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走上去,轻轻地跪下,扶住他道:“你起来,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明珠他……。”
“住嘴,明珠他好好的,他什么事都没有,谁都不许咒明珠,谁都不许,不然,我跟他拼命。”风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气力,一把将鹰推开,他狂怒地扒着雪,明珠在雪底下,一定是雪把他给盖起来了,我要把珠子儿,我的心肝宝贝挖出来。
也不知道他扒了多久,十指已经全都是雪了,他还是不停地扒着,鹰无力地陪坐着。风涵在他身边,无助地帮着他扒雪,风涵也跟弟弟一样,有着傻傻的念头,是的,明珠就在雪下,不停地扒,就会把他扒出来。
鹰猛地将风凝紧紧抱住道:“我的六弟,我的爱人,我求你,醒醒,你醒醒,明珠已经走了,他不要我们了,这次,他是真的不要我们了,我求你了。”
风凝抬起头来,头顶的天在不停地转动着,每一圈光轮里边,都有笑吟吟地珠子在叫他娘亲。一扇扇门在他眼前打开,每一扇门后,明珠都在轻轻地笑:“娘亲,我走了,小骗子走了。”
风凝用力住窜起来,想要紧紧抓住儿子,但是身子猛地一撑,却什么都没有。他软软地落下来,落在鹰的怀里,伴着他落下的,还有从他口中喷出的伤心之血,我的明珠,没有了。
在他的身后,龙安宫里,传出了玉龙吟尊上凄楚而悲痛的哭声,这是他从哥哥下葬后,第一次发出如此痛苦的哭声,明珠,木秀于林,风必折之。天不假年,红颜天妒啊。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呢!
越来越厚的雪,把每个人的心头都压得凉透了。龙泽的荣耀,龙泽的光芒,就在这短短瞬间消失不见了。远在北渊和龙燕的两位陛下也许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向他们禀报呢?还有才五岁的小然小宇,怎么告诉他们呢?他们成了没娘的孩子啊。
金辰鹰一直守在风凝的身边,昊扬巨龙神已经传来无情的消息,龙神王的真身,已经被江水送入中浩洋,将在大洋深入,择福地安葬。龙神们纷纷议论,说人们不珍惜神王,所以,不想将龙神王再还给世人。鹰无法将这个残酷的消息告诉风凝,他不仅无法最后看一眼儿子,而且永远无法再见儿子。这对凝儿,何其残忍。鹰轻轻地将头抵在爱人胸前,我的凝儿,有些事情,不是咱们想要就能要的呀。
天亮时分,侍卫禀报,宝少主回宫了,少主没有过来见任何人,直接回了上泽宫,进了内殿,连树主儿都不见,把门紧紧关上,就没有再出来过。
鹰颤微微地站起来,想去见见宝儿,但是走了两步,却觉得没有一点气力。算了,相见不如不见,见了,难道就能把明珠带回来吗?让他去的,过了这阵子,他会好的。以前,他也不是忍受过失去弟弟的痛苦么?还是凝儿要紧。唉,我的家呀。
龙安宫中,蓉太后已经哭得晕过去几次了,怎么回事呢?昨天明珠好像还来请安的,怎么就不见了。天啊,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事,要我们的孙子受这样的罪呢?老天爷,我们有罪,罚我们就是了,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明珠抢走呢。
玉龙吟呆呆地坐着,巨大的悲痛,已经将他击得分不清方向了。风净尘缓缓地过来,慢慢地蹲下去,握住他的手道:“龙珠,咱们看看两个曾孙去,泽远说,他们俩,从出事到现在,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吃过东西。昊儿现在守着他们,我,我好怕。”
龙珠扶着椅子,良久才站稳了。他一步步挪向馨瑜苑,太爷爷的小命根儿,你们娘亲这样狠心,你们也要来折腾太爷爷么?
到了门口,听到昊儿吞吞地哭声:“小然,小宇,吃一点好不好,别坐在那里,听昊哥哥的话,吃一点,咱们睡觉好不好?”
龙珠轻轻地挑开帘子,他痴痴地站着,看着坐在床角的两个孩子。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小宇把头深深地埋在哥哥的怀里,小然的眼全肿了,紧紧地抱着弟弟的头,不停地咬着弟弟的头发。
龙珠长长呻吟了一声,天啊,为什么要这样罚我们家啊,我们风玉两家到底犯了多少罪,要这样受罚呢。他慢慢地蹲下来,轻轻地抚着两个孩子那嫩嫩的黑发,那原来亮晶晶,玉光闪闪的星发,无力地垂着,一点点的晶光,像是孩子的泪水,闪得龙珠心都发苦。
两个孩子谁也没有说话,同时抬起头,凄然地看了看太爷爷,眼泪就从他们的大眼睛中,直涌出来,转瞬间,整张小脸都浸在了泪海里。
龙珠轻轻地拭着他们的泪水,好久,小宇唔唔地道:“太爷爷,我要娘亲,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小然扑过来,紧紧抱住龙珠道:“太爷爷,不是的,我们不是没娘亲的孩子,我们不是。太爷爷,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没有娘亲,那时候,爷爷说,娘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只要我们听话,娘亲就会回来。后来娘亲就真的回来了。现在,娘亲也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只要我和弟弟听话,他就会回来的,是不是?太爷爷,只要我们乖乖地,好好的学习,娘亲就会回来的,是不是?”
龙珠将他们俩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他无法说出让孩子们心碎的话,我的狠心的珠子儿啊,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你就这样抛下了,你舍得吗?你不心疼吗?
凌霜辰一直守在儿子边上,他不敢走,他怕一走,儿子就会自寻短见。明珠的不幸,把旭儿完全击垮了。从接到消息回到龙泽宫就吐血晕倒开始,他已经自杀过三次了。吓得霜辰就只有紧紧将儿子捆在床上,他扑在儿子床前,拉住儿子的手,一遍遍重复着:“旭儿,家中有老有小,你这样去,对得起谁?”
晨旭不理睬任何人,只是呆呆地看着殿顶上龙凤呈祥的图案,那绕着凤凰的小龙儿,如此缠绵,如此美丽,我的明珠,这,这不可能的,你不可能丢下我的孩子的,你为什么那么残忍,你忘记了,我们的生生世世之约了吗?你忘记了,我们要共享百年的情话了么?
他们回来已经七天了,龙泽的核心,完全傻了,大家没有对这个坏到极点的消息做出任何应有的反映。直到第七天,鹰泽主下了一道命令,暂时向各国封闭消息,等大家想到处理的办法,再,再说吧。
连日来十二大亲王就一直在七宫内当值,柳涔陪着小狐狸,凝儿根本走不出他自己的幻觉,一会儿说珠子没了,一会儿又说晨旭是凶手,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胡思乱想。珠子的不幸,是魔女所为,跟晨旭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有,充其量,不过是旭儿杀了一个假魔女。旭儿或许有失职的过错,但不至于是杀是明珠 凶手啊。不过小狐狸已经完全失控,他小时候的那种对万物都害怕的恐惧感,好像现在又回来了,片刻都断不了人。
风攸陪着鹰站在风口上,风攸哑着嗓子道:“宝儿已经七天不曾进水米了,他把自己关在殿里,谁都进不去,陛下过去看看吧。”
鹰仰起头,看了看雕龙殿顶,笑了笑,却泪珠直滚。他低声道:“攸哥,我现在只能指望一个儿子,我现在就过去,你替我守着小狐狸,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早点听小狐狸的话,明珠就不会有事。”
风攸摇头,将泪水抹去道:“现在怪谁,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陛下,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
鹰到了殿门口,云树坐在殿门口,他哭得都看不见东西了,除了哭,他真的 是什么都不会了。曾几何时,珠子其实已经不是弟弟了,在魔地的相依为命,和石黄铜一起肆无忌惮地胡闹,在云树的心底,已经对珠子伸起了一种异样的依赖。少了珠子,好像叫摘了心一样。
鹰回头对帕晴岚道:“你们光顾着哭,树儿这么冷的天,坐了那么久,你们也不扶起来。你们几个,把树儿先扶回去睡一觉,云树儿,现在爹指望你把咱们这个家撑住,你哭成这样子,你弟弟后面的事情,谁来料理啊。”
这话不说尤可,一说,云树更是哭得心肝皆碎,晴岚他们几个扶起树主儿,强行将他抱回内正殿去。鹰看着偏殿的门,这是他们小兄弟俩小时候的书房。鹰沉声道:“你开门,你老爹 我在外面。”
没有声音,鹰扫了扫四周,苦笑道:“你不开,我只好就这样进来了,说完,用力一压,铁锁断裂,鹰一步就跨进来。屋内漆黑一片,到处是酒味,侍卫不敢捂鼻子,赶紧将夜明珠伸好。鹰早就看见宝儿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他走到儿子身边,宝儿全身像浸在酒里三百年一样,鹰转身对莫无非道:“拿一桶冷水来,浇醒你的主子。”
莫无非低着头,忍着泪水,不一会儿提进一桶冷水来。鹰夹头夹脑,就往宝儿身上浇下去,宝儿连眼睛都不睁,居然在水里翻了个身,还是不愿意起来。
鹰一脚将他从地上踢起来,一把提起他的前襟,刚想打耳光下去,一眼看到儿子那空洞无望的眼睛,手直抖动,却打不下了。
鹰把他扶到外边,转身对侍卫道:“锁上殿门,你们提几桶热水来,朕亲自给他洗洗。”
把宝儿扶到内正殿外面,侍卫提上了水,鹰将完全没有什么感觉的儿子放进了玉桶中,缓缓脱掉他又是酒又是冷水的衣服,宝儿就像小时候一样,光光地滑进了玉桶里边。鹰蓦地想起小时候跟他们兄弟俩一起洗澡,兄弟俩在自己身边又打又闹的情景。他突然搂紧了宝儿头,放声痛哭道:“宝儿,你叫爹怎么办,爹一辈子的心血,大多就在你们兄弟俩身上,你弟弟不要我,你也不要我,爹还有什么指望。你娘亲,你,你不去看看他,不过七天,头发都白了。宝儿,你要爹怎么办,如果能死,爹就想跳了火山算了。宝儿,你说,爹怎么办,你要爹怎么办,爹就怎么办!”
宝儿慢慢抓住爹的手,紧紧地往里边扣,他觉得冷,浸在热水里还是冷。不想回忆跟弟弟所有的事情,可那些事,偏偏像附骨之蛆一样,紧紧地叮着他。那么无情的黑刀,就这样一次次劈向他的脖子,弟弟的绝望的血,就这样一回回淋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可能这样离开我,同来同去,为什么你总是先背叛我们兄弟的约定。
63雪横风狂十月暮
柳丝轻轻地打起了帘子,雪光照进来,下泽宫内正殿,刹那间变得明光闪闪。风凝眐眐地看着她,柳丝跪到干爹身边,轻轻地抓住干爹的手道:“干爹,珠子是成了仙了,他在天上看着你,要是瞧见你这般伤心,他心里一定痛得很。干爹,节哀顺变吧。珠子平生最是洒脱,他,他不会,也不喜欢大家为他过份伤心。”
风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突然射进来的雪光,倒把他给照醒了,他慢慢从床上起来,垂首扶起柳丝道:“丝儿,你过去,陪爷爷吧,好好劝劝爷爷,叫他不必为小业障伤心了,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原来便是下凡历劫,来哄了咱们一场的。”
柳丝抬头看着干爹,此刻的干爹有些过分的冷静,冷静地叫柳丝害怕,柳丝喃喃道:“干爹,我,我再陪你一回。”
风凝淡淡地笑道:“好孩子,这一节,还要我自己想通了才好,你是爷爷的大宝贝,他见了你,心中念想着明珠就少了,也就不哭了。要是哭坏了你爷爷,叫干爹怎么好。过去呗,干爹没事。”
柳丝缓缓站起来道:“娘亲,要不,我叫娘亲过来,泽务再忙,终究是您要紧。”
风凝慢慢站起来道:“我也要走走去,别烦你娘亲了,这九天,他和你爹已经累得两眼昏花了,叫他好好歇歇吧。儿子重要,四哥也重要啊。”
柳丝抹去泪水,轻轻退出去。风凝见她走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李璟哥,你说帕尔顿哥有事情要回我,是什么事?”
李璟低声道:“主子,尔顿现在就在外面,奴才传他进来。”
帕尔顿进来刚想跪下请安,风凝垂着红肿的眼睛低声道:“帕哥,不必请安,坐,你我虽然是主奴,可也有兄弟的情谊,你有什么话要说?”
帕尔顿还没有张口,眼泪把嗓子全堵死了,好半天才哭出来道:“主子,奴才把,把小主子最后写的诗,给拓来了,主子,您,您凤目,凤目御览。”
明珠写了诗,明珠最后还写了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鹰没有,哥也没有。风凝的身体剧烈的抖动起来,脸霎时间就惨白了,我的明珠,最后写了什么?帕尔顿轻轻将拓纸呈上,铁金木桌上,雪白的纸上,就出现了五行红红的字:
万山清月悄悄寻,
千里寒雪漠漠净。
伤叶凝冰风难洗,
心落梅花两无情。
玉心悦绝笔
风凝慢慢慢慢,一字一顿的念,这是首藏头诗,“万千伤心”,我的宝贝儿,最后一刻,万千伤心,还有每一句诗,都有所指,珠子儿要告诉我什么,他要告诉我什么?风凝的心,剧烈地跳动,可脑子却格外的清醒。“万山清月悄悄寻”,“月”即是“悦”,“悦”寻什么?当然是寻日,日不见了,也就是旭不见了,旭还活着,那么,就是珠子心里的旭不见了。“千里寒雪漠漠净”,“雪”就是血,这不是热血,而如寒雪般的冷血,珠子的血为什么会冷,他又要用血去净什么?“叶凝冰”“风难洗”,旭儿做错了什么,让明珠觉得已经洗不清楚。“心落梅花”梅花五瓣,心已经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回复以前的一往深情。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明珠,如此绝望,如此想寻死。
帕尔顿伏地哭道:“奴才有疑问,奴才对上泽主说,可是上泽主不理我。奴才想不明白,所以奴才才要面禀下泽主。”
风凝盯着帕尔顿道:“帕哥,你有什么疑问?”
“主上,少主救了孩子们,他就应该往外跑,为什么少主还往山上去。当时少主应当是非常清醒的,奴才问过这孩子,孩子们都说,少主非常冷静地吩咐他们向几个方向逃离,这样看来,少主完全有能力自救。可少主为什么还跑向绝境,奴才,奴才真的很想不通。”
风凝的心格登了一下,所有的联想跟梦境结合到了一起,一个轮廓就渐渐明显起来了,梦中,魔女给明珠看了什么东西,还说了那么莫名其妙的话,明珠非常伤心,不停地惨笑。然后明珠等不得任何人来救他,他自己运用龙神功冲破禁制的时候,已经决意一死了。成功逃脱后,他没有想活下去,所以选了一条死路。明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魔女究竟给你看了什么,使你完全绝望。明硕霞为什么没有死,晨旭说杀了她,可她为什么却偏偏活着?这,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联?
他扶着床站起来,轻轻地对帕顿道:“帕哥,这事,油泵没有任何证据前,你不要再跟别人说去。李哥,朕现在要过去看看宝儿,宝珠一体,小业障绝情而去,想必他痛不欲生,我已经没有了一个,不能再失去一个。不然,我跟着他们去了。”
李璟出殿,吩咐打轿。几个龙神侍卫真怕下主儿有个好歹,破例亲自抬轿。风凝靠在轿中,冷冷的雪风,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珠子的不幸,不是魔女暗害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现在,只有跟宝儿商量了。本来还以为能跟鹰商议,但从鹰近期冷静得不像话的反应来看,鹰似乎不愿意揭穿事件的真相。其实自从魔战以后,风凝就发现,鹰一直在维护,在偷偷维护哥哥的利益,本来他可以趁明珠被风涵冤屈的机会将风涵父子逐出龙泽,但是他不但没有这样做,反倒横出身来,挺住风涵父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孝顺师傅娘亲吗?本来还可以万事都装作不知道,但现在,明珠受到了这样的折磨,甚至因此而失去生命,如果我这个娘亲再冷漠视之,明珠就白白到世上来一场了。珠子儿,如果你是被害死的,娘亲一定要害死你的人,用血来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