是比一般人要清楚。虽然名义上已经是总管,又是当年随皇上一并入住宫廷,到底还是个奴才。就算身边有了低级的宫女太监可以使唤,却终究脱不开自己还是个奴才的命数。忘安不挑破,只用简单言语提醒她,做奴才的,便记住自个身份,不能逾越。想着,含竹便忍不住有些黯然。这个安主子,真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孩子了呢。

“主子教训的是,奴婢唐突了。”含竹垂眉。“这拢翠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待会再将哲主子派来的日用搬进去便能住了。一帮侍奉的奴才虽说是从各宫里调来,不过都是些机灵的奴才。您看还有什么不全的,吩咐一声,剩下的交给奴才们去办便好。”

“暂时没了。姑姑你身子不便,不适于长久留在外面,早些回去歇了吧。”忘安面无表情道。

“奴婢等这边收拾妥当了再走也不迟呢。”含竹勉强笑笑,身子却有些摇摇欲坠。还是一旁的小宫女机灵,悄悄扶住了含竹,叫她将泰半身子倚到自个身上来。

“若是连自己教出来的奴才都信不过,姑姑如何叫我信得过你?”忘安笑问。“这里没什么事了,总管还是先回去歇了吧。对了,还要劳烦总管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接近此地,玉哲儿也不行。另外,留下两个奴才便好,其余的全都撤了。我嫌闹。”

“安主子。”含竹低低唤一声,面上显然是不解与拒绝。

“我的话就这么没用吗?”忘安自嘲一笑。“若是还认我为主,就按我的吩咐做。”

“这……”含竹犹豫起来。

“安主子,总管是为您好。”一旁小宫女终于忍不住插嘴。

“主子说话,有奴才插嘴的份吗?你的总管大人不曾教过你礼节?”忘安淡淡扫一眼那小宫女。“掌嘴。”

小宫女腿一软便跪倒地上,身子抖成了糠,却不忘冲自个脸上狠狠甩起巴掌。忘安不说停,她也不敢停。含竹尴尬站着,亦是不语,扶在肚上的手却隐隐颤抖起来。不多会功夫,小宫女脸上已经红肿一片,那高举的巴掌还是不见有停歇的意思。

“好了。”忘安终于浅声开了口。“今日算是给你一点小小教训。若换作别的苛刻的主子,方才就能拔了你的舌去。”

小宫女面如土灰。

“还不快谢谢安主子。”含竹低声催促。

小宫女回过神来,来不及收起恐惧便伏低了身子狠狠磕起头来,却断不敢再多说半字。

“免了。扶总管回去歇了吧。”忘安挥手。

小宫女如释重负,张皇着爬起来,头是不肯再抬一下,耳畔听着含竹道了个万福后便慌忙扶着含竹的身子往凉亭外走。直到出了凉亭许久,小宫女才如同找回吐纳般狠狠喘气,身子却仍旧抖个不停,像是要抖断骨头一般。

“翠竹。”含竹叹一口气。

“奴婢在。”小宫女低着头哽咽着应了句。

“先回去吧。找点药擦一下,要不明个就没法见人了。”含竹苦笑。“傻孩子,做什么用那么大力,也不怕疼吗?”

翠竹狠命地摇头,眼泪却一并摇了出来。瞧翠竹这又惊又怕的模样,含竹除了叹气再无他言。翠竹心思单纯,性子却是执拗。说不走便是不走,就算脸红肿的没法见人也不肯撇下含竹一个人跑回去。

“总管。”翠竹却是突兀开口。

“什么事。”含竹收回心思来。

“这个安主子,好凶。”翠竹小声道。“哲主子平日也不说笑,可是他不会无故发火。这个安主子,脾气比哲主子大很多。”

“你瞧见他方才发火了吗?”含竹笑着反问。

翠竹一时语结。仔细一想,似乎含竹说的也在理。自始至终没有瞧见安主子动怒,甚至脸上表情都没变过,只是一任的淡。说的话也淡,没什么生气,没什么感情,偏偏叫她从心底窜出来一股子冷意。含竹当然知道翠竹怕在哪里。不只是翠竹,就连含竹,在那会也是脊背发凉。忘安身上陡然散发出来的冷意,不是叫人可以随便忽略的。自然,也不是随便就能忤逆。

“从前,他不是这样子呢。”含竹凄凄一笑。

“唔?”翠竹疑惑着抬头。

“没什么。”含竹笑笑,轻轻摇头将脑中乍现的那个临窗而立静寂无言的弱小身影甩出去。“回去吧,我累了。”

“嗯。”翠竹点点头,扶着含竹慢慢朝前走去。

刚刚出了拢翠轩,翠竹眼尖,早一步瞧见了站在远处的人儿。

“总管,哲主子在那。”翠竹悄悄道。

含竹点头,并不停下步来。直直走到玉哲儿身旁,含竹欠个身行礼,玉哲儿随意挥手,算是免了含竹的礼。

“收拾的怎么样了?”玉哲儿开口,眼却直直望向拢翠轩。

“差不多了,待敞开门晒晒日头便能住进去。”含竹道。“日用倒是都留了下来,指派过去的奴才却被赶了出来,说是怕闹。”

“不要奴才,难道要事事亲为?”玉哲儿皱起了眉头。“你就应了?”

“还能怎样?翠竹不过说了句为他着想,就被赏了耳光。不应,难道要他将人抛出来不成?”含竹苦笑。“还吩咐,没有允许,任何人不能接近拢翠轩。”

玉哲儿扫一眼翠竹红的过分的脸,眉头皱得愈发厉害。“任何人,包括我?”

“包括。”含竹老实点头。“恐怕,最不乐见的,便是您了。”

有那么一会,含竹以为这个哲主子会忍不住冲向拢翠轩或者大发一通脾气。结果,玉哲儿不过是深深吐纳一番,平了紧攥的眉头,最后还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算了,今日让他好生休息吧。这边你多看着点,对了,武胜武平也调过来,别让他瞧见,守在暗处就行。”玉哲儿痴痴望着拢翠轩道。“不许任何人接近,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武胜武平?不是皇上指派给您的?”含竹皱眉。“把他们调过来,您怎么办?”

玉哲儿挥挥手,却是转身而去。

第二十节

远远的,便能瞧见汇通钱庄的金字招牌。

及至到了门前,仰头来看时,更觉那鎏金的大字显足了主家的大气与雄厚。荆秋娘与子夫一前一后下了马来,荆秋娘回手便将缰绳塞到了子夫手中。

“乖乖等在这,待会等我办妥了便喊你进去。记住,我没出来前你别进去。”荆秋娘嘱咐道。

子夫不语,淡淡点头算事。

荆秋娘懒得与子夫计较,只抛下个“你给我小心”的眼神便抬脚踏进门去。门房里地面不大,只摆了一桌一椅,但是高高的柜台便占去了大半空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日进万贯的钱庄,说是当铺更合适些。但财势内敛这种事荆秋娘多少还明白些,当下便不再将心思放在那寒酸的摆设上,只冲着那柜台走了过去。

“有人没有?”

“有。”柜台后冒出个脑袋来,却是个毛头小子,眯眯笑起来时眼成一条缝。但若仔细来看,分明是刚刚睡醒的模样。“客官,您是存银还是兑票?”

“我找人。”荆秋娘直截了当。

“那您该去衙门,可不是咱这钱庄。”小哥也不恼,依旧摆出无害的笑。“出了门右转,走到尽头就是衙门口。不送。”

“我找你家掌柜。”荆秋娘尽量笑得灿烂一点。“劳烦小哥去通报一声。瞧我风尘仆仆赶了两日才来,就为见你家掌柜一面,麻烦了。”

“找我家掌柜做什么?”小哥挑眉。“他出去了,到下面分号查账,没在家。”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荆秋娘有些急。“我有要事要找他。”

“这可不好说。快了三两日,慢了七八日。心情若是不好,估计十天半月不一定能回来。”小哥搔搔脑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成。等我家掌柜的回来我帮你知会一声。”

“这……”荆秋娘苦了脸。

“你要是不方便说那就别说了。等过几日你再来瞧瞧。若是我家掌柜的回来了,你直接告诉他就得了。”小哥倒是善解人意,手却往门边一指。“慢走。”

无奈,荆秋娘只得讪讪出门。走了两步又停住步子,转回身来对小哥笑笑,颇有些谄媚的意思。

“那,等你家掌柜的回来了,劳烦你知会一声,就说荆晟有事相求。”

“行了,知道了。”小哥点点头,复又缩回柜台去不见踪影

讨个没趣,荆秋娘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转了身再出门去。这次不过走了两步,身后小哥突兀又冒出头来,一脸诧色。

“你等下。”

“咦?”荆秋娘不明所以,倒是住了脚回转身来,满脸不解。

“你刚刚说谁有事?”小哥脸上的倦色跑个干净,一瞧便是彻底醒了过来。

“荆晟。”荆秋娘有些云里雾里。

“你找谁?”小哥又追问。

“你家掌柜啊。”荆秋娘愈发不解起来。

“我家两个掌柜的,一个大掌柜,一个老掌柜。你到底要找哪个?”小哥急了。“是不是找老掌柜?”

“这个……”荆秋娘欲哭无泪。

当初荆晟不过随口一提,回京后会拜托汇通钱庄的掌柜帮自个寻个活计。荆秋娘只知荆晟与那掌柜的是朋友,哪里知道会有两个掌柜的?被小哥这么一问,荆秋娘也愣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话啊。”小哥提高了声音,显然是不满荆秋娘的呆愣。

“我不知道。”荆秋娘垮下脸来。

“呆子。”小哥啐骂一声,身子一闪,人已经自柜台后挪了出来。“跟我来。”

荆秋娘不明所以,只能默默跟了去。

门房虽小,但自后门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大且深的庭院,院中载满奇花异草,长长的走廊将庭院各处房屋连在一起,乍看之下居然与王府不相左右。荆秋娘自然也是看呆了去,一脚踏进庭院便忘记抽身,只愣愣瞧着满眼的花花绿绿出神。小哥看不下去了,大声咳嗽一番。

“你不是要找我家掌柜的吗?还找不找了?”

荆秋娘这才回神,面上一红,也不敢再看那些花草了,只低了头跟着小哥匆匆前行。在走廊里七拐八绕,就在荆秋娘自觉没了方向时,小哥在一处小院前停了脚。荆秋娘这才敢抬起头来四下打量,一瞧之下又有些吃愣。走了这么久,居然从那庭院中拐了出来,直到了后面僻静小院。瞧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小院,荆秋娘一脸不解。

“前庭是我家大掌柜住的。老掌柜不爱闹腾,选了这后面的小院做起居室。”小哥像是瞧出荆秋娘的惑处,不咸不淡地解释道。“你在这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那麻烦你了。”荆秋娘堆笑。

小哥也不多言,推门便进了小院。门没有闭紧,尚留巴掌大的空隙,荆秋娘自是不敢径自推门来看,便从那空隙中悄悄向里打量,只瞧见满眼的绿。绿的草地,绿的树,尽头有所小小瓦房,似乎也成了绿的。

“诺大钱庄的掌柜,怎么会住的这么寒酸?”荆秋娘疑云更重。“居然比我家还要破旧。”

“你懂什么。”小哥不知何时又钻了出来,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家老掌柜一心向佛清心寡欲,当然不乐意沾染世间铜臭。你以为人人都爱财?”

被个毛头小子教训,荆秋娘脸上怎么也有些挂不住。只是碍于有求于人,也不好发作,只能讪讪着陪个笑脸不便多言。小哥也不跟她计较,反手推开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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