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Ⅰ黑暗饲养者(出书版)下 by FOX^^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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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一次见面

在很久很久以前,血腥野蛮的魔神时期,巴尔贝雷特家族像道苍茫宇宙间的惊雷,让无数浮游混沌的生物感到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而在很久很久之后,魔神的时代已经远去,那强悍黑暗的家族也消失在了茫茫的历史之中,只有一个年轻的继承人留了下来。
他才刚满八岁,被历史遗弃在不属于魔神血统的未来,一座童话般闪亮的城堡里,整天和人类、首饰、钢琴谱、十字绣这类的东西打交道,对于何为邪恶一点概念也没有。
这天是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正中,夏普家照例把早餐和午餐凑在了一起,因为所有人都是到了中午才起床。
「这次的生日宴会实在太成功了,夏芙。」夏普家的小女儿雪丽喜孜孜地说,「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很好,妳简直迷倒了整个王都的男孩子……」
「别胡扯了,她才八岁呢!」她的哥哥克利兰说,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位夏普家长子相貌英俊,却有着骑士不常有的温文气质,此时正在桌边擦拭自己的长剑。
「没你的事,继续和你的剑谈恋爱去吧,骑士。」雪丽不屑地说道,又转向她恭维的目标,两眼像钻石般闪光,「我下个星期带你去菲洛公主的宴会做客,妳觉得怎么样,夏芙?」
夏夫用力摇头,表示他非常的不想去。
「哎呀,这孩子还是这么害羞。」雪丽笑瞇瞇地说。
「我觉得她是真不想去,没人会喜欢去公主殿下那里的,她连钢琴有几个键都不知道,却喜欢对一切曲子发表抨击,根本就是个半兽人。」克利兰嘲讽。
「闭嘴,克利兰!」雪丽大叫,「你在嫉妒什么呢?哥哥,我是带夏芙去见公主,又不是带她去见王子!」
「我才没有嫉妒!」克利兰也愤怒地叫出来,恨恨地把剑收回鞘,弄出恼火的噪音。夏夫小心地瞄了一眼那把叫粹银的剑,它最后闪过一抹冰冷的光线,像是对这幼年魔鬼警告的一瞥,让他打了个寒颤。
「它生气了。」他紧张地对蝙蝠小声说,后者正在餐桌上埋头苦吃一份拔丝苹果,翅膀上黏得全是糖浆。它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别神经兮兮了,它只是一把剑。」
「但是它可以拟人化。」夏夫确定地说。
「拟人化这词不是用在这里的,那是一种修辞手法。」蝠蝠纠正,用餐巾擦了擦嘴,准备做出老师的样子,可是那些黏连的糖丝怎么也弄不干净,反倒黏得四处都是,把它弄得像只拔丝蝙蝠。
它只好叹了口气,决定不去理会那些有伤龙族尊严的金黄色糖浆,继续说道:「不管有没有灵魂,当它成为了一把剑时,它就只能是一把剑了,而一把剑的本份是刺入敌人的胸膛,而不是争风吃醋。别担心它和你抢夺未来的丈夫,美丽的公主……」
「我已经没有再想嫁给他了。」夏夫生气地纠正。
「为什么?」蝙蝠惊讶地问。
「因为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夏夫说,
「唔,虽然这是事实,可是听到你这么承认我还是有点难过,小孩子总是要偏执地做个几年美梦的。」蝙蝠自语道,然后把这个念头挥开,这难道不正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吗?
「好啦,餐桌上不是讨论深沉话题的地方,我们还是继续吃拔丝苹果吧,这些果食在阳光下是多么漂亮啊,像琥珀色般金黄剔透……」它说。
雪丽欢快的声音打断它的话,「嘿,夏芙,如果你能在一个星期后公主家的晚宴上,把我们一直在练的那首曲子弹好,我就放你一个星期的假,你可以什么也不用做。」
「也不用试衣服吗?」夏夫两眼发亮地问。
雪丽犹豫了一下,终于勉强同意道:「好吧,但你至少得让我再试两件。」
夏夫用力点点头,这对雪丽可算是天大的让步了。他快乐地开始解决面前的食物,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回忆琴谱。
一旁吃饭的蝠蝠瞟了他一眼,把喉咙边的话用甜点咽回去。可是到了收拾餐桌时,它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你刚才不是说了你和他们不一样吗,夏夫?可是你转眼又开始为无聊的奖赏着迷了。」
「可是可以一个星期不用上课呀!」夏夫不可理解地看着它,强调这个奖赏的重大。
「……算了。」蝙蝠说,尽管它几千年来已经积累了一堆深沉的大道理,可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对着一个八岁小孩闪闪发亮的眼睛,它觉得那全都毫无意义。
在很久以前,巴尔贝雷特家的孩子每长一岁,便代表着一次更残酷的考验,通晓如何在力量之刃上前行而不至于被撕得粉碎。可是在这个人类统治的新鲜世界中,长大一岁没有带来任何的变化,生活仍是钢琴课啦、新衣服啦、古代史和数学题什么的……这也不错。
一个仆人紧张地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信封。雪丽转过头,轻快地招呼道:「是什么信,莱恩?」
「是一张请柬,小姐。」仆人脸色苍白地把信封递给她,雪丽疑惑地看了看他,打开信封。蝙蝠看到她慢慢张大眼睛,面孔变得苍白。
「怎么了,雪丽?」克利兰问。
「杰安斯死了,两天后是他的葬礼。」雪丽喃喃地说,抬起头看着她的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前天晚上我还收到他的便条,说收到了镯子,抱怨样式太女性化……他当时还活得好好的。」
「老天,是因为两天前中央研究院的骚乱吗?」克利兰不可置信地说。
「中央研究院发生了骚乱?」雪丽问。另一个人摆摆手,一副不太确定的样子,「只是传闻,法师们把消息全都封锁了,军队这边传闻说是一个非常古老和嗜血的灵魂从封印中逃了出来,那里实际上是发生一场屠杀。但是军队总是把法师界的传闻夸大,所以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雪丽把手里东西丢在桌上,漆黑的纸张在洁白的桌布上像个不适当的噩梦。夏夫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一幕,房间里轻快的气氛瞬间消失了,一切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中央研究院出了事情,一个强大的灵魂逃离了封印。夏夫想,它还杀死了那些自以为是的法师,老实说他一点也不为这件事感到惊讶,他觉得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他知道那庞大的地下建筑里蕴含着怎样强大的、充满怨恨的力量,可是那些法师从不引以为戒,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一切。
「我们得去……杰安斯家看看,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克利兰。」雪丽说,有点艰难地站起来。她看到旁边一脸受到惊吓表情的夏芙,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和克利兰要出去一会儿,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吗,夏芙?」
「没问题。」夏夫说。
她点点头,勉强笑了一下,去楼上准备了。克利兰也站起身,然后他看看夏芙,突然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很惊讶,可能还有点害怕,夏芙,不过别担心,只是……一个朋友去世了,死亡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雪丽好像很伤心。」夏夫说。
「是的,伤心和欢乐一样,也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克利兰轻声回答,摸了摸夏芙的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克利兰并不是个特别强大的人,夏夫想,他觉得自己有能力轻易杀死他,他对人的态度也总是显得诚实体贴,什么也藏不住。可明明是个这么简单的人,却有很多话让他觉得想不透,又似乎特别有道理。
克利兰刚走,蝙蝠就迅速停在他的肩膀上,对夏夫说道:「嘿,还记得生日宴会那一天吗?你感觉到了什么,对不对,夏夫?」
夏夫嫌弃地看了它一眼,说道:「你把糖浆黏在我的头发上了,施林。」
「不要为了小事打断我严肃的问话,你越来越像个小姑娘了。」蝙蝠嘘他,「告诉我,前天晚上,你感觉到了有事情在发生,是不是?」
夏夫想到自己那天晚上的感觉,他并没有觉得有屠杀什么的会发生,只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和着他的灵魂一起震颤,那种感觉与其说和鲜血或是仇恨有关,倒不如说是一种亲密和安全的感觉。
「我……没有感觉到中央研究院发生的屠杀,我跑出去是因为感觉很好,好像有另一个人在和我一起呼吸及感觉一样,感官扩大了一倍,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当然啰,除去那个把我推到湖里去的小坏蛋。」夏夫迟疑地说:「那个,你能不能从我的肩膀上下来?我的头发全被糖浆黏在一起了。」
蝙蝠恨恨地抱怨着「你将来就去当伯爵夫人吧」之类的话,飞去洗澡了。

面前的大餐桌被仆人迅速地收拾得干干净净,雪丽和克利兰已经离开了城堡,夏夫孤零零地坐在桌子前,觉得有点孤独。
他再一次回忆起血月之顶时,那短暂的感觉,仿佛有一个亲密无间的存在,紧贴着他,仿佛紧邻的弦,有一种天生的接近和相异,一切有了傍依,有了感应。
这念头衬得自己现在越发显得孤独,夏夫决定不再想这件事了,他跳下椅子,先去把头发上的糖浆洗干净,然后早早去练钢琴。
虽然雪丽下午不在,可是如果练熟了曲子,他就可以多很多时间出去玩了,这对他有着绝大的吸引力。
他去琴室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未经整理地散在肩膀上,然后小心地弹奏了起来。每按下一个键,都会发出悦耳而准确的声响,让人惊讶于仅仅是声音就可以这样美妙,仿佛和着世界神妙的韵律,不明所以,却会让人沉醉其中。
他现在要学习的曲子技巧十分复杂,但雪丽特别擅长因材施教,绝不会发生「几岁的小孩就一定要学几岁的课程」这种浪费行为。打从发现夏夫有音乐天分后,这位五音不全的有钱小姐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进来,打算弥补父母和众多老师投射在自己身上不可置信的目光——克利兰的琴弹得都比她好。
为了避免让夏夫分心,她甚至赶走了「只会发出噪音,影响小孩子乐感」的帕克斯勒,所以一直以来,练琴的时候除了雪丽,就只有夏夫一个人。
在空旷巨大的琴室里,他纤细瘦小得几乎看不见,他认真地练习着独奏的高潮部分,这部分他仍有些不太流畅。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窗边,看他练琴。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头发也是雪白的,傍晚时分昏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显得落寞又冰冷,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黑得让人心悸。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很久以后,那是夏夫唯一记得他不再微笑时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夕阳总是令人难过,还是因为他不笑时就是那个样子,那少年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落寞。
夏夫停下动作,紧紧盯着他,这人身上有一种让他浑身紧绷的东西。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对方笑了。虽然他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夫打了个寒颤。那笑容如此冰冷刺骨,和他落寞的表情一样寒入骨髓。
「午安,夏夫?巴尔贝雷特。」那人说。
在那个姓氏出口的瞬间,夏夫的身体紧紧绷了起来,力量转眼之间便已聚集,指尖上淡淡的黑色缓慢流动。
这人知道他最危险的秘密,而他绝不允许它暴露于世。
这种好一阵子没有经历的紧张感让他有些兴奋,在夏普家待了这么久,闲了这么久,他仍然没有失去他的战斗本能。
「你为什么在这里弹钢琴?」陌生的少年问道,看上去很不理解。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夏夫冷冷地说,警惕地盯着他。
「可你姓巴尔贝雷特,不是什么夏普、艾尔温、杰安斯之类的,你怎么能假装他们不想杀了你,而在这里弹琴?」对方说道。
夏夫瞪着他,他觉得自己有一堆话想要大叫出来,可是他最终只是问道:「你是谁?」
「我是希尔。」对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那些日理万机的法师为我们起名字的时候,咱们正巧都碰到了X这个字母下面。」
夏夫试图理解这句话。他指尖的力量急速地穿行着,像一曲躁动狂暴的舞蹈。
他的对面,希尔脚下黑色的影子同样以某种神秘的韵律流动着,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像两只嗜血的巨犬,正遥遥相望,亮出牙齿和爪子。
而它们的主人,两个仅仅能被称为男孩的太古遗族,静静看着对方,像忧郁夕阳下两件无害的摆设。他们有着同样的眼神,和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
夏夫张了张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曾经听蝙蝠说过那个故事,关于在他之前曾有一个同样是被迫诞生的男孩,和他的遭遇一模一样,只是他没能熬过中央研究院的折磨,在一次实验中死掉了。
死掉了……是的,死掉,他没有影子。他脚下的黑色物质是个讽刺的伪装,那不是鲜活躯体在阳光照射下投下的阴影,而是他黑暗世界的奴仆,代表他叛神血统的证据。
他喃喃吐出一个名字:「希尔……希尔?巴尔贝雷特。」
对方翘起唇角,像在舞台上一般优雅地欠了下身,带着股嘲讽的味道,长发丝丝绺绺地垂下,华丽且彬彬有礼,那姿态让夏夫想到舞蹈,有一种骨子里的优雅和舒展。
他呆呆看着他,不知道做何反应。
他已经习惯并接受了孤独一人的事实,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同胞——也许还是兄弟,以至于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想到蝙蝠,希望它能在这里,却又知道它并不真能帮得上他的忙。
「你为什么在这里弹琴?」对方打断他的思绪,继续问道,对此兴趣不减。
「雪丽说如果我把这首曲子弹熟,就放我一个星期的假。」夏夫下意识地回答。
对方怔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
他的笑容有一种孩子气的邪恶,于是那股子嘲讽显得格外肆无忌惮,夏夫皱起眉头,他指尖上的力量虽然淡了些,可仍没有消失呢,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抱歉,我不该笑得这么夸张,我亲爱的小弟弟,我在中央研究院想过不少次你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当真的见到了你,你仍令我惊讶。」希尔说道,然后他收敛笑容,朝他走过来。
夏夫本该警告这个危险无礼的生物不要接近自己,他应该凝聚起力量警惕任何可能的攻击,可是……希尔说「中央研究院」,还有「亲爱的小弟弟」,那一刻,这两个词像拥有什么魔力似的,让他的心脏发疼,呼吸困难。
身体里似乎有着极度的甜蜜和痛苦,委屈和不可置信,全被一句随便的话调动了出来,乱乱地缠绕在一起,无法快速理清或抛弃。
希尔脚步轻盈地走到他身边,近得可以看清他的每一根头发。
夏夫呆呆坐在那里,注意力逸散,却怎么也无法收回。他咬紧牙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毫无防备的状态会让他转眼送命。
可这时候,希尔停下了脚步,没有攻击,这位来访者心不在焉地按了按琴键,后者发出清脆的音调,在这空音毫无紧张感地跃起。
「你喜欢这玩意?」他轻松地问。
夏夫只是坐在那里,说不出话。
「我唯一的技能就是搞破坏。」希尔笑嘻嘻地说。
「我想当吟游诗人。」夏夫说。
「哦,不错呀。」希尔说,指尖轻佻地划过琴键,扬起一串欢快的琴音,他的手指修长,有一种神经质的优雅。
夏夫瞟了眼自己的手,他们是从同一枚卵里分出来的,那么希尔就是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他到时候手指也会那么长,好像天生就是用来弹琴的。
然后希尔施施然离开了浑身紧绷的夏夫的旁边,他走到桌边,一手撑着桌沿,利落地坐到上面,把点心的盘子放在腿上。他的动作毫无规矩,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漂亮。
「音乐很好听。」夏夫解释道。
蝙蝠一直对他的选择感到奇怪,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但希尔看来对这件事并不太关心,他拿起一块糕点,向上一抛,那东西划了个抛物线落在了地面他黑色的影子上,黑暗中传来一阵咀嚼的声音,转眼被分食殆尽。
看到夏夫古怪的眼神,他理所当然地问道:「怎么了?我在喂宠物。」
「没什么,我知道它们很喜欢吃生肉。」夏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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