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绝之殊途同归 下(出书版) BY 冷音
  发于:2010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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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出凌冱羽意料的,第三剑依然是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刺——若不是自家师兄和东方煜态度慎重若此,他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长者不过是在耍着他们玩而已——可这一回,先前一直有看没有懂的青年却察觉了异样。

明明是毫无机巧变化可言的一剑,可看在凌冱羽眼里,那一刺却好似在瞬间化作了惊滔,以一种莫可匹敌的气势直袭向场中的东方煜。但说也奇妙,方才两剑都败得莫名奇妙的东方煜这次却是稳稳挡下了这一剑,神情间也无了先前两趟的惊骇。

三招至此告终,深有所悟的东方煜一个行礼退回了同伴身畔。也在同时,先前一直沉默着的白冽予主动上前一个拱手:

「请前辈赐教。」

「嗯,你先使几招看看。」

这一回,先前对白冽予一直不怎么待见的魏云生态度倒是温和许多,也不知是东方煜先前的表现让他大为满意的「遗泽」,亦或是有其他因素让他改变了对这美貌青年的看法。可不论答案为何,以白冽予的性子,自然都是风过水无痕。见魏云生允过,他一个行礼后掣出了月魄,就着月色将自个儿这些年来积累下来的体悟化作剑招演示了出。

相较于东方煜的叠浪气魄,白冽予的剑势便像是丝丝细雨,剑光交织成网,绵绵密密、无隙不入,而在不知不觉间将敌手陷入罗网,再难挣脱。这样的剑势多少有着青年平日谋算设略的影子在,但相较于「谋士」二字多少带着的阴暗感,眼前的青年周身透着的却是一种超脱凡俗的离尘之态。

无双容颜之上无悲无喜,仅一双眸子透露着脱于物外的专注。这一刻,他眼中只有手中的剑,心神却已凌驾于剑而感受到了更深一层次的事物。先前仅只旁观的、魏云生那让人无从避让的一剑浮现于心,而令青年周身那种出尘飘逸的气息隐然带上了一分直入人心的震慑。

察觉这点,先前才刚受过魏云生指点的东方煜固然是一惊,一旁本静静估量着白冽予实力的魏云生本人更是头一遭露出了足称凝重的表情,身形一闪、竟未等青年收招便已一剑刺去!

受情人和魏云生那三招所感,白冽予现下正处在唯剑唯心的忘我之境,便在此际,但觉一股气势排山倒海地压来,明明并非实质,却仿若牢笼般将他的心神彻底束缚了住,竟就那般掐断了他对自个儿身体的控制!

若换作旁人,甚至是平时的他,指不定会因而起了几分的惊诧跟慌乱。可这一刻,他与昔日曾体验过的圣人之境——心凝形释而与天地合——仅一步之遥,这份外来的束缚反倒让他彻底忘却了躯壳、任凭心神彻底融入了周遭清幽空寂的天地。下一刻,白冽予只觉自身已然与那自然之势、天地之威合而为一,先前那份排山倒海的气势再不足惧,对心神的束缚亦是彻底断绝。

但见青年原先停滞了片刻的身形忽动,于枯枝及身的前一刻陡然斜身避了开,同时腰身一转、右腕一翻,手中月魄竟就这般转守为攻地朝魏云生袭了去。

这一剑乃是挟天地之威而成,便连在旁观看的东方煜等人都感受到了那等惊人的威压。瞧着如此,魏云生手中枯枝陡转,竟已先一步拦在青年剑势的半途,迫使那莫可抵御的一剑竟就那般硬生生地卡了住!

可一切却未就此消停。

便在旁观二人都还震惊于魏云生的预判之际,更加让人错愕的一幕发生了:阻止了月魄剑势的枯枝正待转为攻势二度袭向白冽予,怎料那枯枝的剑势方起,月魄便已拦在了前头。似曾相识的情景,双方的角色却已互异。但听微弱的气劲交击声响,枯枝与月魄陡地一触,而旋即随着持剑者的后撤而分了开来。

也随着那一触,场中的白冽予微微一震,再没能维持在先前那番玄之又玄的境界中。猛地「惊醒」的青年身形忽止,手中月魄对空刺出,虽不若与天地合一之时那般威势逼人,却也有了几分足以直撼对手心神的「势」。感受着心神间仍存着的那一丝感悟,以及对周遭气机的感应,停驻片刻后,白冽予还剑入鞘,一个旋身朝魏云生屈膝拜了下:

「前辈大恩,冽予没齿难忘。」

「无须如此客气。本以为你耽于算计而偏离了正道,不想论及本心,三人中竟属你最近于『道』之一字……你曾经历过那『至人之境』?」

「是。冽予九岁那年因故经脉尽断,幼时所习的功力亦因而付诸流水。后意外得着无名秘笈,机缘巧合之下得入『至人之境』,借天地之气修复周身经脉,方得有如今的修为。」

「原来如此……这倒是因祸得福了。」

现在魏云生看白冽予是怎么看怎么满意。态度的连番变化让一旁的东方煜不由得回想起了当年两人回碧风楼「见家长」时的情景——当初反对得最厉害的狄一刀如今却是几名长老之中最宠白冽予的——感慨之外也忍不住起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经此一折,那三招的指点也可直接略过了——实则白冽予早在东方煜接招时便已明白了魏云生那三招的目的。那三招剑势看似相同,所蕴含的意义却是迥异。

第一招,所重的乃是「势」,这也是东方煜因何会动也不动任凭枯枝及身之故——他心神为「势」所迫,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自然无法如愿接招;第二招所展露的则是「机」,也就是靠着对气机的把握判断出对手的招式从而先发制人。

一般一流武者面对实力次于己的,也常有借着对手细微动作的变化猜出其招式的,可这「机」字讲求的却要更深了许多。以魏云生的实力,若认真起来,对手只怕连一招都出不了。

相比于前两招,第三招所要传递的便简单多了,也就是所谓的「招意」。剑道至精,招式已是次要,招意才是关键。这点东方煜已经掌握了不少,这才接下了那第三剑。

势、机、招意,对这三点的把握便是所谓的宗师级高手与一般一流武者的差异。魏云生看出东方煜已在这境界的边缘徘徊,这才出招让他好生体会一番,以裨日后精进。但超乎长者预期的是,一旁的白冽予不仅光瞧着便隐隐体会到了个中真意,更受此所感先「忘我」而后达「至人」境,竟展现了属于宗师级高手的能耐。

虽只是暂时的,可这样的体悟无疑比单纯的受招更加深刻。简而言之,如今的白冽予已经一脚踩在那个门槛上,只要能把握住那份心境,即便仍算不上宗师,却已足够在同级高手内立于不败之地了。

经过方才那一番天地之气的洗涤,白冽予现下不论精气神状态都是极佳,一礼过后起身回到了情人身畔,而后拍了拍犹有些雾里看花的师弟让他上前一试。

凌冱羽仍未到魏云生口中的「登堂」境界,不论「势」或「机」对他来说都仍太过遥远,唯有「招意」是他可以切实努力的方向。但他也不是怯弱之人,得师兄鼓励,当即取过备用的精钢剑上前一试。

只是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后,一手黄泉剑法才刚展开,一旁的魏云生却是脸色大变,一个抬手中断了他的动作:

「且住。这剑法你是跟谁学的?」

「禀前辈,此乃家师所授,家师黄泉剑聂扬。」

凌冱羽虽有些不解,但思及师兄先前的诸般安排鼓励,仍是恭恭敬敬地实话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可如此答案显然出乎了魏云生意料之外。难得有些不解的目光看了看一旁的白冽予,又看了看眼前的凌冱羽,问:

「那你为何称白家小子师兄?」

「师兄的师父和家师乃是师兄弟关系,所以……」

他平日「师兄」、「师兄」地喊惯了一时改不了,故这一番解释听来总让人觉得有些拗口。「师伯名聂昙,在江湖上人称『医仙』。」

「原来原来……想不到啊!」

听得凌冱羽这番解释,魏云生神情间的凝重顺时一消,竟是有些快意的笑了起来。意料外的变化让凌冱羽和东方煜俱是一怔,而旋即将疑惑的目光双双对向了白冽予。

但见后者笑意浅勾,解释道:「前辈不知我另有境遇,知我出身便以为我从小师从家父。如此一来,冱羽称我为『师兄』,多半也是家父的弟子了……碧落乃是师叔的配剑,身为家父弟子的冱羽却拿着这么把自称是『家师』所传的剑,自然让前辈有了个不大好的误会。」

「即便如此,前辈又为何会对碧落的归属一事如此在意?」

「这只是我的猜测……于『靖寒』诞生前,『碧落』乃是前辈所铸的剑中最好的作品,以前辈剑术宗师的身分,这么把剑的归属自然显而易见。即便前辈归隐,也不可能将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伙伴随意弃置。在此情况下,师叔能得着本来作为前辈配剑的碧落,必然是存着某些因缘之故了。」

白冽予推论的音声方落,便听得一旁的魏云生一声叹息,面上已然带上了几分缅怀:

「不是前辈,是『师祖』……老夫当年没能救成阿离,一怒之下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查清了当年那些利欲熏心迫害阿离的人,将他们连根拔起诛杀殆尽后方才归隐于此。聂昙、聂扬两小子是这山脚下一处聂家村的,当时这小谷还没能到如今的规模,老夫藉聂家村与外界往来之余见这两小子根骨不错,便收了他们做徒弟。」

「聂扬一心栽在剑术上,聂昙却是一股脑儿地栽进了我中年为救阿离而钻研的医道上头。之后他二人离开村子闯荡,我将碧落和以前打造的长鞭传给他们后便不再与外界往来。

一直到十几年后,姓东方的小姑娘和愣头愣脑的白家小子误入山中,才又多少知晓了些外头的情况。后来东方蘅那小妮子见着阿离的月魂和日魄,心痒之下硬是磨着老夫讨要。

老夫和东方家有些故交,虽觉她和白毅杰那小子之间有些玄乎,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将两把剑送了出去……如今想来,正所谓冥冥中自有定数,兴许当年那一遇,便是为今日这一出而起吧。」

白冽予等人初始还对他口中那「阿离」的身分感到有些困惑,可听着「日魂」和「月魄」之名后,「阿离」的身分自也呼之欲出——阿离便是当年与魏云生齐名的那个冯二。

只是魏云生提起「阿离」二字时言词间隐蕴着的丰沛情愫,却让对当年之事稍有了解的白冽予和东方煜不约而同地彼此对望了眼,同时升起了某种揣测。

可还没来得及想法子证实,便听魏云生再次开了口,问:

「聂昙、聂扬还好吧?」

身为人师,这么句关心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可如此一问听在白冽予耳中,却是不免有些五味杂陈了……在场的同伴也都是清楚之间恩怨纠葛地,见魏云生面露疑色,当即代替白冽予将昔日种种尽数道了出。

虽说人在江湖,这恩恩怨怨也是免不了的,可听得聂昙的诸般作为,饶是见惯了人世沧桑的魏云生亦忍不住叹了声「冤孽」,看向白冽予的目光也更添了几分爱惜。

有了这一层师祖徒孙的关系在,三名年轻人和长者之间的距离立时拉近了许多。见火候已至,白冽予当即拉着师弟行了个礼,二度道出了此行的来意:

「师祖,关于修复碧落之事……」

「碧落是怎么断的?」

这话不提还好,一想起那断成两截的碧落,魏云生面色便是一沉。如此模样让凌冱羽瞧得心下一紧,却仍只得硬着头皮将事情经过大致交代了遍。

听得碧落是折戟于自个儿的颠峰作「绝尘」之下,长者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只是思及先前那只看了半套的「黄泉剑法」,神情间立时又多了几分对于徒孙不成器的懊恼。

「翅膀还没硬就想着要飞,这成什么事儿?江湖上实力才是一切,以你的资质,若能多专注于武道上头,又岂会连那西门晔都伤不了就败了?」

先前魏云生对凌冱羽多有赞赏,是因他年纪轻轻便已入得一流之境,又非世家出身,自然有其值得称道之处。可别人家的孩子是一回事,自个儿家的孩子又是一回事。在魏云生看来,自个儿的徒孙入得一流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尤其以凌冱羽的资质和师承,在一流之中晋身前列可说是易如反掌,如今却只是刚过了那道门槛,连「招意」都还没能接触到,自然十分痛心了。

其实凌冱羽虽说是出身市井,可自从有了白冽予这么个师兄后,便已注定脱离了一般江湖独行客的艰辛,即便不是世家出身,所受的待遇却没差太多。尤其他不似白冽予有大仇待报,当年东北习艺时也花了不少时间在玩乐上头,虽说性情因而得以发展健全,却也多少有些埋没了当初让聂扬一眼相中的过人资质。

凌冱羽也知道自个儿确实不够认真——行云寨灭时,他便曾因此而有了切身之痛——是以得着师祖如此训斥,他虽心绪低落,却仍是老老实实地应承了。

见小徒孙如此乖巧,魏云生也不忍继续斥责他,语气一转,道:

「既然聂扬那小子也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这督促精进的责任自然落到了老夫身上。没达到老夫的标准前,你就别想着出去同人争强斗胜了。」

这话言下之意,便是要将小徒孙留在小谷中好生督促指点一番了。

乍闻此言,凌冱羽本能地便想出言拒绝,怎料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师兄却已先一步替他允了下:「师祖所言甚是。实力本是立足江湖的根本,能得师祖亲身指点,定能令冱羽实力大有进益。就不知冽予和……东方兄是否也能留在谷中聆听师祖指点?若师祖应允,待冽予和东方兄外出同家中联系过后,便回到谷中静下心好生修练一段时日。」

「你有心学习,老夫自然乐见其成……时候也不早了。竹舍里另外有间静室,你们凑合着过上一晚,明日再到附近采办布置一番吧。」

言罢,魏云生也不再多说,转身迳自入了屋,却是分毫不提三人此来的真正原因。如此情况令凌冱羽有些急了,却又没法要求长辈做什么,只得将求助的目光对向了自家师兄。

「师兄,你真打算在此待下去么?」

「不错。你的实力确实有待加强,能得师祖亲自指点,绝对远胜过你先前那般发疯似的锻炼……师祖乃是鲜有的全才之辈,今日意外得此因缘,自然得好生把握。如今海天门潜伏于暗蠢蠢欲动,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只会让自己深陷险境。既然是风雨前的宁静,咱们自然得趁此机会好生精进实力。如此,不论届时风雨如何飘摇,吾等亦必能在这江湖的浪涛中保得全身。」

一直以来,白冽予都对自身的实力有着相当的信心,认为以自身的实力和才智,这世上也鲜有克服不了之事。可这份信心,却在先前两次对上门主之后彻底破坏殆尽。门主的谋算是其一,可更为关键的原因,却在于双方实力间过大的差距。以门主的实力,甚至无需设下什么陷阱,直接拦在他面前便足以破坏一切。而白冽予不愿、也不希望在经受那种生死全操控于他人一念之间的感受。

即便那是与他有血缘联系的外祖父。

师祖说他耽于算计并非全是误解。这些日子来他虽在基本功和真气的积蕴上都有稳定的提升,却远不足以跨越一流与宗师之间的崁。可今日这一折,却让他和煜都有了极为珍贵的体悟。若能打铁趁热,在师祖的指导下好生修练一段时日,将那番体悟好生琢磨,即便没能突破至宗师境界,至少也能在对上门主之时获得一拼之力、甚至得以藉势逃遁。他不光替师弟应承此事,还将自己和情人都一块儿捎带进去的原因便在于此。

以现下的情势,他所要做的无非是针对情报加以分析,从而判断出海天门真正的图谋。只要能取得情报,这分析在那儿做都是一样的。也因此,听得长者提议留下冱羽之时,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转而提出了那么个要求。

实力的重要性,东方煜自身也有相当的体悟。知道情人这么番话多半是因关清远而起,想起早先莫九音的警语,他抬手勾住情人腰际将其轻揽入怀以示安慰,同时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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