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券(出书版) BY 尘印
  发于:2010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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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罪人,不适合出现在阳光下。他怕听到一切声音,于是关掉了手机,拔掉了电视电源,拉掉了电话线。整天就呆坐在屋里,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响起的敲门声。

心理的煎熬是最磨人的。

才两天光景,周全已经瘦了一大圈,满眼血丝隐现,却不敢睡觉。因为就在先前,他因为实在疲倦不过,才靠着椅背打了个小盹,便做了噩梦。

梦里,谢恩满身是血地躺在沙发里,动也不动。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想试下谢恩是否还有呼吸,少年却猛地竖起,吐着舌头朝他扑过来,睁大的浅栗色眼睛里滴下了血……

醒来,周全魂不附体。所谓心中有鬼,就是他此时最好的写照。

在焦躁、恐慌、害怕、追悔种种折磨下,提心吊胆苦熬了三天,周全预想之中的警察并未光临。

难道谢恩没有报警?周全百思不得其解。

一直到他坐进计程车,向机场驶去,仍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运。

路上看到有警车开过,周全的心就会怦怦乱跳,等警车远去,才告诉自己那不是来抓他的。进入候机厅后.他还是心神不定,看身边每一个人,都像便衣,会随时走上前把他铐走。

两个小时的等候,漫长而痛苦。就当周全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机场服务人员总算通知大家登机了。

飞机满载乘客。在跑道上滑行加速,伴着轰隆隆的机轮响声冲上了蓝天。

周全自从进机舱后就始终绷得死紧的身躯松懈下来,瘫坐在座椅中,双手用力蒙住了脸。

他终于逃过了。

「先生,请问您是不是不舒服?」细心的空姐过来询问:「需要帮助吗?」

「不,谢谢。」周全调整好情绪,对空姐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把目光转向身侧的窗户。飞机正在爬升,白云朵朵如絮,飞快掠过窗外。再上边,是浩瀚蔚蓝如海的无边天穹。

米兰,便在世界的那一端。

周全收回目光,头靠着椅背上方的枕垫,真正放松了几天来高悬的心,很快入睡。

第四章

轻柔优雅的音乐舒缓流淌,中间慢慢多了闹钟声,由轻到响。

周全被闹铃唤醒了,缓缓地睁开眼帘,按停了办公桌上还在响的闹钟。

刚从午睡中醒来,头仍有些晕,他靠在黑色的牛皮转椅里又闭目养了会神,起身,神清气爽。

按下窗藤遥控器,遮挡着整面玻璃幕墙的百叶窗帘无声卷起,让这个办公室内的一切都尽情享受起日光浴。

周全走到靠窗放置的全身镜前,就着明亮光线整理衣着仪容。

俊秀的容貌,象牙白的肤色,乌黑的短发和眼瞳,跟七年前刚到米兰留学时没太大区别。

七年的光阴,除了将他的气质磨练得更沉凝恬静。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岁月痕迹。再加上东西方人种识别上的差异,以致不清楚周全真实年龄的人,看到周全的第一眼,都会以为这个东方男人只有二十出头,这也给周全在设计之路上带来不小麻烦。

完成进修课程后,他没回国,而是选择留在米兰开设自己的设计工作室。

由于外表年轻,客户总对他抱以怀疑。周全困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于是摘掉隐形镜片,戴上金丝边框眼镜。发型也梳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成熟不少。

这副新形象果然起了作用。他在米兰的发展虽然有过波折受过挫折,总的来说选算顺利,奋斗迄今,已经在这个有着全义大利最奢靡浮华时尚之风的都市小有名气。

对于一个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拼搏的人而言,这样的成就难能可贵。周全却有更大的抱负,他想在整个欧洲时尚界都能占据一席之地。

方法就是不停地工作,从各方面寻找灵感,比别人先一步走在风尚前端。

忙碌可以令人无暇顾及很多东西。

刚到米兰时,周全还时不时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怕太热烈的光线,甚至担心哪天就有国际刑警来到学院拘捕他。但渐渐地,繁重的学业和工作压力变成了他的生活重心。把谢恩的阴影挤出脑海。

至于曾是周全最爱兼最恨的黎静海,更是难得地一次也不曾出现在周全梦里。

一个谢恩,已经让周全寝食难安,他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回忆黎静海。

当偶尔一天,发现自己不再惧怕阳光时,周全终于觉得自己复活了。也许,只有在米兰,在国外,他才是最安全的……这就是周全决意定居海外的根本原因。dmfq

尽管离那一天已过了七年,他仍旧没勇气回去,连回国探望父母的想法,也几次成形,又几次放弃。

眼眶微生出几分涩意,周全怔怔望着镜中略显迷惘的自己,一时竟恍惚起来。听到敲门声响起。他蓦然回神,理了理头发,回到办公桌前戴好眼镜,坐回椅中。

「进来。」

「周先生。」他的助手特蕾莎,一个棕红头发深绿眼睛的义大利女人推门而入。

特蕾莎是米兰当地人,还不到三十岁,是有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帮助周全打理工作室也有段时间,做事细心周到,令周全十分满意,只除了……

「先生!你中午的饭菜居然又没有吃完!」特蕾莎看到办公桌上剩下的半份快餐,顿时拉长了脸。

「半份已经够饱了。」周全用流利的义大利语为自己解释,随即苦笑。这就是他唯一不满意特莆莎的地方——对他关心过头了,总当他是个孩子,从吃饭管到睡觉,还总拿西方人的饭量标准来衡量他的饮食。

那么大一份牛排,光看,周全就直打饱嗝。他不想再跟特蕾莎争论饭菜的问题,聪明地转了话题:「该出发了吧?」

「是的。先生。」

特蕾莎无奈地在心底对自己这个不知道爱惜健康,老是超负荷工作,又不肯按营养食谱用餐的东方BOSS翻个白眼,清理掉快餐餐盒,跟周全离开办公室,坐着电梯去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取车。

明后天是休息日,他们要去罗马度假。

说来可笑。在意大利七年,周全的活动范围却仅局限在米兰,连意大利的首都,被誉为「全球最大露天博物馆」的罗马也没去过。

特蕾莎最近无意间知道之后,实在无法容忍这个东方男人的「懒惰」,在周全耳边唠叨了好几次,极力怂恿周全去罗马旅游。

周全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就当给自己放几天短假吧,况且历史名城罗马也应该值得一游,再说IED学院在罗马也有分部,如果时间够充裕。或许他还能抽空到罗马的IED分部去看看。

特蕾莎驾着汽车开出了停车场。汽车是周全的,他也考了驾照,不过由于方向感欠佳,他对复杂的路况总是掌握不好,所以基本上除了上下班是周全自己驾车,每逢外出办事,特蕾莎都自告奋勇当起司机。

汽车穿过闹区后驶上通往罗马的Al大道,特蕾莎在途中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周全介绍起他们将要游览的景点。

「反正我没去过,路线就由你安排好了。」周全微笑着把决定权给了热心的特蕾莎。

「没问题。」特蕾莎自信满满。

特蕾莎的确是个好向导,第二天和周全在下榻的酒店用过自助早餐后,就载着周全开始了游程。

作为古罗马帝国的象征,世界八大名胜之一的古罗马露天竞技场COLSSEO当然是必游之地。周全站在这座巨大的椭圆形石头建筑遗址下,也不由赞叹古代工匠的智慧。

罗马广场、威尼斯广场、万神殿、特雷维喷泉……都被特蕾莎编进了行程。

景观虽好,大半天逛下来周全也有些吃不消。特蕾莎却兴致高涨,眼看天色还早,她又把周全拉到了古城以南五公里外的新城区,参观过造型独特的蘑菇形饭店、伊曼纽广场、体育馆后才意犹未尽地回酒店。

周全泡完热水澡,躺在床上揉着酸胀的小腿肌肉,终于体会到不论陪女人逛街还是旅游都是多么恐怖。

想到明天还要去梵蒂冈,他忍不住有点头大。周全不信教,对这个宗教国度并不感兴趣。但特蕾莎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明天又是周日,中午时分在圣彼得广场有救徒大集会朝圣听讲,他如果现在提出不去,特蕾莎一定会很失望。

陪就陪到底吧。他叹口气,拉高被子入睡。

虽然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周全伫立在广场上,亲眼目睹众多信徒云集的壮观场面时,还是不得不佩服宗教信仰的魅力。

教宗演讲过后,激动的朝圣者依然聚集在广场上久久不愿离去。还好特蕾莎记得自己的任务,陪周全通过安检,进入世界第一大教堂圣彼得教堂内部参观。

周全并不是很了解天主教的复杂历史,然而艺术无界线,很快他就被教堂内部那华丽到令人想顶礼膜拜的装饰震慑了。

这座糅合了文艺复兴和巴洛克风格的雄伟建筑内,处处可见与圣经有关的绘画和雕塑,几乎可说是欧洲中世纪艺术的结晶之作,更凝聚了布拉曼特、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等大师的心血,被称为艺术宝库当之无愧。

日光透过头顶的玫瑰花窗洒落,明暗变幻,教堂内一切都显得神秘肃穆,只有一个旅游团讲解员,在小声介绍着教堂内最富盛名的宝藏。诸如出自名师贝尼尼设计,高度堪比五层楼房的青铜华盖、镀金的圣彼得宝座……

周全和特蕾莎随着旅游的人群慢慢移动,在米开朗基罗设计的穹顶下,队伍停住了。

「各位请抬头往上看,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变得很渺小呢?」讲解员引导大家。

游客们都仰起了头。

周全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上方。那由惊人高度带来的强烈空旷戚,让他骤然感觉自己是何等微不足道,甚至卑微。

在这样庄严神圣的气氛下,任何人都会产生错觉,仿佛头顶上空有无数双天使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着世人犯下的所有罪行,以备在世界末日进行最终审判。

生平首次,周全对某种名为天主的虚无缥缈的存在,起了敬畏之心。

他不是圣人,也做过大大小小的错事。其中最不可饶恕的,便是七年的对谢恩犯下的罪行。

陡然间,已经遗忘很久的名字,连同那段记忆再次闯进周全心里,他惶恐地垂下了眼皮。身处如此圣洁的环境,他无法不颤栗不反思,甚或兴起了祷告忏悔的冲动。

讲解员还在继续介绍着圣彼得教堂的由来:「教堂最初是由君士坦丁大帝在圣徒彼得的墓地上建造的,后来又经过几代教宗的重建,最终在十七世纪竣工。

「为了筹款修缮圣彼得大教堂,教宗雷欧十世在位时,还大力向教众推销兜售赎罪券,疯狂敛财,后继教宗更变本加厉,最终引起了公众普遍不满,导致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运动……」

为了让游客有更直观的了解.讲解员还从包里掏出张海报:「上面印的,就是当时的赎罪券样式。这东西在1567年,终于被教宗庇护五世批准废止。」

周全对赎罪券的认知,仅限于中学时的历史课本,只知道那是中世纪教廷用来搜刮钱财的工具。他对那些布满密密麻麻文字和宗教图案的赎罪券看了一眼,便再度抬头仰望穹顶外高不可攀的天空。

如果,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赎罪券,可以赦免他的罪孽,净化他的灵魂,他想他会不惜一切去购买。

他低下头,轻声对身旁的特蕾莎说:「回去吧。」

临行前,特蕾莎要去洗手间补妆。周全反正闲着无所事事,于是顺便也去了下男士洗手间。

很宽敞洁净的空间,通风良好。

小便池那里空无一人,周全刚准备方便,突然听到阵奇怪的声响。是从转角后的那一排间隔起来的小间传出的。周全辨不出声源究竟来自哪一间,但声音里饱含的情欲意味还是很清楚地钻入他耳朵。

是两个男人在……即便来到米兰后,周全一直没再找过伴侣。他也坚信自己肯定没有听错。脸红的同时,他更是惊讶不已。

什么人,居然这么大胆,在最神圣不可侵犯的教宗之国挑战世俗权威?

「哼嗯……」撞击的水声湿腻而淫靡。

没有一个正常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周全也不例外,他匆忙理好衣服往外冲。

由于太过紧张,他没看见洗手间外有个男人正推门入内,结结实实地跟身材高大魁梧的来人撞了个满怀,眼镜也掉了地。

「噢唔!」对方被踩中脚,夸张地叫了声痛,一把扯住往后跌的周全,刚想交涉,见是个比起他来只能用文弱形容的东方青年,那人火气小了许多,捡起眼镜递还给周全,用英语问:「你还好吗?」

周全定定神,看清对方几乎快有两米高,脸形英俊深刻,淡金短发,正用深棕色眼珠打量着他。

这高度对于周全相当有压力,好在男人个头吓人,衣着打扮却很有品味,绅士风度十足,让周全稍觉安心,他摇了摇头,匆匆戴上眼镜,说了句「SORRY」,绕过男人疾奔出洗手间。

「嗨!」男人追着周全背影还想说什么,可周全飞快地跑了。

男人耸耸肩,走进那排小隔间,扫了眼,随意抬起脚,在其中一扇隔板门上用力猛踹一脚,然后悠闲地环抱双臂:「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出来。」

数秒静止后,小间的门开了。

一个面孔和身材都绝对能令女性为之疯狂尖叫的青年,懒洋洋地靠着背板而立。

左耳打着枚蓝钻耳钉,花色衬衣只扣了一个钮扣,领口低敞,露出漂亮有力的两边锁骨。系着金色腰链的紧身牛仔裤包裹住两条长腿,充满力度。漆黑的长发挑染了几缕金栗色,凌乱披散背后,更替青年增添几分狂野不羁的魅惑性感。

他手底搂着个黄皮肤男孩。后者衣衫不整,眼神迷离,还在小声喘着气。

被打搅了好事谁也不会高兴,所以青年浅栗色的双眼微眯,对男人扬起尖尖的下颌:「少管我!」

「你适可而止吧。」男人头疼地皱起眉头,看了看那黄皮肤男孩,挖苦青年道:「真是服了你,来梵蒂冈兜个风你也能这么快找到乐趣,也不怕闯祸。」

「谢谢你的夸奖。」青年面不改色,看见男人肩头都快打成了结,他反而扬起微笑:「霍德,你该知道我从来不相信见鬼的上帝,要不是你硬拖我来朝圣,谁喜欢来这种闷死人的地方白讨苦吃?」

「够了够了。」男人举双手做投降状:「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不过现在该去机场了,明天一早我还有会议。」

「那关我屁事!」青年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开始整理起衬衣。

「他怎么办?」霍德在想怎么处理那个男孩。

青年满不在乎地笑:「这还用你操心吗?」推开男孩往外走。

两个人交谈时用的一直是法语。男孩明显听不懂,看见青年要走,他慌张地拉住青年。

「嗨,宝贝,我要去办点事,回头再找你。」青年用口语安抚男孩,不等男孩开口,他低头,在男孩耳边暧昧地低笑:「不好意思,刚才一紧张,把套子滑到你里面去了,你要白己尽快掏出来啊!」

男孩涨红了脸,点着头,把自己关在了小间内。

霍德看着这一切,只能摇头叹息:「原来送你去语言学校,学了那么多门外语,是用来打猎的。」

「你羡慕我?」青年斜睨比他高半个头的霍德,笑得很轻蔑:「你明明喜欢男人。却非要装得一本正经。打不到猎也活该。」

霍德真正叹气了:「你以为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毫无顾忌、随心所欲地活着?」

「我没兴趣去调查。」青年嗤之以鼻,快走出洗手间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霍德:「对了,刚才出去的那个是什么人?」

「一个亚洲年轻人,估计是被你们办事的声音吓跑的。你突然问这干什么?」霍德疑惑地挑起眉,想起先前那东方青年的俊秀容貌,他不禁微露笑容:「说实话,谢恩,你这次找到的猎物不怎么样。我觉得刚才跑出去的那个年轻人好看多了。」

名唤谢恩的青年冷冷瞪了眼霍德,扭过头,摸着自己脖子,漂亮的薄唇牵出个冷漠弧度。

「不干什么。」

他只是觉得。说那句「SORRY」的人的声音,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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