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李列……?”
喃喃重复了青年所言,东方煜足步略缓,当下已然明白了什么。
因为他是李列。
因为他是李列,所以不论他的实力与才华再好,都不可能在与擎云山庄自来交好的湘南剑
门中占有一席之地。
毕竟,归云鞭李列和擎云山庄间的过节,是从两年前傲天堡之事时便种下了的。不论擎云
山庄方面是不是真的这么在意李列,仰其鼻息的湘南剑门,都不可能贸然将李列当成座上
宾、甚至招其为婿。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恍然大悟的同时,东方煜心底已是几分自责与懊悔升起。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单纯了。
他没有考虑到湘南剑门和擎云山庄的关系,也没考虑到李列和擎云山庄间既有的嫌隙。而
如非他未曾多加考虑便一力促成列和桑净,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得这样让人难堪。
至少,也不至于让友人受到这样直接的……
“可恶……”
咬牙切齿地低骂了自己一声后,他双拳一紧、加紧了脚步再次追入别馆――可入眼的,却
是青年收好了行囊关门欲离去的情景。
“列!”
更为急切的一唤过,也不管四下有无旁人在场――虽然事实上是没有的――一个伸手便将
本欲离开的青年紧紧拥入怀中。
“别这样……一切总会有办法的!你先别急着走!我定会……我定会想办法为你――”
“……这不是你的错。”听出他语气里隐含的自责,白冽予胸口一紧,却仍在轻轻一句后
、使力挣开了那过于温暖而让人心生愧疚的拥抱。
而友人出乎意料的反应,让东方煜当下便是一怔。
“列……”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带着些排拒意味的一句罢,青年轻功已自运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馆。
而东方煜,却因着那临别的一句话而浑身一僵,久久无法动弹……
第九章
五月五,端阳。
时至仲夏,春日的凉适早已褪得一干二净。便是将船暂泊于湖畔柳荫下,透窗而入的,也
已然是阵阵暖热的熏风。
仍有蒸腾暑气盈室,白冽予手握书册轻倚床畔,裹身薄衫微松,无双容颜之上是一派的从
容自适,丝毫不因夏日闷热的天候而显出分毫焦躁,让人一瞧便觉心绪为之沉静。
方入舱中便得见如此情景,关阳先是一怔,而旋即一笑,道:
“一见着您,这炎炎暑意,便仿佛于瞬间褪了不少呐。”
“心静自然凉。我体内真气又是走至寒的路子,才会让你有此感觉吧。”
没听出下属恭维中带着的几分调笑,青年当然却正经地答了过,目光却始终未曾于书页上
移开。
――明明是这么样冷静而理智、瞧不出分毫年轻人应有的血性的一个人,可面对某些事情
时,却又单纯得像个不经世事的孩子。
因主子的回答而感慨暗起,关阳凝视着的眸中怜惜与崇敬交错而过,而终在青年看似不经
意的一个抬眸时隐下了一切。
“‘柳方宇’在一个时辰前进城了。”
四目相接之时,似笑非笑的一句脱口,神情间却已带上了几丝兴味。
察觉了这一点,白冽予放下了手中的书,一声轻叹。
“都这个时候了,还刻意跟我说这些。”
“但您却是想知道,不是么?”
顿了顿,“毕竟,东方楼主因为忧心您的安危,这一个月来四处奔波寻访,连形容都有些
憔悴了。”
“……你一提及东方煜,说起话来便十分坏心。”
“哪里。”
“是你泄露的,还是碧风楼方面自行查出的?”
话中指的,自然是东方煜发觉自个儿行藏而来到岳阳一事。
知道是自个儿以往不良的“纪录”才让主子有此疑问,关阳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
“还没等我泄露,碧风楼方面便已发觉了。不过东方楼主应未真正掌握到您的行踪。会来
岳阳,想必只是因为这里消息灵通,又是您”定情之地“的缘故吧。”
“定情……之地?”
“您不是曾于此地赠桑姑娘一支珠钗么?”
“珠钗……”
想起了那几乎可称之为“罪魁祸首”的物事,唇角已是一抹苦笑浅勾。
可他旋即压下了不应于此时升起的种种杂绪,正色敛容:
“都准备好了?”
“是。”
“也是时候了……启程吧。”
“是。”
得主子命令,关阳适时地收起了早前的戏谑恭敬一应罢、转身离开了舱房。
仍透着阵阵闷热的舱房内,转眼间又只剩得了青年一人。
听着房外足音渐远,感觉着船身的微晃……白冽予轻阖双眸,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曾于另
一艘船上渡过的一个半月。
可眼下环绕于周身的,却不是那已逐渐熟悉的温暖。
察觉了心头存着的淡淡失落,几分自嘲因而升起――尤其,在忆及先前关阳所言之时。
“毕竟,东方楼主因为忧心您的安危,这一个月来四处奔波寻访,连形容都有些憔悴了。
”
“连形容……都有些憔悴了么?”
自语般的一句脱口,语调很轻、很淡,却又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惆怅……与苦涩。
伴随着脑海中熟悉的俊朗容颜浮现,胸口已是一紧。
他明知道这个决定会伤了东方煜。
他明知道自个儿的失踪定会让东方煜忧心焦急地四处奔波……他明知道这一点的。
可他,却还是为了报仇大业、为了免除后患,以桑建允的逐斥为由丢下了东方煜,潜迹急
行一路赶来了岳阳安排会谈之事。
在理智地权衡估量后,他所选择的,便是这么个深深伤害了对方的方法……
“别这样……一切总会有办法的!你先别急着走!我定会……我定会想办法为你――”
“列……”
直至今日,他都仍清楚记得分别那日友人过于急切的音调,以及那震惊僵立的模样。
他……伤害了那个……一直深深关心着他的人。
每每回忆起离去前东方煜面上震惊与痛苦交错的神情,过深的自责与不舍便狂涌而生――
明明已不是第一回做出这种事,可心头因之而起的愧疚,却强烈得超出了预期。
两年前,他也曾故意坠崖以脱身行事、甚至间接诱使东方煜和兄长合作……那时的他,也
不过是稍感愧疚而已,何曾像今日这般……满心惦念着,甚至忧心起东方煜会否因过于操
劳而有了什么意外。
不觉间,东方煜在他心底的分量,竟已重到了会多少影响他决断的地步!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希望失去那份温暖,不希望失去同东方煜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
的一切……
淡淡苦笑,扬起。
如今想来,一切都是从那只珠钗开始的。
若非那日过于浅虑地买了珠钗赠与桑净,更恰巧给东方煜见着……所有的一切,或许便不
至于在那一个月间失序至此。
一切错误的源头,终归于已。
过于清晰的认知令唇角本就挂着的苦笑立时又深了几分;原自闭着的双眸浅睁,浮上的,
却是过于凄楚的色彩。
但也仅只一瞬。
察觉到画舫已然开动,白冽予不再多想,收了心绪,神色一敛,当下已自起身更衣,并将
原先取下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
无双容颜瞬间掩盖。如今,垂手静立舱房之中的,已是那个名震江湖的归云鞭李列了。
确认自己的衣着打扮并无破绽后,他由房内衣柜取出一个铜制面具戴了上。
接下来,便看今晚了。
透过面具望向那自窗隙透入的淡淡暮色,澄幽眸子瞬间已是微凝――
* * *
轧――
伴随着足踏木板的一阵轻响,船身微斜,一名书生模样的访客轻轻跃上了本于湖中静静航
行着的客船。
“好俊的轻功。”
于来人上船时扬声一赞,关阳走出舱房、面带笑意一个抱拳:“天方四神果真名不虚传。
在下白桦阳关,今后还需劳烦成爷多多指教了。”
十分客套的一番话,可末了的那声“成爷”,却让来人――天方四鬼中排名第二的朱雀―
―微微一惊。
“不愧是‘白桦’,竟连我的真名都探清了。”
一惊之后是平和稳沉的一笑,朱雀拱手回礼:“天方朱雀,此趟奉‘天帝’之命前来商谈
合作事宜。希望今晚的会谈能使你我双方顺利结盟,藉此击败漠清阁,成为暗杀与情报界
的第一把交椅。”
同样回以一番客套之词,眼角余光却自打量起侍立于“阳关”身后,手持长剑、带着个铜
面具的男子。
察觉了这一点,关阳故作歉意地笑了笑:
“是我疏忽了……这位铜爷是家主派来保护我安全的,口风极紧,成兄可以放心――来,
里面请。”
简单解释了身后主子的“身分”后,他伸手一比,示意朱雀入舱相谈。
双方既决意合作,基本的互信自然是必须的。朱雀对今晚之事虽仍有些疑问,却还是暂时
压了下,略一颔首后弓身入了舱。二人随即跟进。
相对歇坐了下――暂时作为“保镖”的白冽予自然还是站在关阳身后――关阳替彼此各倒
了杯清茶。
“成兄想必对我方突然更改船只一事有些疑问吧?”
“确实如此。”
见对方瞧出了自个儿暗藏的疑惑,成双也不隐瞒、点头直承了下:“虽说这船本就讲好了
是由白桦派遣,可会让阳三爷临时更改船只,背后的理由自有些耐人寻味了――您说是吧
?”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天方之所以打算与我白桦结盟,便是为的那‘知彼’
二字吧?”
并未回答而是一个反问,说着,关阳已自起身,打开了舱房内原先紧闭的窗子:“既得天
方如此厚望,我白桦自也得展现点诚意了。”
如此一句,衬上他那么个开窗的动作,用意十分明显了――朱雀虽有些摸不透他的打算,
却仍暂时按捺着望向了窗外。
夜色中,如钩弯月下,只见得一片幽幽沉沉,望之无尽的湖水,及上头或大或小的几艘画
舫和鱼舟……一切便与洞庭湖平日入夜时的景象相差无几,瞧不出分毫殊异之处。
――可还没等朱雀回头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异变陡生!
只见湖面上一艘画舫火光突起,没多久陷入了一片火海。猛然的火势令邻近船只连想救人
都无法靠得太近,只能保持着一定距离,待船上乘客自行跳水后再将他救起。
瞧跳船的几名乘客行动上仓皇却不混乱,那画舫又有些眼熟,朱雀本非愚人,自然马上猜
到了个中玄虚。
“原来如此……阳三爷倒也是有心人,连这一层也顾及到了。”
“我不过是奉主命为之罢了――这‘漠清阁’既然是你我结盟的主因之一,自然得多费些
心思关注一下。”
说着,关阳语气一转,唇角已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起:
“况且……只要把握得当,这件事,便将成为我双方致胜的关键。”
“喔?”
见他语调、神态俱流露着相当自信,朱雀双眉一挑,眸中精芒瞬间大涨:
“听说‘白桦’自来由明琅明二爷及阳三爷您二人分主内外,为首的沧爷并不管事……却
不知您方才所言,是否出于沧大爷的指示?”
如此一问,自有些探探“白桦”底子的味道了。
沧海、明琅、阳关,这闪人便是江湖上所以为的“白桦”三大管事。其中,沧海虽不参与
事务,却是真正的白桦之主;明琅、阳关则分主内外,掌管白桦一切事务。
也因此,关阳那句“奉主命为之”自然让朱雀起了些联想――若此事是由沧海下的令,则
“沧海不管事”的这个认知便有待商榷了。
明白朱雀有此探问的理由,关阳神色自若无改,摇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测。
“沧爷自来不管事。这令,是二爷下的――我想您多半是听了江湖是盛传的什么‘分主内
外’而有了些误会吧!实则二爷和我并非同僚,而是‘主从’关系。便连那所谓的‘主外
’之责,也是二爷交托给我的任务。”
理所当然地带出了对主子的称呼,神情间几分崇敬自然流泄,甚至带上了一丝隐约可察的
热切。
朱雀还是首度得知这等‘内幕“,心下虽感讶异,嘴上却仍不忘恭维道:
“如此说来,阳三爷能遇上这么位懂得识人、用人的明主,可真是一大幸事了。”
“可不是么?能得二爷如此信赖,便是赴汤蹈火,我阳关亦在所不辞。”
虽是顺其所言应答着,可关阳这番话,却也完完全全的是出于真心。
而如此表现,自然让听着的朱雀对这“白桦”内部事务另有了番计较……故作无事地啜了
口凉茶后,他杯子一搁,将话直接拉回了正题:
“却不知阳三爷对这番试探的结果还满意么?”
“与其说是满意,不如说是更加肯定了原先猜测的一些东西罢。”
“喔?您是指……”
“归云鞭李列这个人,天方想必也十分熟悉吧?”
“当然――除了那些个名门世家的公子外,当今江湖上最受期待的后起之秀,便非柳方宇
和李列二人莫属了。尤其李列此人性子坚忍,行事又颇为率性,家主相当看好他……”
顿了顿,“阳三爷突然提起此人,难道……”
话虽未说尽,可暗指的,自然是李列同白桦间隐约有着的牵连了。
而这,自然便是白冽予早先作主放出风声的成果了。
闻言,关阳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
“对于李列和‘漠血’间的恩怨,成爷想必也多少听过吧!说实话,半年多前李列同雷杰
的一战后,便连我方也觉得他凶多吉少了――没想到李列却在三个月前突然现身远安,接
着又擒杀横行江湖多年的辣手摧花练华容。如此声势,作为情报界第一把交椅的‘清风’
自不可能毫无所察。可李列复出至今,漠血方面却毫无所动……以漠血对李列的仇视,成
爷不觉得甚是可疑么?”
“不错。雷杰虽死,却还不至于让漠血打消追杀李列的念头――这只会让人认为漠血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