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柔和的笑容在苏言脸上徐徐绽放,他屈起手指,反握住宋昊天的手。
“你说过的话,可要记住了……”
“我当然不会忘……”宋昊天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顿了两秒──他忽然瞠目盯著眼前笑靥如花的苏言尘,“言尘,你的意思是──你愿意?”
“嗯。”迟疑了三百多年的允诺,在今天,由苏言尘庄重地许下。他,终於决定不再逃避,勇敢地承认自己的情感。
“太好了!”宋昊天喜出望外,一把搂住苏言尘,“言尘,我宋昊天指天发誓,此生定不会负你!”
苏言尘的一个颔首,不仅救赎了他沈沦已久的心灵,更像是一股清泉注入他的灵魂之中。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经过了几个世纪的追逐,最终迎来璀璨的阳光,一阵排山倒海的欢欣将宋昊天淹没……
苏言尘在宋昊天的双臂中,感受到宋昊天熟悉而急遽的心跳,炙热如昔的体温灼烫著他的肌肤──这正是他久违了三百年的怀抱啊……
身体很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但是心底,却流淌著一丝愉悦的甜蜜……
“言尘,我想过了,等你病一好,我们就离开这儿,到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来,这样就没有人可以阻挠我们了。”宋昊天靠在苏言尘肩头,说出自己的设想。
“好啊。”苏言尘轻声回答。
三十三
满园春色,微风轻抚,宋昊天与苏言尘静静地相拥在清碧无云的天空下……
“昊天,一会儿孟大婶会过来一趟,你先回去吧。”
“她来就来,凭什麽我要躲她?”宋昊天不但不放手,反而收紧双臂。
“昊天,在我们离开苏州之前,我不想多生枝节,你也不希望我们的事被提早发现,对不对?这样的话,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你说是吗?”
宋昊天犹豫片刻,最後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苏言尘。
“好吧,我先回去,明日再来。还有,叫那个孟大婶明天不用来了,明白吗?”
“嗯,我知道。”苏言尘无奈地笑一笑。
他,还是一样霸道,霸道得让人无法抗拒。即使历经一次轮回,忘却所有记忆,他狂烈的霸气依然是他本能的依恋……
然而,纵然祈求了数百年,他执意追寻的美满还是遥遥无期──一切只因为那股盘踞在体内,即将将他湮灭的痛楚……
苏言尘捂住胸口,身体虚软地倚向院墙,无力地顺著壁面向下滑落……
幸好,宋昊天没有见到这一幕──他没有勇气在宋昊天面前袒露自己的虚弱,更不愿意让宋昊天看著自己的生命一点点地消逝。
这一点,不论是莫逸尘还是苏言尘都相同──为了那个人,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却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脆弱……
为了他……
“柴荣……”
苏言尘口中溢出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体内的剧痛似火山喷发,一发不可收拾……他忍不住一阵猛咳,吐出一口腥红的血液……
“公子──”
“言尘,你……你这个笨蛋!”
疾趋而至的两道身影逐渐模糊,陆衍焦急的呼叫及应须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在飘渺中也渐行远去……
苏言尘再一次掉入苍莽无际的虚幻中……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烟雾飘来,慢慢地,苏言尘眼前出现一片鲜亮的橙红……一道橙色身影,背对著他,在雾气笼罩中,迷幻得宛似一朵云烟。
看上去孤傲无比的背影,融合了无限的苍凉,其中又暗藏著几分狂妄……
“……漠离,想不到,连你也看不破情关……自锁红尘……”橙衣男子的声音透过风,悠悠地飘进苏言尘脑中。
……漠离……体内好似有什麽东西因为这个名字而逐渐苏醒……
“其实……我们都一样……顶著尊贵的头衔,再覆上一付光鲜的外表,人人都以为我们神圣不可侵犯……却没有人看得到藏在光芒四射的躯壳之下,那一颗长久寂寞的心……直到……遇上一个人……”
橙衣男子没有回头,但苏言尘透过他的话,可以想象得到他脸上的迷茫。
“他可以不介意我们的身份,甚至把我们当作一个普通人对待……然後,就凭借著一两次自以为是的感动……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心……殊不知,在前方等待的,是彻头彻尾的毁灭……”
“……有谁想得到……自视清高的你及目中无人的我,高高在上的我们,居然都只为了一个人,放下身段,抛弃骄傲……最终落得一身狼狈……说到底,你我……都是痴傻之人……”
痴傻之人……
什麽时候,就连这个放纵不羁的人,也换上了这种失落的语调,学会了这般无奈的自嘲?
可他说得对──他们,都是痴傻之人……
三十四
窗外,夜色正浓。
苏言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唇角还残留一道隐隐淡淡的血痕。
陆衍坐在床边,透亮的眼眸除了忧虑和自责,已经容不进其它。
三百年前,他造就的一段错误,延续到今天,仍未结束……
即使他历尽三百年的身心煎熬,就算抽干他的每一滴血,也不足以弥补他所犯下的罪孽……是他,亲手将当年的莫逸尘推入这万丈深渊……
风,在屋外不安分地游窜,打得窗门“啪啪”作响……今夜,似乎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陆衍走到窗边,关上窗户。这时候才想起来,似乎好一会儿没见到应须了。
照理说,这种时候,应须应该会寸步不离地守在苏言尘身边的,怎麽会忽然之间消失无踪呢?
同一时间,梨院。
簇簇白梨反射出惨白的月光,令清寂的梨林更显幽冷。
陈伯因故留在宋府过夜,故而此时,别院中只有宋昊天的房间有灯光泄出。
摇曳的烛光下,宋昊天坐在桌前,提著一个精致的扇坠细细地观赏著。
今日宋昊天在古玩店偶然发现这枚扇坠。只是无意一瞥,他就被它吸引住,二话不说地买下它。不为其他,只为它那与苏言尘相近的特质。
玲珑剔透的白玉,就像苏言尘,素雅清澄,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
明天,当他把这个扇坠送给苏言尘时,他会表现出怎样的惊喜呢?
想象到苏言尘将会对他绽开的笑容──温雅中带著些许意外──宋昊天的心头涌现出一丝甜蜜,这是他许久未尝的幸福感……
一阵冷冽的阴风猝然冲破房门,宋昊天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变化,他遂即警觉地站起身,戒备地睇向房门。
只见空无一人的门口,浸渐显现出一道暗绿色的轮廓。
凄冷的夜风把黑色的长发高高吹起。狭长的眼里,凝成墨色的绿眸焕发出强烈的杀意。腰间淡红色的琉璃珠,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惨淡的光芒,更为四周增添了诡谲的气氛。
“你?”
宋昊天认出这个平空出现的人就是白天在苏家与他动手的那个人,知道来者不善,马上握紧双拳。
“宋昊天,我们白天那一架还没打完呢。今晚,你可得有所觉悟,我来就是取你性命。”应须的声音比万丈深潭的潭水还要冷,让人毛骨悚然。
应须一步步地向宋昊天靠近,抬起一只手,一把周身闪著寒光的银质长剑即在应须手中拉长。
应须慢慢地举起剑,对准宋昊天……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宋昊天。
宋昊天灵敏地侧身避过应须致命的一击。
“你是谁?为何非要致我於死地?”
“哼,废话少说,纳命来!”应须起剑发起又一波攻势。
宋昊天节节退到墙边,迅速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反守为攻。
“要取我性命,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很好。”应须冷笑,化解宋昊天飞身而来的杀招,向後一跃,稍稍拉开与宋昊天的距离,“宋昊天,明白告诉你,从三百年前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看你不顺眼了!”
什麽?三百年前?宋昊天心中一惊……
应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竖起剑,凝聚起一道凛冽的剑气,割裂周围的风,向宋昊天的胸口刺去……
千均一发之际,宋昊天仓促地将身体倒向一边,呼啸的剑气从手右臂经过,立即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宋昊天弓身接连翻过几个跟头,来到敞开的房门口,纵步跳出屋外。
宋昊天一口气钻进梨林,在一棵梨树下停住脚步。
伤口由於剧烈的奔跑而流血不止,暗红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右臂,而後沿著手指,一滴接一滴地向下滴落……
宋昊天背靠在树干上,心律已经失常,连神智也开始涣散……
那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的剑气为何会如此阴邪,只不过擦过他的皮肤而已,他身体所有的热量,仿佛都被随之抽走……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昊天勉强站直身体,撑起眼皮,努力地汇聚起正在流失的力气,好对抗正一脸杀气,向自己走来的人……
三十五
“宋昊天,死心吧,你逃不掉的。”应须的绿眸在银剑的配衬下泛著幽光,一身阴晦的他,不必任何装饰,就可以挑起人心深处最无助的恐惧感。
“要不是你,言尘何至於落得如此地步!现在,我就要你为他抵命!”
他说言尘?言尘怎麽了?
听到苏言尘的名字,宋昊天又是刹那的分神……
就在这时间,应须已提起剑,剑尖直指宋昊天的心门……
“死吧,宋昊天!”
宋昊天及时定住神,正欲侧身偏移以躲开应须的剑……霍然间,一阵风吹过,卷来的沙石竟似一条绳索缚住他的双脚,让他动弹不得……
眼看应须的剑峰就要触到宋昊天的身体……
说时迟,那时快,漆黑的夜空乍然降下一道红光,挡在宋昊天身前。
应须慌忙收手,向後退了几步。
这红光是……不,应该说这红光所夹带的气味是……
应须讶然地瞪著这从天而降的奇异光束……
相较於应须,位於红光另一边的宋昊天更是诧异。
强烈的光线使得应须看不清发出红光的物体,可是在红光後方的宋昊天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就在离他不过三寸的土地上,插著一把上下通红的宝刀!刀身深入地表,地面上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
宋昊天还没有从眼前的奇景中缓过神,就见从缝隙内部,窜起一簇火苗,接著,火势愈燃愈旺……顷刻间,冲天的大火便将宋昊天整个人吞没……
……果然没错……这是五味真火!
应须即刻掩住鼻,急速地往反方向退离。直至退出梨林外,他才停下脚。
熊熊燃烧的烈焰席卷了大片树林,刺目的火光将夜空映得尤如白昼……
这是怎麽回事?只有炎族人才够引燃的五味真火,为什麽会在这里突然冒出来?
宋昊天呢?对了,方才匆忙间,好像看到他被五味真火包围了。
这麽说,宋昊天必死无疑,就连他对五味真火都要畏惧三分,更何况宋昊天一个凡人。此刻,他必定连魂魄都被烧尽……
应须刚要松口气,忽然一个高大的人影逐渐出现在烈火中,并且缓步向林外走来……
应须打了一个冷战,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
“呼呼──”
冷风从林间掠过,助长了奔腾的火势,也催长了应须心间不安的种子……
“应须,就凭你现在这不人不神的模样,想杀我?太异想天开了吧。”来人昂首走到距应须数步之遥,止住步伐。
他身上火红的锦袍好似用天边的红霞织成,手中的宝刀如太阳一般射出抢眼的光辉。眉眼间张扬著狂烈的霸气,一双幽红的眼眸如身後的燃灼的焰火般发出噬人的目光。
这个人,仿佛火焰的化身,炽热而又张狂,并且充溢著尊贵之气。
三十六
“你……是宋昊天?”应须的话中充满了不确定。
“我是宋昊天,”一身火红的人傲然挑起眉,“但我又不是宋昊天,我真正的身份是──南方赤帝,後炽。”
赤帝?炎族的赤帝?
应须被这个骤然而至的消息惊得呆立在原地,一瞬间,脸上闪过无数种表情。
“应须,你刚才伤了我的手臂,这笔帐我可要跟你好好地算一算。”後炽抬起完好如初的右臂,暗红的双眸渗进一丝笑意,但却是冰冷的笑。
“哼,别以为你是赤帝,我就会怕你。”应须抬起手中的剑,从错愕中恢复过来的神色重新凝聚起肃杀之气。
“不愧是上古神将,真是勇气可嘉。”
後炽眼神一凛,倏尔挥起手中的刀,向空中猛烈一劈。顿时,一股滚烫的炙气向应须冲去。
应须及时腾空跃起,躲过了第一波气流。
紧接著,第二波更加强大的炙气接踵而来,范围之大,速度之快让应须避无可避,硬生生地被巨大的气流弹开数米之远,随之狠狠地撞落在地面。
“噗──”应须吐出一口鲜血,浑身被灼伤般疼痛。
“应须,以你现在的功力,是抵御不住我的法力的。你伤了我,就要作好以命偿还的准备。”
与体内散发出的灼热气焰截然相反,後炽的眼中透射出的是足以冰冻三尺的寒气。随著他扬手的动作,一圈火环在刀锋处渐渐形成……
正在後炽准备掷出火环时,应须急中生智,反转银剑的剑柄,将剑身反射的月光照向後炽。
没有防备的後炽被刺眼的银光晃到眼,本能地伸出手掌遮住眼睛。
应须趁机一跃而起,旋即在茫茫夜色里失去了踪迹……
“可恶。”後炽放下手後,看到空无一人的院子,低咒一声。
梨林中的火仍在燃烧,棵棵梨树在火中失去了勃勃的生气,化为一截截的木炭,白色的梨花,被火光照耀得如血般豔红……
後炽面向火海,语带嘲讽地说:“你这时机挑得真是时候啊。正好赶在我差点遇害的时候,把烈炼刀送来。”
只见从後炽之前现身的方向,走出另外一名男子。
这个男子有著与後炽极为相似的气息,五官也有所相像。不过与後炽的外露不同,他显得较为内敛。
“那是自然,你在人间逍遥了这麽久,也该是时候回归神职了。要是让你再入一次轮回,那我岂不是又要等上三百年?”尽管後炽贵为五方帝君之一,可男子的口中非但没有半点该有的敬意,甚至还有些抱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