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Ⅰ黑暗饲养者(出书版)下 by FOX^^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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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大声朝他叫道:「嘿,先生,能帮我们拿两杯酒来吗?你们这里最烈的酒是什么?」
对方满心不情愿地看了他们一眼,冷森森地说:「你几岁了?」
「我带了钱。」希尔说。
夏夫觉得他的话根本和对方的问话不搭边,可是那人看了他们一会儿,慢吞吞地走到吧台,拿了两大杯酒,朝他们走过来。他的一只腿有些跛,走路的姿势显得可笑,有几个客人偷偷盯着他,他的脸色苍白,走到希尔旁边,砰地一声把两杯酒放在桌上,说道:「两个银币!」
「你去抢好了。」希尔说,虽然他也不知道价格应该是多少。
「加上了修正你们年龄的价格。」对方说,舔舔嘴唇。
希尔耸耸肩,把两枚金币放在桌子上,夏夫在下面踢他的脚,小声叫道:「那是金币,你分不清金子和银子吗!」
「哦……」希尔说,连忙换了两枚银白色的放在上面,酒保怨恨地看了夏夫一眼,舔了舔唇,把银币收起来。
夏夫看着他舔嘴唇的动作,一脸惊奇。
「我以前没真的用过钱这玩意。」希尔抱怨。
酒保转身离去,夏夫没理希尔的话,在下面踢踢他的腿,问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他的舌头,是血红的,还分岔!」
「我看到了。」希尔说,低头研究钱币的样式。
夏夫仍沉浸在刚才的新奇里,酒保之前舔嘴唇时,他并没有注意,可是刚才,他正对着光线,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舌头一直舔到鼻子那么高——夏夫从没见过有人能把舌头舔得这么高——呈现一种野蛮的、动物一般的血红色,尖端还分了两个尖岔。那绝不像是受伤导致的,而像本来就生成这样。
他想起刚才邻桌人关于变异的谈论,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他转头去找他们,可是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另一桌人,正高谈公主的绯闻。
夏夫又转头去盯酒保的背影,一边对希尔说道:「他看上去像个瘸腿的青蛙!」
这时,对方感应到了他的目光,回头恶狠狠地看了夏夫一眼,后者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别这么丢人,夏夫,他只是被恶灵凭依了。」希尔说,终于数清了他的钱,把它们放回口袋,坐正身体。
「什么?」夏夫问。
「恶魔,夏夫,不是人类灵魂变的恶灵,是一种魔法里的自然现象。就像……瘟疫。」希尔说,说最后一个词时,他的语调微微有些上扬,像唱一首歌似的,看来挺喜欢这个词。
「我没听说过。」夏夫说。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典籍都失落了。你虽然没有听说过,但我想你应该能感觉到。」希尔说,「魔法是活的,它并不像现在的魔法典籍所说的,是各种字元机械组合所产生的力量,当然那样也会产生力量,但只是机械效果,真正的魔法是活的,它们自有自己存在的方式,不是被召唤出所以才存在。你知道魔神曾经统治大地的原因吗?」
夏夫摇摇头,专注地听着这难得的知识。
「因为我们天生拥有号令这些魔法的力量,我们是他们的一部分,关键的、身为号令者的那一部分。」希尔说,「你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那就是力量——一种你能号令的力量。那是你天赋的才能,普通人是不行的,他们只能透过各种机械复杂的方法来使用魔法。」
夏夫点点头,两眼发亮地问:「那些黑暗无边无际,它们竟然全部都是力量吗?」
希尔点点头。「那是宇宙间黑暗力量的总和,不过就像我们能看到星星,不代表星星就是我们的了,它们不知道有多遥远呢!」
他的声音变得恍惚,「那片黑暗是巴尔贝雷特家生存的地方,快乐的地方,死亡的地方,埋葬的地方,那里才是我们的命定之所。」
「太了不起了。」夏夫感叹,听着这些在历史中散佚的知识。
「但那片黑暗也很残酷,它是活的,如果它想,它会吞了我们。」希尔说,「不过它一直希望有个存在能号令和统合一切,那样它才会更强大。」
「它们希望被人号令?」夏夫问。
「『被人号令』?不,我们没那么独立,夏夫,我们是它的一部分,血管里流着的不是血,是黑暗,我们的修练就是要达到那条终极道路,我们是它产生出来的。」希尔柔声说,「我们不是人类,你总是容易忘了这些,夏夫。总之,那片黑暗希望我们变得更强大,而如果我们出了差错,也会被毫不犹豫地吞掉。」
他看看夏夫一脸专注的样子,说道:「明白了吗?魔法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明白。」夏夫说,「那恶灵凭依呢?」
「魔法这东西是活的,它会自己成长,也会盯上什么东西,然后把对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希尔说。
「啊,我明白了!」夏夫说,「就像……疾病?」
希尔点点头,拿出那个镯子,在手中把玩,「但那比疾病有趣。就像我喜欢这个镯子一样,虽然它有时不太友善,但它的生命如此的完整和强大。」他的指尖抚过红色的宝石,它们的色彩比夏夫的生日时,竟然又红艳了一些。
夏夫哼了一声,说道:「比如它们知道大老远跑出来攻击我。」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不少人看到了那枚镯子,有些人只是看了一会儿,有些人则盯了他们很久。
希尔笑起来,「它只追你追到走廊而已。」
「你怎么知道?」夏夫惊讶地问。
「它说的。」希尔说,晃晃手里的镯子。
夏夫实在不能理解这种诡异的交流,而且也没有丝毫学习和镯子交流的打算,他恨死它了。他继续问道:「那么,你说的瘟疫是怎么回事?恶灵会传染吗?」
「当然会,规模最大时,它会把一整个城市变成除了怪物就是死人的地方,把一片大陆变成妖魔的国度。」希尔说。
「它们怎么做的?」夏夫问。
「首先,黑暗系的魔法精灵会盯上一些属性邪恶的人,作为宿主,然后一步步把他改造成一个完全的、能发挥它力量的怪物。这种有智慧的寄居者很难对付,比如你会变得更加邪恶和自私,但你会以为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因为你的灵魂里本来就有邪恶的种子。」希尔开始向他解释。
「你也会注意到身体的改变,可是这种恐惧和疑惑很快就被邪恶的冲动烧没了,你会觉得整个灵魂像要被煮沸了,什么也顾不上了,丑恶会让你觉得美好,鲜血和死亡则会让你觉得舒服。」
夏夫紧张地点点头,希尔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这样,有麻烦的只有一、两个人,但魔法们一直以来都喜欢聚居,那种速度和规模,看看我们身边的黑暗就知道了,完全的无边无际。」
夏夫听得胆颤心惊,希尔做出总结,「总之,它的同类很快会蜂涌而来,邪恶聚集的速度如同闪电,整个城市转眼间就变成了怪物乱爬的废墟。」
「而现在,卡威拉城已经出现那种东西了。」夏夫震惊地说。
「嗯哼,接着它会像瘟疫一样递增,最后完全控制不了。以前,当瘟疫发生时,当权者会隔离和杀死他们,哈,可被凭依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杀死的,他们会反过来杀死别人。」希尔幸灾乐祸地说。
「那不是很糟糕吗?」夏夫问。
「对人类来说是够糟的。」希尔说。
夏夫抿紧唇,感到忧心忡忡。
希尔尝了口跟前的烈酒,露出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
「难道没有一个人知道要发生什么吗?」夏夫忧郁地说。
「因为没人关心贫民区发生了什么。」希尔回答道。
「可是我刚才听到他们在谈论变异的事。」夏夫说。
「但他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希尔说,「人的寿命很短,太多知识在时间中佚失了。在以前,一旦发生这种事,即使只有一例,也能让整个王国如临大敌,现在都好几个了,我看卡威拉的骑士团还挺悠闲的嘛!」
「我们得通知他们。」夏夫紧张地说。
希尔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没有把一堆冷嘲热讽说出来。「通知也没用的,就他们现在的水准嘛——」他笑起来,他的笑容依然是秀美的明亮的,可是那种骨子里头透出的冰冷却让夏夫后背有点发凉。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他可怜兮兮地问。
希尔已经彻底懒得理他了,他转头去找酒保,问道:「你们这里难道没有果汁什么的吗?我妹妹需要……」
「这里是酒馆,姑娘。」对方不客气地说。
「整个卡威拉里,所有的人都会变成怪物。」夏夫绝望地继续说,他并不能说喜欢这个城市,可他记得坐在垃圾车上,一路经过的风景。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友善,他们忙着各自的事情,一副生活很幸福的样子。
「放心,你家雪丽不会,她会被吃掉。」没有得到果汁的希尔冷酷地说。
夏夫看上去快哭出来了。「我们不能让那种可怕的事情发生。」
希尔绝望地看了他一眼,呻吟道:「不会全灭的,这个王国会迁都,你别那副表情好不好,我真怀疑我和你的血缘关系。」
「我不想全城都布满那种东西。」夏夫说,看了一眼那个酒保,他又舔了舔嘴唇,蛇芯一样的舌头抹过鼻尖。
「他很快就会想要爬到城郊的水井里住了。」希尔说,「被凭依的人并不会总变成蜥蜴和青蛙,还有人面鸟和大蝎子之类的品种,实际上,它们各式各样——」
夏夫忖思着,指望希尔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回去得立刻去找帕克斯勒,问问它有什么意见。虽然他很怀疑有更好的办法,毕竟这是一场瘟疫,他们两个就算联手,当初对付一个史蒂夫都差点丢了命。
但整个城市的人,那些有工作的,有理智的,有各自生活的人,全部丧失了人性,变成一个个在地底爬的怪物,这太恐佈了。
真正的瘟疫,都远远没有这么恐佈。


第五章关系重大的闹剧

一个年轻的骑士从酒馆外面走进来,金棕色的发丝,有着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这个年纪得到骑士职位是非常少见的。他的胸前有王都护卫队的标志,可以看出他良好的出身。
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同阶者,一头黑发,线条过于肥胖圆润,看上去像刚刚出炉的乡村圆面包。
走在最后面的人,是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他的身材瘦弱,看不出年纪,穿着一身法师的袍子,料子如同宫廷晚宴一般昂贵和妥贴。
当他们走进来的一瞬间,酒馆里的声阶低了一度,然后便一直没有恢复。
酒馆的客人们好奇地看着这三个胸前绣着护卫队标志的人,他们几百年也不到贫民区来一趟,而如果来了,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带头的骑士扫视了一番酒馆,人们纷纷低下头去。
「想不到还有护卫队在干活,他们总算来对地方了。」希尔评论道,「也许你不用太担心你的人类小朋友挂掉,老弟,他们可能还在策划反击。」
骑士和法师们在一个干净点的餐桌坐了下来——法师拿出一块手帕,来来回回把那椅子擦了足足有一百遍才放下他的尊臀——他们刚坐下,一桌的另两个人就迅速做出一副「我们已经吃得太饱了」的表情,匆匆逃走了。
酒保走过来把桌子擦干净,丝毫也没有之前的躁杂无礼,静默得跟在办葬礼似的。
「不过我不觉得他们真能帮上什么忙,」希尔继续说,「除了那个领头骑士的剑不错以外,他们只消碰上一个完全体,就能被撕成好几块,算给怪物们加消夜了。」
酒馆里噪音仍处于半压抑的状态,偶尔有几个说话的,也通通在聊些「我家老婆生了孩子」之类的安全话题,表示自己和任何的可疑事件都没有关系。像在守着某个共同的,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
「知道吗,这场景倒适合拍一部戏。」希尔幸灾乐祸地点评,「关于国家的命运如何落到了三个傻瓜身上,他们闯进了魔鬼据点,所有人的命运就看他们够不够机灵了,可是他们一个在忙着擦桌子,一个在忙着吃点心,另一个在扮演探照灯。」
希尔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回过头,惊讶地发现对面一个人也没有,他的同伴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夏夫?」他叫道。
「嘘,别叫我的名字!」一个小小的声音从桌子底下传过来,希尔狐疑地弯下腰,掀开桌布,看到夏夫蹲在桌子底下。看到希尔掀开了桌布,他一把把它扯下来,遮住自己。恨恨地叫道:「克利兰,克利兰进来了,不准掀我的桌布!」
「你那个雪丽的哥哥?」希尔说,瞟了眼那位年轻的骑士。
「就是他。」桌子底下传来一个忧虑的声音。
「你真丢人。」希尔指控。
「我也不想的呀,我怎么知道他会到这里来。」夏夫辩护。
「我指的不是这个。」希尔叹气,我指的是你躲一个傻瓜躲到桌子底下的行径。
护卫队的法师吸吸鼻子,似乎闻到了馆子里异样的臭味,他露出一副快昏过去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瓶嗅盐,放在鼻端,然后又露出勉强振作精神的样子,一边唉声叹气。
希尔感叹:「我的天哪!」
「怎么了?」桌子下面小声问。
「没什么,这个法师太了不起了,他不去演讽刺剧是对人材的浪费。」希尔说。
法师做了个手势,示意克利兰靠过去,后者不大情愿地朝他侧了侧身子,法师意识到不能达到更戏剧化的效果了,只好勉强指了指某个方向。
克利兰转过头,紧盯着厨房的位置,那里正站着那个舌头分岔的酒保,只需要看他一眼,就能感觉到这人的不对劲,他身上有一种污秽和未开化的气息,这在贫民区可能非常正常,但对于身为贵族的克利兰,他像溅在丝绸手帕上的泥点一样明显。
希尔坐在那里观战,他能听到那未变异完成的怪物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准备进攻。
骑士站起来,朝那人走过去,他的脚步平稳,手紧紧放在剑柄上。那位刚叫了馅饼的胖骑士看到克利兰站起来,连忙擦了擦手上的油,也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酒保始终死死盯着走在最前面的克利兰,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清晰可闻的腥臭气息,可能是因为神经紧张。
腥臭的气味沉得让人作呕,酒馆里的一些人已经偷偷溜走,剩下的一些像沙虱一样潜伏在周围,打定主意要看热闹,成为未来几个月的话题制造者。
克利兰在酒保面前两尺处停下身,然后,谁也想不到的,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卷绸布,看看上面画的人像,又看了看酒保,露出一个社交式的笑容,说道:「您好,先生,能出示一下您的身分证明吗?」
对方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酒馆里所有的人,包括希尔也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身分证明,先生。」克利兰彬彬有礼地说,「实不相瞒,我们在追捕一个偷盗法师纪念馆的盗贼,这是他的画像,您看,实在是十分相似。像您这样有身分的正直公民……」他停了一下,看到对方露出脚趾的鞋子,和身上浓烈的臭味,意识到这种客套话听上去倒有点像讽刺,不过还是勉强接下了下面的话,「一定不希望产生这种误会,所以请把您的身分证明出示一下好吗?」
可对方什么也没说,他伸手去掏口袋里的身分证明,那是上一次户口普查时发的。
他的动作笨拙,有点像什么动物,还难以使用自己的前肢,他焦急地舔了舔嘴唇,鲜红的开岔的舌头像火焰一样,在脸上舔过。
「不用急的。」克利兰彬彬有礼地说,是个十二万分友善的贵族好青年。希尔揉着眉心,喃喃地说:「天啊,真够精彩的。」
「我没有急!」对方恶狠狠地说,像毒蛇吐出他的芯子。
「您别生气,只是例行公事。」克利兰有礼地说。
卡威拉是个经历了漫长和平的城市,希尔想。
「怎么样了?」桌子底下的人小声问。
「你快错过本年度最精彩的舞台剧了。」希尔说。
「他还没走?」
「主角走了还看什么?」
于是夏夫只好耐心地蹲在桌子底下,祈祷克利兰快点完工回家。
那个危险人物终于从口袋里翻出他皱巴巴的身分证明,这东西核发后,贫民区大部分的人视之如废纸,不过因为在酒馆工作,他才难得地把它保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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