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龙行 第五部 云收雨霁 下——行到水穷处
行到水穷处  发于:2010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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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涵小心翼翼地取过折子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这,这是一份大赦诏书,上天啊,明珠的心胸宽广到什么份上,他,他居然赦了所有的罪民。

金辰鹰等他看完了,将诏书先交给风晨旭道:"下少主,是龙燕帝君,少主如何看待此事?"

晨旭早就哭得双目要肿了,拿过来一看,既不能说不行,又不能说行,他便垂首流泪道:"全听皇伯吩咐。"

金辰鹰又问宝儿,宝儿一见赦诏,赦诏上,把赦的理由都写好了,除了在魔战中,屠杀良民,欠下累累血债之徒不得赦外,其余人等,一律赦免。因为许多人,他们是因为意志薄弱,受到了魔力的影响,才做出一些恶行来的,终其原因,也不能完全责怪这些人,所以,给天下二十六亿苍生一个机会,尽数赦免。宝儿颤抖嘴唇,说不下去了,弟弟,弟弟,你,你太了不起了,哥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三生有幸。想到这里,他勉强道:"儿臣一且,听父皇的旨意。"

金辰鹰慢慢低下头,好一会儿,抬头道:"朕的儿,第一次以龙神王的身份大赦天下,目的是为了这片天地三十万年的繁荣昌盛,使这天地能在第三十万年魔难来临之时,能够成功逃脱。既然朕儿如此说,朕这父亲,自然不能违背。罢了,收回死刑成命,二十二位首犯,一律流入到苦寒之地,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等下一次大赦吧。三百多位从犯,从流放改为监禁,罪名重者,入牢服役,罪名轻者,在家思过,再轻者,给警告,仍保留官职。至于夺爵,就不必了,各家中再挑选合适的人,过几天,咱们再重新确定新殿主和长老的名单吧!中泽主和下泽主以为,如此处置,如何?"

风凝早就哭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他只会呆呆地点头,好孩子,娘的好孩子,难为你,以绝大心胸,忍绝大委屈,成就龙泽,成就天下。

玉龙吟流着泪,长长叹气道:"我已经二十来年没有这样感动过了,当年,我知道他们兄弟,抽血吸髓救我,我感动入骨。现在,明珠放弃内心的怨恨,宽恕你们,本尊知道,本尊感动得无以复加。希望你们不要再辜负少主期望,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这三百多人,意外死中得活,他们的救命菩萨,竟然是他们被他们陷害得如此凄惨的少主,这三百多人,都趴伏在地上,连连向少主,向主上叩首谢恩。连心意和静宜,原来以为必死,谁知道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人就是这样,一旦有活下去的希望,这感情流露,是自然而然的。

送走了尊上,风涵正想向金辰鹰道歉,谁知道,鹰连一眼都不看他,厉声对宝儿道:"你到下泽宫书房来,把话儿给朕说清楚!"

众人一看,都吓一跳,谁都看到上泽主脸上的怒气如江水冲堤了,敢情,一 定是下少主去通知的尊上们,尊上才求少主宽恕大家的,所以,泽主生少主的气了。上少主,要倒霉了。

云树急急地拉住宝儿道:"这,这不是你跟弟弟说的,是我去请尊上的,我,我去跟爹说,我,我,我不是有心的。"

宝儿伤心地垂头道:"树哥,不是为了这事情,你,你放心,你去好好照顾弟弟,你要记得,今天是四月十八,对弟弟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非常特别,你一定要,一定要找话,让弟弟高兴,你说咱们以前读书的日子,说咱们一块儿好开心,你,你千万,千万不要提任何一个孩子。"

云树一愣道:"为,为什么?"

"因为,因为今天,今天是吵吵嚷嚷,夭折四,四周年!

 

 

三十四,祖孙夺爱

 

三十四,祖孙夺爱

下泽宫上书房内,金辰鹰挺身而立,踞高临下,逼视着宝儿。他的一双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炎苗,好像要把宝儿燃成灰烬一样。宝儿在父皇的逼视下,全身都冷汗直冒,额头上的汗水,就直渗出来了。

风凝怕他在盛怒下,将宝儿会打成重伤,便也急急跟了来。金辰鹰扫了他一言,对宝儿厉声道:"告诉我,小业障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他为什么要说,这是他为龙泽办的最后一点事?为什么要赦免这些根本不配赦的人,为什么,说,你若再隐匿半句,你别怪我恨你一辈子,告诉我,快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宝儿将泪水全吞下道:"爹,您和娘跟儿子去一个地方,您就全明白了。船,儿子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就动身。"

两人对视一眼,宝儿扶着眼于娘,鹰在后面跟着他,一家仨离开下泽宫,宝儿带着爹妈直向弟弟曾经服苦役的矿山奔去。

这矿山,自从上次叫水淹了后,就很难开采了,所以,就已经被封起来了。小半天,仨人已经上了岛,后面跟着十几个龙神侍卫。鹰一上岛,就立即想起当年自己来看明珠情形,那时候,是三个,妈咪,吵吵嚷嚷,大家欢快地吃年饭,唱年歌,现在呢?现在再来,还能看见什么呢?

他们默默无声地跟着宝儿走,宝儿一直带着他们向里边,绕过几条河流,过了一个清丽绝伦的湖,来到了小石坟。一看到上面的字,金辰鹰的脸,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霸气和血色,风凝一看到那块简陋的木牌上刻着的歪歪斜斜的字"爱儿金超宁,金攘民之墓,母呕血立。"哪里还撑得下去,跌倒在墓前,放声痛哭。

金辰鹰最害怕的就是这件事,一直不敢再有直面的勇气,总是恨自己不够坚定,恨自己明哲保身,恨自己过于软弱,恨自己拿什么大局为重的借口,将孩子都抛弃。所以每次都想到孩子们的坟前来看看,每次提脚,就失了出门庭若市的勇气,不敢,不敢再来面对夭亡的孩子,不敢再来面对自己的错误。夜深人静,孩子们可爱的笑声,在自己耳边回绕,孩子们银铃一般的叫爷爷的娇音,让自己多少次产生错觉。孩子们中剑时,那痛苦的哭声,让五脏六肺都伤得难受。啊,我的儿啊,爷,爷不敢,不敢呐!今天宝儿把他带到这里,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他的脸完全白了,心血在上涌,整个人都在晃动,我可怜的孙子们,他们就,就永远长眠在此处么?那么孤独,那么可怜,他们孤零零在此地,已经躺了四年了,四年了,孩子们啊,魂魄在何方啊!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止流泪了,只知道,眼泪停住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这一切,都开始暗起来。

用了万斤铊的力量,将身子压住,勉强开口道:"小业障想要做什么,想要来看孩子呢?还是给孩子们移灵啊?"

宝儿哭着摇头道:"爹妈,你们跟儿子来,到坟后面,你们就明白了。"

金辰鹰扶起哭得已经找不到方向的风凝,跟着儿子慢慢绕到了坟后,宝儿蹲下去,扒开了那天跟云树来,找到的洞口。

风凝愤怒到了极点道:"他们,他们为什么如此过份,他们的,他们已经残忍的杀害了孩子,难道连孩子的墓葬,都还不放过么?"

宝儿摇头道:"娘,这个洞,不是盗墓罪挖的。儿子,儿子,听树哥说了,他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弟弟,接受弟弟委托,帮助弟弟逃脱迫害。儿子一听,就想来看看,谁知道,这儿长满了草,儿子就和树哥清理了一番,在清理到后边的时候,儿子发现了这个洞,儿子爬进去看了看,才,才知道,这洞,是,是弟弟亲自挖的,爹,您和娘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这洞,娘能够钻进去的。"

金辰鹰一运缩骨功,就进了这洞。这洞只有一米七十多,很狭窄,只容一个人侧身躺着,但是很光滑,可见曾经有人经常从这里出入。金辰鹰一侧过身子,看到一样黄白色的东西,上面乱七八精的有许多东西,想来自己看到的,只怕就是孙子们最后的安身之所。想着孩子们惨惨地躺在棺中,已经四年了,泪水忍不住又想流下来。一擦眼睛,然后就仔细看棺木,不看还可,一看,只想立即吐血而亡,那棺木上的东西,就像千万把利刃,在生生的,一点点的斩碎了他的心肝,金辰鹰只觉得这心都要从口里吐出来了。

好一会儿,他脸色惨白地从里边爬出来,风凝道:"里面是什么?"

鹰冷冷道:"你可以爬进去,拿出明霞珠,照一照,你就明白了。"

风凝慢慢地往洞里边爬,不一会儿,也进去了。他的目力当然比不得宝儿,更别说是鹰了。所以好一会儿,才适应里边的黑暗,慢慢掏出了明霞珠,这珠光很亮,将整个洞都照亮了。风凝将珠子转向里边侧面的硬硬的木头。

珠光所照的地方,一块黄白色的木板,风凝立即想到了,这是孩子们的小棺木。他勉强将泪水吞下去,将珠子照着那半米多长的木板。木板上,到处都是紫黑的图画和文字,很显然,是用血,沾了指头画上去的。这些画,都画着三个人,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孩子。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跑,有的跳,还有的,在放风筝,还有的手把手在学习,每一幅画都很简略,却很生动,看得出,是极用心之作,在每一幅画下面,都写着吵吵,嚷嚷,妈咪。风凝慢慢地摸着每一幅画,慢慢地摸,每一根线条,都化作一把尖刀,在他的手指上割过,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慢慢地爬出来,抖着嘴唇看着夫君,金辰鹰也抖着嘴唇看着他。他们俩都想说,却都不敢说出来,原来,原来,珠子根本就没有逃走,孩子死了以后,他一直就在孩子们的身边,他在坟下挖了一个洞,每天就孤独地躺在洞里,一边画画,一边想着孩子们。他,他画了三个,他为什么画仨个,因为,他,他想死,他想死了,来陪伴孩子。他画中的意思,就是他们母子仨,会永远在一起。珠子,珠子心底如此绝望,如此悲痛,没有任何一种痛苦能够跟失去孩子相比,即便是十大酷刑,即便是父母都不要他,也无法跟,跟这种痛苦相比。他去刺杀明无心,没有将洞封死,他,他是想陪着孩子,他,他想死。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心疼吵吵嚷嚷中,那么娘呢?那么娘呢?

金辰鹰抖得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他感到有一把刀,正在向两个方向切割,从他的心脏开始,一刀向上,狠狠地劈向大脑,另一把刀,从心向下,要将他整个人都分成两半,在这种分身的酷刑下,金辰鹰再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情绪,他激动地怒吼一声,头发全都竖起来,龙睛直立,目红如火,像发了狂一样,推开了上来拦他的宝儿,飞一样奔向龙泽七宫。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再抢走我的孩子,没有人可以,就算吵吵嚷嚷,也不行。

风凝又悲又急,不知道狂怒下的夫君会做出什么举动,鹰啊,你,你一定要冷静啊,你,你千万别,别伤害任何人啊。老天爷,你,你保佑宝儿快点带我回去,保佑龙泽不要再出事,保佑珠子不再出事啊!

金辰鹰颠狂地闯进了龙泽七宫,几个守宫侍卫一看,哟,上主儿这样子,太可怕了,脸紫涨,双目血红,头发全都竖着,太,太可怕了。他闪电一样的身形,任何人都挡不住,所以卫士们只好心急火燎地找尊上们去。

云树正在温柔地给珠子喂药,尊上们已经守了半天了,看孩子情绪还好,就回宫去了。云树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小心地问:"好珠子,苦不苦,要不要吃些甜的?"

珠子软软地躺在他的怀里道:"树哥,你别操心啦,好好儿坐下来,弟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云树小心地将他的手捧在怀里,宠爱怜惜地亲吻了好一会儿,才微笑道:"好弟弟,好啦,满天的云彩都要散啦,好好养好身子,等以后,你好了呀,树哥陪你说三天三夜话来!"

珠子平静地看着云树的溢光流彩的大眼睛道:"树哥,我不会好了,我的日子就到了。"

云树的眼泪夹着笑容就要流下来,他勉强笑道:"好弟弟,别,别说丧气话儿,爷爷们如此操心你,爹娘这样疼爱你,又有那么多好医生看护你,你,你一定会好了。真的,一定会好。"

明珠凄然一笑道:"树哥,我的事情,全做完了,应当走啦,真的,应当走啦。"

这回,云树可真受不下去了,他哭道:"弟弟,你,你说什么傻气话,树哥,树哥不许你说那么伤心的话,不许你说。树哥疼死了,真的,真的。"

明珠向他弯了弯嘴唇,微笑道:"树哥,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我终于可以离开了,离开去守着我的宝贝了,他们一定等急了,四年啦,他们孤独的漂零,他们一定在怪我,在怪妈咪那么狠心,不去陪他们呢?"

云树又急又哭道:"弟弟弟弟,你要陪他们,那么小然,小宇呢?他们也要你陪,也要你陪啊!"

明珠惨然笑道:"算啦,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现在这个鬼样子,就留张好看时分的画,给他们呗,免得他们见到我这种样子,做恶梦。爹和爷爷他们,听说很宠孩子的,也不差我这一个了。他们从来就没有娘,过去没有,现在,自然也不在乎啦。树哥,你要真舍不得弟弟,你替弟弟,当个娘呗,我把他们交给你啦。"

云树号哭着道:"弟弟,弟弟,爹娘还在啊,爷爷还在啊,你,你怎么说这种丧气语,你,你别这样说啊!"

明珠一双眼睛里,已经完全没有神采了,只有一种对死亡的强烈渴望,他断断续续道:"树,树,树哥,我,我,我要走,走了,你,你记得,记得小石石屋,那,那是,我,我和孩子,孩子们,住一,一辈子的地,地方,后面,面,有个洞洞,是,是我的,你,你把我,把我放进去,不,不用棺材,也,也不要,不要惊动我,我的孩子,他,他们睡,睡着啦,他,他们,知,知道我,我回来了!"

云树这回是再也受不下去了,捧着脸,号啕大哭。他这一哭,几个宫女太监全进来劝,大家正无法劝得树爷的时候,就听见上泽主一声鹰唳:"你想死,你想葬到那个洞里,想去陪吵吵嚷嚷,你想都别想,只要你爹我活着一天,只要朕这个龙神王的生父活着一天,朕不许你死,朕决不许你葬到那里,朕决不许你胡思乱想!"

明珠缓缓转过脸来,狂怒的金辰鹰,此刻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在他的心中,只有切割的心血在往外狂喷,只有无法填补的血洞,在往外涌着怒火,只有一股股悲伤到极点的河流要往外喷射。没有人可以抢走他的孩子,吵吵嚷嚷也不行。不许,不计,他们凭什么来跟他抢儿子,两个给母亲带来多少痛苦的小业障啊,凭什么还要缠住你们母亲,还要跟朕来抢儿子。不许,不许,只要朕活着一天,就坚决不许。

两眼紫红,愤怒到极点的金辰鹰,一步一步踏向儿子的床头,边踏边厉吼道:"你敢死,我告诉你,你若敢死,朕就将你的灵棺,死死地扣在朕的棺椁中,朕要将你这个不孝子生生世世锁在朕的棺木中。朕再也不许你离开朕,更不许你跪到那里,跟他们合葬,你的这种念头,想都别想。你若敢死,我上天,下地,翻天覆地,也要将你的魂魄一丝不差的锁在我的身边,生生世世,永永远远,不许你离开!"

明珠 脸,本来已经没有血色了,此际,惊惧加上极度的绝望,这脸一下子煞白了,几乎都透明了。云树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金辰鹰的腿大哭道:"爹 ,爹,求求你,求求您,别对珠子说那样伤他的话,别这样责怪珠子,珠子好苦,他的心里好苦啊,他伤得太深,太深了。您别再伤他了。"

金辰鹰一把将他扔起来,点了他的穴位,将他扔到了椅子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此际暴发的火山,他撕裂了嗓子,狂叫道:"你生下他们,养了九个月,你就一心想死了去陪他们。我和你娘生下你,养育了你十四年,费了多少心血啊,却还及不上两个三岁孩子。可悲啊,我这个爹当得,真太可悲啦。你好忍心,你要死了去陪他们,你要扔下七十来岁的爷爷,五来岁的爹娘去陪他们,你好,你好狠心。你只想着自己的苦,你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我和你娘的苦。你若敢死,你若敢死,玉心悦,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在我这个父亲前,你就是天下最大不孝,最无情的儿子,我,我断断不许你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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