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等我的回答，他抱着一个小盆子乐颠颠地跑进来，身上居然没有穿衣服，

只在下半身围了一条毛巾。

「你做什么？」我作防备状瞪住他一路跑来，伸长了腿用脚趾探了探盆子里的水

温。

「你看不出来吗？」程风嬉皮笑脸地爬进来，一面说：「我来跟你洗鸳鸯浴。」

原本就不大的澡盆坐了两个人，我被程风挤到角落里不能动弹，忍不住伸手去推

他：「你这家伙，快给我出去！挤死了。」

「挤吗？那你抱住我不就不挤了？」

程风说完更是如猛虎扑食一般逼迫过来。我则拼命用手掌挡住他的脸，越发怀疑

他是早有预谋。

「程风，你老实说，浴室的门锁是不是你弄坏的？」

「什么话。」程风不屑，抓住我的手腕掰开，「是外婆对我说『浴室的门锁坏了

，还有，希佑正在里面洗澡』，她分明是在暗示我赶快行动。」

「暗示你个头！」我怒，「你别拿外婆当幌子，她有老人痴呆症，怎么可能对你

讲那种话？」

「你不信就算了。」程风满脸无所谓，然后噘起嘴来往我脸上靠，「段希佑，我

要亲你了。」

「你闪开啊，我要洗澡！」我顶着满头的青筋，不经意间感到水面下有一样坚硬

的东西正挨在我的大腿上，于是低下头去瞟了一眼，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程风，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不健康的东西！」

「只有健康的正常男性才能产生这样的反应。」

程风理直气壮地继续奋斗，我用力挣脱他的束缚奋起反抗，结果一手肥皂泡过于

滑腻，一不小心就用力过了头，手臂整个滑出澡盆外，恰好被程风制住，硕大个

人贴到我胸前细细观赏。

「你、你、你放手。」我故作镇定，讲话却不自觉地结巴。

「嗯。春宵一刻值千金，段希佑，你就不要欲擒故纵了。」程风很满意于自己的

说辞，一边低下头来吻我。

肥皂的香味，肥皂的泡沫，还有程风身体的触感。

我的大脑有些紊乱，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温太热的缘故。

程风今天格外热情高涨，抓着我的双手手腕将我压在澡盆边好好挑逗了一番，动

作竟熟练而自然，看来近日研读理论书籍也不是没有帮助的。

我轻喘着闭上眼来乐得享受，正待程风进展下一步动作，谁料浴室的门猛地被人

推开。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小倩双手叉腰，怒火中烧地立在门外吼。

我一惊，即刻睁眼，顺手扯过一条毛巾遮住程风的要害。

程风此刻的表情真似要吃人，转过头冲小倩吼了回去：「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噢？你也算大人？」小倩也不恼，得意洋洋地抬高下巴讥笑，然后又哼的一声

道：「我不过是来提醒你们，桃源乡为了提倡节约用电，晚上九点以后就会全村

断电，你们最好抓紧时间洗澡。」

她说罢，一扬手阖上门，留下我和程风在澡盆里面面相觑。

「现在几点？」我问他。

「不知道。」程风同样摸不清状况地摇头。

便听浴室外头传来小倩的嗓音：「现在已经八点五十九分了。」

话音才落，头顶上方的灯光骤熄，我与程风不约而同地尖声惊叫，接着是一阵凌

乱的水声，物品被打翻踢倒的声音，以及有人跌倒的闷哼，总之一片狼藉。

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来。

「段希佑，你介意我把她卖到国外去当奴隶吗？」

「请便。」

好不容易擦干净身体从浴室里出来，我摸黑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面喝着

一面来到客厅。

夜色浓郁，我仰着脖子喝水，眼角冷不防扫到一星亮光，眼珠慢慢地转过去，便

看见烛光里，被光晕环绕的外婆满是皱纹的面孔。

我吓一大跳，差一点被嘴里含着的水呛到。

「希佑啊……」外婆悠悠地开口，语调之飘忽，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她说：「平

淡是福，要懂得珍惜福气。」

我手握茶杯，嘴里含着口水不上不下的，木愣愣看着外婆回身走进房去，消失在

黑暗中，这才心有余悸地用力把水咽下。

接着小倩便出现在另一圈蜡烛的光晕里，抬起头来瞧我道：「哥，乌七抹黑的，

你站在走廊上干嘛？」

「小倩。」我手指外婆消失的方向问她，「外婆真的患上老人痴呆症吗？」

「废话，这还能装出来不成！」小倩举着蜡烛向厕所走去。

我捧住茶杯走进房间，摸到柜子旁点燃一支蜡烛，回头张望一番，哪里都不见程

风的影子。

「程风？」我喊他的名字，头顶上方传来古怪的声响。我于是把脑袋探出窗外，

仰望坐在屋顶上的程风问：「你在做什么？」

「看星星。」他抬着头答。

我随手抓来一张薄毯，爬到屋顶上去坐在程风的身边，分一半毯子给他。

「你好像很喜欢看星星。」

「对啊，乡下的天空比城里好看很多。」

这里的天空很大，盛了满满的星星，一眼望不到头。

程风伸长手指在天空里数：「你看，这是小熊星座。那边的是处女座，还有宝瓶

座。」

「哪里？哪个是宝瓶？」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晕晕乎乎地看见一大堆亮闪

闪的东西。

「段希佑，你真是个天文白痴。」程风转过头来望住我。

「总好过明明是棒球白痴，还学人花钱买票入场来得强。」我不屑，然后转过头

去指着头顶上面最亮的一颗星星道：「我知道，这颗是北极星！」

「这是白羊座的娄宿三。」程风冷笑，「北极星属于小熊星座，就是我刚才指给

你看的那个。」

「你骗人！小学里老师明明说天上最亮的那颗就是北极星。」我不相信他的话。

「很显然你们老师的天文知识也很薄弱。」程风断言，「北极星的亮度座次只排

在第四十七位。」

「你是故意用我听不懂的专业名词的吗？」我斜过眼去看他。

程风同样扭过脖子与我对望，片刻后回过头去叹了口气，突然手指向着遥远的天

边叫：「段希佑，你看，南十字星！」

「南十字星在北半球也看得到吗？程风，你别欺负我读的书少。」我用力拽过程

风肩上的半截毯子裹住自己。

「幸亏你还有点常识。」

程风改换回嬉皮笑脸的模样过来拉扯我身上的毯子，我不给他，他于是就挨到我

的身上来回蹭。争夺毯子的比赛到最后就变成了人叠人的游戏。

程风压在我身上目光炯炯，突然说：「段希佑，不如我们继续？」

「继续什么？」我狐疑看他，手中的毯子已经把我们两个缠在一起。

「自然是浴室里面没有做完的事情啰！」程风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根细长的线

，食指在我的下巴下来回画着圈。

「不行！」

「为什么？你刚才明明还乐在其中的。」程风伸手来拽我的衣服，被我一巴掌拍

回去。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我哼了一声。

「段希佑，我知道了。你气我刚才嘲笑你，对不对？」程风直接揭穿我。

我不理他，抬头去看满天星点。

「程风。」我说，「你看那些星星，他们发出的光到达地球需要经过很久的时间

，我们现在眼中看到的光芒，可能是几万年，甚至几百万年前那颗星释放出来的

。说不定远在宇宙中的那颗星早就已经毁灭了，可是我们却要到很久以后才能得

知。」

「段希佑，你的想法真悲观。」程风双手撑在我的身侧，同样仰起头去望那天上

的星星，一点一点，忽明忽暗。「你看那些光芒，它不是在照耀我们吗？即便真

实的星早在很久以前就已消失，可是留下来的光芒现在仍然温柔地照亮天空。」

我于是将视线转到程风的面孔上，他永远都是这么乐观，真好。

「啊，有流星！」仰着脖子的程风突然叫。

「你要许愿吗？真老套。」我嘲笑他，然后转过头去，手指不远处的一块地方，

「程风你看那边，看到那棵树了吗？」

「我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程风道。

「传说那棵树下埋着桃源村的守护神。所以只要在那树下诚心地许愿，就能让愿

望成真。」我以一种透露秘密的口吻告诉他。

「不是你们村里的人也可以许愿吗？」程风问。

「可以，只要诚心。」我点头。

「嗯，那么……」程风眯起眼来思索片刻，然后化身成大灰狼，张牙舞爪，「就

请段希佑在这里把自己交给我吧！」

「你闪开！」我推他。

「不要。」

「去把那个什么理论书的第五本读完再来实践！」

「那我跳过第四本，明天直接开始读《男性之间的性爱行为分析（五）》。」

「不许作弊！」

一整晚，星空都是如斯美丽。

第十章

隔天早晨，我吃过早饭爬上阁楼，程风还闷在毯子里睡大觉，我于是坐到床边去

欣赏他的睡容。

程风的睫毛不密，但长长的，造型很漂亮。他的眼珠在合起的眼皮下轻轻转动，

嘴巴微微张着，喉咙里发出细小的笑声，好似正做着甜蜜的美梦。

「嘿嘿，段希佑，你跑不掉了……」

即便在作梦的时候，他的台词也都那么欠扁。

我用两只手去捏程风的脸颊，令他摆出露牙的奸笑表情。程风皱起眉头，无意识

地挥手要来阻止，我率先放开他的脸，等到他的手臂放下以后，这才又按住他的

眼角向上提起，然后哈哈大笑。

程风这一下当真睁开眼来，恶狠狠地瞪住我道：「你玩够了没有？」

我摇头：「你可以继续睡，我不介意多玩一阵。」

程风因而报复性地翻身将我压下，噘起嘴来大声道：「段希佑，我要亲你了！」

「啊啊啊！你先去刷牙！」我毛骨悚然地叫。

这个周日的天空晴朗宜人，我带程风走马观花般浏览自己的成长轨迹。

家门口的枇杷，路旁结红果子的小树，步行十分钟便能抵达的小学，还有年少时

候经常在那里嬉戏的小河。

程风小心仔细地看着这些地方，好像要将他们深深的印进自己的脑袋里，然后说

：「我喜欢桃源乡，惜福。」

「不要叫我惜福。」我知道他在报复我早上戏弄他的事。

「等到老了以后，我想我们回桃源乡定居。」程风兀自说着自己的计划，完全不

把我的意向放在眼里，「领养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你给他挑选每天要穿的衣服，

我来做饭。一到早晨，男孩子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跑来叫我爸爸，叫你妈妈

……」

「你等一下！」我打断他的白日梦，「为什么我会是妈妈？」

「因为你是受啊，惜福。」程风笑得明朗非常。

「我告诉过你不要叫我惜福，你果然有少年痴呆症！」我憋气。

我们沿河而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河边的泥地上，头顶上方，是丝丝薄云。

我问他：「程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程风歪着头想了想，答：「记得。你一脸失魂落魄要死不活的样子，好像刚被人

抛弃，想不开要自杀一样。」

「抱歉，我那时候的确刚被人抛弃。」我冷笑，「那你又如何呢？一身旧T恤、破

牛仔裤，目露凶光，手持利器，活似走投无路豁出一切的银行抢匪。」

「所以我们两个可真是彼此彼此，天生一对了。」程风说着，手臂搭上我的肩头

。

我回头白他一眼，随即上下打量他一阵，点头道：「今天的样子倒还像模像样的

。」

「你也不错啊，惜福。」程风回赞，一点没察觉到我的不良企图。

我于是向前快跑两步，转过身去高声对程风道：「程风，有本事就来找到我！」

说罢纵身一跃，跳进身旁的小河里，横穿而过。

我听见程风在河边焦急地喊我的名字，我爬上对岸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笑意盈盈

地告诉他：「不会游泳的程风，向那边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石桥了。我等你来找

我，拜拜。」

我一路小跑来到桃源乡的守护树下，仰头望一眼枝叶繁茂的老树，听说这棵树在

此矗立了很多年，静静守护过桃源乡足有七代那么多的子孙。

秋天初临，老树枝杈上的绿叶随风飘落，飘飘摇摇地落满一地。

正当我思忖着假如爬到这棵树的顶上会不会触犯守护神的时候，耳边传来铃铛的

轻响，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年龄难辨的小老头，头发散乱，手拄拐杖，摇着铃走

过来。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的眼镜，嘴唇边还有两撇微微上翘的小胡子，看到我的时

候，他略微一吃惊，把嘴张成一个圆形，与眼镜镜片形成滑稽的三角造型。

「噢！原来是你。」老头说。

奇怪地望着他，在脑中搜寻许久，都没有认出对方的身分，只好问：「你是哪一

位？」

「你不记得我了？我小时候帮你算过命。」老头拿铃铛指着自己道，「你二十四

岁以前会有一个劫数……」

「啊！原来是你！」是你这个神棍。

我斜睨他，意外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能认出我来。

老头笑咪咪地看我，说：「当年你外婆不相信我能算卦，说我是个骗子，我的话

还没说完就把你带走了，重要的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告诉你。」

「是什么话？」我好奇。

「你二十四岁以前会有一个劫数，熬得过就一世富贵，熬不过则终生苦贫。但是

天注定了，你命中将会出现一个贵人，被风带来，也可能被风刮走，端看你抓不

抓得住这阵风了。」老头说着，得意地捻了捻嘴唇上翘起的小胡子。

我无力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你要讲得这么玄妙？」欺负我读的书少吗？

老头咯咯地笑起来，摇了摇铃铛又说：「不过现在对你讲这话已经没什么太大的

意义了。」

「啊？已经太迟了吗？」我一下紧张起来，赶紧追问：「难道我没得救了？」

老头但笑不语。

恍惚间刮起一阵大风，将树上地下的叶片吹得漫天飞舞，好似一道巨大的屏障。

远远的地方响起程风的呼喊：「段希佑！你在哪里呀？」

我别过头去往那里看了一眼，待到再望回来的时候，身边已然不见老头的踪影。

风停时，程风来到树下找我。

我躲在粗壮的树干之后偷偷看他，他找不到我，神情显得慌张。

「段希佑，不要玩了，快出来！」程风像无头苍蝇般团团转。

我见时机成熟，这才款步踱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程风转过身来见到我，总算

松下一口气。

我伸出手，冲他微笑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段希佑，请问如何称呼？」

程风一愣，显然没有料到我又无端耍起花样，幸得他反应及时，很快伸出手来与

我相握，一面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程风。程序的程，风格的风。喜欢的东

西有桃源乡，和初次见面的段希佑。」

心头迅速窜上一股暖意，我抓住程风的手掌稍一使力，便紧紧抱住了他。

我的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对他说：「程风，请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任性，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再也承受不了另一次沉重的打击了。

程风，希望你明白。

程风的身体有瞬间的紧绷，接着下一秒钟，他响应我一个深情的拥抱，手掌按在

我的后脑勺上。

他说：「段希佑，你放心，假如哪一天我决定要去死，一定先亲手杀死你。」

「那就麻烦你了。」我说。

风轻轻地流过，吹落老树上的叶子，落在相拥着的我们的肩和头上，飘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