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圣堂
圣堂  发于:2010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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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你出去啊?”珺玮看着秦通的亮白色衬衫。
“啊,我得去趟编辑部,你喝完了我就走。”
“太早了,刚七点。”珺玮看了一眼闹钟。
“我从后门进,得在编辑部上班之前把稿交了,一上班人就多了,太闹腾,我把稿给值班编

辑就行了。”秦通解释着,然后又说,“我当初写的那堆短篇已经结集了,比一本长篇还多

。”
“攒了这么多年才结集?叫什么名啊?”珺玮放下杯子问。
“叫《祈愿》。”秦通看见珺玮,抬起右手帮他把睡衣上的皱褶抚平。
珺玮喝完后,秦通刷了杯子。他从洗衣间取下昨晚挂上的西装,刚穿上一只袖子,一阵汽车

引擎的声音由远而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从玻璃窗向外看时,他看见了院门外那辆黑色的

车。
他立刻把还没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然后几步跑出了门,在院门口,他和已从车里出来的

沈放面对面。
“狗杂种!”骂出了声,秦通一把拉开院门,也不顾看一眼自己的车就抢步上前,一脚踹在

沈放的膝盖上。
下一秒钟,沈放已跌倒在地,后背撞在车门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有点踹蒙了,而且秦

通踹的是他断过的那条腿,那条本来就已不太好用的腿。
“你还真敢回来?!你死了算了!你本来就不该活到今天!贱种,怎么没让天打雷劈劈你?

!”秦通一边大声骂着,一边用脚踢着沈放,直到他已侧卧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放没有反抗,秦通穿着硬底皮鞋的脚踢在他肋侧的感觉先是疼,然后便只剩下麻木了。他

在秦通停止后仍没有起来,他已经起不来了,只是一手按着肋侧,一手捂着膝盖。将脸侧贴

在冷冷的地面上,沈放不知为何哭了出来。
他的样子相当狼狈,满身的灰尘,头发乱成一团,衣服满是皱褶,从掀起的衣襟处露出的腰

际明显地瘦了。沈放抹着眼泪,却将沙子揉进了眼里,于是,不仅泪水更加停不了,连眼睛

也红肿了起来。
“我是该死了算了,可我不甘心啊,我他妈的才二十七啊!还有珺玮,我还想和他过一辈子

呢!我真想……操他妈的!现在想什么都不可能了!!”
沈放的哭喊渐渐变成了艰难的哽咽,他口中似乎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可已经含糊不清了。

秦通站在一旁,用恨意中透着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好半天,秦通俯身一把将沈放拽起来,然后拽着他往屋里走。沈放被动地跟在后面,他的腿

生疼,步子跌跌撞撞的。秦通把沈放推进了洗衣间,他从洗衣机里把沾血的床单拉出来,猛

地塞给沈放。
“好好看看吧,你的杰作!”
沈放不敢看那干掉的暗红色血渍,他手一松,床单散开在地上。秦通看着沈放,情绪激动让

他的声音听来怪异得很:“你可真行啊,你甩他,耍他,还这么对他,你这叫犯罪,懂吗你

?!”
沈放没有回答,秦通停顿了片刻后苦笑出声:“我也是,我也是有病。你们俩的事和我有什

么关系?!我干吗这么操心?真是费力不讨好。行,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不是说

这是你和珺玮的事,我管不着吗?那我就彻底不管了,你们以后爱他妈怎么着就怎么着!”
甩下这么一句话后,秦通推开沈放,大步走到正厅,然后抓起西装上衣和装稿子的文件袋,

摔门而去。沈放听见秦通开车离去的声音,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床单。他打开水龙头,用

力洗了把脸,随后,他关上了水龙头,边用袖子擦着水边走向珺玮的房间。
虚掩的房门对沈放而言好象一堵厚重的墙,他想推开,却控制不住手的抖动。他不知道珺玮

会怎样对他,这种恐慌甚至强于心脏病随时都会要了他的命的恐慌。
最终,他还是鼓足勇气推开了门,但他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侧身躺在床上,背对着门的珺玮


珺玮醒着,而且相当清醒,刚才沈放的声音和秦通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楚得很。他并未起身出

去,只是静静地听着,从争吵到秦通的离去,再到现在沈放站在门口。屋里很安静,只有沈

放重重的呼吸声和钟表的滴答声入耳。
沈放沉默了许久才走进屋,他走到床边,脱了外套和鞋,然后上了床。他从背后将珺玮抱在

怀里,抱得紧紧的,胸膛毫不留空隙地贴在珺玮薄瘦的背上。他闻着珺玮身上的香气,却总

觉得仍能从这香气中嗅出一种血的腥味。这种错觉让他紧紧闭了眼。
“我现在是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沈放没有等到珺玮的回答,好久之后,他抱着珺玮的手又开始发抖:“你别不要我!你要是

不要我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珺玮轻轻动了动,将自己的右手覆在沈放的右手上,然后握住。他把沈放的右手拉到自己的

唇边,闻着他指间残留的香烟味道。
“你没戒烟。”珺玮的声音很轻,轻到让沈放几乎没听见,可就当他想问时,珺玮舌尖的动

作却让沈放住了口。他轻舔着沈放的指头,就像猫一样,然后,当舌尖移到沈放的右食指侧

时,他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沈放一下子叫了出来,他绝想不到珺玮会咬他,一种钻心的疼痛刹那间闯进了他的每一条神

经。
但是后来,沈放没再叫第二声,他死死地抱着珺玮,左手紧攥着珺玮的衣襟,直至掉了两颗

扣子。他觉得自己没脸再叫出声来,所以就任由珺玮这样咬下去。
殷红的血渗出来,沿着沈放的指侧滴下,沾在新换的干净床单上,沾在枕套上,也沾在珺玮

的唇角。
紧跟着滴落的,是珺玮的泪水,咸咸的泪落在伤口上,一种让沈放快要无法忍耐的疼痛。
在珺玮松开沈放的手指后,伤口仍旧相当疼,留着深深齿痕的食指在神经性地发抖,血不停

地往外渗,从被牙齿割破的皮肉往外渗。
“你丫不是人!”
声音虽然低,却相当清楚,宛若一记耳光打得沈放有些耳鸣。
他头一次听见珺玮骂人,带脏字的骂人。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你……”珺玮没有再说下去,他从沈放怀里挣脱,起身坐在床沿,胡乱地擦

着眼泪。
沈放也坐起来,他轻轻摸了一下伤口,立刻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血已不像刚才渗得那般厉

害了,伤口周围呈现出一片令人作呕的暗紫色。
“珺玮。”
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沈放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心里积了太多的话,但化为言语,却

只剩了一个名字。
两个人一直沉默,屋里静得让人压抑。一直过了好久,直到沈放的伤口不再渗血,珺玮也终

于止住眼泪时,沉默才被打破。
沈放靠近珺玮,从背后将脸上仍沾着泪痕的男子抱进怀里,这次他抱得很温柔,前所未有的

温柔,温柔到显得悲哀。
他吻着珺玮的颈侧,然后又将吻延至肩膀:“要是我死了,你想留点什么当个纪念?”
珺玮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地叹了口气。
沈放也并未继续追问,他放开珺玮,然后将自己脖子上的吊坠摘了下来,他的右手仍在发抖

,就这样颤颤巍巍地,他把吊坠给珺玮戴上。
“我没别的,就只有这玩意儿,你好好收着吧,以后千万别忘了我,要是连你也忘了我,我

真是白死了。”
珺玮的嘴唇有点哆嗦,沈放的话实在是让他受不了。低头看着精致小巧的吊坠,他咬紧牙关

,闭上了眼。
白金雕成的吊坠,雅致中透出气势。耶酥钉上十字架,虽是很普通的造型,可在珺玮想来,

这吊坠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耶酥是为了救赎人类才牺牲自己的,那现在谁来救赎他和沈放呢?不停地伤害彼此,不停地

忍耐、争吵、流泪,不停的强迫自己咽下心痛。这样自作自受的人们,恐怕已得不到救赎了

吧。
人有时真的很可悲,总是陷入苦痛不能自拔,不懂得摆脱束缚,不懂得舍弃过往。
蚕作茧自缚,终究要自己咬破才能羽化,壁虎受到威胁,终归要断尾才能逃生,蚕若不咬破

茧,只能窒息而死,壁虎若不断尾逃命也只能一命呜呼,即便艰难痛苦,也还是能获得生存

的可能,只要懂得舍弃,懂得摆脱。
相比之下,人尚不如壁虎和蚕,舍不得舍弃,不懂得摆脱,最终只能在自己织的茧里窒息,

只能因为不想忍受一时之痛而丧命。
造成这一切的又是什么呢?是爱?还是本性的自私与贪欲?
“我真不知道……”珺玮似梦呓般低喃。
从一开始就是珺玮在宽容沈放,到现在还是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原谅,容忍,沈放总能在珺

玮这里得到最大限度的默认。他到底有多少次得到默认?他到底还有多少次可能得到默认?
“你到底要干吗?”又是一句低喃,仍旧仿佛梦呓。
“我想跟你一辈子。”沈放将双手贴在珺玮的脸侧,指间的血迹沾在珺玮白皙的脸侧。他将

胸膛紧贴在珺玮背后,语气是明显的哀求:“以后我绝对一根儿烟都不抽了,我老老实实住

院,吃药,等把病养好了,咱们找个小房子住,我打工,你做家教,我再也不打架了,再也

不穿稀奇古怪的衣服了。你回家,我给你做饭,咱们好好过一辈子,行吗?啊?”
珺玮没有回答,他抓住沈放的手,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然后,他极小心地舔着伤口周围

半干的血渍:“我真是疯了!怎么就看上你了?”
“疯就疯了吧!我陪你疯!”沈放闭了眼,泪水滑落,烫在珺玮的颈窝。
——21:28——
PINK BALL中的灯光很柔和,音乐也很柔和,但这并不能释散秦通心中的郁闷。他坐在吧台旁

,看着面前的果汁发呆。
“你到底怎么了?”胡朋朋站在吧台后面,双手交叉,看着面前失神的长发男子。
秦通边叹气边摇头:“别问了,我快疯了。”
“行了啊。你别装疯卖傻了,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沈放先天有病?直到他住院

了,瞒不住了,你才说,这是不是太……”
“过分。”秦通接去了话尾。
“你们哪,真让人没辙,一个爱得死去活来,一个不敢承认自己爱了,一个连爱是个啥都不

懂。”胡朋朋叹了口气。
“你说谁呢?”秦通有点糊涂。
“你们呀,我说的对不对?”
“不会吧,谁连爱都不懂?”
“你呀,都二十七了,还没谈过一次恋爱呢,小说倒是写了不少,可你真的懂吗?不见得吧

。”
秦通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觉得胡朋朋一句话就把他的所有作品都给否定了。
“说真的,我以后还真是不想写同志题材了,再写下去我都成同志了。”
“那又怎么了?同志也是人啊,你不会有偏见吧。”
“当然不是,我就是对同性不是那么感兴趣。”
“但就是对写这种小说感兴趣,对吧?”胡朋朋笑了。
秦通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果汁。
“我还说要请你们三个呢,结果就你能来。”胡朋朋有点不满地说。
“没辙,珺玮得去医院陪沈放,我要不是交了稿,又没新任务,连我都来不了。”
“喔。”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说,沈放的病……说得难听点,有救吗?”
“我也说不好,不过应该有救,他这么年轻,又有珺玮陪他。”秦通撇了撇嘴角。
胡朋朋没有再问什么,秦通也不再开口。他继续沉默着,脑中胡乱想着,有对未来的猜想,

也有往日的残像。
*    *    *    *    *
——2007年11月25日 10:17——
阳光照在阳台的盆花上,叶子上挂的水珠反射出清澈的光亮。珺玮给盆花浇完了水,将喷壶

放在墙角。
“你管它干吗?又不是自己养的,原来就在这屋。”沈放无聊地看着珺玮的举动。
“闲着也是闲着,你这儿有空调,一年四季都适合养花儿,不比秦通那个玻璃花房次。”
“那是。”沈放笑了笑,然后又问,“哎,如果能变成花儿,你想变成什么?”
“我啊,还真没想过,你觉得我能变成什么?”洗了洗手后,珺玮边用毛巾擦手边问。
“我也不知道。那我呢?你说我能变成什么?”沈放话音刚落,一个回答便从门口响起。
“狗尾巴花儿。”
是秦通,他从半敞开的房门走进屋,一直走到沈放病床边。把一大堆水果、营养品放在桌子

上之后,他坐下。
“这都是给我买的?”沈放看着桌子上的东西问。
“啊,你多吃点吧,医院的伙食不好,你就吃这个。你瞅你都瘦成什么德行了。”
“呦,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沈放故意夸张地一笑。
“少贫啊,我可是看在珺玮面子上才关心你的。”秦通忍住笑,看了珺玮一眼。
珺玮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他把从刚才起就攥在手里的毛巾搭在洗手池上方的横梁上,然

后开口道:“我得先走了,有个家教,十点半到十二点的。”
“中午饭是不是就在那家吃了?”秦通问。
“不,那孩子家里只有一个妈,是单亲家庭,我可受不了跟一对孤儿寡母一块儿吃饭。”珺

玮摇着头。
“是不是觉得自己跟小丈夫似的?”沈放问。
“不是,是觉得像儿子。”珺玮将屋门全打开,“我十二点二十之前就能回来,那家离这儿

挺近的。拜拜。”
秦通和沈放在目送珺玮关门离去后,巧合般地同时叹了口气。
“我真不想看他这么累。”沈放将双臂枕在脑后,抬头看着天花板。
“为了你呗。”秦通靠向椅背。
“我知道。”沈放又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没帮他达成,反倒让他为我这么累,真是让人受

不了。”
“行了,你别瞎想,等病好了,你再好好待他不就行了。”秦通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

苹果,“刀子呢?”
“抽屉里。”说服看着秦通拿出刀子削苹果,看了一会儿,他叹道,“珺玮削苹果是右手拿

刀,你是左手,我还真是看不惯。”
“没辙,我是左撇子,除了写字,我吃饭,用刀子什么的全是左手。”
又沉默了片刻,沈放轻声说:“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而且命又好。我答应过珺玮却做不

到的事你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唉,上天造人真不公。”
这话让秦通根本不知如何回答,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沈放,在看到他并非格外认真的表情

后,秦通松了口气。
“哎,我说,你到底……”沈放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同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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