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殇 第一、二章——苏绒烟
苏绒烟  发于:2010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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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无颜笑着出现。

“你!”红绡怒视。“你是故意的!”

“累吗?”无颜转移话题。

“你到底想做什么!”红绡恨恨道。

“大姐,你想杀我,对吗?”无颜又靠近一步,脸上仍是无辜的笑。“现在,不对,是在你知道轩儿跳崖后便想杀我对吗?”

“没有!”红绡一愣。“你胡说!”

“不是吗?”无颜若有所思,略显女气的眉深深皱了起来。“日里强逼着我喝的粥,里面加了断肠草吧?如果不想我死,为什么要加那种会让人活活痛死的东西进去呢?你的宝贝幺主子,应该还没有对我的身子倦怠,所以,偷着将宁神散换成断肠草的,也只有大姐你了吧?”

红绡咬紧了唇,只恨恨盯着无颜,却终究不肯再言语。

“大姐,你恨我吧?应该是恨的。连我都痛恨自己了,护主心切的大姐你又怎么会不恨我呢?”无颜自嘲一笑,手却慢慢覆上红绡的胸膛。“你恨我将你的小主子逼上绝路,恨我抢了你的幺主子全部心思,恨我安稳地呆在庄里坐享其成,恨我鹊占鸠巢,理所当然便成了你们的主子随意差遣你们,然后将你们的性命玩弄于鼓掌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对了,你应该还恨我教唆你的幺主子手刃自己的亲父。这些恨加起来,应该足够将我碎尸万段了呢。”

“你既然知道,还啰嗦什么!”红绡怒声。“若不是幺主子处处袒护你,你以为自己在庄子里能待多久?而且还能安稳地挂着个庄主的名号四处招摇?不自量力!”

“此言差矣。”无颜摇头。“大姐,我是真小人,可我也独独不缺自知之明。说白了,大家不过是互相利用。你家主子看中我的身子,我看中你家主子的能耐,大家交换对自个有利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说到这,无颜却是猛地变了脸色,戏谑与嘲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豪不逊于幺哥的阴戾。红绡瞧着那甚至更过之而无不及的戾气,心下竟是慢慢腾起一丝惊恐。

“可是,你们主仆居然合起伙来骗我!”无颜狠狠说完,却又是古怪一笑。“在庄中装疯卖傻整整三载,夜夜爬上你家主子的床,为的不过是要知道她的下落。很早之前,你们便查到踪迹了对不对?可笑,竟将我瞒得那么苦”

“可怜的家伙。”红绡突兀便松懈下来,无惧了生死,再说起话来便明了许多。“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可惜,你什么都不知道。枉费大家为了你奔波劳累出生入死。更枉费两位主子对你一网情深。悲运的人,呵,我似乎能看到你悲惨的未来呢。”

“谢谢大姐关心了呢。”无颜好脾气一笑,腕间用力下压,明明是纤细的指,苍白,瘦削,却如同利刃般轻松划破红绡的皮肉然后以坚定的姿势一点点穿透胸膛。

红绡不曾开口呻吟,也不挣扎,只以更加淡定的面容看着无颜的脸,以至于有那么一会无颜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贯穿她的胸膛。

“为什么不躲?也不反抗?”无颜挑眉。

“没那个必要,也躲不过。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不是你的对手。”红绡笑笑,说话的功夫,一缕暗红自唇边悄悄溢出来。

“大姐,我也没有看错,少了你,他真的是少了个得力助手。”无颜好心凑到红绡耳旁,以免她错过自己的话而死不瞑目。“我只是好奇,大姐既然这么清楚我,为什么在明知不会毒死我的情况下扔用下毒这种笨法子呢?算了,也不用解释了,没什么必要了。放心,我不会动你的幺主子,你走得安心点吧。”

无颜缓慢且轻柔地将手自红绡胸间抽了回来,却没法阻止温热的血以喷张的姿态管涌而出,像是无声宣泄着渐渐失去生命的人儿的愤怒,亦或者不甘。离开了无颜的支撑,红绡的身边便如沙袋般软软倒下去,最后悄无声息地滑倒在地,空张着双眼紧紧盯着无颜,视线却是已经散了。

红绡在彻底堕入黑暗前,脑中一闪而过的无数凌乱的片段。从那个寒冷的冬日被老主子捡回庄,到苦练一身本领后跪在佛龛前起誓至死忠于少主,再到后来为了少主出生入死,直至最后被名义上的庄主捏碎了心躺在地上。奇怪的是,这时的红绡,没有怨也没有恨,只是莫名的解脱,心下也笃定,闭上眼便能彻底离了这肮脏的世界。

可惜,红绡的心没能支撑着她闭上双眼。

“招财,大姐似乎死不瞑目呢。”无颜若有所思道。

没有意想中的“吱”声做回应,无颜疑惑着抬头,正好瞧见那只颇有灵性的猴子正努力缩着身子一点点藏进黑暗中。无颜冷冷一笑,蹲下身去长手一探便将那只想逃跑的猴子抓了回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拉扯起猴子肥嘟嘟的嘴唇来。

“招财,怕了?想跑?”

猴子惊恐着睁大了双眼,身子僵得像石块。

“那会是谁死命要跟着我走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想跑,有这么不听话的奴才吗?该杀。”无颜咧嘴。

猴子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来,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还想跟着我,就点二十次头。不想,十次。我不会撕掉你的脑袋,放心。”无颜打个花哨。“来,点头。”

猴子忙不迭急急点头,唯恐点慢了便会身首异处一般。点头点头点头点头点头……整十下后,猴子僵住了动作。无颜长叹一声。

“罢了……”

话未毕,无颜便瞧着猴子像是费劲气力般又点一次,然后再点,直到将最后十下点完后方才战战兢兢地看向无颜。或许是想着再露个恐怖的笑,却苦于嘴被无颜撕扯,只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出来。无颜有些意外。

“不后悔?”

“吱……吱……”猴子这次算是捣头如蒜,也不怕动作太大被无颜扯坏了嘴。

无颜大大高兴起来。

“好招财!后头就给你找一堆媳妇让你过过瘾。今晚主子我高兴,让你骑着回去。”

说完,无颜便松开了钳制,不忘好心再给猴子搓一把脸。猴子知道捡回了小命,也高兴,滋溜一下跳到无颜脚边,仍旧学着之前的样子攥紧了他的衣襟,然后抬头拿黑亮的双眼使劲盯着无颜看。无颜大笑。

“不错,有个合格奴才的样子了。那就走吧,今晚还有不少事要做。”

猴子闻言便吱吱叫了两声,紧挨着无颜的身子慢慢朝前走去。

第五节

小巧的圆桌,摆上几样精致的点心,外加一壶琼浆,两只杯。烛火摇曳,周遭静得叫人窒息。

一只白净的手慢慢提起壶来斟酒,满上对面的杯再折转回来替自己满杯。放下壶,举杯,对着面前的空无做邀请状。

“我先干为净。”

略显低沉的嗓音,遮不住的是曾经的芳华与如今的落寞。饮尽杯中物,纤手突兀松开,杯子应声落地,刺耳的声响在空旷的大厅内久久回荡。人儿自嘲一笑。

“你恨我吧?也该恨我。毕竟我处心积虑要取了你儿子的命。可是,你的恨又怎能抵上我对你的恨?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呢。”人儿轻叹一声,索性取过桌上的酒壶直饮。“当年是我输给你,所以我放手。不与你争,安心寄寓这冷墙之内。可是,我的孩子没有错,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不平也一并加诸到他的身上?怀安是他的骨血,难道哲儿便是路边拣来的杂种不成?所以怀安理所应当接受众人宠爱,我的哲儿便受尽众人冷落?这不公平。”

空无一人的内殿,除了偶尔烛火跳动弄出些轻微细响,便只剩桌前坐着的人儿,尊贵无比的贵妃,拂袖,独斟自饮,间或对着对面空空如也的席位自说自话。

“你爱他,我也爱。甚至,我爱他甚于这世间任何。可笑之极,他眼中只有你。十多年前,当我确认自己没有任何胜算后,我便不再奢求能将他自你手中抢回。顶着这个滑稽的贵妃之名,我用爱他的理由将自己彻底囚禁在这深宫里,只为了每日能瞧见他,知道他在这,于我便已经足够。可是,这最后一点期望都变成奢求。他不在,甚至隐匿了行踪。一国之主抛下江山子嗣,只为了寻你而去,真是让人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最可恨,哲儿明明也是他的骨血,却只因娘亲不是你,他就能视而不见。甚至,他还要将这天下交给你那放荡不羁的儿子!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拂袖大笑一声,扬手便将酒壶抛了出去。

“我知道你一定躲在暗处看着我。夜夜潜入我梦中嘲笑我奚落我,让我整日不得安宁,失魂落魄。你想逼疯我是不是?我不会让你甘愿,而且一定要杀了你的儿子!江山是哲儿的,你们母子休想染指。看着吧,马上就到见分晓的时候了。文清涟,你要好好瞧清楚,看我是如何漂亮地赢你一次!”

“娘娘。”小太监的声音在殿外犹犹豫豫地响起了。

“做什么!”拂袖有些恼。“本宫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你是聋的吗?”

“奴才知道,只是……”小太监悄悄抖起了身子。“小皇子回来了。”

拂袖轻蹩眉。“这么快?让他进来。”

外面低低应一声后,门便被推开,玉哲儿应声而入。素色的衫子上前襟处隐约还有些褐色污渍,发丝虽未乱,却是端的一副风尘仆仆样。瞧清他的样子,拂袖又有些恼怒,心下却莫名生出些怪异,总觉他有些地方说不出的奇怪。

“做什么赶得这番慌乱?瞧你现在这幅模样,还有点皇子的样子没有?真是丢尽玉家颜面。”拂袖略略高声。

“母妃。”玉哲儿不动,甚至连请安都不曾做,只静静站着,脸上带着些清明,开口,却只以抽空了感情的语调将两人推得更远。

“我将怀安带了回来。他没死,让您扫兴了。孩儿今夜前来,便是要告诉母妃一声,从今夜起,孩儿不会叫母妃再碰怀安一丝一毫。母妃也请自重,若再做出些伤害怀安的事,孩儿不会心慈。”

“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我是你的母妃,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的存在!”拂袖拍案而起,脸上多了些盛怒而过的红晕。

“就因为您是母妃,孩儿才会说方才那番话。”玉哲儿淡淡一笑,一双眸子始终不曾直视拂袖。“倘若换作别人,孩儿这会恐怕已经将他生吞活剥。时候不早了,母妃早些歇息吧。”

话毕,玉哲儿也不待拂袖有所反应,折了身回返。只是在走到门边时突兀又停下转身回来。这次,玉哲儿终于肯直视拂袖,且真真正正笑了出来。

“忘记告诉母妃了,那姬长青在潼关做了些错事,孩儿索性将她赏给了军士们。哪知那奴才性子极烈,当夜便咬舌自尽。孩儿觉得将尸首搬回来麻烦,索性扔下崖去,还能喂养一堆兽类。人已经死了,母妃就网开一面放了姬家那三十几口人命吧。”说到这,玉哲儿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殿内,怨气很重呢。”

这次,玉哲儿再没有停留,一脚跨出门后扬长而去。

“混帐!居然敢威胁我!”拂袖大怒不已,抬手便将桌上的碗碟一一扫到了地下。乒乓做响中,拂袖铁青了脸。“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忤逆我的意愿!”

不知何时起,天地间慢慢起了雾。明明还是盛夏时节,潮湿的空气与渐渐有些劲头的风却像是在说,秋天转眼便到。或许,直接进到冬天也不是不可能。

玉哲儿一直走得慢,朦胧的夜色下,他那身染满风尘的月白衫子也跟着失了颜色,死气沉沉地挂在他的身上,像人一般了无生趣。走了不多会,前面引路的小厮突兀停了下来,手间提着的灯笼晃了两下后便悄悄熄了去。

“主子,您先稍等,待奴才再点着灯笼后您再走。这夜里湿气大,灯芯有点潮。”小太监规规矩矩道。

“不用了。你先回去,看看七姑娘有什么吩咐。我四处走走。”玉哲儿摇头,随手拉扯一下身上湿乎乎的衣衫。“记住,七姑娘现在便是你们的半个主子,不对,真正的主子。她说什么,你们便做什么,别给我出一点岔子。”

“奴才记住了。”小太监低低应一声。“那主子您留心些,天不好,您留意脚下。待会还要奴才回来接您吗?”

“免了。不过几步路,出不了什么事。”玉哲儿稍皱眉。“走吧。”

“奴才告退。”小太监做个揖后索性也不再点灯,只提着熄了的灯笼慢慢走进了暗处。

直到眼前再瞧不见小太监的身影后,玉哲儿方才折了身朝相反的的方向走,走不过两步,又下意识地拉扯衣衫。雾气似乎愈来愈重,湿漉漉的包裹在左右,叫人好不舒服。前后拉扯了一番,玉哲儿瞧着手间有些污渍的衫子,突兀便愣了神去。之前因为担忧着怀安的伤势,一路也不曾停歇,紧赶慢赶,愣是将三日的路程一日半走完。而在回来的路上,他便将怀安紧固在怀间,始终不曾松手,似乎潜意识里一旦松了手便再也没法抓住一般。饶是如此,紧抱怀安于胸间时,那感觉却有些飘渺,就如同在梦中,真实得叫人恐惧,却终究是梦,总归是会醒来。似乎,有什么地方错了。可真要说出错在哪里,却难得很。想着,玉哲儿便暗笑自己的蠢,一定是因为太过容易便将怀安纳入自己怀间所以才会生出些错觉,一些明明已经抱着了却像不曾抱着一般的错觉。

“人都已经带回来了,你还担忧什么?真要学那杞人才肯安心?可笑。”玉哲儿自嘲。

虽是如此,瞧着自己的衣衫时,玉哲儿还是突兀有了些怪异的感觉。在这个浓雾弥漫的夜里,玉哲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或者,到底想要什么?

就如同这月白的衫子。这些年来,除却宫中大事要用的礼服颜色重些,他的衣衫无一不是浅到近乎无色的白。转念一想,这宫中,喜好着淡色的,除了自己那影踪成谜的爹爹,便是二皇叔。或许玉家人都喜欢淡色,但玉哲儿偏偏记得自小瞧见怀安时便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白。白的衣衫,白的配饰,甚至连那脸色都是苍白。

于是,相隔十三载后,玉哲儿突然发觉,自己心中除了装满有关怀安的事后,从不曾放过其他。额娘也好,爹爹也罢,权势也好,江山也罢,甚至连自己喜欢些什么都没有考虑过。如此一想,玉哲儿隐约便觉得有些凄凉。

“怀安,除了你,我好像一无所有呢。”玉哲儿慢慢笑了出来。

在浓雾中走走停停,没有目的,也懒得去找目的。其实,他应该回到自己的寝宫然后乖乖等在外面才对。因为这会紫萱正努力救治怀安。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回去痴痴等在外面半晌后得到的是无能为力的回复,也怕自己没有太多耐心等到紫萱医治完成后便会冲进房内误了怀安的救治。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着寝宫内怀安的情形有多糟糕,而是沿着这高到遮蔽了天空的围墙漫无目的地走,直到怀安脱离了危险再次醒来。

虽是漫无目的地走,但等玉哲儿发觉时,已然是站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宫里这等院落不多,一般是当作冷宫来用,但这一所显然多了些人情味。玉哲儿忍不住便皱起了眉头,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厉霆夫妇的庭院,他下意识便想折转了身回去,只是最后还是抬脚便走进了庭院。莫名其妙。玉哲儿安慰自己,只是太过无聊,找个能说说话的人来解闷。而厉霆,显然便是唯一可以说话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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