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老人茶 上——绪慈
绪慈  发于:2010年11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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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明明还很鲜艳的红色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啊咧?」阿茶甩了甩手,却怎么也无法再将红线甩出来。「又没了。」
「你有没有看到?」阿茶疑惑地问着海渊。
「我只看到你跑过来又跑过去!」海渊摇头。
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响着。
「连我弟都被你吵醒了。」海渊摀起耳朵,这孩子的哭声分贝之高,除了他妈以外,没人

能受得了。
「拍写(对不起、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阿茶有点过意不去。「那你有事情就来跟

我讲,我再过来。」
「这里不需要你,有事情我自己能够处理。」海渊说。「你照顾好你自己别烦到我妈就行

了。」
「啊咦,你这个小孩子说话怎么这样!」阿茶对海渊的语气不太满意。
海渊对他干什么一直有敌意,不但爱瞪他,而且对他说的话也不爱搭理。惠美明明那么善

良亲切,怎么生出这个怪儿子来?
海渊一定是像他的亲生老爸!对,一定是这样!
阿茶这也想起海渊那个老爸,也就是惠美的第一个老公是混黑道的,于是乎,海渊那张不

曾给人好脸色的死人面孔,也有了最佳解释。
「我说话本来就这样。」海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阿茶身边,往他母亲的房间走去。

「快走吧,碍眼的家伙!」他不明白自己心里那阵骚动从何而来,只晓得尽快赶走眼前这

个人,就能尽快获得清静。
海渊进到了母亲房里。
「是不是要换尿布?」惠美的房间里,海渊放低放柔的声音隐隐传来。「大便还是小便?

小孩子真麻烦,吃完就拉……」
「你小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拉得更多呢!」惠美轻轻笑了几声。
「我来换就好了,妳躺在床上休息。」
阿茶偷偷在房门外听他们母子俩的对话。他感觉海渊其实也不是那么冷淡的人嘛,啊为什

么说话老是要没礼貌到叫人火大?
拿了被痾了便便的尿布出来丢,海渊一开门,就见到阿茶那张脸。
「你怎么还没走?」海渊不悦地问道。
「就走了。」阿茶笑了两声,转身下楼。
阿茶猜测海渊莫非是那种,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为了保护自己所以用冷漠跟坚强来伪装

,让自己不会被欺负的小孩?
仔细想想,有点像哦!
阿茶想,海渊如果心地真的很坏,怎么会自己两次昏倒打点滴,醒来海渊都在旁边看着他


惠美心地明明那么好,她儿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更何况这场葬礼,海渊也陪他妈

一起出席,搞不好他也有帮忙筹划布置什么的。
阿茶熊熊想起来,看人不能看表面。这点道理,活到五六十岁的人了都还忘记,真是糟糕


@@@
布置在大厅的灵堂已经拆掉了,剩下一些罐头篮跟花篮靠墙摆着,没人拿走。
阿茶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面对冷清清的四堵墙壁,又忍不住鼻酸起来。
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他这样想着。
连唯一的孙子也走了,如今就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个人活在人世间。
阿茶走上二楼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都还是一样。但当他打开衣柜照着衣柜门板后面的

穿衣镜,里头映出的却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身体。
泽方的身材算标准的男生体魄,肌肉也结实,眼睛大而有神、眉毛浓、睫毛密长,鼻子直

挺挺,嘴唇则是不大不小刚好适中。
明明就是个很英俊的孩子,阿茶不懂泽方他爸都把他生得这么帅了,为什么泽方还会想变

成女的。
如果不是这件事,泽方也不会想跳楼,如果不跳楼,他们也不会祖孙天人永隔,再也见不

到面。
如果不是这件事,他更不会回魂回到孙子身体里。
不过想想如果回到自己的身体那会更恐怖吧,脑袋都烂掉脑浆也流出来了,要真是那样活

起来,肯定会吓死所有人。
到时那些替他办丧事的老朋友,恐怕也会一起心脏无力陪他共同归西了。
阿茶调侃了自己一下,嘴角上扬笑了笑,随即又低头叹了口气。
他从床下拿出一个生锈了的大圆形礼饼铁盒,坐在床上,将铁盒的上盖打开。
盒子里头装着的是他的宝贝,他翻了翻,翻出了老婆玉蝉年轻时候的相片。
小小的黑白相片早已泛黄,是他跟玉蝉结婚时候去相馆照的。玉蝉漂亮得很,家里又有钱

,那时候是村子里的第一大美人,当她主动开始追他说要嫁他当老婆时,所有人都跌破眼

镜。
他有时会认为玉蝉是那年海难死掉的大少爷投胎回来的,因为任性的时候都一样任性,喜

欢的东西也一样,就是爱夏天聒噪乱叫的蝉。
他对玉蝉说,有种黑色的大蝉像手掌心那么大,张开的翅膀会闪七彩的光芒,而那种蝉的

叫声比其它的蝉更大更响,他曾经在山里面遇过,如果他有再见到的话,绝对会抓一只回

来送给她。
玉蝉只是笑了笑。
那时候他的事业正在起步,每天都忙着替客人装修房子修改管线,木工装潢做不完、墙壁

油漆刷不完,忙到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玉蝉也知道他的辛苦。
后来那年年底,玉蝉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留了下来,她却走了。
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结婚以后的时间,他都没有好好陪过她。
盯着泛黄的老照片,阿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老婆走了,儿子媳妇也因为车祸离开他,现在孙子也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在

这栋房子里哭,没人理会,也没人安慰。
铁盒子被打翻在地上,里头他视为珍宝的东西散落一地。
儿子的结婚照片,老婆的结婚戒指,孙子换牙时掉下来的第一颗牙齿,还有一个,黑色发

亮,像黑曜石般美丽的蝉蜕……
玉蝉走了以后,他去找过那种蝉了,但在山里待了整整七天,却等不到任何蝉鸣出现。黑

色的蝉冬天是不出现的,他们都在冰冷的土里睡着。
从那天起,他的心也像被埋入了冷冰冰的泥土里,每天都痛着、冷着,无法自己掘土爬出

地面,只是瑟缩着……
瑟缩着……

第三章
惠美跟海渊都听见了隔壁栋屋子里那夸张的哭声,原本换完尿布稍停一下不再哇哇叫的婴

儿,也跟著又嘤嘤地啜泣起来。
「泽方也真是可怜。」惠美叹了口气。二家人全都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而已,真是难为他

了。」
「恩!」海渊泡好了牛奶,试了一下温度,递给母亲惠美。
「你过去安慰安慰他吧,毕竟阿茶叔这一年来这么照顾我们母子。要是没有阿茶叔介绍他

的朋友来光顾我们的店,妈这间开在小巷子里的面包店怎么也撑不了一年。」惠美说著说

著,眼眶也红了起来。「阿茶叔是个难得的好人啊,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海渊站著不动,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过去、也不想过去。
他不认为自己曾经接受过母亲口中那个「阿茶叔」什么帮助,相对的,也不愿意打破自己

的限度,跨出自己的圈子,走出去,去安慰那个人。
「小渊,过去一下吧!」惠美推了儿子一把。
「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那种感觉很孤单的。泽方又是那么纤细的人,放他独自在家里,

不晓得他会不会想不开又做出什么事。我们就当还阿茶叔一个人情,这段时间好好照顾泽

方,去吧,别站著不动啊!」
海渊并不想走的,但隔壁传来的哭声是那么大、那么凄惨,惨到他觉得那个人哭到声嘶力

竭以後,可能再也没有气力活下去。
他犹豫地想了想,最後还是敌不过心里翻腾的情感,跨出了步伐,慢慢地一步一步,往隔

壁家走去。、
夏家的大门是从来没在锁的,或许因为屋子的工人一直都在等谁回来。
当海渊慢慢地将纱窗门推开,朝楼上走去,越靠近那个哭泣的人,他的心情就越震荡。他

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他就好像什么都不对劲了。
他会想看著那个人讲话时脸上的表情,会想仔细听那个人说话的音调,甚至会猜测那个人

接下来说话的内容。
当那个人看著他,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他希望他的视线永远不要离开:水远停留在自己身

上。
海渊打开阿茶的房门,见到阿茶正捡拾飞散在房间各个角落的老旧相片。
阿茶一边哭一边捡,捡起相片在放进铁制盒子之前,一定要再看一看;当他仔细看著手里

的旧照片,泪水也因此滴在照片上,他拼命地拿照片往衣服上抹,将泪水抹掉,但却也因

此哭得更大声。「泽方,你为什么要丢下阿公……」他将孙子的乳牙小心珍视地放入盒内


「望来,阿爸好想你……」他将儿子的照片仔细收入盒内。
「媳妇啊,你放泽方回来啦……要收就收我好了……」阿茶的情绪一直这样反覆著,没有

停歇的迹象。
终於在捡到老婆相片以後,哇地又哭得惨烈。
「玉蝉……玉蝉……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啊……」
海渊应该要觉得烦的,因为他向来不喜欢泽方只会露出谄媚微笑的睑,也不喜欢泽方动不

动就会掉眼泪的眼睛,但当他见到脚边一个黑色如虫壳般的东西时,他却忍不住动摇了。
海渊将那东西捡了起来,走到那个人面前,递给了他。
跪在地上正在捡拾相片的阿茶猛然抬头,满是泪水的眼里,映入了海渊的身影。
他的哭声随即停止,睁大眼睛看著海渊。
「你怎么过来了?」居然让隔壁邻居的小孩看见他在哭,阿茶难为情地擦了擦眼泪,然後

把蝉蜕拿回来放入盒子里。
「你知不知道你哭得多大声?」海渊一副「你还敢问」的神情。
「是哦……」阿茶吸了吸鼻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眼泪还是不停从眼眶掉出来。「

不好意思啦……」他拉起衣服擦眼泪和鼻涕,但是衣服一放下,脸就又皱了起来,眼泪又

掉下来。
真正的悲伤不是那么容易可以止得住的。海渊能够明白。
「你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海渊这样问。
「这个啊,」阿茶强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只是维持不了半秒钟,笑容又垮成哭脸。
「我的宝贝,」阿茶说:「老婆、儿子、媳妇、孙子,全都好好的收在里面。我只要有时

间就会拿出来……」他欲言又止,哽咽到说不太下去。「……就会拿出来看一看、想一想

,回忆一下他们还在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儿子长得还满耐看的。」
海渊瞄到盒子里头的照片。
「哦--这张啊--」阿茶拿起海渊看到的儿子跟媳妇的那张结婚照,又哭又笑地说:「望来

有一只大鼻子,大家都说他不像我,还有人说他是我老婆偷生的,其实是他们嫉妒我娶了

个漂亮老婆,才胡乱讲,要打坏我跟我老婆的感情。」
阿茶献宝似地拿出爱妻的照片,给海渊看了一眼。「我老婆,漂亮吧!」
海渊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个时代拍的照片再好看,在现在的人眼里,总觉得有种不协

调的美。
照片里面的女人没有微笑,小圆点头巾包着波浪法拉卷,两道柳叶眉弯成漂亮弧度,一对

眼睛细长但凌厉有神,眼角下面还隐约看得到有颗痣。
海渊心里头揪了一下,摸上自己右眼下方的那颗黑痣。突然间,一阵恶寒从脚底升起,不

停往上冲,直到麻痹了他的脑袋。
「我们家的女人都很漂亮,不管是我老婆,还是我媳妇都一样。」阿茶讲着讲着,眼泪从

来没有停过。「我本来也想帮泽方赶快娶一个老婆的,泽方的老婆也一样要挑漂亮的,哪

知道,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海渊见阿茶的眼泪已经流到胸前衣服都湿了,他巡了房间四周发现没有面纸盒,于是到厕

所里抓了一大把平版卫生纸出来,递给阿茶。
「谢谢!」阿茶接过卫生纸,但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起海渊来。
「干什么?」海渊被盯得不自在。
「泽方会跳楼自杀,都是因为你,你知不知道作人不可以这样子。」阿茶没有责怪海渊的

意思,他只是想提醒海渊,一个人在外头的行为处事不只是会对自己造成影响,最可怕的

是还会间接伤害到别人。
「就算是,那也不是我押着他跳的。」海渊说。
「但我家泽方是因为很喜欢你,想让你喜欢他,吵着要去当女的,还说要挖这里挖那里,

然后给你当老婆,还要给你生小孩!」阿茶在自己的身体上比划着,想让海渊了解他做了

什么。「如果你可以对我家泽方好一点,不要跟他吵架,也不要跟他说什么你有喜欢的人

……」
阿茶想了想,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对,于是立刻改口:「就算是要跟他说你有喜欢的人,也

要好好的说,很温柔的说,最好是一边给他『秀秀』,一边再跟他说。这样他就不会大哭

大闹,郁卒到不得了好像世界就要毁灭一样,然后跑去跳楼自杀,连我这个阿公都不要了

。」
「我没有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海渊显得有些懒于辩解。这些事应该与他无关,他不想

理会太多。
「那他就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啊!」阿茶瞪大眼睛看着海渊,因为孙子绝对不会骗他,

所以难道是眼前这个少年在说谎。
「麻烦死了,我可没有义务跟你报告所有的事!」海渊啧了声,感到厌烦,想转身就走。
「卖造《别走》!」阿茶喊了声。「你给我留下来说清楚讲明白!是不是你喜欢上他,然

后后来又去爱到别人抛弃他,所以他才那么伤心?死掉的是一个人勒,不是一只猫,也不

是一只狗!啊就算真的是一只猫或一只狗好了,你也要跟他阿公交代清楚才可以啊,年轻

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海渊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卢」.其实自己是可以不理会他的,但海渊犹豫挣扎了一会儿

,抬起的脚步还是放了下来,他今天不知怎么地,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就突然好像多了

很多耐心跟耐性似地。
海渊在吸了口气之后,压下性子,说道:
「我从来没跟他说过我喜欢他!」
「那他怎么会喜欢你!」阿茶反问。
「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喜欢我?」他的问话让海渊有些光火,海渊发现这个家伙根本就

没在理会他的解释,仍然用既定的印象去看他。「就算我不喜欢他,他也是可以喜欢我,

我根本阻止不了好吗!」海渊说。
「咦?是这样喔?」阿茶想了想,海渊说的也有道理。「那所以是我家泽方笨笨的去爱到

你这个……」阿茶本来想说「没血没眼泪的人」,后来觉得不应该对小孩子讲这么重的话

,于是改口:「爱到你这个不该爱的人,所以,他才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跑来跟我说他要切

一切变女生?然后才会不小心掉下楼……」
阿茶这样想了想,就十成十都是自己的孙子不对了啊。
海渊冷冷地点下头。
「我那个笨孙,啊就切一切以后,立刻嫁给你当老婆就好了,跳什么楼,搞什么自杀……

早知道我也不要他一回来就跟他吵,他讲什么我都答应他,然后赶快跑去给你妈讲亲事就

好了……现在说不定我就有一个孙女,还有一个孙女婿了……」阿茶悲从中来,但是却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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