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肯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
後炽凶狠地瞪著地上的苏言尘,胜利的喜悦片刻间都教恼怒取代。相比之下,苏言尘的脸上仍是无风无浪。
“大皇子说得是,本帝君是该要回神界去了。大皇子请自行保重吧。”
後炽重重地一甩衣袖,恨恨调转身体,纵身飞向天空……像一只浴血的凤凰,舒展双翅,!翔向苍茫的天际……
遗弃下身後,那个孤孤零零的,曾经如梨花,出尘不染的人……
四十
苏言尘按著胸口,双脚艰难地撑起身躯,从地上站起来。
冷风穿过後炽来时打开的房门,灌进房里,拂过苏言尘单薄的身躯,引来阵阵轻颤……
痛楚,已经麻木……可是,堆积的情感,该如何收场……
冷不防,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咳……
“大皇兄,夜风袭人,你可要小心身体啊。”一道清雅的声音顺著风飘进房中。
苏言尘抬头。在後炽停留过的门外,出现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手握玉笛的男子。
“重冥?”
“正是我。一别三百余年,大皇兄可好?”重冥带著温醇的浅笑,步入房中,“皇弟本该早来拜望的,但怕打扰到皇兄与赤帝君话别,故而特意晚来一步,还望皇兄恕罪。”
“重冥,你还是这麽一付谦虚恭顺的模样。其实,我早就看出你的野心,也算到你势必会抓住我下落凡尘的机会,设计害我……可惜,我没料到,不,应该说是我太小看了你的手段,以为你不致於心狠手辣到这个程度,不惜利用,甚至牺牲那麽多无辜之人。”
没有激昂的呵斥,也没有难平的愤慨,苏言尘的说话声照例平平淡淡。
“深藏若虚,心机难测,狠辣绝情……重冥,若论计谋,我和赤焰都远不及你。”
“呵呵──重冥第一次得到大皇兄的赞扬,真是受宠若惊。”重冥扬起眼角,与苏言尘生疏谦和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就好比暖阳下的大海,海面一派和煦,底下却深不可测。
“重冥,想必连赤焰也遭你算计了吧。”
“果然什麽事都瞒不过大皇兄。不过二皇兄他触犯神规,皇弟也是莫可奈何啊。”重冥看似叹惜地摇摇头,“关於二皇兄之事,重冥日後再向大皇兄详细禀明。皇帝此次下凡,乃是为了迎接大皇兄回天庭。”
“回天庭……”
“正是。父皇他老人家得知大皇兄私留凡尘,雷霆震怒,特命重冥前来请大皇兄回去……不过大皇兄请放心,父皇向来对皇兄宠爱有加,应该不会加以重罚才是。”
“反正不论惩罚与否,我都不可能与你争夺帝位了,不是吗?”
“若真是如此,重冥定当感谢大皇兄成全……”重冥扭头看了看门外的夜空,“大皇兄,时辰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尽早动身吧。”
回天庭……回到那个有他在的五方神界……
苏言尘站在原地,对重冥的话不作反应。
“大皇兄,父皇旨意,就是押也要把你押回天庭。因而,如若你再不起身的话,休怪皇弟冒犯了。”
重冥说罢一步步逼近苏言尘,白色玉笛在夜光中隐现出迫人的寒气……
“慢著!”一道黑影蓦然从门外飞入,插到两人中间,挡在苏言尘身前。
“陆衍?”
从进门起始终没有变过神色的重冥,在见到来人时,脸上流露出了几分惊讶。
四十一
“重冥,你是不是很意外我还没死?”
陆衍因为激动而闪亮的双眼盛著恨意,另外,在强烈的恨意之中,似乎还隐匿著其它的不知名的情愫……
“陆衍,你……你真的还活著?”重冥慢慢地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找你……”
“哼,你是想找到我,然後再杀了我,是吧。”
“陆衍,你就这麽不相信我了吗?”重冥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心痛的神色。
这一闪而逝的异样,陆衍没有发现,但苏言尘却敏锐地捕捉到了……
“相信?重冥,你凭什麽要求我相信一个灭我族人,还对我痛下杀手的人!”陆衍大声地驳斥,“到此为止吧,重冥,这些陈年旧事我不想再提……过去怎样都无所谓了,可是今天,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带公子走!”
陆衍提起双手,一股气流随即在手中汇积,蓄势待发。
“陆衍,你是铁了心要与我为敌吗?”重冥的声音开始阴沈。
“我与你,本来就是敌人!”
陆衍说著便欲攻向重冥。不料,身体正要向前倾,却被苏言尘从後拉住肩膀。
“不寻,不要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昏暗的烛火在脸上投下阴影,苏言尘的表情在黑暗中模糊难辨,“不想恨就不要恨,不想爱就不要爱……如果不得不恨却又割舍不下爱的话……那就遗忘吧……”
“公子,你做什麽……”
陆衍惊恐地睁大眼,他的身体在苏言尘的手下一寸寸地变为透明……
“不寻,远离这里吧,不要再纠葛在爱恨中……放心自由……”
在苏言尘的细语声中,陆衍最终完全消失在空气里……
“漠离,你把陆衍弄到哪里去了?”重冥一步跨到苏言尘跟前,与方才的笑意盎然判若两人,此时的他彻底地摘去了笑容,面色阴狠。
“怎麽……重冥,你在担心我害他吗?原来……你也有在意的人呀?”为了送走陆衍,苏言尘消耗了过多的元气,他硬撑起软弱无力的躯体,看著重冥的眼似笑非笑。
重冥听後稍稍一顿。
“大皇兄怎可能害陆衍呢,是皇弟逾规了,请大皇兄见谅。”重冥瞬时换回原有的面目,重新挂起粉饰情绪的笑脸,“已界三更了,大皇兄,还是请速速跟我走吧。”
“不必你催,我自己会走。”苏言尘挥开重冥伸向他臂膀的手,迈步走向门外。
苏言尘踏出房门,院角的花圃蓦然窜入眼帘。
“重冥,你先在这里等我……”苏言尘对跟上来的重冥说,“你放心,我不会逃跑的……况且,以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跑也跑不了多远。”
“大皇兄说话,重冥自是相信。只是我们务必在天亮前起身,望大皇兄抓紧时间。”
“我自有分寸。”
苏言尘说罢步下台阶,步履艰难走向地向花圃,钻心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挑战著他肉体的承受极限。
四十二
苏言尘来到栅栏边,望向漆黑一片的花圃。
花从中,一道暗绿色的身影混在绿叶丛中,在幽黑的角落时隐时现,不仔细辨认根本难以发现。
“应须……”苏言尘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不得不半倚在栅栏上。
深绿色的影子徐徐晃至苏言尘身前,佩在腰间的琉璃珠,闪著绯红的色泽,时深时浅,表明主人伤势的严重。
“应须,你的伤……”
“小伤,不碍事的,过两天就好……言尘,你真的决定回五方神界了?”
“嗯,我父皇既已颁下旨意,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白费周折……应须,对不起,枉你为我尽心尽力……到头来,我竟是你最痛恨的轩辕族人。”
“言尘,你以为我会在乎这点小事吗……不管你是莫逸尘,苏言尘,还是漠离,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是藏在你体内的那道灵魂。”
由於受伤,应须的说话声并不高,但他不容动摇的心意,苏言尘明白……可是,他无法给应须任何回应,他的心,早就给了那个人……那个只介意他身份的人……
因为他是先知,是皇子……所以,他注定被抛弃……
可以不计较他的身份,为他付出满腔深情的人,他无法回应……
对他的身份耿耿於怀,将他无情欺骗的人,他却怎麽也放不下……
远处传来雄鸡的报晓,一丝曙光逐渐划开天边的黑暗……时间无多,他现今能够为应须做的只有……
苏言尘趁应须不备,猛地抓起应须双手的手腕,凝神闭气。即时,一股清新的灵气从应须的腕部顺著血液流遍全身……
“言尘,你做什麽?放开我!”
应须骇然瞪眼,试图甩开扣在他腕上的手。谁知那双手尤如生了根般,任他怎麽使力,仍旧纹丝不动。
“言尘,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这时候你把灵气渡给我,无疑是在自杀啊!我不要你这样的施舍,也绝对不会因此而感激你!你听到了吗,快松手!”
“……应须,我只想在临走前,为你做点什麽……”应须的琉璃珠一丝丝地回复淡红,苏言尘的气息也随之一点点地转为微弱,“应须,你听我说……经过上古之战,你虽然灵气衰竭,但是仙骨仍在……只要你在人间勤加修炼,假以时日,定能够重聚灵气,羽化归仙……所以,回碧波潭去吧,潜心修行……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在神界……重逢……”
苏言尘收回手,侧转过头,不让应须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言尘……”应须的眼中隐约泛起泪光。
“答应我,千万保重自己……应须……”
留下最後一句告别,苏言尘背身离去,在第一道阳光降下地面时,与重冥一起,消失在院子中央……
身体一点点向地上飘浮……向下望去,可以看见苏州城的一角,正冒著阵阵黑烟……那里,曾有过一片繁华的梨林……而今,剩下的只有一座废墟……
一夜之间,一场大火烧毁了宋府的别院。据说,永和堂的少东家,名医宋昊天不幸罹难……同时,苏州城知名的驱邪师苏言尘,不知所踪。传言,有人目睹他跟随著一位仙人,驾云西去……
四十三
阔别三百余年,他终於回到了这片广阔的土地。
绵延起伏的云海深处,壮阔的城墙屹立在灏漫的旻穷之下,经历了万年风霜的古城,风华依旧。
一座雄伟的宫殿矗立在城中央,青砖为瓦,白玉作壁,朵朵七彩云霞萦绕在墙外,只只青鸟回旋於上空……这里,是他前世出生的地方……
“三皇子。”一名侍官站在宫门口,一见到重冥与苏言尘,立刻迎上前。
“毕岑,是父皇让你在此等候的吗?”重冥将玉笛往臂间一靠,眉间照旧带著温雅的笑。
“是的,天帝命下官在此迎候二位皇子。”接著,毕岑偏过头,用陌生的眼神看著重冥身旁的苏言尘,“您……是大皇子吧?”
“毕岑……好久不见……”
苏言尘的意识尤如风中的落叶,飘摇不定。从人间到神界的路程,耗尽了他残余的所有体力,难言的剧痛早将他的每一处肌肤肤啃食殆尽……
他预感到,这付凡人的躯体即将步入绝境……
骤然,苏言尘的身体向前倾倒,一大口鲜血溢出唇瓣……
“大皇子!”毕岑赶忙出手接住苏言尘,转而对重冥说,“三皇子,我即刻带大皇子上去尘台……天帝吩咐,大皇子一回到天庭,首先前往去尘台恢复真身,而後再上殿参拜。”
“那你去吧,我先上殿向父皇复命。”
“是。”
轻烟迷漫的天波池,仍旧五彩斑斓,灿烂夺目,池面碧波荡漾,含苞绽放的青莲,随风轻摆……
一口洁白的圆形玉台,静默地立在池边,散发著皓洁的光芒……
“大皇子,请您上去尘台换回真身吧。”毕岑搀著苏言尘站在去尘台下,恭敬地对苏言尘说道。
苏言尘努力张开眼,看著神圣庄严的去尘台,心中百感交集……
三百多年前,就是在这里,为了寻找丢落人间的玄土玥,漠离离开了五方神界,带著一颗如止水般平静的心,下落凡尘,投生为莫逸尘……
不曾料,滚滚红尘,竟卷起莫逸尘心中的波澜,让他为了一个人,甘心自锁红尘,不惜背负一身诅咒,遁入轮回……
三百年後,恶毒的诅咒,在苏言尘身上实现──千针穿髓,万蚁食心──即便如此,苏言尘仍是毅然决然地付出了自己的真心……可谁知,他无怨无悔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一个将他推向灭顶的陷阱……
只要没有心动,就不会心痛──但是,一切都已成定局,无可挽回,即使他再度回到这个身体……
轻柔的光芒中,慢慢现出一道高雅尊贵的身影,白衣飘舞,青丝飞扬……白玉无暇的面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潋滟著清冷且纯净的波光……
这个虚幻得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人,高贵,卓然,清新如风,美丽得难以形容……
只是,纵然回复了容颜,心,却无法再找回……
他──再也不是那个心如止水,冷漠超然的漠离了。
“太好了,大皇子,终於盼到你回来了!”见到走出光柱的漠离,毕岑在去尘台下一脸欣喜。
“毕岑,想不到你我还有相见的一日。”美丽高贵的人影轻摆衣袂,步下去尘台,清淡的嗓音一如当初,没有起伏。
“嗯?”毕岑一怔,不解漠离的话意。
“走吧,毕岑,领我上殿觐见父皇吧。”不等毕岑反应过来,漠离率先迈开步子。
四十四
宽敞的大殿中,一个白衣男子的出现引来了众位官员的侧目。
漠离在百官的注目下,径直向内走去。视野所及,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
正上方雕著龙形的宝座上,坐著一个中年男子,仿如天成的威容更突显了他无上尊崇的身份。他,便是他的父皇──天帝敖阙。
敖阙的身侧,端坐著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她是天帝的妻子,他的母後──天後洛嬛。
洛嬛的左下侧,站著一位清丽秀雅,冷傲如霜的年轻女子。一盈水的星眸掺杂著一缕复杂的眸色,凝望著他。这个雪莲一般清美的人儿,是轩辕族唯一的公主,他的皇妹──寂影。
寂影的左边,是一位後握玉笛的年轻男子,看上去温文儒雅,含笑的眼中噙著一丝只有他才看得懂的深沈。这就是轩辕族的三皇子,他的三弟──重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