锺辰轩说:「她成功利用了人的心理,任何人见到那么一个诡秘的老妇人,又在事前被杜珊珊给灌输了不少『接阴婆』的概念,肯定会有一个短时间的愣神,她就可以顺顺当当地走过去了。至于说到冒险,有谋杀是不冒险的么?」
程启思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但想想又说不出来。
锺辰轩说:「田悦的手臂上,有一些注射过的针孔,这倒没什么出奇的,因为她本来就住在医院,要输液、要输血,都得扎进去。但是,这就是田悦死亡的根本原因。她是在还活着的时候,被人把血抽干而死的!」
这句话对程启思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什……么?你说什么?她还活着的时候?不,不可能,不……」
锺辰轩问:「你有没有捐过血?」看到程启思点了头,他又说:「一包血袋是二百五十CC,而一个大约五十公斤的人,会有四千CC左右的血。田悦的体重大约四十五公斤,也就三千五百CC的血,要把她的血大部分抽出来,并不难。
「直接抽动脉血就可以办到,而且动脉血如果没抽好,本来就可以造成喷洒的效果。田悦一定是还在麻醉剂的作用下,处于昏睡,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置她于死地,然后把血洒得遍地都是……」
程启思打断了他,哑着声音问:「杜珊珊?」
锺辰轩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是杜珊珊。我说过,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一个对猫狗和小孩都那么有爱心的人,是不会那么残忍地杀死田悦的。」
他看了一眼胡月仪,胡月仪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她这几十年,都跟医生生活在一起,要学习一些普通护士的技术,是完全可能的。」
程启思直接想冲到胡月仪面前,却被锺辰轩挡住了。「启思,听我说完吧。」
程启思看着面前瘦小的胡月仪,握紧的拳头也只能松开了。
锺辰轩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杜珊珊只是听于静的话,要配合把田悦的孩子换掉。她跟我们说的那些话,什么看到接阴婆,什么电话不停地断,都是事先编好的假话,用来蒙骗我们的。
「但是在她看到现场的惨状之后,她吓呆了,她意识到了自己是帮凶。她的反应,胡月仪估计也是在计算之中,所以她以让杜珊珊当孟采桦的特别护士之名,把杜珊珊带到了自己家里,以便监视她。
「胡月仪也看到了杜珊珊给你偷偷递纸条,于是她当机立断,用麻醉药弄晕了杜珊珊,然后让她坐在十三楼的窗台上。窗户一开,杜珊珊就跌了下去,就算下面有人看到,也没关系,因为杜珊珊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她确实是自己跌下楼的。
「然后,再在里面把窗户关上。有可能这些是胡月仪做的,也有可能是于静做的,毕竟,于静做这些比较方便。同理,于静也对我们讲了关于接阴婆的故事,但她的讲述当然是经过改编的……文致越讲的才是当年真正发生的事。」
胡月仪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仍然细致而温柔。「既然要把她做成自杀坠楼的样子,我为什么要让她仰跌下去?」
「因为她在之前服了麻醉剂,这只要一验尸就会知道,」锺辰轩说,「妳有不在场证据─妳跟孟采桦在一起,四号楼的护士也可以替妳作证,于静虽然没有不在场证据,但是她没有动机。伪装成自杀是没有意义的,只能是他杀。
「时间太紧,如果不马上处理杜珊珊,她一定会把她知道的一切对我们和盘托出,所以妳只有立即杀人,妳没有更多的时间来计划安排了。不过,让我觉得惊奇的是,伯母,妳居然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再次用『接阴婆』来混淆我们的视线。」
程启思没有表情地说:「她并不需要拐杖,却一直在用拐杖?如果是因为缠过脚走路不稳,但我们见到她装扮成接阴婆的时候,她不是走得很快么?」
「她是缠过脚的,但不至于到三寸金莲的地步,一般缠过又放了的女人都是那样。所以她走路不会有问题。」
锺辰轩说:「我去问过了她的医生,伯母,妳的脚的问题只是严重的风湿,在妳好转的时候,妳是完全可以走路的。前段时间气候一直很热,妳的风湿没有发作,现在,昨天那场暴雨之后……大概妳走路不依靠拐杖就不行了。」
胡月仪说:「你继续说。」
锺辰轩笑了笑,「妳把铁桶和黑伞留在了楼下一个明显的地方,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趁孟采桦睡着的时候,妳就把孩子放在了铁桶里,当然妳是小心地把纸钱拂开,留给了孩子呼吸的空隙,妳是不会再犯几十年前的那个错误了。
「后来的一切,自然都在妳的意料之中。但是,有一件事妳做得实在是太过了,那就是对罗冬梅,这么一个可怜的老人,妳都不肯放过。
「在罗冬梅死后,我一直在想,我进养老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似乎里面的人人都注意到我了。那是因为我是生人,又是年轻人,所以他们会很在意,但是,如果是妳,一个老人,养老院里最普通不过的老人,没有人会特别在意妳的。
「罗冬梅根本认不出妳了,妳看到她正在吃我带去的龙眼,就剥开了一颗龙眼,在里面注进了氢化钾,然后把龙眼放在了罗冬梅的手里。而她,也吃了下去……」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
程启思早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时候问道:「那你的那颗水晶球,怎么会落在那里?」
锺辰轩淡淡一笑,「罗冬梅在催眠醒来后,好像觉得那颗水晶球很漂亮很好玩,就伸手找我要,我就给她了,大概是她临死时摔下椅子弄掉了,本来水晶球就是圆的,一滚就滚到了床角。」他看了程启思一眼,「才会引起了你的怀疑。」
程启思无言以对。
锺辰轩又说:「文致越一直是在注视着这一切的。对于抱走田悦的孩子,他是默许的,但他并不知道妻子会做到何种地步,或者他也不想知道。
「但是随着事态的一步步发展,杜珊珊坠楼,罗冬梅暴死,文致越感到越来越害怕。我想,我们在咖啡馆里看到文致越去找文桓,也许这两父子就在讨论这件事……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但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文致越决心用他的死来结束这一切。
「他在临死前,强迫要我答应,让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为的就是替他的妻子开脱……」
程启思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一个犯了这样三件残忍的谋杀案的人开脱!就算是死也不可以!」
胡月仪扬起了头,她的脸上虽然疲态毕现,很是苍老,但一双眼睛还是明亮而清澈的。「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我。你们凭什么说我假扮接阴婆?你们凭什么说我害死田悦,还有杜珊珊和罗冬梅?」
程启思厉声说:「我们已经作了DNA比对,孟采桦现在抱着的孩子,并不是她自己的孩子,而是田悦的孩子!而在七月村,我们也发现了一具婴儿的白骨,那就是你们当年的杰作!」
胡月仪淡淡地说:「才出生的孩子都放在育婴室,医院抱错了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具白骨……不要说现在你们已经什么都查不出,就算查得出,又怎么样?谋杀案的追诉期,也只有二十年,现在,已经三十年了。」
程启思气得脑子里血都在往上冲,锺辰轩给了他一个眼色,示意他冷静。「现在没有证据,不等于以后会没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胡月仪又笑了,她笑得很温婉,但这时候看在两个人眼里,却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我不是文若兰的生母,所以你也并不在意你对致越所作的承诺?我还真是对你看走眼了,辰轩。」
她拿起了拐杖,费力地站了起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致越的遗体,我什么时候可以带走?」
「我们需要先解剖,因为他是非正常死亡。」锺辰轩说,然后又加了一句。
「伯父很爱妳,爱到肯一死为妳承担罪责的地步。而妳,妳对他的感情究竟如何?刚才妳见到他的尸体的时候,妳昏过去
了,可现在,妳却那么冷静。这才是妳的真面目吗,伯母?」
胡月仪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这话,她停住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
「一死为我承担罪责?你错了,辰轩。致越只不过是在逃避他自己,孟华的自杀,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执意要跟他离婚,和致越在一起。
「孟华一辈子都在帮别人解决心理上的障碍,而他却解决不了自己心理上的障碍。所以,他最终选择了自杀。
「文致越,他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一直对此内疚。你以为我们的婚姻就是幸福美满的了?辰轩,你还是太天真了,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任何人,任何事。」
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过道里,程启思说:「你居然一直没有告诉我,胡月仪是孟华的前妻。」
锺辰轩叹了一口气,「在我心里,实在并不愿意他们跟谋杀案有关联。你应该理解我,启思,最后,我还是没有做到答应文致越的事,我想我会为此内疚的。」
「你做了你该做的事。」程启思回答,「我们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他想了想,又说:「帮忙抱孩子,于静可能会答应。但是,要杀人,她不会那么傻吧?傻到去做同谋?」
锺辰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让我歇歇吧,我昨天晚上太累了。」
锺辰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夜没睡加上过度的精神紧张,让他实在抵抗不住睡意。直到程启思走进来,把他用力摇醒,「辰轩,醒醒,出事了。」
锺辰轩睁着惺松的睡眼,看着眼前脸色沉重的程启思。「出什么事了?」
程启思回答:「胡月仪死了。」
锺辰轩跳了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跳楼,从四号楼的五楼跳了下来,正在抢救,不过没有什么希望了。」程启思扬了扬手里的一份报告。
「不过,这样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已经拿到了报告,在那个铁桶上,有胡月仪的指纹,还在文家的别墅,她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套衣服,一双黑色的绣花鞋,都是接阴婆的行头,她本来会很难解释,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她手里。」
锺辰轩问:「采桦呢?」
程启思叹气。
「她亲眼看着胡月仪跳下去,现在都快崩溃了。听说才生产过的女人比较脆弱,容易神经崩溃,我看她也差不多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我已经通知文桓了。」
锺辰轩说:「好,我这就去。」
锺辰轩赶到青田医院的四号楼,看到文桓的车停在楼下,锺辰轩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电梯。
孟采桦并没有睡着,孩子睡在她的身边,而文桓正握着她的一只手,在轻轻地说着什么。孟采桦看到锺辰轩出现在门口,愣了一下。
文桓也回过头,勉强地对他笑了一下。「进来吧,辰轩。」
锺辰轩说:「文桓,我想跟采桦单独谈谈。」
孟采桦跟文桓都同时一愣。
文桓说:「我是她的丈夫,你要说什么,就当着我的面说吧。难道还需要有什么隐瞒我的不成?」
锺辰轩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说:「好吧,我想确实也没有隐瞒你的必要。」他转向了孟采桦,缓缓地说:「采桦,其实,胡月仪不是自己跳楼的,是不是?」
孟采桦瞪大了眼睛,她这副模样仍然很动人。
文桓变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锺辰轩说:「文桓,你一直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在这几起案件里,采桦才是真正的主角。她早已知道你父母的主意,不管是文致越还是胡月仪,都绝没有杀死田悦的打算,而孟采桦,用一个成语来说,她是想『斩草除根』。
「采桦可以从五楼下来,抽干了她的血液,然后到处乱泼……她有足够的时间回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躺回床上,手里还能抱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文桓高声地说:「采桦才生了孩子,她怎么能到处乱跑?何况还有值班的护士……」
锺辰轩淡淡地说:「产妇二十四小时就可以下床了,而孟采桦,到田悦死的那时候,已经是产后三天了,她完全有力气下楼!而且,有一点我并没有忘记,那就是孟采桦也是学医的,大量抽血对她而言是太小儿科的事了。
「同样,她也可以给护理她的护士下点安眠药,就像对杜珊珊一样。当于静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脱不了干系,只能帮着他们做下去。」
他看了一眼缩在文桓怀里发抖的孟采桦,「孟采桦直接在杜珊珊的水里放了安眠药,然后告诉了胡月仪怎么做。杜珊珊上车的时候,安眠药还没有发挥药性,而当她到达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任人摆布了。
「更糟糕的是,文致越也默认了妻子的作法─文致越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这是采桦的主意,有些事,女人跟女人之间更明白吧。
「或者,我们应该称之为母女连心?然后,采桦又说那个叫罗双的护士说过一些奇怪的话,于是胡月仪又赶去把罗冬梅灭了口。
「我相信,如果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些,接下来一个被灭口的就会是罗双。胡月仪几乎已经成了孟采桦的一个杀人机器,孟采桦才生过孩子,不方便走太多的路,所以有些事是由胡月仪代劳的。
「而你,」锺辰轩盯着文桓,「你知道。你父亲告诉你,他认为是胡月仪做的,并说他会去解决,要你好好照顾你继母和妻子。
「但是你心里却明白,是你的妻子干的。所以,你甚至不愿主动告诉我采桦也刚生了孩子,更不愿告诉我采桦和田悦在同一家医院。」
文桓脸如死灰。「采桦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锺辰轩淡淡地看了孟采桦一眼,「她已经是半个疯子了。她已经精神不正常了。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你长期在外面拈花惹草,孟采桦为了面子、为了维持教养,一直忍耐,加上你工作太忙,她在生下第一个孩子的那段时间就有过一次神经崩溃了,只不过被你们掩饰得非常好而已!跟一个疯子,有什么动机可谈?」
孟采桦尖叫了起来:「你胡说!我不是疯子!我不是!」她拼命地捂住了耳朵,那模样很像一个小孩子。
文桓带点哀求地看着锺辰轩,「你别再说下去了,辰轩。采桦会受不了的。」
锺辰轩充耳不闻。「采桦,最后,妳还亲手做了最残忍的事。妳想要一个替罪羊,所以,妳把胡月仪骗到窗前,也许是告诉她,妳的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她探头往下去望……而妳就把她推下去了!」
孟采桦哭了起来,她哭的模样也像个孩子。这时候,就算不是心理医生,也能看出她的精神不正常了。
「我是害怕……我的孩子才出生……没人照顾啊……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存心想杀她的……」
锺辰轩冷冷地说:「那是田悦的孩子,并不是妳的孩子!妳的孩子在一生下来的时候,就死了!妳抢了田悦的孩子,还杀死了她!」
「辰轩!」文桓大叫,「你就放过她吧!她已经疯了,就算送她上法庭,也会判她无罪的!」
锺辰轩高声地说:「她杀了自己的母亲!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已经没有人性了!她的母亲帮她做一切一切的事,不惜杀了三个人,而她─她却亲手把亲生母亲推下了楼!总有一天,她连你也会杀的,因为你不止一次地背叛了她!
「她心底最恨的人,是你!这种精神病人的危险性,你跟我一样清楚!她非常危险,得马上送去精神病院!」
孟采桦一声狂叫,死死地抓住了文桓的衣角。「文桓,不!我不要去精神病院!我没疯,我没疯,我不是疯子!不要送我去精神病院,不要……」
「如果不去精神病院,那妳的归宿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死刑台!」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锺辰轩吃了一惊,竟然是程启思。
看样子,程启思是跟着他来的,一直在门口听他们说话。锺辰轩正想走去门口,程启思已经大踏步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