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希佑。」程风叫我的名字。
「嗯?」
「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我们可以正式开始谈恋爱了吗?从今天开始。」程风问
。
「可以啊。」我说。
尾声
我们在周日晚上搭了回城的巴士到家,一进房,便筋疲力尽地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一亮,我被程风吵醒。睁开眼来的时候,他正对着衣橱前的全身镜喊我
的名字。
「段希佑,快来帮我一下。」程风叫。
我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看到镜子里的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在身,而且显然
那西装还不是从我衣橱里翻出来的,背后不由得爬起了许多的鸡皮疙瘩。
「你在做什么?」我走到他面前问他,「这身打扮可不适合你。」
「我总是搞不定这条领带。」程风无奈地将烦扰他的难题交到我的手上。
「笨死了。」我睡眠不足,心情颇差地瞥他一眼,顺手为他打领带,「领带都不
会打,还学人穿西装。」
「段希佑,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程风不
理我的乱发脾气,开口发问。
「哪个都不想听。」见他这一身如此隆重,我就有预感两个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
「那么我就先从好消息开始说了。」程风道,「我辞掉债务公司的工作了。」
闻言,我只觉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手上用力勒紧领带打算掐死他,一面问:「
坏消息该不会是你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我赚钱养你了吧?」
那我现在就会果断地解决掉你。
「不是,咳!」程风捂住脖子大力咳嗽,摇头示意我赶快放手。等我松开手来他
才喘着气说:「坏消息是我从今天开始就要接管老爸公司的一部分了。」
在我听来,这两个消息都称不上什么好坏。
「你又要跟我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那种天方夜谭吗?」我不屑,为他整好衬衫
的领子,拍拍他的胸口道:「下次记得说中了五百万元的乐透彩券,这种事情发
生的几率还高一些,我会相信的。」
程风无力地垂下脑袋,委屈道:「难道我的样子就那么像是穷光蛋?」
「没错,穷光蛋这个词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做的。」我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程风的头于是垂得更低,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道:「好吧,那我走了。」
「晚上早点回来。」我嘱咐他。
「嗯,我会在吃饭以前回来的。」程风笑笑,「这次不会再食言了。」
「不是这样的……」我话到一半,抬眼见程风一脸茫然,索性放弃,「算了,总
之你记得,越早回来越好。」
「噢。」
我送程风出门,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我。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的
情形那样,程风立在门外,我站在屋里,微微仰起头望着他。
「对了,段希佑。」程风说,「有件事情我一直忘记问你。」
「什么事?」我奇怪道。
程风清了清嗓子,以无比严肃的表情发问:「段希佑,你喜欢我吗?」
没料想他竟会如此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怔怔地站着,一时竟不懂得回答。
半晌,程风抬起手来,做了个同这一身装扮极不相称的动作——他挠了挠头发,
然后道:「算了,不必说出口,我已经知道答案。」
「啊?」我还未说,他就知道?
「段希佑,你的嘴角在笑啊。」
程风乐滋滋地说完,凑到近前来,在我的嘴角边按下一个吻。这才心满意足地回
身离去。
我目送程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奇怪,我哪里在笑了?
我把门口的报纸拾进来,放在摆着早餐的桌上。报纸财经版的头条新闻是:程氏
集团的继承人将于今天中午接任程氏在国内东部地区的区域负责人。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来。一股秋日凉风席卷而来,扫得人不由精神抖擞,神清气
爽起来。
脑海中浮现起一个长相古怪的老头曾说的话:「你二十四岁以前会有一个劫数,
熬不过就终生苦贫,熬得过则一世富贵。」
瞧瞧!他果然是个胡说八道的神棍,这年头还有哪个笨蛋会去相信这种怪力乱神
的说辞。
向着东方初升的朝阳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对自己说:「段希佑,二十四岁生
日快乐!」接着钻回被子里继续去睡回笼觉。
床头柜上,盛满了一元硬币的玻璃瓶口,一颗白色的全垒打球迎着阳光,正散发
出令人心醉的纯净光芒。
《全书完》
番外:程风
我走在往医院的路上,一手提着保温瓶,一手捧住代表爱情的玫瑰花,全然不曾
留意在路边缓缓停下的一辆白色面包车,以及从上头跳下来的几个身材高大、肌
肉结实的黑衣人。因而在我还未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以前,他们已不由分说地迅
速将我拖进了车
被人夹住坐在车上,我觉得自己实在大意,不该以为他们只会开黑色轿车来抓人
的。
我被带到城中的繁华地带,上了第一高楼的顶楼,推开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老爸
正埋头忙着工作。
「自己坐。」他不抬头看我,随口说道。
我于是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瞧他忙。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老爸一面问,一面在键盘上按了一下倒退键,顺便看我
一眼道,「噢呦,程风,几日不见,你胖了。」
「什么几日?我已经外出一个月了。」我更正他。
「不要转移话题。」老爸说。
「老爸,你真的想我回来帮你吗?」我问他,「可是我对商场上的那些东西一窍
不通。」
「不懂可以慢慢学。经验都是在实践中得来的。」他说着,抽出另一叠文件逐一
签字。「当年我也是从底层开始做起的。」
我斜过眼去望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开始挂念起段希佑来。不知道我没有按时出
现在医院,他会不会担心我,尽管「担心」这种字眼他是绝不会轻易说出口来的
。
「老爸。」我喊办公桌前的人,「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回来帮你的。」
「噢?条件是什么?」他了解我,顺口问。
「我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说。
老爸顿一顿手上的动作,抬起眼来瞟我,问:「那女孩子是个穷人?」
「当年外公也用相同的句子问过老妈。」我冲老爸笑,「他的确不是有钱人。」
「噢,不。」老爸接着浏览文件,似乎并不把这放在心上的样子道,「我跟你外
公所问的意图正好相反。就算结婚以前没有钱,也难保将来她不会成气候,虽然
对女孩子来说,只要安安稳稳肯做个富家太太就行了。」
「老爸,我想我很难跟他结婚的。」我咂咂嘴,对这番话有些难以启齿。
「程风,不可以仗着自己是有钱人就玩弄感情,你老妈可不是这么教导你的。」
这话听来不似一个家财万贯的财主老爷的台词,但是我可以在此介绍一下我的老
爸。程意南,如今程氏集团的总裁阁下,二十五年前背着吉他街头流浪的穷小子
,与我那富家千金的老妈坠入爱河纯属偶然,总之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
拾。两人的结合经历重重困苦,最终在等级门户观念极强的外公百般阻扰之下,
愤然私奔,这才有了我。
如何?很像他们那一代人看的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剧情吧。
凡此种种,老爸生平最恨有钱人仗势欺人。
「老爸,我喜欢的人是个男人。」我手抚着怀里的玫瑰,据实以告。
这一回,老爸终于停止正在忙活的工作,抬起头来正式而严肃地望住我。
许久,他丢给我两个字:「不许。」
「可是我喜欢他!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跳起来控诉。虽然早有预料不会进展得
那么顺利,但如此直接的回绝也的确令人胆寒。
「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说。
「这一句当年外公也对老妈说过。」我以明显的意图暗示他。
「这是完全不在同一个层面上的问题。」老爸伸出手来招我过去,然后从办公桌
后站起来与我对视道,「程风,你们两个是无法拥有自己的骨肉的,这是自然规
律,不可逆反。」
「我们可以去领养。」我坚持。
「这样的感情我虽然不懂,可是你确信自己对他的感觉当真是爱吗?如何产生的
?能够维系多久?」他提出尖刻的问题向我挑战。
我沉默片刻,思索应该如何组织语句,然而事实证明,能言善辩这句话并不是为
我而造的,因此到最后,我只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他,也不知道能够爱他
多久,但我就是知道那种感觉。这与他的性别无关,即便是个女人,你又如何知
道自己对她的感情就一定是爱呢?爱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盲目的。但我确信,如
果没有他,我也将不再留恋这个世界。」
听到我最后那两句话,老爸不由得哼笑一声,这是当年他跪在外公面前向老妈求
婚时所用的经典台词。我自然不是信口胡说。
「好吧,即便如此,你果真是爱他的,那么你又如何知道他也爱你呢?」老爸转
而将问题诱导到另一个方向上去,手指轻轻地滚动桌面上的钢笔,道:「往最坏
的方面想,可能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为了得到你拥有的财产而已。」
说到这一点,我先前紧绷的神经简直要松弛得瘫软下来。
我挥手咧开嘴笑:「这绝不可能,至今为止,段希佑都不肯相信我是有钱人,就
是我说出真相,他也当我在自吹自擂。」
老爸的神情沉郁下去,慢慢坐回他的椅子上,两眼盯住我的面庞,用一种纠结的
目光。
「程风,要我答应这样的事太困难了。」
我望住他,原有的那一丝希望仿佛被冰水瞬间扑灭。
「老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我问他,一面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的随身携带
的弹簧小刀打开,举到他的面前,好令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你想做什么?」他望着我的眼神这一下似乎总算有了一点兴味。
我决定耍无赖,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不同的是这一回的赌注非常之大。
「假如你不让我和段希佑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我用自己的性命威胁他。
老爸并不慌张,嘴角边甚至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么你就试试看啊。」他摊开手掌摆出一个请的姿态。
「我真的会下手。」说这话的时候,我的额角已经有涔涔的冷汗滑下。
「如果是真的,麻烦你赶快做给我看看。」他催促道。
老爸如此笃定,我无可奈何。生怕看到鲜血从自己的身体里面喷出来,我别过头
去闭起眼,然后终于狠下决心,挥刀猛地砍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叮」的一声响后,握住弹簧小刀的右手被震得微微发麻。我睁开眼来,发现老
爸用一块结实的纸镇阻挡了刀子下落的轨迹。
「程风,你太小看我。」老爸斜过眼来含笑慢道,「当年我对你外公使用这一招
的时候,用的可是实打实的锋利西瓜刀,而且他也没有我这么泛滥的爱心,出手
相助。」
「我知道。」所以老爸的胸口至今还留着那根蜈蚣型的丑陋刀疤。
「程风,把刀收起来。」老爸背靠到椅子上去下令,语气里满是宽大与纵容。他
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公司帮忙?」
我欣喜:「老爸,你答应了?」
「总之你不要让我看到他就好。」老爸一边说,一边皱眉,用手指揉他的太阳穴
。
「那么,下周一我就可以过来。」我说。
半小时以后,我在送我去医院的白色面包车上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她劈头就问
我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刺激到老爸,因为老爸刚才居然打电话回去说,要跟老妈再
给我生个弟弟传宗接代。
四十分钟以后,我在金阳医院内遇上聂长平的委任律师,不知叫陈先还是陈生的
,他看到我活像看到鬼一样失色道:「没想到你居然是程氏的独子。」
我不耐,为什么他们都知道这种理所应当的事情,偏偏只有段希佑不肯相信?简
直气死人。
「千万不要因为我是程氏的独子,你就放弃告我。」我对他说。
五十五分钟以后,医院的病床上,段希佑对我说:「我决定回老家,把你介绍给
长辈。」
我觉得这是我今天所听过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完》
番外:聂长平
「我死后,一切交给你来办。」
我躺在床头,眼睛望着陈先:「那座花园,是段希佑的,尽管里面现在还空无一
物,但总有一天,会长出高大的树木,处处可以听到鸟鸣……」
「够了!」陈先打断我,脸色实在称不上好看。「你总在为那个人考虑这考虑那
,他一点也不关心你,一点也不了解你。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我不说话,由得他发怒,转头看向窗外的白书,晃眼的白,好像一切都被消毒剂
洗褪了色。
有点想笑,没来由的。
我勾勾嘴角,说:「喜欢他哪一点,我也不知道。」
爱情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丘比特的箭总是一击命中,没有分毫偏差。
我头一回在「大都会」门前看到他,那晚原本没有去夜总会的打算,可终究还是
进去了。他为我开门,脸上笑笑的,侧着头并不看我,由我的角度,却能清楚瞥
见他敞开的领口处白皙的脖子。
说「谢谢」时,我注意到他的惊讶。
心不在焉地玩乐打发时间,到天将亮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走到门边,问他:「
你愿意陪伴今晚孤独的我吗?」
我怕再迟一些,他会换班离开。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勾搭男孩,而且是素未谋面的男孩。
我用分期付款的借口挽留他,侵占他的领土、身体和房间。我带他去电影院、游
乐场、餐厅,做一切恋人之间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我希望他的眼睛只看我,
耳朵只听我,身体只感受我。
我想我是恋爱了,突如其来的。
段希佑总在电影院里睡得熟透,轻轻呼吸,手指扣在我的拇指与食指之间,每当
荧幕上演出男女主角缠绵的画面时,他就会睁开一只眼来,似梦还醒的模样哼哼
,手指挪到我的肩膀上,将一只耳朵埋在我的胸前。
他嫌那两人太吵。
段希佑的厨艺其实不错,但他喜欢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来推托下厨,最常用的无非
就是:「我昨晚站了一夜都没休息过,现在需要睡眠。」
接着我便吻他的额头,装作难过:「亲爱的,我们的远距离恋爱需要跨越黑夜和
白天的界限,请坚忍。」说罢将他推倒在床上,代替早餐、午餐和晚餐。
他很累,但极力配合,偶尔在半途一睡不起。
段希佑时常会想念老家,他说他的家乡有树有鸟,还有蛇鱼虫蛙,他抓住我的手
掌,一下很得意似的,咧着嘴笑,眼睛睁得老大:「不如带你去见识一下如何?
」
我只是用手去拨弄他的头发:「我没时间,公司那边跑不开。」
段希佑于是很失望,噘嘴气呼呼跑去打开冰箱的门吹凉气,因为家里的空调坏了
有一阵。
后来一部电影上映,《我爱你,可惜我没时间》,片名很有趣,我想带段希佑去
,他却交给我一张纸和一枝笔,对我说:「看完后请将简介写成五百字以内的短
文,读给我听。」接着爬上床睡大头觉。
我哭笑不得,遵命照办。
电影讲男主角努力地赚钱,为了给女主角买一座鸟语花香的花园,但在还没有来
得及向女主角告白以前就失恋,因为女主角死于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