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什么,抬头又看了海渊一眼。
「不对,他说你不喜欢他,啊你为什么不喜欢他?」阿茶问道。
「啊你到底是嫌弃我们家泽方哪里不好?他都要为你作那么痛苦的牺牲了,你还不满意喔
--」
一讲到爱孙,阿茶就什么理智也没有了。就算明明觉得自己讲这些话实在没道理,但就是
怨恨眼前这个人一点爱心也没有,连骗一骗泽方,给泽方一点小小的希望都不肯。真是有
够残忍的,这个人!
「我干嘛要跟你解释这些!」海渊越来越沉不住气,阿茶的问题越来越无理取闹,他并不
需要回答自己为什么喜欢他的孙子吧!
「你们为什么吵架,有事情好好说不可以吗?」阿茶眼眶乍红。「这样就没了一条命了耶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像连珠炮似的,当阿茶以前还是老阿茶,容易心脏无力的时候,根本
不敢跟别人这么吵,而且他身边也都是老年人,大家都怕太激动会突然爆血管跟着中风半
身不遂什么的,吵着吵着很自动就会有人出来缓和降温,所以很少会发生什么火爆场面。
但现在他是年轻阿茶,身体勇健心脏有力外加中气十足,跟谁吵,他都不会轻易认输的啦
!
「他那天端鱼汤来给我妈,」海渊觉得这一晚,可能是他有史以来讲最多话的一个晚上。
「我妈行动不方便,喝汤时不小心洒了,结果你那个孙子就不开心自己的心血被糟蹋,在
那里念些有的没的。」
海渊看了阿茶一眼,继续说:「我看不惯那种装殷勤其实有目的的人,对他说要是不高兴
,就回自己家去,后来他开始大哭大闹,还摔碗摔筷子翻桌子,像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
。后来我妈因为踩到他翻倒在地上的鱼汤滑倒,他连扶也不扶一把,所以我打了他一拳,
把他赶出我家,不想看他继续发神经。」
阿茶瞪大了眼。这情形也不能说是泽方对、海渊错,连阿茶自己都觉得泽方的脾气有些离
谱了。
阿茶把泽方养这么大,也是知道泽方有时候挺拗的,一遇到别人不依他,吵起来比谁都厉
害。
看样子,几乎算是海渊不停容忍他家泽方了!
「他问我原因,所以我跟他说我这辈子永远都没办法喜欢他,他又问我是不是有喜欢的女
人,我被他烦得不想说话,随便就点了个头。」海渊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牙根咬得紧。「
哪想到那家伙居然跑去跳楼,还拖着你一起死。」
说到这里,海渊也笃定眼前这个人的身体里面,装的不是泽方的灵魂了。从这个人的谈吐
、神态来看,完全是那天他在医院里遇见的欧吉桑。一声大雷打下来,打入他心坎里让他
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那个。
海渊是十分笃定的,因为他相信世间真有那么回事。
他相信已经死掉的人会因为在人世上有未完的心愿或憾事,而再度魂归来兮。只是这个阿
茶归所的脑袋被摩托车照后镜切开成两半,所以魂魄才游离,跑进自己棺木旁那具--孙子
的身体里。
他是相信的。
下意识里,海渊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下的痣。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他变成女生以后,再来试试看跟他结婚呢?」阿茶在听
过海渊的解释后,仍然摇晃着头说着:
「我们以前的村子里也很多都是这样的啊,相亲的时候第一眼就看不顺眼,但是结婚后每
个都好的跟什么一样,像那个阿雀跟他老公就是,老光头跟他老婆也是……还有那个……
」阿茶屈指数着自己认识的幸福夫妻。
「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海渊觉得自己不停地在解释,但依然无法跟阿茶沟通。这老家
伙脑袋里简直灌满了水泥,硬梆梆,连根筋都无法弯一下!
「不明白什么啦!」阿茶说:「啊看到就给他爱下去,两个人只要有决心,铁杵都能磨成
细细的针啦!」他讲起在电视上学的成语,用来教训这个不懂得珍惜的少年人。
「我又不喜欢女的,所以就算他全部切掉,连头都切掉也一样,我都不会喜欢他!」海渊
终于受不了,低声怒吼出来。
「蛤?」阿茶呆了呆。「你说什么?」
「你不喜欢女的……」阿茶想了想。「那我泽方就不用切了啊……如果你早说的话,我们
家泽方也不用跳楼了说……」阿茶脑筋还是在那里转不过来。
「问题是你们家泽方打心里就是女的,他虽然外表是男的,但心里却是不折不扣的女人,
讲话声音嗲,走路会摇屁股的那种,你懂不懂!」
「你说你……不喜欢女的……」阿茶又呆了呆,很努力在理解海渊说话的内容。
发觉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海渊跟着脸色变了,闭紧了双唇。
阿茶自顾自地继续讲:「你不喜欢女的,所以就是喜欢男的,然后我们家泽方是女的,所
以你不会尬意(喜欢)泽方?不对啊,泽方明明有那根,我小时候帮他洗澡每天都有洗到
的啊,他怎么会是女的?,哩咧公虾密(你在说什么),偶都搞不懂啦!」
阿茶觉得自己脑袋快被搞爆炸了。
不慎讲出了自己的事情,海渊意识到自己只对同性有感觉这件事被阿茶发觉以后,脸色坏
得像什么似地,无论阿茶再碎碎念什么,他都不肯回应。
「但是你喜欢男的喔--啊你跟你妈说了没?」阿茶自言自语了半天,跟着又转过来问海渊
。「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有点不好讲啦,不过你还是趁早讲一讲的好,这种事情憋在心里面
会憋出毛病的,我也不想你跟我家泽方一样,也因为这种男的女的的问题,弄到想不开这
样。」
「总之,一切都是命啦!」阿茶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生作女的不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
喜欢男人了。泽方生作女人也好,那样他也可以开开心心找个男人生孩子,当人家老婆。
然后他也不会喜欢你,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总之,一切都是命啦!」
阿茶又叹了口气。「好了好了,我们也别再讲这些事情了,反正人死不能复生,泽方跟他
妈去了也好,至少他妈会好好照顾他,啊我们就打平算了,这样谁都不欠谁。」
于是乎今夜的长谈,就结束在阿茶的长吁短叹里。
海渊开始觉得头疼,为什么事情会如此莫名其妙开始,又莫名其妙结束?
这个神奇的阿茶到底有着颗什么样的脑袋?
怎么电波只要传送到他那里,就会突然断讯,紧接着又被翻译成另一种完全不同,只有阿
茶自己理解得成的意思出现。
「唉。」阿茶连三叹气。「老天爷,你不要这么玩人啦!我有心脏病咧,会死人的!」
海渊第一次对一个人,觉得这么使不上力。
* * *
活了一把年纪,都吃到五十九岁了,对于人生的聚散无常阿茶也看得很开。
确定泽方真的走了不再回来以后,阿茶躲在家里头足不出户伤心个几天,星期二大早就振
作精神,决定不浪费孙子留给他的这个身体。他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代替孙子好好话下去
,以弥补孙子这么早离开人世的遗憾。
凌晨四点,他先将客厅里摆着的罐头篮跟礼盒篮能拆的拆能收的收,什么燕窝罐头、鲍鱼
罐头、水蜜桃罐头、可乐沙士的都拿进冰箱摆好,跟着开始人扫除,把家里的桌子、椅子
、地板、天花板全部洗过一遍。
接着又去冲了个澡,象征除旧布新,一切都要有新的开始。
隔壁的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哭的,阿茶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听
着邻居的动静。
跟着看看时钟,也九点多了,肚子有些饿,阿茶于是走去附近的菜市场买了几份咸粥回来
,带到惠美家,按了按电铃。
来开门的是海渊,他只穿了条深色牛仔裤,还跑出内裤裤头,上半身什么也没穿,露出两
块胸肌。
阿茶看了一眼,不禁觉得现在年轻人真是要不得,内裤露那么大一截,这样有穿简直跟没
穿一样。
海渊一脸疲惫精神不好还有起床气,两个黑黑的眼圈挂在眼眶下方,语气颇差地问道:「
一大早吵什么吵,不用睡觉吗?」
「不早了,看看现在都几点!」阿茶用他孙子留给他的一点二视力,清清楚楚地看到腕上
的老旧手表时针指在十点。「我带早餐来给你们吃,你们还没吃吧!」
海渊瞪着阿茶,半晌不说话。
「咸粥,」阿茶将手上的早餐提高了点,让海渊闻一闻香味。「好吃喔!」
两个人在门口僵了几分钟,海渊不打算让阿茶进来,阿茶也不打算离开,最后海渊实在是
太困了,说了声:「随便你!」以后,就转过身直接上楼睡觉。
阿茶笑嘻嘻地跟在海渊身后进屋,大喊着:「惠美我给你送饭来了。」
「她正在房间里喂小孩。」海渊说。
「没关系,我直接拿上二楼给她。你要不要先拿一碗走?」阿茶问着前面的海渊。
海渊不想理他,爬上二楼就走进自己卧室盖上棉被继续睡觉。
照顾刚出生的婴儿真是有够累的,为了让母亲生产完能够好好休息,他每天晚上隔几个小
时就会在弟弟哭肚子饿之前爬起来先替他泡牛奶换尿布,跟着再摇一摇把他摇睡着。
但今天凌晨,隔壁这个老人家居然三四点就起来东敲敲西打打也不知干些什么,他们全家
都被搞醒了,而弟弟也哭得特别大声,不管怎么摇都不肯继续睡。
海渊被阿茶搞得火气很大,半点好脸色都不想给他。
阿茶耸了耸肩,海渊不吃饭也没关系,他年轻力壮的少吃点不会怎样,但惠美可就不同了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惠美跟惠美的小婴儿养得白白胖胖的,这是他崭新人生第一个伟大
的目标。
惠美带着倦容躺在床上拿着奶瓶,怀里的婴儿暂时停止哭泣,用力地吸吮着奶嘴。
「哎呦,妳怎用泡的奶粉给小孩喝,人家不是说要喝母奶小孩才会长得好,也才会比较有
抵抗力?」阿茶将早点放在惠美的化妆台上。
惠美怀里的婴儿听见阿茶的声音,本来吸吮的动作停了停,脸一皱,又是要开始哭的模样
。
「哦哦哦--」惠美连忙轻轻拍拍儿子。「不哭哦,小扬不哭哦--」
婴孩还是嘤嘤啜泣着。
「我身体不是太好,没有奶水可以给孩子喝,小渊小时候也是喝冲泡的奶粉长大的。」惠
美疲累地说着。
「唉呦喂啊,身体不好还跑去弄我的丧礼,妳真是不要命了,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小孩
想想啊!」阿茶先小心地把孩子抱过来。
惠美还一副不太放心让他抱的模样。
「放心啦,我一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是自己带大的,跟妳养小孩的经验差不多啦!」阿茶抱
过小婴儿,把倒好的咸粥拿给惠美吃后,就逗起小婴儿来。
阿茶想,海渊是不是也因为小时候没有喝母乳,长大才这么阴阳怪气的还爱发脾气。他扮
鬼脸给小婴儿看,边猜测着。
惠美笑了笑。「泽方,我叫海渊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她有些担心泽方这孩子胡言乱语
的情形。
惠美问了之前的医生,医生的回答是,泽方因为内疚自己害死了爷爷,所以把自己想象成
爷爷,用来减低心里的愧疚感。这样的病需要长期看心理医生来治疗,惠美想,阿茶生前
那么照顾她,如今他去了,她也应该好好地照顾阿茶的孙子。
婴孩到了阿茶的怀里,被他不停扮弄,戳鼻孔,挤眉弄眼的鬼脸逗得都笑了,阿茶见小孩
笑了,就更起劲地逗他,一大一小在惠美吃饭的空暇玩得还挺开心的。
「啊,我去帮妳找个奶妈好了。」阿茶突然抬起头来对着惠美说:「一屋子都是大男人,
不好照顾妳,等一下我就去打电话,妳没有人顾着真的不行。」
「不用了泽方。」惠美吓了一跳。这孩子讲话的语气,真的和他爷爷一模一样,总是爱替
别人烦恼操心。
「要啦要啦!」阿茶又低下头去逗小孩。「啊不然就算是我送给这小家伙的礼物,你看他
笑得多开心,看样子我很得他的缘,他都不哭了。」
小婴儿咯咯地笑着。
楼下电铃突然响了起来。
「有人来了啊!」阿茶回头看了一下,「我去开门,妳慢慢把粥吃完嘿,慢慢来就好。」
「麻烦你了!」惠美虚弱地说着。」
当阿茶抱着小婴儿正下楼梯时,惠美隔壁房间的海渊也爬起床来,「砰--」地声用力打开
门。那脸色不是阿茶想说,简直就是一脸大便,活像有人欠他几百万不想还一样。
海渊见阿茶抱着他弟弟,伸出了手,将孩子抱回来。
海渊走在前头先去应门,阿茶则跟在后头。
还没睡醒的海渊,身上依旧是一条露内裤裤头的牛仔裤,上半身赤裸着,背肌一丸一丸。
阿茶伸手戳了戳,换来海渊回头瞪他一眼。
「还挺硬的,」阿茶试过之后说:「汉草每卖呦(体格不错呦)!」不过阿茶挺得意的是
,泽方虽然没这么大块肌,但也不是那种软趴趴走路会抖动的。他孙子的身体也是照顾得
不错。
海渊不理会阿茶,走过店里陈列着的空面包架,把铁门打开来。
门外站着个二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理平头戴眼镜,身材壮硕魁梧,穿了套白色短袖运动服
,皮肤晒成古铜色。
「怎么又是你!」海渊脸色暗上加暗,对着门外那名青年说:「我不是说要不让我请假,
要不让我休学吗?你还来?」
「但是这学期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为什么不把这学期读完呢?这样真的很可惜。」门外
青年脸色凝重地讲着:「老师也是为了你好,才会来找你。老师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但求
学是很重要的,还是希望你不要轻易就办休学。」
「你是他老师喔!」站在后头的阿茶把海渊挤开,恭恭敬敬地将海渊的导师请入门。「进
来坐、进来坐,别站在外面讲话。」
「夏泽方,你身体好一点了吗?」青年见着阿茶,惊喜地道:「我知道你没有事情真的很
高兴,你爷爷的事是意外,千万别太自责知道吗?」
「蛤?」阿茶指着眼前的青年,看着海渊,意思是他不太明白这个人说什么。
「他也是你的班导师,夏泽方。」海渊在念泽方名字的时候特别用力。
「喔喔喔--」阿茶点头,连忙招呼对方入座。「老师请坐。我没有事情,现在很好很好,
灰常的好。」
「如果你身体真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也就一起回来上学吧!」青年拍了拍阿茶的肩膀。「
你功课那么好,这几个礼拜的进度一定可以很快就赶上的,如果有问题的话,就来找老师
好了。」
「不是啦老师,我不是我孙子泽方,我不能去上学啦!」阿茶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两步。
原本在楼上休息的惠美听见吵闹的声音,起身下楼见到儿子跟儿子同学的级任班导师,有
些意外地连忙向前。
「蔡老师你好!」惠美朝对方点了个头。
「叶太太你好。」蔡同也很有礼貌地回应。
「妈妳下来做什么?」海渊说。
抱在他怀里的弟弟含着自己的手指,口水流得满脸都是,海渊瞧见,去抽了张面纸帮弟弟
擦脸以后,又回来。
「蔡老师不好意思,这孩子就是不放心我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所以才怎么也不肯去上学
。其实我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我会叫他明天去学校上课的,你先请回吧!」惠美很不
好意思地朝蔡同鞠了个躬。
这个老师很尽责,常常为了海渊请假去打工没上课的事情来找家长谈,但偏偏海渊就是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