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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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换作别人,现在该关心的是,自己是谁。但在子夫这便有些行不通。子夫一遍遍回想,除了让自个痛苦外毫无益处。虽然每次想到关键时候便会因一阵莫名的头痛不得以作罢,但有些地方还是渐渐松动起来。至少,子夫可以确定,自己丢了个重要的人。还有,便是自己满身的伤。显然不是同一时期受过的伤,最近的,或者如荆秋娘所说,坠崖所致的伤,曾经被人简单处理过。那应该是自己醒来前的事,但绝不会是后来才找上门的荆秋娘所为。子夫记得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中醒来,然后茫然下车,之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大半日才遇上自称是家姐的荆秋娘。子夫有些乱。

“你宁愿相信那个女人也不信我?”

一声怒吼,让子夫猛地睁开眼。四处来看,周遭哪里有人?分明是自己梦中的声音。梦中?子夫有些微愣,这才回神。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睡了一觉。天色渐亮,周围起了曾薄薄的雾气。篝火已经熄了,只留下一地灰白的渣滓。荆秋娘靠在树下倚着自个的臂膀睡得熟透,只是姿势有些累人,即便睡着眉头也是紧攥。子夫摇了摇头,晕沉的脑袋慢慢清明起来。

子夫梦到无颜了。

说梦到其实也不尽然,只是在梦里将那人的行径重温了一遍而已。怪异的男人,怪异的腔调,和,怪异的感觉。子夫总觉那人与自己有些渊源,可真要细细揣摩起来,却又像是自己的自作多情。分明是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与自己这种小人物有何瓜葛?子夫最后得出结论,果然还是因为那个男人生得太过美丽而已。如此,心里倒是舒服一些。只是不经意想起自己临行前悄悄潜进他的房间,子夫又为自己的鲁莽脸红。

一辆马车就在这时慢慢驶了过来。

天不过刚刚亮,这里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眼见马车走得缓慢,想来也是整夜没有停歇才走到这。马车越来越近,路及其不平,车轮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来回倾轧,嘎吱嘎吱作响。离得近了,便瞧见驾车的是个粗犷的汉子,脸上带了些倦容,挺直的脊背却丝毫没有松软。反应过来前,子夫已经伸手去拦这马车。

汉子显然也瞧见了子夫,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却也慢慢将马车停了下来。子夫这才瞧见汉子脸上刺眼的伤疤。

“抱歉了。”子夫笑笑,忽略男人的伤疤。“我们姐弟急着赶路错过了宿头,结果水和干粮都没了。请问,能不能舍些水给我们姐弟?”

说着,子夫指指一旁懵懂着睁开眼的荆秋娘,歉意一笑。

汉子还不曾答话,车帘被一把扯开,露出张满脸怒气的脸。

“哪个混蛋挡了爷的路?大清早的还叫不叫人睡!”

又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子夫心下一叹。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那人已经睁大了眼死死盯着子夫的脸,活像一幅见鬼模样。

“你怎么没死?”开口就是恶狠狠。

子夫瞪目结舌。

“小哥,这里没水,你抓紧走吧。”汉子低低道一声,扬鞭便走。

马儿平白受了一鞭,受惊不少,嘶叫一声便朝前急急冲去。子夫急急跳到一边才免了被车撞到,却也被马车扬起的灰尘呛个不停。等他止了咳,那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满嘴的黄沙提醒着子夫方才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荆秋娘显然还是没弄清状况。

“没事。”子夫摇头。“醒了咱们就继续赶路。”

荆秋娘撇撇嘴,倒也不再说什么,送开缰绳先一步翻身上马奔出去。

第十八节

即便是昏睡中,无颜的眉还是不经意蹩起来,额上出了细细一层汗。

青音坐在床前,手里执着帕子小心地帮无颜擦拭着,唯恐惊醒他一般。迷糊中觉得有人在身侧,无颜无意识地低声开口。

“娘。”

青音叹气,压紧了被角后缓慢起身,想着是趁无颜醒来前离开,不巧橙戎也是在这会端着刚刚煎好的汤药进了房。两人打个照面,橙戎还没开口,眼里先有些晶亮的东西涌了出来。青音以指压唇做噤声状,橙戎这才忍住没有出声,只将汤药放到桌上后先一步悄悄退了出去。青音跟着也出了房,不忘小心阖上房门。

“二姐。”

“你怎么跑来了?那边不要紧吗?”橙戎倒是稍稍收敛了情绪,只是眼角还有些湿。“见过幺主子了?”

“见了。”青音淡淡道。“三姐真个是死在庄主手里?他肩上的伤,怎么来的?”

“本来还好好的,等听到动静过去时,三妹已经躺倒没了吐纳,庄主肩上插着三妹的剑。”橙戎怔怔。“我实在不知道他会下得了手,否则做什么也不会叫三妹跟他独处。不过转眼的功夫,三妹便成了一堆白骨,腔子里满是蛊虫攒动。”

“二姐。”青音低唤一声。“当务之急,你要保自个周全。这种情形,幺主子难保会做些丢卒保车之举,万事小心。”

“我知道。”橙戎脸色有些黯然。“今夜留下还是走?”

“看一眼便走。”青音轻语。“幺主子不喜我露面,我自当是快些离去才是。二姐,我还想与你把酒言欢,保重。”

“去吧。”橙戎苦苦一笑。“你也小心。”

青音点点头,旋身便疾步下楼而去。橙戎呆立在原地,半晌之后才做个深吐纳,隐了情绪方才推门进去。药还静静摆在桌上,隐约冒着些热气。半敞的窗,依稀可见外面见黑的天色。无颜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靠着门边站住了,橙戎一时没有举步踏前,只是紧紧盯着无颜,手慢慢探入了怀间。冰凉的匕首,就在手侧。只要咬紧了牙关,抽出那匕首然后对着他的胸膛狠狠扎下去,一切就了结了。偏偏,橙戎到了这会又动不得手,只能僵硬着站着,保持手探在怀间的姿势,满脸恨意地盯着无颜看。片刻之后,橙戎颓然松手,脸上已经满是挫败。最终,她端起桌上的药碗慢慢挪到床前。

“主子。主子?起来喝过药再睡。”

无颜皱眉,显然是恼着有人惊扰自个睡觉,嘴间含糊着嘀咕两声后又没了动静,只将身子蜷成一团。

橙戎有些郁结。

“他昏睡不醒,毫无反抗之力。你腰间有一枚鸠丸,怀里有一把匕首,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冷不丁一句戏谑的声音响起,虽低却犹如炸雷响在橙戎耳畔。橙戎大惊,手跟着一抖,汤药洒了些许出来。惶然着四处来看,哪里有人?半晌,橙戎才明白过来,那是自己心下的一道魔音。

“快些。再不动手,幺主子进来便没了机会。”

“他是主子!你怎么可以对他出手?不过是死了胞妹,就算是自己死在主子手里也不能有半点怨言。”

“什么主子?不过是偷梁换柱之徒,何苦要拿忠字禁锢自个?快些,一刀下去便能报了杀妹之仇。”

“不可以!他是幺主子捧在心上的宝贝,不能动。”

“罗嗦什么!快点杀了他。”

“不……”橙戎挣扎着出了声。“不要,不要。”

橙戎浅浅叹气。

“主子,醒醒。药凉了便没用了,起来喝完药再睡。”

“唔,好吵。”无颜嘟囔一声,翻个身去继续睡。

橙戎有些郁郁,正想着是否该将药碗放下然后摇醒无颜时,冷不丁肩上按过一只白净的手。

“药给我,你出去吧。”幺哥淡淡道。

橙戎面色稍异,下意识将药碗交到幺哥手间,却是忍不住偷瞥一眼房门。明明紧闭的房门不知在何时开了,露出泰半空隙,黑洞洞的,像是在嘲笑橙戎的自作聪明。橙戎不觉便出了层冷汗。还好,方才没有动手。讪讪起身,橙戎垂首走了出去,临了不忘顺手带上房门。

“还要装睡到什么时候?”幺哥浅笑,一手托着药碗,另一手则将挂在肩上的包袱顺势放到床边。

“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无颜骨碌一下翻身起来,面色潮红,眼睛却是晶亮。

“你若睡熟,任凭十人喊你也没有反应。橙戎不过低声唤你,你就能嘀咕两声不忘翻个身,不是装睡是什么?”幺哥笑道。“乖乖将药喝了。”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无颜冷不丁开口。

幺哥面色一紧。

“胡说什么?不过是起烧,将这退热的药喝了便什么事都没了。”

“还在骗我。”无颜幽幽别过头去。“身子忽冷忽热,全身气力像被榨干,甚至就连这儿,都没有一丝要合拢的迹象。”

说话间,无颜忽地又用力扯下绑在肩头的布巾。有些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隐约还有血水溢出。周遭肌肤却有大块如尸斑状的墨黑,更叫人作呕。

“如果是简单的起烧,你不会叫它肆虐两日。如果不是一具快要变做尸首的身子,上面的刀口不会在抹了伤药两日后还流血。这样,你还要骗我吗?”无颜咧嘴笑。

“怀……无颜。”幺哥低唤一声,脸上有些黯然。“别多想。你只是身子弱了些。等咱们回了庄子,我好生帮你调理一番。”

“包袱里是什么?”无颜扯扯嘴角,决意不肯再看幺哥一眼。瞧见幺哥放到床上的包袱了,说话间便打开来看。却是一件月白的粗布衫子。“给我的?”

“瞧你一直没换过衣服,依你的脾气早该厌了。只是这比不得中土,最好的布料也难耐粗糙。只求干净些,你先忍耐吧。”幺哥笑,想起自己手上端着的药,又顺势坐到床边。“来,听话,先将药喝了,然后试试新衣。”

“我不喜欢白色。”无颜皱眉,手却下意识将衣服紧紧攥住。

“你穿白色好看。”幺哥腾出一只手来按住无颜的手。“虽说穿些大红大紫也不差,但那些颜色到底还是俗了些,倒不如这白能将你一身灵性衬托出来。乖,先喝药。”

“药先放一边,我没心思。”无颜执拗着抽出手来,将衣服贴到身上来回打量。“我穿白色真的好看?”

“嗯,好看。”幺哥失笑,倒也将药放到一边。药凉了可以再热,但无颜的好心情却不是随时能碰到。

“那我好看吗?”无颜直直盯着幺哥瞧。“你从来没说我生得好看过。”

“好看,自是好看。”幺哥浅浅一笑。“这世间没有人能敌过你。就连我不也拜倒在你的美貌之下?当年第一眼瞧见你时我可是惊为天人了呢。”

“胡扯。”无颜翻个白眼。“那时你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好看难看?再说,我也还是个孩子。”

“瞧,你不应该更开心些?”幺哥打趣。“还是孩子时就能迷倒我,当真是个尤物呢。”

“油腔滑调。”无颜的脸上不觉又多了些红晕。“这还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

“那是我的不是了。以后天天送东西给你。”幺哥笑出声来。

“别把我当个女儿家来哄,我可不吃你那套。”无颜瞥他一眼。“出去,我换衣服。”

“还怕羞不成?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瞧过。”幺哥眨眨眼。

无颜的脸登时红透。

“呸,不要脸的家伙。抓紧出去。”无颜拉下脸来。“别叫我拿脚踹你出去。”

“好,好,我这就出去。站在门边可好?”幺哥正色,脸上却是有些忍俊不禁。

“不许偷看。”无颜倒也不强求。

“好,不看。”幺哥笑笑,起身便出了门去。

守在门边,幺哥当真遵了无颜的意不曾偷看,唇角的笑意却是怎的也不曾卸下来。想想,还真个没有瞧见无颜穿过白色的衫子,不知穿上会是什么感觉?只怕是会更美吧,幺哥暗忖。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想着无颜该是换好衣服了,幺哥抬头便轻叩门扉,道一声“我进来了”便径自推门进去。

人去楼空。

窗户大开。床上散乱着的衣物是无颜之前穿过的,皱皱巴巴蜷成一团堆在一边,似乎在无声的嘲笑。幺哥定定看了半晌,终究苦笑起来。

“还好,你没撇下我送的衣服。真是给足我面子呢。”

“主子?”

门没有关。端着托盘过来的橙戎愣愣站在门边,满脸的不可置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怎么人就不见了?低头瞧瞧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再抬头看一眼幺主子挺直的脊背,橙戎有些失落。如果这会大姐三妹四妹七妹都在,哪里会叫他轻松走脱?唤过一声,幺主子没有反应。橙戎咬咬下唇,再次开了口。

“幺主子。”

“什么?”幺哥回神,慢慢到桌边坐定,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要奴婢去追吗?”橙戎小声询问。

“不用。”幺哥摇头,顺手将旁边的药碗端起来一饮而尽。

“啊。”橙戎目瞪口呆。

“难怪他不爱喝药。这样的苦涩,就算我也喝不下呢。”幺哥苦笑,突兀抬头直视过来。“橙戎,备车,即刻上路。”

橙戎定定瞧着自家主子,半晌,还是不着痕迹地叹口气,端着食盘慢慢走下楼去。

第十九节

“主子,会有些痛,您稍微忍一下。”紫萱低声提醒。

忘安轻轻点头,算是默许。

烧红的火罐按到苍白赢弱的颈子上,周遭的皮肤隐隐便透出些暗红。紫萱深吸一口气,暗自催动内力吸拔。忘安一直挺直了脊背,但微微颤抖的身躯到底还是泄露了他的苦楚。紫萱也难过,却不敢松力,只想着一口气将银针吸附出来。可惜却是事与愿违。眼见一口气不济,紫萱颓然松手。

“没有取出来吗?”忘安淡淡问道。

“没。”紫萱有些讪讪。“银针封在体内太久,恐怕与皮肉早已相连。单纯用火罐拔不出来。”

“那就剜出来吧。”忘安浅浅一笑。

“主子!”紫萱失声,却是下意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即便取不出银针,还有奴婢啊。有奴婢一直守在您身边,不必担忧的。”

“七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忘安转过身来,眉头紧锁。“身子里有东西,我当然想要取出来。你没有错,做什么跪在地上?不过受些皮肉之苦,没什么。”

“主子。”紫萱艾艾抬头。“您若不同意,奴婢便不起。剜出银针定要剜掉大块皮肉,奴婢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罢了,你起来吧。针不取便是。”忘安轻轻摇头。“地上凉,起来吧。”

“谢主子。”紫萱转忧为喜。“奴婢帮您捶肩。”

说着,紫萱利索着起身,喜滋滋地开始帮忘安捶打起肩膀来。忘安稍稍扭头看向不远处来回忙碌的宫女太监,眼神却渐渐散了去。

“听几个小太监说,这拢翠轩空了十多年了呢。说是冷宫吧,从来不曾在里面关押过妃嫔。可要是当寝宫呢,也不见有人来住,每日里奴才们却都记得将这宫里打扫个干净,也不知是为什么。”紫萱手里不停,嘴巴也不闲着。“说起来,主子,好端端的干嘛要搬到这里?”

“七姐姐,你喜欢住在这宫里吗?”忘安却是答非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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