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药君
药君  发于:2010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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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听一下没坏处的。”相对于风眠,显然修的心情没那么好了。所有关联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在这栋房子里,倒真是要步步小心的。

“老爷子脾气怎么样?”

“老狐狸。”修扶了扶金丝眼镜,流畅的把车子滑入大门。

欧式的镂花铁门,繁复华丽的纹饰用镏金恰到好处的点缀,逼人的华贵扑面而来。进门后是长长的梧桐道,两侧的草坪保养良好,苍翠欲滴的柏树被精心的安排形成几何形状的迷宫,充分再现了十七世纪的宫廷庭院的精巧之美。一路大约开了由一刻钟左右眼前突然出现了名家打造的华美的喷水池。泉水叮咚,意大利大理石雕刻的群雕栩栩如生,夕阳在水温上洒下点点金光,愈发显得大家气派,富贵堂皇。

虽然已经来过一次,风眠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这就是豪门与平民之间的区别吗?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管家接过两人的外套,一举一动都充满英伦的严谨。

“老爷呢?”

“在书房。”老管家的回答恭恭敬敬,身体却分文不差的堵在通往书房的扶梯前。

“他不想见我?”修的疑问句是肯定的。

“老爷说:有些事情必须处理,所以请二少爷和凌先生先住下来。等晚上得了空再和您谈。”

“明天还是上班,住下就不必了,我们谈完就走。”

风眠在边上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简直就像是在演练礼仪规范,遣词造句是标准的伦敦音,有礼却冷淡的谈话,就像见到了中古世纪的贵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风眠有一股端盘瓜籽坐下来看戏的冲动。

他现在总算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修这个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却会跑到牛津去念书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老管家微微一欠身示意,却不做任何回答。“那我去吩咐厨房多准备两份晚餐。”

“还是那些人在这里吃晚餐吗?”

“不,二少爷太久不回来所以不知道。夫人已经搬出去住了,大少爷也搬出去了。现在这里只有玛吉小姐和凯特少爷。”

“莱恩呢?”

“他六年前出了车祸。”顿了一顿,风眠不能肯定那是老管家的收敛感情还是为了加强下一句话的语气,“多谢少爷关心。”适宜的一欠身,不再留下问话的机会,老管家迅速离去。

随着管家的离去,时间也似乎突然凝固了。修愣愣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似乎在出神的想些什么。夕阳在他的脸上留下阴影,碧色的眸子仿佛深潭,里面仿佛有些东西被搅起,失去了往日的宁静。

“修?”风眠有些担心。

“我没事。只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而已。”

“你好象很喜欢在和我讲话的时候用中文。”风眠转移着话题,不希望在这里触动修一直保护得很好的面具,即使现在那个面具已经岌岌可危。

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风眠明白。可是想知道,迫切的想了解修的过去的欲望从没有这样的强烈。想明白为什么那个莱恩的过世会给修这样大的打击,想明白如何才能抚慰眼前这个佯作坚强的男人,想明白如何才能让这个人在自己眼前尽情纵情。无论是眼泪还是疯狂的大笑,都比佯装的无事来得让人心安。

“我喜欢中文---我父亲一直都坚持与我讲中文。”感受到风眠的关心,修配合得业转移了话题。

“真爱国啊。这年头这样的爱国已经不多了。”

“爱国?如果我告诉你他是叛国罪逃到美国的你信不信?”

“信。可如果是那样,由为什么那么坚持中文?”

“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不想让我忘本,可是后来有一天,他喝醉了,告诉我,他只想有一个人能再用中文叫他的名字。如此而已。”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狂傲不羁的的神采从来没有这样落寞过,那双仿佛永远沉浸在有商中的墨玉色的眸子里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我只想听一个人在叫我的名字,用中文叫。如此而已。”

那时候自己的中文还不足以理解“如此而已”,不理解其中的无奈、辛酸与妥协。所以自己只是简单得告诉他:“你喝醉了。”那个人倒没有像醉鬼一样抗议他没醉,只是短的重复着“我只想听:那个人在叫我的名字,用中文叫。如此而已。”尽管醉了,那个人没重复一遍,都不会忘记加上“如此而已”这四个字,连一遍都没有漏过。

“你的父亲一定是个很深情的人。”

“?”

“如果不是情深,又怎么能够勉强自己退让?怎么能用上,如此而已?”

“深情?我倒觉得他是薄情。自己的爱情怎么能用这四个字来做结局?”

风眠还欲说些什么,却突然住了口。

察觉到风眠的欲言又止,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雕花的螺旋扶梯上,占这个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丽人——玛吉。梅克林格家的小公主,站在扶梯上,居高临下。

“修,你回来了啊。”甜美的笑容纯洁得一如初生的婴孩,刚才昙花一现的倨傲仿佛只是错觉。

“老爷子找我们。”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修的语气中除了惯常的绅士加入了几许温柔。

“那至少今天住下来吧。”虽然是淑女的用词,玛吉的脸上的急切与寂寞是最佳的雄辩。

…… 修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向风眠。

应该微笑,应该说那就留下,甚至该得体为他们留下一个私人谈话的空间。无论是理智还是都催促着他作出这样“正确”的反应。

但是,他做不到。

他承认他不够体贴、不够大肚、不够信任。

无论如何,做不到。

他所能做的只是出神的研究面前的细瓷花瓶。

 

“我们明天还要赶到公司,所以……”修回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只是多二十分钟的路而已,修,你以前不是一直住在家里的?”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修一语双关。

“不,这座城市还是这个样子,这里的人也还是按着原来的方式生活。……改变的是你,修。”

似乎很意外会听到这样的回答,隔了很久风眠才听到修回答说:“不,改变的不只是我,玛吉。所有的一切都改变,唯一不变的,只有我们的记忆而已。”

谈话嘎然而止,当风眠以为这种不安的沉默会持续到老管家传饭为止的时候,玛吉却意外的走到了风眠的面前。

“凌先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说着迟来已久的寒暄,玛吉的神情却接近于破斧沉舟。

礼貌的应对着,风眠暗自一惊。照着这位小公主的戏路,现在不应该是楚楚可怜拌柔弱的时候吗?现在怎么就……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无意于给你们添麻烦,上次凯特的冲动请别放在心上。前几天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请允许我正式向您道歉。”

“事情已经过去了。”

凯特的冲动?因为冲动说出的才是事实吧,如果是事实又何须抱歉?

这样的道歉究竟是给谁听得?心里一沉,风眠眼角撇向修,只见他正全神贯注的听着,心中不免一叹。

罢了。

“但是那一天凯特说的是事实。”深吸一口气,玛吉的秀美的面庞慢慢爬上了红晕,却依旧坚持着开口:“我爱着修,从很久以前……从很久以前就一直一直的爱着他。”

相对于玛吉的羞涩与勇气,风眠冷静的可怕:“玛吉小姐,这样的话是否应该对这本人说?……我相信任何一个绅士都会很乐意听到您的爱慕。”

涨红了脸的玛吉,望着风眠的眸子已经几乎是泫然欲泣了。拼命的摇着头,表示自己无法面对着那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所以……所以才会迫不得已选择这样的表白。

一直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却始终无法说出口,然而今天见到两人一起出现又见证了修对风眠的重视,她终于觉悟到这是最后一个机会……还是……她已经迟了……

望了望在那边站着的修,惊奇的发现他没有任何劝慰的意图,风眠迟疑着,却终于还是伸出手,安抚着激动的女孩。

“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已经无法找出起点,他就一直在我身旁,温柔的笑着。在我跌倒的时候,扶起我的是修;在我感到孤独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是修;在我伤心落泪的时候,替我拭泪的是修。我的毕业典礼、我进入社交圈的第一支舞、我的初吻,我不知道,没有了修我的生命还剩下了什么。”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聚集,柔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音,“所以,凌先生,请您把他还给我好吗?”

无论是热情的卡门还是理性的现代女性,风眠都可以找到一百种驳斥的方法,但是面对柔弱的菟丝花控诉你夺去了她赖以生存的土壤时,他又能如何雄辩滔滔?

“……”

“……”所以沉默、沉默是唯一的救赎。

“当年你也是这样和茗月哀求的吧。”一直没有开口的修终于开口了,一语石破天惊。

“你说什么?”玛吉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

“当年难道不是因为这样明月才把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给你,作为补偿?”

那不知下落的百分之二十居然在眼前这个女子的手中!公司一半的命运掌握在这个女子的手中。而更可怕的事,这个事实她居然隐瞒了七年之久!这七年里,她又用这百分之二是做了些什么……心中一颤,风眠不由松了手。

“不是!不是补偿。”刚刚还处处可怜的玛吉,此刻却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与其说我是股份拥有者不如说我是遗嘱执行者。”

遗嘱执行者?

下意识与修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找到了不解与困惑。

注意到两人之间无形的默契,玛吉苦笑一声道:“也许很快我就可以摆脱这百分之二十的阴影了。”顿了一顿,“这些股虽然在我名下,但是我没有任何动用它的权利,连作为股东出席股东大会的权利也被律师用层层条款禁止了。我唯一拥有的权力就是过继权,也就是说我唯一的权力就是为了股份找一个合适的主人。”

“茗月要你交给什么人?”

“……一个给你幸福的人。”

……

……

一时间,修和风眠都愣住了。究竟是么样的人才能算是给彼此幸福……很多时候,爱并不等于幸福,就譬如当年的修和茗月……

但是除此之外,风眠脑中闪过的还有一个古老的童话:长发公主。

公主的长发是高塔通往外界的唯一桥梁,公主自己却被这桥梁永远困在高塔中。

“为什么答应呢?”有太多的疑问,冲出口却只有这一句。

“怎么能不答应呢?”玛吉突然微微一笑,黄昏的阳光让她的笑容显得圣洁而不可侵犯,“没有人比我更爱修,而又比所有人都明白:我不能给修幸福。”

“这就是她的遗愿?让你来决定谁能让我幸福?”修说的很慢很慢,却似有无数寒刃暗藏在内,“这算什么?算当年离开我的补偿?算是我付出感情的回报?还是算物归原主?”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幸福成了你们的责任,有时什么时候你们有了权利判断我的幸福。”说这句话的时候,修向来温和的神情却如极地般的冰寒,碧潭一般的眸子竟如最无暇的镜子,平静得没有任何感情。

风眠有些意外修的愤怒,却又觉得似乎合情合理。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悄悄地握住他因愤怒而冰冷的指尖。

“你的问题我已经想了整整七年,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了。”

“明白什么?”

“还记得当年你们为什么不得不分开吗?”

 

记忆中的女子带着忧伤的笑容说:“让一切都回到原位吧”

“不。我不答应。”

“那么,给我一个不离开的理由。”

肯醒了,依旧深爱着他的未婚妻,而茗月也从未忘记他。所有的人都已经认同了这一对璧人。

而他们……

纵使有情,又能如何?

没有留下的理由啊。

 

“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我只是给你一个留下他的理由。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这段无望的单恋在今日结束是最好的结局。

 

“二少爷,玛吉小姐,凌先生,开饭了。”从刚刚开始就不见的老管家突然出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波涛汹涌。

长长的餐桌上摆着大捧的橙色玫瑰,银色的烛台熠熠闪烁。

“我是不是应该换套衣服再来吃饭?”

“不,我保证不用。至少这次不用。”修似乎从刚才恶劣的心情中稍稍恢复了过来。

“那就好。”

从踏进这个门口开始,就没有安静过,终于可以吃顿太平饭了。

至少,风眠是这样奢望的,而这个奢望也在被告知修的母亲也会一起来吃饭而宣告破灭。

果然是是非之地……

风眠站在窗前假装欣赏庭院,初秋的庭院枫叶已经微微转红、却还没有红透,别有一种青涩的韵味。

格蕾丝,选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时间,风眠意识到有必要作最坏的打算。

“修,能在这里看到你真好。”格蕾丝优雅的伸出手递给眼前英俊的儿子。

“我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修温柔的在手背上一吻,“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期盼了六年。”

“你还在怪老约翰。”端详了儿子一眼,格蕾丝得出结论。

修只是微笑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我有荣幸为您介绍一个人吗?”

“谁?”

揽过一直在一边置身事外的风眠:“他。”

“你忘了我们见过,不是吗?凌先生。”隐隐有些猜出修的意图,格雷斯试图阻止。

“是的,夫人。您看上光彩照人。”依样画葫芦的行了一个吻手例,风眠有不祥的预感,不讨厌这个主意、却极端厌恶这个主意带来的后果。

“不一样,母亲。上一次是作为伙伴、朋友,而这一次,我想你介绍的将是我一生的伴侣。”风眠明显感到自己要上的手收紧了——这个人远不如表面上的从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淑女在听到自己不愿听的话时,总佯称听不懂。”

“我倒不知道你从哪儿学得这么伶牙俐齿,从凌先生那里吗?”

“母亲,我不想和您进行无意义的争辩,也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那么我应该兴奋得向全世界宣布我的儿子是个同性恋吗?”

“事实上我很有这个冲动。”

格蕾丝愤怒的紧闭嘴唇,气的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知道,却拒绝面对也拒绝接受。

这么多年勾心斗角,甚至连一声中的耻辱也拿来交换,只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获得最好的,而就在梦乡垂手可得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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