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纪惊世骇俗的一问,在座众人个个表情缤纷灿烂得就像涂了五彩荧光颜料。
“大胆!不过小小男宠,竟敢对王爷出言如此大不敬!王爷的心思可是你这等下贱之人能揣度的!”席下有人跳出来指着苏纪叱喝道。正是坐在左边末席的那个中年男子。
闻言苏纪不怒反笑,吼吼……底下那家伙是在拍凤菜脸马屁吗?女人他见多了,这小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呢,能不兴奋吗?!
“麻烦你再多说一点。”苏纪笑眯眯的道。
“呃……”那人有点煞到了,没见过被骂还笑成这样的,再看主座上的风涟云并没有发怒迹象的重新把玩着怀中少年的头发,似乎很是宠溺,心下一凉,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马屁拍得不是一般的错误。
“怎么不说话了?”苏纪跳离凤迁的怀抱,走向那一脸转向惊慌的人,问。
厅内静得针落可闻,那人哑口无言,冷汗布满脸上,说不出的可怜。
“三月,别闹了。”凤迁突然开口道。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声音冷冷的,脸色比起外头的雨夜还要阴沉。
“三月?你叫我三月?”苏纪回首灿然一笑,眼如新月,淡漠风华。他就知道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凤迁只是王爷不是神,又怎么知道换了一副躯壳的苏纪就是京三月呢?!他自以为在陪谁演戏?又是演给谁看?三天期限,凤迁眼底的脉脉温柔在那之后又会是什么模样苏纪不敢想。
“你的表里不一真让我害怕。乐皇凤迁,哦,不,应该称呼您为王爷才对。”苏纪看着凤迁从主位上慢慢的站直身体,俊美狷狂的容颜神情复杂,眉间的诧异转眼已冷凝成刀锋般的冷酷。苏纪暗嘲自己的眼睛脱窗,居然把荒山野狼当成动物园里人工饲养的狼了。
“如果有选择,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你。当你还是乐皇凤迁时,我想着也许你除了性格和我一样不讨喜外,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我受伤时你是真心的想要帮助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你的心思你的作为你要的利益已经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我只是个直率而胆小的普通人,不适合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所以,我们该说再见了!”苏纪说完不去看凤迁表情,猛然侧身抓过中年男人身后的酒杯往地上一摔,随着哐啷一声碎响,厅内烛火转瞬熄灭,只剩两盏残弱的摇摇曳曳。
随声,蛰伏已久的黑衣杀手就像爆发的山洪从隐身之处源源不断的蹿出,大厅霎时陷入一片混乱,惨叫,蹿逃,刀剑锋芒穿肤断骨的闷响声中,鲜血四溅。
“有刺客!快保护王爷!——”黑暗中传来李易惊慌的吼叫。一声后,身躯咚然倒地,一段琵琶冷线穿喉而过,线的另一端却是牵在了女子软若无骨的纤白玉手中。
“快走!”中年男子杀掉一个黑衣人,夺剑后扯着苏纪直往大厅外冲杀出去。也许是李易死前的吼叫,又或者是凤迁早有防备,另一批不同于那些黑衣刺客的侍卫人马从厅外杀了进来。
混战。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苏纪回望,黑衣刺客正逐渐处于下风,那名叫嫣容的美女正在拼命的杀往凤迁所在的位置,可惜却被护在凤迁身边两个厉害的高手给缠着,根本近不得身。说来他破坏了她的机会,这女人必定得气疯了不可。可是不这样他无法制造逃跑的机会,怪只怪她底下的人不懂挑藏身的地方,被烛火窥得了缝隙。
直到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苏纪方收回目光。
中年男子空出的左手拦腰抱起苏纪,足下一点,凌空飞上了浸满水渍的墙檐。
这时身后有两名侍卫追缠上,在狭窄的墙上和中年男子打斗起来。苏纪被中年男子拎来转去的闪避,剑风呼呼的从耳边扫过,差之毫厘都足以要他小命。
突然一道冷光从大厅方向袭来,铿锵一声被中年男子挥剑打落。是箭弩。持弓的人正是凤迁那混蛋。
厅内混战仍在继续,不过嫣容不在其内,兴许是眼见不敌,当机立断的独自逃逸了。
“我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身边来。”有情的话语渗着无情的冰冷,坚实的檀弓再次在男人的手中拉出饱满的弧度。
“没门没窗户没老鼠洞……你那所谓的机会请让它去死吧!”苏纪在雨中大吼。
凤迁铁青了脸色,而他身边的这位中年大叔则憋笑憋得胸口震颤。头顶一凉,几丝头发被削了下来。苏纪彻底激动了。
“大叔麻烦你挡好剑啊,头发事小脑袋事大,我还不想死呢!”
被苏纪这么一嚎,中年大叔终于惊醒,立时提起十二万分精神应敌,逼退了两名侍卫后,正准备翻下墙壁时,“咻——”的另一道箭弩破雨飞至。
长剑如虹回势抵挡,喀嚓一声响,断开的箭弩分裂,从中竟穿出另一支箭矢来,气势凌厉,快得不可思议。
“是子母箭!”苏纪大喊一声,翻身挡在了不及防备的中年大叔身前,“嗤”的一声利器穿胸透骨而过,剧烈的钝痛霎时穿透脑门。
在中年大叔震惊的眼神中,两人从墙头齐齐往下坠落。淅沥的雨声伴着心脏清晰的跳动声在苏纪耳边扩散似的回荡,他甚至能听到中年大叔惊慌的抽气声。
“痛……”苏纪微弱的低呼一声,环抱着中年男子的双手软软垂下。临近地面时中年男子一个挺身回旋,踢飞一个追来的侍卫,急切的把陷入昏迷的苏纪打横抱起,夜枭般的身影数个起落后消失在了黑夜中。
凤迁冷冷凝望着对方在雨中远去的背影,抓着檀弓的五指紧到泛白。
“王爷,是否要加派人手去追?”侍卫首领单膝跪地抱拳请示。
“不必了。”仿佛过了一世纪漫长,凤迁终于冷冷出声。
天幕下,雨帘层阻,缠缠绵绵,如烟如雾,隔断了男子脸上飞闪的种种情绪。
第三十章
杀掉最后一名穷追不舍的侍卫,逃离齐乐庄的清风把剑插入湿漉的土壤中,伸手去探怀中少年的鼻息,已是微弱得几不可闻,心下一惊,环顾四周,竟没有可以躲避之处。
“可恶!”清风低咒一声,如果不是自己轻敌,也不会连累这少年受伤了。
“冷……”这时在他怀中的苏纪痛苦的呢喃了一声,眉心紧锁。
清风小心翼翼的抹去少年脸上的雨水,那苍白的模样隐隐抽痛了他的心口。他没忘记少年在齐乐庄厅堂前那淡漠的笑颜,决然口吻。他猜不透他的身份,更不懂他与风涟云间有何纠葛,他只知道,当那破碎的杯子惊醒醉梦时,他已不由自主的牵起了他的手……
此时两人身上的衣服皆被雨水打湿,虽然知道起不了什么作用,清风仍把外衣褪下拧干后包裹住少年,抱得更紧:“撑着,我带你去找大夫!”
……
杏林医馆的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崩坏的门板直线飞坠,一声巨响后挺尸在地上颤抖了许久才没了动静。
“第三十六块门板,上的还是老字号的上等红漆,价钱翻倍,是三两四钱银子,再加上以前的三十五块门板、六个古董花瓶、十二幅古字画,还有……”从内房走出一名衣发有些凌乱的年轻男子,手执灯盏,脸上明显有被扰了清梦的怨气,嘴上不忘刻薄的翻着过往的种种旧帐。
“信不信再说下去我一掌拍死你!”清风抱着苏纪踩过那可怜的门板,在最近的软榻前让苏纪以面朝下的姿势躺好。
“你不是去齐乐庄探消息吗?怎么捡了只小狗回来?”穆谦看了眼趴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苏纪,挑眉。恩恩,居然敢把他医馆的褥子弄脏,帐上说什么也得再添一笔。
“救他。”清风回头定定的道。
“凭什么?”穆谦把灯盏置于桌上,双手环在胸前不为所动。
“他救了我!”清风咬牙道。
穆谦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冷哼一声,走到榻前掀开清风罩在苏纪身上的衣服,看了眼肩头的伤口,一撇嘴:“救不了,这小子死定了。失血过多,毒入肺腑,除非大罗神仙下凡,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你说什么?什么毒入肺腑?”清风失了冷静的揪起穆谦的衣襟摇晃。
穆谦眼中闪过一丝漠然,淡淡的道:“你看不出来吗?箭矢上浸了毒,是天下百毒排名第三的‘碧落黄泉’,无药可解!相传这种毒失传已久,具我所知现在手上可能藏有这毒的也不过两个人,一个是毒王冥辕,另一个就是风涟云。”
“想不到风涟云居然舍得用这么稀罕的毒来射杀你,用心还真是另人费解。”
“你错了。”清风揪在穆谦衣上的手垂下,目光调向软榻上的少年:“他想杀的人不是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冲着少年去的,因为少年拒绝了他给的机会,少年说……你那所谓的机会请让它去死吧!那一瞬男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除了恼怒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可是他已无意去探究,最终那男人勾在弦上的食指还是松开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清风挫败不甘的低吼。
“是……”不是他穆谦冷血,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这时趴在软榻上的苏纪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清风慌忙凑身上前,手轻抚过苏纪背上皮肉外翻的伤口,上头突兀的露出一小截后来被他折断的箭身,暗黑的鲜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一时,慰问的话语咔在咽喉,哽刺生疼。
“咳,你、你们是谁?”慢慢调清视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狼狈但是模样帅气的陌生男子脸孔,扫向一旁,还站着另一个同样帅气而且还衣裳不整到性感的男子,不由艰难的问。
“清风,我叫清风。”清风扶起苏纪让他靠坐在自己胸前,又指着一旁的穆谦道:“他叫穆谦,是个大夫。”
“中年大叔去、去哪了?”苏纪又问。发觉浑身麻麻的使不上劲,眼前还一阵一阵的发黑,尤其是背后的伤口,火烧火燎的痛,痛得仿佛能将身体撕裂开来。
“我就是那中年大叔,雨水把易容的药物洗尽了,所以……”
“哦。”苏纪累得阖上眼。又遇上一个不喜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看来他跟这类人真的很有缘呢。
“我……是不是要……死了……”苏纪的声音逐渐低弱下去。他不是英雄,没有为人挡箭的嗜好,当时他只是想着如果中年大叔被射到,那么能带他逃跑的人选就落空了,所以才咬牙拿自己的身体当了箭靶子。可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留着小命在,不怕没路跑,应该让中年大叔自个当箭靶的……
“对不起……”虽然他封了他的周身大穴抑制毒性蔓延,也不过是饮鸠止渴,于事无补。
“……”苏纪失去血色的唇微歙,似乎还想说什么,清风慌忙把耳朵贴近,可怀中的身体突然一软,彻底失去了呼吸。
“不要让我再遇到你,否则见一次扁一次!”苏纪的临终遗言是这么说的,可惜清风没来得及听清楚,导致了后来的……(*-*哦哦哦……不可说,不可说!)
穆谦温暖的掌心拍上清风僵硬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可看着那自责不已的凄然侧颜,最终化为一声长叹,隐忍了。
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
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
听过打铁声吗?咚咚铿铿又锵锵……有节奏感,有野性,有感性,不比摇滚逊色多少。
苏纪就是被这样的一阵声响给惊醒的,睁眼看到的是轻飘飘的白色帐幔。
灵堂?不像!因为他没有看到供奉的牌位。
苏纪试图坐起身,心口却撕裂的疼,疼得他想流泪。一抽气又躺了回去。
是死了,还是没死,还是死了又活了???
诸多疑问,堵塞在脑间,不上不下的混乱成一锅煮沸的开水。
苏纪摸摸包扎在心口的绷带,又摸摸自己的脸,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因为,他又穿回来了,仍在颜霁的躯体里。
心口的伤应是先前被人用匕首刺伤后留下的,没想破了个洞居然没死。敢情诈尸也是他的专利?!
苏纪侧头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雅致的竹屋里,屋内摆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桌三把旧椅和他底下躺着的木床,再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躺着的床身正对竹屋大敞的门口,外头似乎是一片竹林。
有暖风从门外拂进,天色明朗,有着空山雨后的湿润气息,还夹杂着泥土和芳草的青涩味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随着屋外愈打愈激烈的声响,苏纪决定出去一探究竟。
强忍着胸口的伤痛,苏纪挪着龟速的步伐一点一点的朝门口走去,不过几步额头已泌出一层薄汗。扶着桌子喘息了一会,继续走。
终于,苏纪站在门边,扶靠在门沿上,看向那扰他诈尸的声源……
竹叶漠漠,翻飞如雨,没有落红缤纷的诗意,没有降霜凝露的清冷,只有无穷的杀意席卷,其中穿梭着两道身影,翩若惊鸿。
铿锵一声,剑光如炽,猛烈的剑气霎时在两人中间的地面横扫出一道深渠,堆积的枯叶分飞两边,勾勒出奇怪的弧度。势均力敌。
“魈……”苏纪低呼一声,满满的喜悦溢出心头。
那恢复的金色眼眸,万年寒冰似的脸,不是魈还会有谁?!……不过,贺愆凡怎么也在?还有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随着苏纪的一声低呼,两道目光齐唰唰的朝他射来,刹那杀气潮退,同化为脉脉温柔,里面满含担忧与惊喜。
“呃……你们继续吧。”苏纪被两人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决定还是先回去躺着挺尸比较好。老天说不定会再次心血来潮的让他魂穿天下,这儿诈一下尸,那儿诈一下尸……哪天米虫要混不下去了,他可以改行做全职的诈尸专业户。
“纪儿……”还未及转身,身体已经被扑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魈,别抱这么紧,伤口会痛的。”虽然语带抱怨,但是其中欢欣流露,不言自表。
闻着魈怀抱里熟悉的味道,苏纪一瞬有种安心的感觉。
轻轻推开赖在身上的大小孩,苏纪看向站在魈身后的贺愆凡。那深邃的眼紧紧的锁着他,颀长的身姿站在翠郁的竹林前,仍是那么的温雅不凡,只是眉宇间凝了一层淡淡的伤楚,清瘦了容颜。
苏纪移开眼,埋入魈的怀中,轻声道:“我累了,想进去躺着。”却不知这目光一别,让身后男人眼底流淌的哀伤彻底碾碎成灰……
魈一言不发的抱起苏纪,金色的眼眸一抹黯然掠过,闪瞬化为一贯的冷漠。
一滴泪跌落,惊飞花万朵。
两颗心望着,情烈如火。
三生世上缘,是夜吟蹉跎。
泪碎了你醉了我,又纷然如昨。
……
第三十一章
回到屋内,苏纪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心口的疼痛,随后伸手在魈紧锁的眉头上揉了揉,笑了:“还没老呢,别把脸绷得像个小老头似的。”
魈把苏纪的手按下握在手中,金色的眼瞳幽深。
“对不起……”额头轻轻抵在苏纪手上,埋下的脸掩藏了深深的自责。如果他能找来快一些,如果他没有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