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的视线一起转向了张世观,见对方点了点头、示意一切依计行事,心里便也有了底。待燕南漓落座,为首的一人也随即开口。不过燕南漓毕竟是官,初次见面,自己面色虽差,可好歹也得口出敬语。
“久闻燕大人才色过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本来您初到敝方,我们也不好立刻提这回事,免得燕大人误会我们有意不给您面子。不过,江陵大旱三年,灾情之重想必您也知道了。我们兄弟们平日赊了那么多账给官府,可眼下越积越多,手头没了银子,底下这么多人也眼看就快挨饿了,所以今日斗胆请燕大人来商量一下,这官府多年来的亏欠,是不是也该还了?”
虽说商量,但随后众人议论纷纷,矛头一致,分明是要燕南漓马上还清不可。
只是,此时莫说府衙欠债,就算府库殷实,也是赈济百姓为重。更何况那百万两银子实在不是小数目,里面问题众多,燕南漓又岂能轻易给他们。
他闻言垂下眼,不禁面露为难。情势比人强,白己身陷虎狼窝里,对方有意找碴,贸然强硬反而坏事。
想了片刻,然后才说道。
“各位,并非南漓欠债不还,只不过,这是前任曹知府欠下的,南漓刚刚接任,尚未理清头绪,赈灾事宜又忙,一时半会儿,要到哪里去酬这么大笔款子?”
“而且,如今的府衙,也确实拿不出这笔钱。”
“怎么,你一句没钱,就想打发我们?!”话音未落,另一人却立刻拍桌子吼道。
余下数人也是气愤填膺、咄咄逼人。
“燕大人,你的意思,便是不管我们这些百姓死活了?”
“哼,灾民是人,我们难道不是?前段日子你手执圣旨,一开口就掠走我们两千石米粮,至今分文未付,如今,你是想公然赖账吗?”
“黄兄,人家赈济灾民,做得好了,那是给自己争面子。皇上一高兴,自然重重有赏,说不定立刻升官,就又调回京城任职。满朝文武谁不得竖起大拇指,连老百姓也得争相传颂,有名有利,能不热心吗?哪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识时务,竟敢跟官家要钱。别说巴不得我们饿死,哪天手里有了兵,怕不得将我们都抓起来,杀了灭口才好。”
“岂宵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我不管,总之明天一定要看到银子。否则,别怪我拆了那知府衙门!”
“大胆,官家的府衙,是你说动就动的吗?”
一片混乱之中,拥搂一女、正在饮酒的张世观冷眼一瞪,倒出人意料地替燕南漓解起围来。
以他的身份,原本怒气冲冲的众人自然不敢放肆。都不由得愣了一下,于是场面便难得静了下来,十几双目光疑惑地望着他,却无一人开口发问。
他笑得温和,转向仍默不作声的燕南漓。虽然对方强作镇静,但是他知道,刚一上任就被逼债,这小子铁定会又惊又急得不得了。
“燕大人,我知道你很为难,不过既然你已在交接文书上盖了官印,便理应承担一切、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就算拿到皇上面前,这银子,你也是赖不掉的。不过,大家终究同僚一场,也不忍见你到时候吃亏受罪、还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不如这样,你好歹就先拿一半出来,至于其他的,改天再还就是了。”
“一半?!那岂不是接近两百万两?”
燕南漓吃了一惊,手边的茶盏也差一点碰掉在地上。就知道这混蛋不会出什么好主意,明知道自己的清水衙门里是什么状况,却明里帮忙,暗里跟那些人沆瀣一气。
不对,如无他默许,那些人岂敢如此放肆?他们分明就是一伙的。
可是余下的人没有再给燕南漓说话的机会,再度七嘴八舌、纷纷吼叫。张大人已经“仁至义尽”,这小子却还不给面子,明摆着就不让他们这些生意人活了。
“哼,燕南漓,你聪明点,就最好别惹毛了咱们。否则,咱们这些粗人,可说不定就做出什么事来……”
对方目光阴鸷、语带威胁,一边说着还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燕南漓尤为敏感,立刻唰地白了脸。
“你……”
无耻!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倒突然有个女声插了进来,随后笑语盈盈,立刻缓和了气氛。
与其它吓呆在一旁、面色尴尬的姑娘不同,云嫣目睹事情始末,对燕南漓的处境自然满是同情。这燕大人实在不走运,人长得好、性子却意外地硬,倘若他肯对张世观低头,哪怕只是一点点讨好,如今八成都早已跟着享福了,哪还会受这份罪。
不过,同坐一条船,理应互相照应不是吗?
所以她一个眼色,周围的姐妹便都反应过来,纷纷添上新酒、娇柔哄劝。而她则坐在燕南漓身边,挽着对方胳膊,摇着扇子,好心地指点道。
“哎呀,燕大人,您聪明一世,怎地这般糊涂。您初来乍到,是没那么多银子,不过没关系,有钱的财神爷不就在这儿吗?张大人跟您交情如此深厚,对您又这么关心,您好好求他一回,他要帮您还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一句话,便点出了症结所在。这正是张世观蓄意刁难的目的,他本就是想看着燕南漓低声下气地求自己,闻言便冷笑着饮尽杯中酒,倒要看看燕南漓是否还不知好歹。
而众人也纷纷侧目,等着看好戏。
燕南漓握紧手指,暗暗咬紧牙。他怎会不知道云嫣在提醒自己,只是,要他去求张世观?那怎么可以!
以张世观的卑劣,岂肯无缘无故地借银子。他一旦开口,便只能接受对方任何附加的条件。而内容是什么,不必问也能想得到。因此,要自己求此人,万万不能!
他长时间毫无同应,无疑让张世观更加恼羞成怒。以往自己想要谁,哪一次有人敢拒绝半个字。想不到如今自己一再给这小子机会,他竟然还不识趣?想到这里,一股心火便猛地窜了上来,满眼冒火,恨不得一把掐死燕南漓。
“哟,张大人您快消消气,您也真是的,燕大人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面皮又薄,在这么多人面前求您,他怎么能张得开嘴?!”
云嫣见势不妙,赶忙笑得妩媚,身子一挪,便坐进了张世观怀里。她凑在张世观耳边低语,也不知说了什么,却令张世观原本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怒气也明显消了下去。
“你说的当真?”
他收起怒容,轻轻捏了下云嫣尖尖的下巴。
而云嫣则欲拒还迎地推开他的手,“这个当然,云嫣在这里这么久,什么样的没见过,难道还敢骗您吗?您别心急,再等上一段时间,云嫣担保您如愿以偿。”
“好,我就信你一回。”
言毕,他瞪了燕南漓一眼,然后径自招呼其他人。
“银子的事,今日暂且不提,大家喝酒享乐,不醉无归。”
呃?!
这……算怎么回事?
一干帮手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家主子到底是怎么了。眼看就要把人逼到绝路了,怎么就突然放弃了?还有,云嫣这小妮子究竟在搞什么鬼?短短三言两语竟能安抚得下一座快要进发的火山,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谁也不敢再说半个字,只得跟着主子的意思,纷纷举杯向张世观敬酒。既然主子都说事情过了,那美女在怀,自然还是及时享受才好。
第十九章无价之宝
大厅里重又欢歌笑语,丝竹声起、歌舞曼妙,莺莺燕燕围着各位财神爷,想尽了办法争相讨好,众人左拥右抱、纵声大笑、好不快活,哪还有一点点方才想要吃人般的气势。
燕南漓松了口气,无奈地扫视他们,然后挥袖起身。
哪知身边的女人却在此时一把拉住了他。
“怎么,燕大人,您这就要走?可是嫌玉儿招呼得不好?”
这一出声,便又引起了张世观的注意,冲燕南漓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燕大人,你还是留下好了,毕竟机会难得,你那青菜豆腐都快吃不上的衙门,哪有机会享受这些。”
桌上,珍馐百昧应有尽有;身边,则是年轻貌美的璧人儿。她们正争先恐后地讨好着各位老板,男人们大刺刺地接受着她们的服侍,不时淫笑着抚摸亲吻,淫言媚语不断响起,听在燕南漓耳中,说不出有多荒唐无耻。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席中,面色苍白地望着这淫靡的一幕。张世观冷眼旁观,见他不舒服,却说不出有多得意。也许云嫣这丫头说得对,要让一个人堕落,必先得让他习惯才行。尤其燕南漓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家教甚严、洁身自好,连亲事都还不曾许过,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更浑不知行房交媾的乐趣。想要他投入自己怀抱,可不仅仅只有压力跟逼迫才行。
所以,自己才难得放人一马。
转眼间,酒吃到一半,节目也进行得差不多了。姑娘们更开始为了赏赐并出奇招。她们有的撒娇、有的媚惑,短短半盏茶功夫,白花花的银子就到了手。尤以云嫣姿色最美、最为聪明乖巧,所得也最丰厚。眼看着她将银票塞进胸前,另一个美人就不高兴了,直嗔道自己也尽心伺候、为何赏赐却那么少,然后便命龟奴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非要在众人面前现宝不可。
“这块玉,是一个路经此地的外地老板赏给凝霜的。据说出自大理,花了好些银子才买到手。大人们也都识货,瞧瞧这玉质、这色泽,是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人家二话不说、出手大方,反倒各位……”
被她一说,坐在身边的那位脸上就挂不住了,一双眼睛瞪着匣子里,就差没滴进口水去。他们做惯了买卖,的确见过不少宝贝,都看得出来这玉质地罕见、雕工精美、毫无瑕疵,出价千金也不为过。
想不到那家伙,为博美人一笑居然这么大手笔。此时瞧凝霜那神情,分明是在嘲讽。一个外地商贾尚且如此,他们家财万贯又岂能输了这面子,于是当场就有个人掏出一把银票,全都掷在桌上。
“凝霜姑娘这玉,本老板看中了。出价五千两,另加一千算是打赏。”
“什么?五千两?”
美人双眉一皱,“齐老板,您上次买了一个花瓶就这个价。怎么,我这宝贝,在您眼里就值这么点?”
“就是说啊,你老兄没有诚意就不要开口。”另一人接口说道,然后恬笑着。“凝霜姑娘,我出七千两如何?”
凝霜看都不看他一眼,然后转头向别人说道。“不知各位,还有谁出价更高呢?”
“我,我出一万两。”
不远处一人竖起手指,似乎这价钱还算让人满意。她点点头,刚要收起盒子,一只大手便按了上去,紧接着又听人喊道。
“我出一万两千两。”
“一万五千两。”
“你们……我出一万八千两……”
“两万两!”
众人争相抢购,已渐渐从玉,变成了仿佛在争一口气。最终,以三万五千两落幕。凝霜收了银票,得意地冲云嫣抛个眼色,仿佛今晚最当红的花魁非自己莫属。
云嫣笑了下,自己不过是不想抢姐妹生意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手中就没有杀手锏?
“正好,难得各位大人、老板有兴致,云嫣也有一宝,就请各位也估个价。”
她拍拍手掌,丫鬟也立刻捧出一个锦盒。又命人灭了灯,这才慢慢将盒子打开。
本来听闻她也有宝要现,一干人等早已瞪起了眼睛,等着看是什么稀世珍品。哪知随着她的动作,盒内突然光芒四射,一绯一青两道异光清晰地照射在按个大厅,顿时将无灯的“醉云居”映得如同白昼。
大家一同被那两道光吸引,全都再移不开视线。他们一个个面上写满惊愕,半晌只听其中一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难道是……”
“没错,这一对,正是天下罕有的东海千年夜明珠。”
重又点上灯,呈现在锦盒中的便是一对鸽蛋太小的珠子,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云嫣将珠子取出,放在大家面前,眼看众人震惊又垂涎的样子,不禁莞尔。
看来,宝贝的价值,已不言而喻。
“实不相瞒,这对珠子,也是一个商贾送给云嫣的。他从波斯而来,倾尽满船货品,只辗转采购了这一样。也是云嫣的福分,偶然遇上,与他相谈甚欢,一夜欢愉过后,这才肯割爱。不知各位大人,认为它价值几何啊?”
价值?!这简直……价值 连 城也不为过啊!
在场大部分商人,一见之下便几乎都达成了共识。他们平时没少买卖过珠宝跟古董,说实话,夜明珠本不稀奇,大家手中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两颗,可眼前这珠子贵就贵在天生璀璨的华光异彩,非寻常所见可比。据说它们长自深海海底,非千年不能孕育而成,想采到就更加困难。当年太祖开国之时,番邦使节来贺,也只得到两颗。太祖十分喜爱、日夜把玩,因此从那时起,这种夜明珠便又有了“龙珠”之称。
想不到在一个小小的妓子手里竟能见到这种宝贝,一时之间大家都愣在那里,谁也不敢出价了。
云嫣扫视一圈,视线就又落回了张世观身上。其实那些低俗的富商怎配得起拥有它们,这江陵城里张仲就是土皇帝,因此这两颗千年夜明珠也只有他家开得起价钱、也敢开这个价钱。
“张大人,不知您对它们,可有兴趣?”
张世观瞄了一眼,取过一只拿在手中。他出身显贵,自然识货。一想到这帝王家才有的稀世珍宝如今就在自己手中,说不心动还真是假的。
“云嫣姑娘想要多少?”
他冷冷问道,云嫣识趣,立刻巧笑回答。“大人放心,就冲着您的面子,云嫣也绝不敢漫天要价。不过,无论怎样,也至少这个数吧。以大人的财力,绝对能拿得出来才对。”
她五指纤纤,伸出其中三根。立刻就有一人震惊说道:“三、三十万两?”
“哟,叶老板,您真会说笑。三十万两?您连这锦盒也买不到啊。”
美人秀眉一皱,轻拍了下身边的寒玉锦盒。不说里面的东西,单是这用来盛放的盒子,仔细瞧瞧也是造价不菲。纵然三伏天,伸手一摸也冰凉似雪。如此罕见显然绝非中原之物,此外玉质细腻均匀,比起凝霜先前的那块来,也胜出不知多少倍。
其他人顿时直了眼睛,一个个瞪大双眼,面上急得不得了。
“哎呀,云嫣,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要多少,好歹说个数啊。”
“至少,三百万两——黄金。”
“啊?”
美人一出声,大家不由得都傻了眼,这黄金折算成银子,那岂不是……得几千万两?!
“怎么样,张大人,区区几千万两银子,便能得到只有太祖皇帝才能得到的‘龙珠’,这买卖很划算,对不对?”
云嫣坐进张世观怀里,轻轻抚摸他的胸口,话音说不出有多娇媚。若换了在场的男人早就一口答应她了,但张世观还是警惕地挑起眉。
“云嫣,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难不成,是想赎身?”
“大人,云嫣乃是犯人之女,而且托各位的福,在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又为何要赎身?只不过,这么名贵的东西,放在我一个弱女子身边实在不放心。万一有人偷了去,我岂不是哭都来不及?所以还不如交给配得上它的人,换点金银傍老,那才实在嘛。”
哼,这丫头,倒是聪明。
张世观冷笑一声,也罢,这珠子,自己就要了。
他伸出五指,刚要说最多只给五百万两银子,哪知此时却听一个声音从楼上冷冷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