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来看去都只是香肠腊肉,但程启思闻到白米饭的香味都开始吞馋涎了。他们开了一整天,除了一些饼干面包,就没吃过热饭热菜了。
程启思脱下了满是泥水的大外套,拿出了两张钞票递给巫问。
巫问借着火光一看,呆了一呆。「哪用得了这么多,我也不好意思收的。」
程启思把钱塞进了他手里。
「算我跟我同事的。这样天气里,你这儿可真是救了我们的命了。」
巫问嘿嘿地笑,顺水推舟地把钱收下了,「瞧你说的,哪这么夸张呢。」一面拉凳子,一面招呼说:「来来,都过来吃点东西,这荒村野店的,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大家都将就一下。」
这一下,就连最冷冰冰的古婵都站起来了。程启思一看,她脚上穿着一双鞋跟又细又高的金色高跟鞋,不由得叹为观止。
一群人就围着小小的木头方桌坐下,大概人人都饿坏了,也没人客气,几乎是风卷残云地把桌上的饭菜全部吃光了。
巫问又在火里添了些柴,火燃得更旺了,堂屋里居然还有种暖融融的感觉。这地方太冷,虽然人人都穿得厚,但还是扛不住那股子寒意,一吃完饭,大家又都全部围到火前,又是搓手又是顿足。
古婵又点燃了一根烟。她吸了几口,把毛皮大衣拉紧了些,站起了身,向门外走去。
程启思问:「古小姐,妳上哪里去?」
「走走。」古婵头也不回地扔下了一句,就踩着那双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出去了。
程启思盯着她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句:「老天,穿这么一身,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时,云乐拉着吴宏的手臂说:「我们也出去走走吧,已经在这里烤了一晚上的火,我都坐得浑身发僵了。」
吴宏显然跟他女友的感情很好,帮云乐把外衣扣好,两个人才手挽着手地走了出去。
锺辰轩看到程启思的目光一直跟着吴宏和云乐转,微笑地说:「怎么,羡慕人家?」
程启思耸了耸肩。「我又没少过女朋友。」
锺辰轩也笑,这时候,刘愿在他母亲的怀里闹了起来。徐玫搂着他,问:「怎么了,小愿,你想要什么?是不是没吃饱?」
「妈妈,妈妈,我也要出去玩。这里好闷,好无聊……」刘愿从徐玫的怀里挣扎着想往地上溜,徐玫面露难色地看了刘建明一眼。
刘建明却是一副好好先生的笑容,摸着刘愿的头说:「好好,我们出去。不过,外面很冷,只走一圈就回来哦!」
这一家三口也出去了。
巫问把桌上的盘盘碗碗收成一迭,说:「我把这些收下去,你们坐坐。」
堂屋的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如此这般好几次,这回总算是「砰」地一声关严了。程启思缩了缩头,说:「真是,一开门风就灌进来,我都快冷死了。」
锺辰轩左右看了看,说:「又只剩下你跟我了。真不明白,这地方冷成这样,这些人还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难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东西不成?」
程启思「嘿」了一声,从背包里把一份详细地图找了出来。「让我研究一下,说不定真的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呢。」
锺辰轩不经意地说:「难道要徒步去?这个天气?再漂亮,我都不去了。」
「你究竟还是不是来旅游的?」程启思说。「你根本就不适合自助旅行,以后再也不跟你一起出来了。」
「谁稀罕?」锺辰轩用火钳拨了拨柴火,扔下了一句。
第二幕 奇异的汽车旅馆
吴宏和云乐,还有刘建明一家三口,一前一后地回来了。巫问又提了一个热水瓶回来给众人添水,程启思叫苦说:「又是水,我喝得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巫问脸上更是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唉,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招待的……」
锺辰轩白了程启思一眼,说:「我们车上不是有咖啡和茶叶吗?去拿吧,你说这种话,让热心肠的老板怎么下得来台?」
程启思刚才也只是冲口而出,这时候也觉得尴尬。
巫问说:「没事,没事,本来也是实话嘛。不过,话说回来,古小姐出去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她那双鞋子,还有她那裙子,能走远吗?这附近可是有野兽的啊……」
程启思望了锺辰轩一眼。「我去车里拿点东西,顺便看看这位古小姐走到哪去了。」
「你一向对美女比较好心?」锺辰轩也从凳子里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我也坐得一身发软,都快烤焦了,我们一起出去吧。这一趟,可得要走一会了,我们得把要用的东西带些拿过来。」
巫问提了一盏煤油灯给他们。
「带上这个吧,天黑。快点回来,半夜会冻死人的。」
程启思谢过了巫问,跟锺辰轩走出了门。一出去,冷风就夹着雨雪扑面而来,程启思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来,几乎是哆嗦地说:「这鬼天气……那个叫古婵的女人穿成那样,还能在外面待那么久?」
锺辰轩笑了笑说:「你没听见巫老板说吗?这附近有野兽。难不成是被狼给叼走了?」
「哪来的狼啊,你别胡说。」程启思不太在意地说,「我倒是对古婵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觉得稀奇。」
锺辰轩说:「也许是搭别人的车过来的。在车上有暖气,她也用不着走路,穿成什么样倒不重要。」
程启思皱了皱眉。「我们进树林的时候不是看到了两部车么?一部三菱越野车大概是那对情侣的,他们说话都有本地口音,那车的牌照是川A。另一辆车是本田,我猜是那个一直没开过口的男人的……」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怔了一下,「那个男人……一直对着墙。可是,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云乐他们两个人,和那一家三口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你跟我了。」
锺辰轩回想了一下。「应该是我们围到桌边去吃饭的时候,我记得桌子上没有那个男人的。」
程启思笑了笑。
「一个人来走这条自助游的线,要么就是特别狂热的背包客,要么就真是有点孤僻的。不过我倒是挺佩服他啊,要我的话,不管再孤僻,只要有吃的,我都照样上。」
路上满是泥,已经在结冰了,一脚踩下去,就是冰碴子。
两个人的运动鞋都早已面目全非,一脚踩在冰里,冻得都快失去知觉了。
走了足足快半小时,才走到程启思那部越野车前。程启思哭丧着脸,说:「早知道会冷成这样,我宁可不来了。」
锺辰轩没好气地说:「有个人不是说,嘴里都淡出鸟了吗?要不要磨点咖啡豆来煮?」
程启思苦笑,开了车锁,伸手去拉车门。他回过头,对锺辰轩笑着说:「难道你还带了香水?怎么车里这么一大股香味……」
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把左手提着的灯擎高了。灯光把车里照亮了,程启思和锺辰轩顿时都愣在那里。本来天气便冷,这时候更感觉是冻得入了骨。
车的前座里,坐着一个女人。钻石项链,钻石耳环,精心化妆过的脸─古婵。
她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们,呆滞而暗淡,眼珠一转也不转。
她的首饰很整齐,脸上的妆容也是整整齐齐,连卷发都一丝不乱,显然是梳理过的。不管是唇膏还是眼影,都没有花。
但是,她的身上,却是一丝不挂。她那件贵重的貂皮大衣和一袭黑色的晚礼服被扔在车后座上,但她的脚上,仍穿着那双金色的高跟鞋,手袋也扔在身旁。
车里有一股香味缭绕不散,那是一种昂贵的香水。程启思不喜欢香水,但对这香味不陌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牌子罢了。
「她……」程启思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锺辰轩的脸色也不好看,低声地说:「她……应该已经死了。」
程启思拉开了车门,伸手在古婵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确实,她已经死了。不过……她是怎么进到我的车子里来的?」
锺辰轩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我的车钥匙在身上,你的也在手上……窗玻璃并没有破损。她又怎么会死在我们的车里?」
程启思烦恼地抓了抓头发。
「看吧,我就说不要出来,你看看,又死人了。我真怀疑我这几年是触了什么晦气,凡是出门旅游,就会死人!现在怎么办?这鬼地方,手机也没信号,电话也没有,明天还得去最近的县城找警察……当然,前提是明天我们走得出这里。」
锺辰轩说:「难道你明天就打算载着一具尸体去?」
这倒问住了程启思。他看着古婵的尸体,古婵的表情既看不出恐惧,也看不出惊慌,甚至唇膏都没有花。唇膏的颜色是艳丽的金红色,她的眼妆是金色的,在灯照下,闪闪发光,看起来着实诡异。
程启思轻轻拉开她的毛皮大衣,手感很好。他回头对锺辰轩说:「应该是件真货,这古婵挺有钱。」
锺辰轩指了指古婵的耳朵,那两颗梨形的钻石还在摇晃。
「钻石也是真的。居然一路上没有人抢劫她,真是怪事。」
程启思去察看那袭黑色的晚礼服,跟她的手袋和鞋子显然是一套的。他又看了看标牌,说:「Prada。」
「我先帮她简单地验验尸吧。」锺辰轩说,「等到警察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能看到的证据都看不到了。」
程启思犹豫着说:「最好不要,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人家以为我们两个是凶手怎么办?毕竟死者是死在我们的车里的,而我们又说不出她是怎么进来的。虽然她身上财物都在,不过,人家也许会以为我们劫色呢。」
锺辰轩不理他,小心翼翼把古婵翻了过来。她的背后插着一把刀,那把刀从她的后背插到了前胸,把椅背都给染红了,只露出了刀柄。
程启思说:「是把藏刀。」他曾经见过不少的藏刀,对造型和花纹都相当熟悉。
「在这里,买把藏刀是再方便不过的事了。一家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每天大概不知道要售出多少,要通过凶器来追查凶手,也是件很难的事。」
锺辰轩轻轻在椅背上拭了一下,「血还是温的,她死没多久。照相机呢?尽量多拍几张。」他抖了抖古婵那个Prada的金色手袋,里面有个小巧的化妆包,放了口红,眼影,眼线笔,粉盒,以及一瓶香水。
程启思「呵」了一声。「Chanel NO.5?我就说怎么这么熟悉呢,只穿Chanel NO.5睡觉?」
「不是穿Chanel NO.5睡觉,而是只喷着这样的香水而死……」锺辰轩哼了一声。「这凶手有够变态的。」
程启思拿出了相机,闪光灯不停地亮,把古婵的脸照得惨白。程启思猛拍了一阵,才放下了相机,「你要说劫财嘛,她身上的珠宝一样没少。你说要劫色嘛……」
锺辰轩接过他的话头说:「没有受过性侵犯,这点很明确。」他用力嗅了一嗅,「好浓的香水味。」
程启思说:「你说这香水是不是凶手洒在这里的?」
锺辰轩从车前座撕了张纸巾,包着那个香水瓶轻轻拿到了自己眼前。
「喷雾状,盖子密封得很好,好香水都是这样的,没有自己洒出来的可能,只能是凶手或者死者本人到处喷的。只需要一点,就可以让整个车里都香喷喷了。」
程启思看着古婵的脸,叹了一口气。「真是桩莫名其妙的案子。」
锺辰轩突然笑了一笑。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这一笑却是古里古怪的,他彷佛真想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一样。
程启思埋怨地说:「你还笑?这有什么好笑的?你还嫌我们麻烦不够多?」
「不是。」锺辰轩说,「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前些日子我让你看过一部电影?」
程启思抬起眉毛。「Identity?在一家汽车旅馆发生的数起凶杀案?」
「你不觉得很像我们现在的状况吗?」锺辰轩掰着手指,说,「哪,你想想,一家三口,一个漂亮富有的女人,一对年轻的情侣,再加上一个警察─呃,不,你跟我就是两个了。还有一个身分不明的店老板……
「然后,最先死掉的就是那个又漂亮又富有的女人。那部电影不知道我有没有拷在NB里,等回了旅馆,我还真想再翻出来看看。」
程启思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虽然对那片子没有兴趣,但里面的情节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那部片子讲的是一个曾经当过警察的男人,担当一个女明星的私家司机,在暴风雨里,他不慎撞伤了一个女人─一个一家三口中的妻子。
由于过大的暴风雨,他无法把伤者送到医院,只能暂时在一家汽车旅馆里住下,进行急救。而在这家「Motel Hotel」里,住进了一个年轻女人〈曾经是个妓女〉,一对闹别扭的年轻情侣,以及一个带着罪犯路经此地的警察。
然后,一个又一个人的死亡─离奇死亡。谋杀是常有的事,但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暴雨隔绝成孤岛的旅馆,诡异气氛达到极致的时候,却出现了更恐怖的事。每个死者的尸体都离奇消失了,甚至连血迹都一滴不剩。
程启思笑了笑,却发觉自己的脸都冻得发僵了。「你觉得像吗?那是不是我们面前的这具尸体也会平空消失?」
他话还没说完,一大片雨雪就被风夹着扑到他脸上,冰得他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锺辰轩有点无奈地说:「刚才车门能被人打开,然后再锁上,想再打开也并不难。也许凶手是个开锁的高手?没办法,我们不能擅自移动尸体,只能把死者留在这里。再不……我们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
程启思赶忙摆手,「我可没这个牺牲精神,你看看这天气,这风,这雨,警察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等他们来了,我恐怕都会冻成冰棍了!我知道你是肯定不会留在这里吹风的,还不是我还干这种苦差事?」
锺辰轩拍了拍手,说:「那不就结了,我们回去吧。」
程启思说:「回去?我们难道不到附近找找?」
「人生地不熟,我们到哪里去找?」锺辰轩用力搓着双手,「我都快冻僵了,回去吧。如果真的有个凶手藏在这附近,那么也许旅馆里的人都会有危险,还是快点回去给他们提个醒吧。」
「好。」程启思答应一声,就跟锺辰轩一同走开了。
走了十来步,程启思回了一下头,看到一辆孤零零的越野车停在一片荒地里,只有大片大片的雪从漆黑的天空飘下来。
四周一片荒芜,隐隐可见远处高不可攀的群山,手里小小的煤油灯能照到的范围内,只能看到一排同样是孤零零、浑身是刺的沙棘。
屋子里又围着火坐满了一群人,这么些人无声无息坐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柴烧得毕毕剥剥响的声音。每个人都被火给映得红光满面,但却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启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他有点恍惚的感觉。锺辰轩在他身后轻声问:「怎么了?」
「……怪怪的,气氛。」程启思半天才迸出了这么一句,「感觉像鬼片似的。我们好像就走进片子里面来了……」
巫问突然从他们背后冒了出来,吓了两个人一跳。
「哎?你们回来了啊?再不回来我就要去外面找了,这里很容易迷路的。」
锺辰轩一边用力跺着脚上的泥,一边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那位姓古的小姐出去的?」
巫问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姓古的小姐?那位小姐姓云啊,不是好好地坐在那里的?」
程启思和锺辰轩都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巫问手指指着的是云乐。云乐正靠在吴宏身上,两个人小声地在说着什么。
程启思说:「不,巫老板,我说的是古婵,不是云小姐。」
「古婵?」巫问的嘴张得更大了,「谁呀?今天晚上,到我这里来住店的年轻女孩只有云小姐一个人啊。」
程启思怔住,朝锺辰轩看了看。锺辰轩也看了看他,眼神里分明写满了惊疑。
程启思一个箭步冲到了火堆前,除了吴宏和云乐,刘建明一家三口也在,小孩子已经躺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还有就是那个一直没有打过照面的男人,他这时候还是像先前一样把头埋得低低,面向墙壁,仍然看不清楚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