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族Ⅰ黑暗饲养者(出书版)上 by FOX^^
  发于:2010年1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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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看日出。」夏夫说。

他印象最深的日出是在两个多月前看到的,那时他躺在薰衣草丛中,空气清新得刺鼻。他知道日出时东方会慢慢开始发白,变红,最后,露出一道艳丽的红边。太阳辉煌的宫殿缓缓升起,不可直视。

他对这个自然景观有着无药可救的期待感,如果不是他经常睡过头的话,他每天都会守着太阳升起来。

他赤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只穿了件白色的睡袍。当夏夫推开门时,晨风吹起他的衣服,让他感到有些寒冷。但他还是高兴地跑到草丛上,赤着脚踩在上面的感觉很好,启明星已经落了下去,整个花园处于一种温柔的晨光中,仆人们还没有起来,整个夏普家静悄悄的。

「你不该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帕克斯勒说。

不过这件衣服还不错,它在心里想,夏夫柔软的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穿着洁白的睡袍有一种单纯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他的手脚都十分纤细,脸也很小,这显得他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出奇的精致。

看着他高兴地跑来跑去,帕克斯勒在心中感叹,这么大的孩子,你很难说他不像个天使。

夏夫突然停下来,他低下头,帕克斯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草坪上他的脚,白皙纤细得几乎有一种透明感,脆弱得碰一下就会断一样。

他轻轻退了一步,目光随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向前移去,然后小心翼翼地跟过去。

「怎么了?」帕克斯勒问。

「下面有东西。」夏夫说,他赤着脚踩在湿润的土地上,蝙蝠知道他是在感受脚下的能量,可是它忍不住想,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可是这孩子已经有了某种太古魔群那步伐的优雅与不可一世。

夏夫悄无声息地跟着那东西前行,地底强大的能量源让他脚心发麻。他喃喃说道:「我不知道要杀克利兰的是什么人,不过他们新鲜玩意儿可真多。它一大早来这里是想……」

他停下来,晨曦下的花园中,克利兰正朝这边走过来,他穿着件轻便的外套,手里拿着剑,看上去早上的练习刚刚结束。看到夏夫正盯着自己,他露出一个有些意外的笑容。

「只穿着睡衣就跑出来可不好,夏芙。」他说,男孩死死瞪着他,在克利兰靠近的瞬间,那地底的东西猛地一颤,像是被猎物的气息激发出了一种狂热的、令人反胃的东西一样。

「下面——」夏夫大叫出声,同一个瞬间,克利兰脚下的土地轰的一声陷了下去,一个褐色的巨大身影从下面疯狂地蹿了上来,向克利兰撞去!

克利兰用尽全力向左侧跳开,想躲过这一击,可对方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它一个急速的转身,随后庞大的身体狠狠向克利兰扫去!

而在瞬间,克利兰手中的剑,像是有生命般自己动了——他还未收她回鞘——她尖啸着向那庞大坚硬的东西冲去,狠狠咬进它的血肉,那儿像钢铁般坚硬,可是它生生地挤了进去,发出清晰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怪物发出一声尖厉的惨叫,像刀子一般,能把耳膜刺穿。但它的尾巴仍不可避免地扫到了克利兰的头部,也许它自己都没感觉到,可是对一个人类来说,这已经不亚于一次强烈的撞击!

克利兰狼狈地倒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鲜红的液体从额角滑下,不停地落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洼。血腥的味道渗入泥土,更激发了魔兽的凶性。

克利兰努力晃动着脑袋想清醒一点,他现在像个鱼饵一样毫无防备,可没有半点儿发晕的资本。

夏夫突然跑了过去,他的手张开,再握紧,帕克斯勒张大眼睛,男孩的手里凭空多了一把剑。那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像……像那条蛇,可是现在它变成了一种尖锐的黑暗,握在这个白衣男孩的手中。

他冲到克利兰跟前,仰头看那个跃起的怪物,血像大雨一样洒落下来,落在他的脸颊和衣服上,可是一片血色中,他的眼睛眨也没眨,锥子般专注与尖利。

「你打不赢它的,夏夫!」帕克斯勒大叫,「快些让开——」

男孩没有一点退开的意思,那东西掀起的劲风扬起他的衣摆,而他整个人就像把出了鞘的剑,一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怪物向下俯冲而来,帕克斯勒隐约看到它一跃至少有三十尺高,却根本看不清它有多大,只知道它完全挡住了初升的阳光。一切陷于黑暗和阴影之中。

夏夫扬起剑。

他的手心有汗水渗出来,紧贴着剑柄,粘腻而又不稳定。在那一刻,他突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他……他只是个一辈子被锁在牢房里,为那些法师提供实验数据的孩子,他生来就是为了被禁锢的。这念头让他的心脏像被冰冷手指攥住一样,疼得连身体都有些发抖。

要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他已经想好了对付怪物的计划,只要照着做就不会有问题。现在,他得把剑的力量分散开来……他瞪着那把剑,恐惧地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

剑虚弱地躺在他手里,漆黑无光,毫无用处。

也许他根本没有能力操纵魔力进行战斗,他只是一只在实验室里诞生的小白鼠,怎么可能对抗这种恐怖而巨大的生物……

怪物的阴影已经完全笼罩了下来,黑色的长发被劲风撕扯着,他站在那里,像根脆弱的火柴,转眼就会被折断。

夏夫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舌尖传来一股鲜血的咸腥,刚才的血雨落在了他的嘴唇上。那血里有一种冰冷和野蛮的味道,像灵魂深处——那片黑暗荒原里的气息……一刹那,心里的某扇门像是被打开了。

「多么有趣的游戏——」意识深处一个欢快的声音说,像是他自己,但又不完全相同。

夏夫感到一阵寒意,他的肩胛无意识地缩紧,每寸皮肤都紧绷着,那欢快而恶意的东西从他的灵魂中跃了出来,鲜红艳丽而甜美——怪物的强劲和恐怖让那东西兴奋。

在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一剑挥出——

周围蓦然一片漆黑。

三十尺开外,有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要不是因为帕克斯勒并不是一只只能用耳朵看东西的普通蝙蝠,它肯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现在它知道,左边发出声音的是一只石头的桌子,它被什么给掀翻了。

移动远方的桌子并不困难,因为眼前这片黑暗是夏夫的领地,是那把剑化整为零的产物,他可以让它们做任何事。

这时,那个眼前同样突然一片漆黑的怪物,下意识地向刚才发出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是所有在黑暗中捕食的生物,都会犯下的错误。

黑暗瞬间消失了,蝙蝠转过头,发现怪物被诱到了三十尺外,它不知道那怪物是不是已经发现自己犯下了错误,但它知道,怪物已经没有时间了。

夏夫站在那里,他手里的黑剑已经不见了。

现在他的手里,拿着的是克利兰的剑。她闪耀着优雅的、杀气腾腾的光芒,森森的寒意像能把他的手掌刺穿。

「知道我们要暂时合作吧,粹银。」夏夫柔声说,紧握着她,感受那尖锐的力量。

然后,他用尽全力把她掷了出去!

粹银发出尖厉的呼啸,分毫不差地冲进怪物的心脏,把它刺了个对穿。

那巨大的东西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像在和死神进行最惨烈的抗争。

最后,它终于挫败地静止了下来。

夏夫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整个挣扎与死亡的过程,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是当然的,他要杀它,它就别想逃过死神的召唤。

整个诱杀的过程清晰简洁,没有一丝差错,就和他当初计划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曾有几秒钟的时间那样的恐惧和无力,现在回忆起来,那简直是可笑。

身后克利兰结结巴巴的声音传过来,「这是怎么……怎么……」他说,努力想站起来,可是手脚不太听使唤,可能被撞成了脑震荡。

帕克斯勒飞过去,这才看到死去的东西是一条巨大的鱼。

它身体扁平、略长,有些像手术刀,嘴里长着尖利的牙齿,眼睛是死白色的,应该是长期生活在地底不见阳光的结果,但被培养师做过加强,能看得到一丁点痕迹。这东西能在地底游动,并攻击地面上的人类。

夏夫转过身,往回走去,他没有再看那只巨鱼一眼,也没有理会身后的克利兰。

他的衣服上染着血,脸上也是,衬着白皙稚气的面孔妖艳又可怕。帕克斯勒注意到他面孔上有些红晕,显然这场战斗让他很兴奋。

他的手有些抖,上面结了一层淡淡的寒霜。「真是不友好的姑娘。」他抱怨,他说的是粹银。

「谁叫你去碰别人『老婆』的。」帕克斯勒说。

「他可以做得更好的。」夏夫冷淡地说,然后问道,「怎么这么大的声音,一个人也没有出来?」

「没什么特别大的声音,夏夫。」帕克斯勒说。

「刚才那怪鱼的尖叫能把皇宫里的人都吵起来——」他停下来,因为他发现经过了这样一场战斗,周围仍是静悄悄的,几只早起的鸟儿远远地鸣叫,远没有他想象中百鸟齐飞、大家涌出来看热闹的场面。

「没人听得到它的叫声,夏夫,它的声波高于人类听力可以接受的范围。」帕克斯勒说,「所以人们总认为一只地行鱼是不会叫的。但你知道它会,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和它倒更像同类一点。」

这话让夏夫停下脚步,转头去看那个鱼怪,它坚硬的褐色鳞片像粗糙的石头,银色的剑尖利地刺进,正中它的心脏。

「发生……什么事了?」克利兰仍在询问,他的眼睛还是看不大清楚,头昏得好像天地颠倒了似的。

「你杀了只鱼怪。」夏夫说。

「这些东西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远古的遗物,当然,历史可能没这么久,人类把它们改造得不成样子了。」帕克斯勒忧郁地说,看着那只鱼。

「鱼怪?」克利兰说,捂着额头,鲜血从指缝里不停流出来。

「他攻击你。」夏夫毫无热情地说。

克利兰终于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这让他有些发愣。「我的天哪。」他喃喃地说,走过去把剑拔出来。

夏夫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两个生物,一个已经死了,一个伤痕累累站都站不稳。他慢慢摇摇头,「他们没有一个是我的同类。」他说,微微眯起黑色的眼睛。太阳升起来了,金红色的光芒镀上他光滑的、还染着血的脸颊。

晨风吹过来,他瘦小的身影看上去说不出的孤独,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这场面让帕克斯勒觉得有些难过。

它飞过去,落在他的肩膀上,感觉他身上的温度。夏夫并没有看它,但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它待在那里。

「他一点也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了吗?」帕克斯勒说,看着依然处于混乱中的克利兰。

「他头被撞得很厉害。」男孩说。

「啊,我明白了,中央研究院对你的隐形通缉令里没提到我,一定是因为那个送饭的家伙被撞到了头,所以短暂失忆了!」蝙蝠念念不忘地说。

「当然,施林是永远不能被忽略的。」夏夫说,斜了它一眼,晃晃手里的东西,帕克斯勒绝望地注意到他手里正拿着那只假蝙蝠。「真遗憾,我造的蝙蝠塑像这么小,不够放在政府广场供您的崇拜者瞻仰啊。」——他手里的小怪物适时做出抹眼泪的动作。

刚才觉得他很孤独很可怜的景象绝对、绝对是幻觉,蝙蝠咬牙切齿地想,就算不是,那也改变不了这孩子让人想掐死他的事实!

不远处传来一声抽气声,一个早起的仆人看到这一幕,一时做不出反应。他似乎想跑到克利兰跟前,问问他怎么样了,但那石头般的大怪物让他心存惊惧,于是他决定跑回城堡里报信,没一会儿,里头传来了一阵阵喧闹声,这次战斗终于被发现了。

夏夫远远站在那里,他始终都是个不引人注意的孩子,无论是身高还是身份,只要他稍微安静一点,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以前的时候,他害怕被人发现,可是那些人总是盯着他,然后为他带来可怕的灾难。所以即使是现在,如果不是被叫到,他也会很乖地躲在某个不会妨碍任何人的地方,努力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当然帕克斯勒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些特点一到自己跟前就荡然无存了,它只是只蝙蝠,不是心理医生。

夏夫溜回房间,换了件干净的睡衣,把以前那件毁尸灭迹了。夏普家的女性服装塞满了好几个仓库,应该不会介意丢失一件的。

然后,他伪装成刚刚睡醒的样子,悄悄来到花园,仆人们仍在清理那个巨大的尸体,看来至少得忙上一天。

「那些要杀克利兰的人肯定特别恨他,什么东西都往上用。」夏夫说,他现在正蹲在一个小花圃跟前,长势茂盛的金木樨把他遮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人不该看到太多东西,因为这世界上人们希望能永沉海底的事太多了。」帕克斯勒老气横秋地评论,「加安干掉他的同伙也许是明智的,如果人太多,他可能早被揪出来了,人越多,代表漏洞也越多——」它停下来,夏夫的脸色一下子低沉下来,不管刚才有多么的强大和傲慢,可一旦联想到一个人,他就会露出这种独属于小孩子的不愉快的表情来。

「什么也没有。」蝙蝠欲盖弥彰地说。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危险。」男孩担心地说。

「看他们谋杀的规模,显然克利兰是主要证人,如果他坚持不死,加安这种角色应该不会被太早考虑到。」帕克斯勒不确定地回答,「如果你担心,也许可以多保护一下克利兰。」

「我一点也不想帮加安。」夏夫拖长声音抱怨,「我讨厌他的样子,他和我说话的态度,他说的那些话,他还总打我!……不过克利兰不死他就会安全吗?」

「克利兰应该是对方全力对付的目标,至于加安,他挺会藏的。」

夏夫从树叶的缝隙中瞟了瞟战场残局,「可是这家伙要怎么才能保护啊,他根本没有用心在练剑。」他抱怨。

「我看他挺努力的,你知道,我睡得没你那么久,我每天早上都可以听到他起来练剑的声音。」帕克斯勒说。

「可是他根本没有用心在练啊。」夏夫分辩。树丛突然被拨开,雪莉笑吟吟地站在那里,他迅速闭上嘴巴。

「夏芙,我的天使,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女孩担心地说,张开双臂把他抱起来,「被吓坏了吧,可怜的孩子,我从没见过那么丑陋的怪物。」

她把他抱出花丛。花园的另一侧,克利兰头上的伤已经包裹好了,眼神却仍是一副很迷茫的样子。看到夏夫,他愣了一下,指着他,「你刚才……刚才在这里对吗?和地行鱼……打斗的时候,你好像叫过我……」

「行啦,等你把语言整理通顺了再去研究你缺失的那堆记忆吧。」雪莉满不在乎地说,但语气还是很温柔。

「我们夏芙是个这么柔弱的孩子,别把她加入到你那奇怪的幻想里去了。」她说完,抱着夏夫向花园外走去。

夏夫越过雪莉的肩膀看过去,站在那里的克利兰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仿佛这会儿有谁刺他一剑,他也会带着这么一副傻兮兮的样子等着被刺穿一样。

但他手里仍死死抓着那把剑,好像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就像自己死死抓住身后那一望无际的黑暗一样。

当然,他和那个弱小的人类有很大的区别,但他知道,想活着就得紧紧抓住什么东西,不然就像那只巨大的鱼,它再强大又有什么用呢?仍然只是法师手中的玩物。

他不知道自己过去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现在知道了,他就算死,也不能再回到过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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