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有整整三年多没有用过龙神功,这强大的十二甲子的功力开始升起来的时候,明珠可以分明地听到自己的骨骼咯咯的碎裂声和血管破裂可怕的卟卟声。但是失望和愤怒已经让他再也不能想起任何人了,只有用死亡才能洗刷风晨旭的罪孽。
几个魔奴正在啃着几根小腿骨,这些孩童的骨头,实在味美。公主们吃了最好的肉,余下的骨头就归他们来啃了。正啃得起劲,其中的一个魔突然发现自己的同伴的头掉了下来,那断裂的脖子口上,恶臭的血直涌出来。
魔奴们蓦地住口,他们挥着手中的骨头,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几颗脑袋都已经掉下来了。守着其他几个口的魔奴怎么也想不到,躺在地上,奄奄待毙的玉明珠突然就从地上跳起来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掉下的脑袋就恐惧地看着自己躺在地上的尸体。这是什么样的速度,什么样的力量。短短不过半刻分钟,洞内洞外的五十六个魔奴已经全数倒地毙命。
明珠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返回洞中,飞快地蹲下来,砍开了孩子们身上的铁锁。被明硕霞姐妹擒来当食物的孩子一共有十六个,已经叫他们吃了五个,还有十一个。那些孩子最大的不过十三岁,最小的还只有六岁,自然吓得傻了。
明珠一手提起一个孩子,对其余年纪大的道:“听我说,我,我是少泽主,我现在救你们出去,快跟我走,要是魔家姐妹回来了,谁也走不了。”说完,也不管这些孩子能不能跟上,他一手夹起一个六岁的孩子,就先往外闯。
一群孩子一听这是少泽主,大家的魂有些回来了,这洞内也确实太可怕了,一地都是长着黑色鳞角的丑陋魔鬼,不如逃到洞外去。九个孩子跟着像仓惶地受了极度惊吓的小狗儿一样,一窝蜂全涌出洞来了。
明珠的样子非常可怕,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大着胆子走上去,拉了拉他的破碎的衣服,只一捏,手上就全都是血了。明珠回头,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的脸上,对孩子浮起了一个善良宽慰的笑容。那孩子呆了一呆,轻轻道:“少主,您,您没事么?”
明珠带着他们走出一段路,风狂得很,天气越发的阴暗,雪云越堆越厚,好像要将人死死地压住一般。明珠抬头看了看天,回着对孩子们微笑道:“大家分成八个方面走,你们俩大孩子,带着两个孩子,你们住树众里钻,能够躲多久就躲多久,千万,千万别乱跑出来。听到咱们龙泽的侍卫军的声音,再出来。记住了,住不同方向跑。快,大家跑。
几个孩子叫冷风一吹,也都清醒了,大家一听,都像乱鸟一样,往树众里飞进去。明珠等他们全都钻得见不到了,苦笑一声,慢慢地向觉华大林的山颠走。那是玉龙雪山的一个分支,虽然不是很高,但最高峰海拔也有四千多米了。明珠看了看上面距离自己还有三百多米的雪山平台,一边用刀支着,一边往上走。真的,他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往外逃,而是根本没有目标的向那平台悬崖走。
一百米路走出去,脚底下全是血,二百米,腿全在打抖,二百三十米,整个人已经发晕了,死期将至,反倒心头一片清明。没有什么难为的,就是想起爷爷和爹娘,心头疼得很。想起小然小宇小晖儿,心里又全是伤。
到了一块石壁前,呆呆地瞧了一会儿,那光滑的天然大理石壁仿佛生来就叫人写字的。明珠慢慢将手举起来,在上头提了一首诗,提完了,看了看,讽刺地笑了笑。昂起头来看看天,云已经压到了自己头上,是的,也当是下雪的时候了。总算北龙泽要下雪了。今年的天气呀,实在是太怪了,到今天才下雪呀。回头看看山下的绿林,好像听见哥哥的喊叫声:“明珠,回来,听话,哥在等你,哥来了,你回来,不要再上去,不要。”
明珠轻轻地抹去了眼皮上的鲜血,但血泪却飞速的滚下来,怎么也抹不净了,眼前一片血红,红影中,看到了哥哥绝望的呼号,不要离开我,弟弟,一起来一起走,你不可以这样绝情,为什么又丢下哥,你,你这个坏弟弟,你坏,坏透了。别让哥恨你,弟弟呀。
对不起哥,明珠对不起你,明珠怎么可以跟一个想害死你的人共结连理呢,怎么可以沉溺于情爱,而瞎了眼睛呢?明珠糊涂,哥,弟弟只有以死赎罪了。
二百八十米,平台就在眼前了,突然身后明硕霞冷酷的声音响起来:“想逃,你逃不了,玉明珠,你的死期到了。”
明珠回头,平静地看了看明硕霞狂笑的脸,那张脸已经完全扭曲了,上面汇聚了恐怖而疯狂地罪恶。此刻面对这张脸,没有愤怒,没有责问,没有仇恨,这个魔女,为什么没有死?这已经不需要问了,风晨旭,你撒谎,你骗了天下人,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再怎么对他情深一住,在他的心里,却还是装着这魔女姐妹。我比不上人家,自己认输而已,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
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笑了笑,拂开垂血的长发,轻轻地叹息道:“你们一意要我死,何必要想那么多法子,要死那么多人呢?人生不过百年而已,就算永生不死,如果心怀痛苦,活着,又有何意?我劝你们姐妹,也不要再异想天开。天道有常,顺者昌,逆者亡。”
明硕霞仰天大笑道:“胡说八道,什么天道有常,这世上真的有天道,怎么老天爷看你要死了,也不发发慈悲呢?”
明珠看了看天宇,阴暗的天空中刹那间落下了无数的雪花,飘飘扬扬的,好大的雪啊,每一朵雪花,就像是一块雪白的丝巾,直直的落下来,风一吹来,雪花就开始飞舞,将天都织成的雪白的一片。明珠慢慢地闭上眼睛,许久才轻轻地道:“老天爷要我的命,我也没有法子违背,我已经多活了那么多年了。十三年魔战,二亿苍生因为我的失误而死,也应当是为他们偿命的时候了。”
明硕霞拔出了自己的魔光刀,一道黑光亮起,魔刀直斫而下。明珠已经在平台边上了,他再也不想反抗,魔刀过处,仿佛已经将他的人分成了两半,他直直地从平台上跌了下去,下边就是三千多米深的长谷,谷下,是愤怒咆哮,向南而去的昊扬江。
他掉了下去,伴着千山飘雪,和江下那狂怒的浪花。他掉下去,在山下,接到第一个孩子后,就往这里狂奔的金辰鹰和风涵,都亲眼看到,平台上,黑光闪过,明珠直跌下去,一件血衣,把鹰和涵的心完全撕裂。
鹰已经忘记了轻功运用的一切诀窍,凭着本能在飞驰。也就在明珠跌下的半袋烟后,他飞下了平台,珠子,爹来了,你,你等等啊。
风涵飞上平台的时候,明硕霞姐妹早就已经逃了,风涵扑到平台边上,刚想要跃下,原来跃下平台的鹰却慢慢地蹬着石块,顶着雪飞上来了。
没有,没有明珠,鹰的手里,是几块破碎的血片。风涵跌坐在地上,许久,抱住了自己的头,发出了极度悲痛的呜咽声:“明珠,舅舅爹爹来迟了,来迟了,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
鹰缓缓地躺下去,他不想说话,甚至连哭都不想。眼泪突然流不出来了。过度的悲伤,使眼泪都深深地凝结在眼底,却流不出一滴。他将手深深地插进大理石平台中,如果可以,他想扭断自己的手,甚至是脖子。为什么,老天就这样不肯放过明珠,为什么,这样薄待我的明珠儿。
风涵胡乱地在平台上走,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他想下平台去,却害怕会看到一块块的碎血片,不下去,却是舍不得明珠儿。走过一块石壁的时候,突然发现白白的石壁上,提着的一首血诗,风涵痴痴地看着,慢慢地念出来:“万山清月悄悄寻,千里寒雪漠漠净。伤叶凝冰风难洗,心落梅花两无情。”这诗是竖排的,风涵反反复复地念了三遍“万千伤心,万千伤心,万千伤心”,明珠,你告诉舅舅,究竟遇到了什么?你万千伤心。
六十二去年天气旧亭台
天幕低低地压着,压得风涵无法透出气来,胸口那块又尖又重的石头,已经让他两眼模糊了,扶着石壁,想不了什么话儿,明珠去了,永远的去了,这个事实,就算是亲眼所见,风涵仍然不能相信。他乱晃着眼睛,把这个假象抹掉,明珠没有事,什么事情都没有,一会儿,他就会笑吟吟地从崖下上来,一会儿,他就会淘气地叫自己舅舅。明珠没事,他会回来,会平安回来的。风涵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幻像,软软地跪在地上。双手无意识地抹着碎碎的黄叶,那上边,还凝结着明珠身上滴下的血,风涵觉得自己的心,叫血完全浸碎了。
“啊,啊,啊”他突然发出了一阵狂叫,一种压抑得太久太久后,暴发出来的无望的绝叫。
他的叫声,催醒了金辰鹰,鹰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他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一朵朵雪花飘到他的脸上,迅速地在他脸上融化,一粒粒的小冰晶,从他脸上滚下来,落入了碎叶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抒怀已经带领精锐将士们冲上平台,抒怀看着坐在地上的两位泽主,鹰泽主的脸色惨白,甚至比那里明珠哥哥背叛还要白得厉害,那时候,鹰泽主是气白的,现在,却是伤心白了。涵泽主的脸色,已经看不出来了,一片茫然,无所适从的让抒怀害怕。
抒怀跪下道:“两位陛下,小将奉命搜山,已经搜得九个孩子,还在孩子的带领下,搜到了那个洞。小将听这些孩子说,是,是少主救了他们。少主,他,他,小将还未找到,小将已经,已经……”
“抒怀,不必找了,传令水军沿昊扬江打捞。罢了,不必打捞了,昊扬江水甚急,昊扬巨龙神,想必自有安置,朕找他去就是了。抒怀,你传令下去,泽主们已经带少主回宫,大家辛苦了,休假就是了。”金辰鹰晃晃悠悠了好一会儿,才把话讲完。
听着泽主这飘飘乎乎,荡荡悠悠的话,抒怀已经明白了,他垂下头,不敢哭出来,泪就直奔下来。他怕自己失态,飞速请安告退,朝后走,却不小心,跌倒在地,几乎是滚下山去的。滚了一段路,部将把军帅扶起来,抒怀红肿着眼睛,沙哑着道:“传令下去,泽主们已经带少主回宫,大家休假。”
部将看了看上边,少主在哪里呀?抒怀怒吼一声道:“没有听到泽主陛下的命令吗,还犹豫什么?执行命令。”
部将不敢多言,飞快地退下。抒怀瞪着边上的下属道:“你们哪里暖和,哪里呆着去,本帅要一个人走走。”
部将们告诺退下,抒怀见左右无人,趴在一块石头上放声痛哭,明珠哥,明珠哥,我的明珠哥,为什么抒怀没有好好保护您,为什么。
龙泽七宫,雪下得真大,将宫门全都掩得看不见了。风凝痴痴地看着龙安宫外的宫道,那由龙泽地宫碧云玉砌成的长道上,雪越积越多,慢慢地将绿道完全覆盖在下面。风凝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雪盖的不是玉道,而是他的明珠一般,雪把明珠全盖住了。不,我,我不能让雪,不能让雪压下来。
他猛然从位置上站起来,飞快地奔向雪地,跪下去,就用柔嫩的雪手扒那盖在绿玉上的雪。玉龙吟吓了一跳,也飞身出去,把风凝强抱起来道:“好啦,没事情,真的没事,鹰他们不是传消息回来说,他们已经带明珠回来了么?你别瞎操心。”
凌霜辰抱着哇哇大哭的小宝宝,焦急地道:“凝儿,你吓着孩子了,你看,孩子又吓哭了。”
风凝立即回头,伸手抚着孩子的小脸上的泪花,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道:“宝宝,告诉爷爷,你娘亲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你知道,你全知道是不是?”
玉龙吟一看,我的凝儿真的要发狂了,赶紧给霜辰使眼色,把孩子先抱回去,别把孩子给吓坏了。
风净尘走上来,慢慢地将儿子抱在怀里道:“爹的好孩子,你着急也没有用,不如平心静气地等,不然明珠好好儿回来,看他娘亲成这样子,一定要责怪咱们没有好好照顾你。”
风凝软软地倒在爹的怀里,不想有这个念头,却偏生心里就涌上那么一句话“明珠不会回来了,他不要我这个娘亲了。”猛地打了个寒战,风凝无力地抽搐了一下,想向爹笑笑,可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滚下来。
突然米盖尔喜冲冲地几乎是从雪地里滚进来禀告道:“尊上主上们,大喜,二位主上带着少主回来了,奴才看见了,看见少主的车了。”他边说,边给主子们磕头道喜,好啊,小宝贝终于回来了,这下大家安宁了。
风凝一听,立即就要冲出去,明珠回来了,我,我要亲眼看见他,我,我才放得下心。他往外冲了两步,却叫玉龙吟给拢回到了怀里,龙珠笑道:“风凝儿,你是泽主,哪里有皇帝陛下亲自接儿子的道理,明珠不是以龙神王身份巡泽的,他是以你儿子身份出门的,你去送他,已经违制,这会儿又接出去,礼官们要不自在了。”
风凝哧得笑了笑,便在母亲身边坐下,坐等着小坏蛋来给他磕头,好你个臭明珠,居然敢把娘亲忘记,在外面胡混得没有天地。瞧为娘,打不打你屁屁。
鹰和涵悄然无声地跟在轿子边上,与其说轿子扶着他们,不如说他们扶着轿子。一直到现在,风涵仍然无法接受明珠已经不在的事实,他坚持,明珠会回来,明天,明珠会回来。鹰,六年前,已经经受过一次失去明珠的痛苦,再度失去,虽然更是剜心锯骨的痛,但比起风涵的痴魔来,鹰却显然冷静得多了。他冷冷地看着漫天的大雪,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各种种样的雪影,每一个雪影中,都有一个明珠儿在笑、在哭、在闹、在耍娇。儿子加弟子,父子之情,再加师徒之情,真的要断了么?不,我不甘心,就算这是天意,我也要跟天意作对,我不许,不许任何人从我身边带走明珠,除非我死。
从龙清宫的正门,一直到龙安宫,穿越六个大宫院,走得好漫长啊,十五公里长的宫桥,整整走了二个小时,泽主的卫队才到龙安宫门口。鹰和涵同时抬头看那宫门,龙安两个大字,在雪光下,反射出异样的光彩。
风涵喃喃道:“龙安,龙安,龙何以安啊。”
鹰扶着他道:“涵弟,事以至此,尽人事而听天命,咱们进去吧。”
风凝坐在母亲身边,看着他们俩扶持着进来,看到他们俩面无人色,看到他们俩那肿起的眼睛,唯独没有看到的,是他们身边的明珠。
风凝慢慢站起来,轻轻地笑了笑,抿起了美丽的酒窝道:“二哥,明珠呢,小淘气呢,不敢出来见我是不是?”
鹰缓缓地走了两步,慢慢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明霞珠和舍利子,缓缓地将珠子递给风凝道:“小淘气从此用不着它们了,你自己收好呗。”
风凝歪着头,笑容里慢慢地开始凝结起一种奇怪的味道,他呵呵的轻笑了两声道:“为什么他用不着了,回答我,他,他是不是扔下我们,扔下我们、爷爷和孩子,是不是?”
鹰不敢再卸看风凝那悲愤、伤心、绝望的眼睛,那流露出来的伤心,沉重地要把鹰深深地打进地狱里去。他转过头,看着风雪乱飞的殿外,然后无情地挤出了两个字“是的”。
风凝悲呼一声“不,不对,不是这样的。”然后就像疯一样,冲向殿门口的轿子,帕尔顿想要伸手抱住下泽主,但是泽主脸上那种深深的悲痛,使帕尔顿的手被凝固在了空中,风凝冲到轿边,他用边甩开轿帘,对着那空荡荡的轿子,愤怒地呼喊道:“出来,明珠,你给娘亲出来,出来,听到没有娘亲叫你出来,不许,不许再捉猫猫,不许玩儿,不许。你听着,现在,就出来。”
风涵走上几步,轻轻道:“弟弟,明珠,已经去了,哥亲眼……”
“闭上你的嘴,是你说的,明珠没事,跟你们一起回来了。为什么你们把明珠给藏起来,为什么你们要编出这种谎话来咒明珠。明珠,出来,告诉他们,你没事,你好好儿的,明珠,娘亲的好宝贝,娘亲求你出来啊。”风凝狂叫着,突然却暴发出了一阵无助在呜咽,跪倒在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