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纪不过逞一时口舌之快,却不知这句话就像一粒小石激荡入水,竟把凤迁出怒火中拉了出来。
凤迁手上的力道放宽,有些激动的问:“你去哪听来这话的,说!”
“去……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才呼吸得几口气,嘴巴又硬起来。
“说不说!”凤迁火气再次被激上来了,语气虽凌厉,手上的力度却没再收紧。太熟悉了,眼前少年不服输的倔强模样,还有他说话的口气,像极了某个同样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少年。
“靠!你叫我……说就……说……那我多……没面子!”苏纪顶着像煮熟的螃蟹的脸硬声道。
“哼,难道你的面子比命重要?”凤迁嗤之以鼻。
“废话!”在小命难以保全的情况下,当然是选面子为上啦。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凤迁手上的力道重新开始收紧。
苏纪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一个字:“滚……”你个蛋!
凤迁深深吸了口气,眼中的怒意不知为何突然平复了下来,同时松开钳制在苏纪脖子的手,任其捂着脖子滑坐于地的咳嗽喘息。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凤迁缓缓的说。
苏纪心中一惊,只是低垂着头不作反应。
“我认识一个叫苏纪的少年,和你很像。”
苏纪继续沉默。
“他弹得一手好琴,性子却不怎么样,喜欢乱咬人,会扒人钱袋,而且很倔强,其实他只要肯给我服个软,我也不会真舍得对他如何。”
闻言,苏纪在心底冷哼了一声。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凤临城的谈月楼里,谈月楼虽是我名下的一处产业,然而我并不经常去探询,难得的一次却让我遇上了他。记得他走进谈月楼的时候那从容不迫的神情,还有那藏在笑靥中的淡淡漠然。当时我就想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怎会有这样的一种神情气韵,当时因为好奇所以没有差人把他赶出去,任他向楼里的女子借琴弹奏。在听他弹唱完一曲后,以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恍如惊鸿一瞥的惊艳,于是起了留下他的私心,不想却惹恼了他,那曲子的名字我最终都没能知道。”
苏纪心底偷乐,不知道才好,鳖是怎么死的?——憋死的!
“现在,能把曲子的名字告诉我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纪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莫名的说。
“还想装吗?全天下也就你赶跟我说个‘滚’字。”凤迁嘴边扬起一抹笑,阴恻恻的。
不会吧?这样也能露马脚?!“我没有说‘滚’,我说的是‘滚你个蛋’,只是没来得及说完而已。”苏纪急忙辩解。
“滚你个蛋?呵,还敢说你不是他。”凤迁的手摸上苏纪的脸。
“你干吗?你干吗!”
“当然是把易妆的面具弄下来。”
“……”
这人为什么会是一朝王爷呢?他是怎么活着并混到现在的?以为高深莫测,原是弱智。一时,苏纪为自己对凤迁的认知深受打击。
第二十八章
“虽然我不想说,但是请容许我非常遗憾的告诉你,我这张脸是货真价实的人脸,即不是面皮粘的,也不是狗皮膏药贴的。”苏纪有点无奈又很是认真的说。
凤迁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他就好。”
苏纪梗住了,这人该说是固执的自以为是还是接受能力过度强悍呢,什么叫“我知道你是他就好”?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苏纪自认他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凤迁似乎心情转好,把苏纪从地上拉了起来,结束了绕口的鸡鸭对讲。
“不管你承不承认,之前我说的事你是否好好考虑一下?”
“我只答应你三天,三天之后我要离开这。”
凤迁面色微沉,却还是应允了:“三天就三天吧。”
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他不想身边再被塞一些意味不明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饿了,有吃的吗?”苏纪见凤迁答应下来多少松了口气,肚子恢复正常机能的开始造反。
凤迁望望窗外暗黑的夜幕,道:“晚了,明天再说吧。”
苏纪知道凤迁是有意刁难他,撇撇嘴,钻回柜子里顺手把柜门掩上,决定把某人忽视掉。
凤迁看着他孩子般赌气的举动,只是轻声一笑,可惜笑意未传眼底已被深深的冷郁掩盖。
一夜无语,苏纪因为饥肠漉漉辗转难眠,于是直接导致了第二天的阴暗登场——
“呃,我可以吃了吗?”苏纪终于忍不住食物的诱惑先开口了。
凤迁盯他看了两秒,也许是被那可怜兮兮的神情打动了,大发慈悲的点头,然后,然后……
“你是饿死鬼投的胎吗?”凤迁略带吃惊的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不明这世间居然有如此下箸如风,比暗器还来得快、狠、准的手法。
“给你个鸡腿。”苏纪快速夹了大鸡腿扔在凤迁空空如也的碗里,然后跳下凤迁的怀抱坐到另一旁的椅子上继续台风过境的浩大工程。反正厅内的人都被谴出去了,形象什么的他完全不用顾虑,至于“职业道德”,在食物面前也得往后站站,只能等他吃饱喝足了再继续窝回“主人”的怀里装男宠扮娇柔了。
一顿饭下来吃得苏纪是万分感动几乎流下泪来,真是太怀念了,那淡淡的饭香味还有那饱满的味觉享受。
“接下来该做什么?”苏纪按“职业道德”重新坐回凤迁怀里,顺便抓起对方的衣袖抹了下手。
凤迁面部神经抽了抽,咬牙道:“什么都不用做。”说着把苏纪拎出了怀里,放到地上,苏纪挣了挣想爬回去,却被凤迁伸长手臂勾住后衣领的拉离更远,列为一等危险物品。苏纪奈何不得的原地站定。啧,小气!他的手还没抹干净呢。
凤迁不看他的拍拍手,一群美婢鱼贯而入,手中分别端着沐手的清水和擦手的干软毛巾。
“把手洗干净。”凤迁冷冷的命令。
苏纪“哦”了一声,乖乖把爪子泡进了温温的清水里。唔,真舒服。
凤迁瞥了眼沾了油污的衣袖,起身朝厅外走去。
“哎,你……主子……”见状苏纪赶紧甩甩手跟了上去,瞧这厅中众女那万矢齐发的异样眼神,其中想把他生吞活剥了的不下少数。他是挡箭牌没错,可还没打算这么早就英勇就义呀。
“主子你去哪?”苏纪在凤迁身后涎着笑脸问,极尽狗腿之能。
“换衣。”前方头也不回的说。
“哦,原来是这样。”苏纪完全没有反省之心。凤迁知道,所以没再理会他。
回到所居之处,凤迁抽出一件干净的衣物自顾换上,看得苏纪啧啧称奇。原以为像凤迁这样的皇亲贵胄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低能儿,可是现在看来又似乎不是这样。
“看什么?”被苏纪那比红绿灯还闪耀的目光盯着,凤迁定力再好也难以忽略。
“没什么。”苏纪移开目光左顾右盼的装傻,心想或许这家伙也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凤迁穿衣的动作一顿,突然把衣服褪下扔到了苏纪的怀里,“过来,帮我穿。”
苏纪嘴角抽了抽,果然是不能夸,一夸就坏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语气不耐烦了。
“是……”苏纪朝天不文雅的翻了个白眼,服侍穿衣的不是小厮或婢女做的事吗,自己是男宠应该不在服务区范围内吧?苏纪心里虽然百般不愿,但是看凤迁那张俊脸阴晴不定的,决定还是少惹为妙。
苏纪展开那件衣服,笨拙的帮凤迁穿起来,一切顺利,到结腰带的时候先是打了个蝴蝶结,看到凤迁的脸色阴鸷下去,吓得慌忙解开重新打了个——死结!
“哈哈,哈!你给我两秒时间,我研究研究。”苏纪大汗……他的腰带一向是魈帮忙绑的,魈不在的身边的时候他就随便捆捆了事,像凤迁这样挑剔的,他总不能也给他随便捆捆了事吧?!
“不必了。”一股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带有凤迁衣上特有的淡淡薰香味贴近。苏纪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却被凤迁一手揽在怀中。
“想逃去哪,恩?”凤迁在苏纪那小巧圆润的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啃咬了一下,满意的感觉到怀中人儿的瞬间僵硬。
“你属狗的吗?”苏纪不自在的抹抹耳朵,冷冷的道。
“错!我属狼的。”说着凤迁狠狠噬咬上苏纪的唇,动作看似霸道其实极为轻柔,唇上麻痒的触觉让恍然回神的苏纪想要破口大骂,一张嘴却被柔软的舌灵活的溜进口内,舌尖戏谑着与他的翻覆交缠,一手则霸道的禁锢在他脑后不让他有逃离闪躲的机会。
苏纪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双手环在凤迁腰上……
终于,温柔的在那红肿的唇上恋恋不舍的印下一吻,凤迁抬首目光阴冷的射向站在门边僵直着身板、进退不得的人。
“怎么,有事?”料峭寒风都没有凤迁此时的语气来得冻人。李易缩缩脖子,哭丧着脸,有没有刀啊,他好想自裁呀!自己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找上门送死呢?!
“最好答案让我满意,否则……”狭长的眼危险的眯起,警告的意味十足。
“呃……”李易又想死了,他不过听赵嬷嬷传报说王爷身边留了个身份来历蹊跷的男孩,为了确保安全过来看看,不想却恰巧撞见……咳,非礼毋视的事情。
“晚、晚上重设了宴席,小的希望王爷到时能赏驾光临,让小的能一尽地主之宜。”李易被这么一吓还真想出件事来。
“本王不是说过了没、必、要吗。”缓缓的一字一句,预示了听话的人并不满意答案。
李易腿软的跪在地上,完了,风涟云这尊大佛安抚不好,盟主那就更不用说了。
“小……小的知……错了!”如果有丝巾他真想委屈的抽出来撮一下眼泪鼻涕。
“为什么没必要?我看挺好的!”一直闷在凤迁怀里的苏纪开口了,清澈的嗓音在李易听来有如天籁同时也为这小小男宠的胆大妄言捏了把冷汗。
单手抹了抹不小心被“狼“亲的唇,另一手在凤迁腰上再次捏了个三百六度的全频道,之前拧了好多下,虽然没听见凤迁呼痛,但是皮肉青紫是绝对免不了的。苍天可证,他苏纪的豆腐是那么好吃的么!
见凤迁没反驳,苏纪接着道:“这大叔不也是一片好意吗,你何苦为难他。”边说着,边在唇上揉揉擦擦,那奇怪的温热感似乎仍遗留在嘴上,心中很是不舒服。
“别擦了?!”凤迁心中微愠的握住苏纪的手,那唇瓣因为主人粗鲁的力道已经破皮出血了。他就这么讨厌他的碰触么,以往有多少女子对他趋之若鹭他都不屑一顾,现在他愿意宠他纵容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好,我不擦。”苏纪耸耸肩。这人,果然是不讨喜。
“吩咐下去,今晚的晚宴本王会如时驾临。”
“是、是!”李易大喜,连连叩首。
“下去!”凤迁嫌恶的扫了李易一眼,神情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李易点头哈腰的离开,临走眼角余光瞄向苏纪,却只看到一记挺直的背影被风涟云一脸怒意的牵制在怀中,心中顿时有所思量。
第二十九章
暮色西沉,华灯初上。
齐乐庄内丝竹声起,潆缭回绕。
苏纪一身淡蓝锦衣,精心梳洗过的墨黑长发用同是淡蓝色的发带束于脑后。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气质翩翩。不说,没人会把他和一个以色侍人的男宠联想在一起。当然前提是凤迁不要把他抱坐在怀里,一脸的暧昧不明。
筵席已经开始。
凤迁身为齐乐庄的贵客自然坐于首座,下边分左右两席,坐左边第一位的是齐乐庄庄主李易,依次下去的人都是生面孔。其中有一个坐在左边末席的中年男人,长得其貌不扬,与在座的其他人同是一副小心讨好的模样,可惜眼底微闪的冷冽让苏纪看出了端倪。
说实话,苏纪此时着实有些后悔了,看底下那些大叔级别的人偷偷摸摸的直往他身上抛“媚眼”,不由对摆在眼前的丰盛美食失了胃口。他只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男宠,不是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猴子,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嘛,干吗还遮遮掩掩欲看还羞的,忸怩个什么劲?真不痛快!
“不饿吗?”凤迁低头问坐他腿上挺直着身板像根木头似的苏纪。不过一个早上已经让他完全领教了怀里人的饮食程度,这会突然偃旗息鼓,安静得意外。
“下雨了。”苏纪语气幽幽的答非所问。琉璃罩下如昼的灯火微闪,边缘映射出恍惚的阴影,过堂的风夹杂着清冷的湿气蹿入鼻间,举目席间觥筹交错,谄媚的笑言纷纷敬上,颇有泛滥之势。
不知道李易说了些什么,只见从厅外湿漉的廊间拐出一名女子,怀抱琵琶,精致的容颜美得找不出一丝瑕疵,红唇微勾犹带娇笑,纤腰细摆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一身鲜亮红裙随着女子的步伐霎时涟漪如花——一朵妖冶绝色的红莲!
苏纪眼花了,被美女晃的。底下那些中年大叔就更不用说了,酒杯定格在半空,老眼直接就直了。
“小女子嫣容,拜见王爷。”女子说着缓缓朝主座方向一福身,声音娇柔媚骨。
“她是谁?”凤迁没看那女子,修长的指间挑开苏纪的发带缠着一缕发丝把玩。
“回王爷,她叫嫣容,是醉香楼的头牌,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一手琵琶弹得传神绝代,知道王爷喜欢音律,所以特来现艺。”李易站起身道。想他为了请到这美人儿可是废煞苦心,如果座上那主子再不满意,他还是尽早找根绳吊了吧。
“弹。”凤迁终于吐了个字。
李易提着的心落下,挥挥手,示意嫣容开始。
下人端来椅子在厅中摆下,嫣容坐好,琵琶侧抱。另一批艺伶在她周边环绕而坐,随着几种乐器的弹奏击敲,琵琶的声音从中由低至高,行云流水的蹿起,音色浑然如珠,铿锵清韵,时而颤断,时而绵长不绝。
苏纪把在头发上作怪的手抓下摁在掌中,抬头狠狠瞪了凤迁一眼。不好好听曲子看美人,老玩他头发作什么,又不是小奶娃。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凤迁凑在苏纪耳边低语。居然敢堂而皇之的翻眼瞪他这个王爷,若换了其他人早拖下去砍了。
“……”苏纪无语。他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胆子大过了,顶多是皮厚一点而已。凤某人的话不但纯属诬陷,而且还颇有刻意毁坏他光辉形象的嫌疑。
爸爸,“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苏纪一手撑着凤迁的胸膛拉开两人的距离,学着蜡笔小新的口吻憨声憨气的说了一句。这时琵琶声骤停,厅内鸦雀无声,满满响亮着苏纪那句怪腔怪调的“你是不是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