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广骥你该当何罪?竟敢欺瞒本王,私自行动?”黄帐内,念王拍案怒吼。
广骥跪在地上,沉默半晌,才道:“回王上,此次既是秘密行动,知情者自是越少越
好。臣身为此战元帅,行军动策,自不能事事通报。”
“广骥你……”念王听得广骥之言,直有火烧眉毛之恨,直起身子,沉声喝道:“言
则,你是不把本王放在眼内?”
“王上,臣知罪。”广骥向念王一叩首,眉宇间却全无惧意:“王上,若臣事先禀告
将派进藤大人偷袭白驿军营一事,昨日王上在阵前与白驿老贼对敌,必让他看出端倪
,臣就是有心骗王上於局中,也只是为了王后安危著想。臣自知犯下欺臣重罪,如今
一队精兵全数覆亡,进藤大人亦不知所纵,计划已告失败。微臣斗胆请王上降罪!”
“广骥,你说甚麽?你派进藤做甚麽?”念王本只以为广骥欺瞒突击之事而生气,如
今听著领兵偷袭者,乃是进藤,脑袋随即嗡了一声,全身经脉凝成冷霜,结得不知疼
痛。只硬硬步至广骥跟前,声如厉风,骂道:“进藤只乃医者,行军打仗,全无经验
。身陷敌阵,必不知进退。枉你行军多年,竟能愚昧至此!你……”说著,一阵腥血
直涌心头,念王抚胸稍顿,抬首瞪眼时,已是一副忿恨面容:“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泯灭天良,无耻之极。”怒骂之下,竟提掌往广骥击去。大战未完,王上竟责打自
家将领,如何了得?众将士见广骥任由王上击打,也不加反抗,心急起来,统统跪地
求念王明察止罚。念王见一众将领全站广骥一方,更是怒不可遏,正要下令处死广骥
之际,帐外却远远传来进藤平安返营之消息。
念王将信将疑,眉梢还未沾及喜息,广骥却兀自起立,对帐外军士下令道:“把进藤
师抓拿,本将军要好好审问他!”
营救王后失败,光泠小队全亡,唯独进藤师无恙归来,若非武功盖世,必是贪生怕死
,出卖光泠。广骥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若不把进藤盘问清楚,他宁可死於帐中。念
王既未夺广骥元帅之衔,他就是要保护进藤免受审询之苦,也无能为力,只能列席当
中,看著进藤脸如死灰,虚浮跪地,受著广骥连连迫问。
“进藤师,依你所说,你先救王后出宫,留著随军殿後。你不知同行兄弟已悉数阵亡
,也无可厚非。可你既救王后出宫,何以不见王后迹影,独你一人返营?”
“我……”进藤清汗未止,形颓神虚,他一手按及腹下,这草草束紧之腹,仍有馀痛
。昨夜情境历历在目,他实不愿辱及王后,可若不实话实说,他又如何开脱?心乱之
下,浓睫虚眨,脑中更是昏眩。
念王看著进藤受著煎熬,心底似被扭拧,面色竟比进藤更要苍白几分。眼看进藤撑地
抚额,行将倒下,念王往前直嚷:“广骥,进藤苦战一夜,如今身子虚弱如斯,何不
先让他稍歇,改日再审。”
“王上,臣惶恐。”广骥向念王拱手一敬,道:“白驿兵贼集结阵前,此事若不快快
审明,我军必不知如何对战!”也不理念王再欲阻挠,广骥横眉倒竖,舌下更为尖锐
:“进藤师,你既不欲回话,是否有任何隐衷?若非你疏忽职守,弃王后於不顾,何
故人已救至我军阵前,王后如今却仍在白驿後宫?你曾深入白驿王宫,几经追杀,敌
方未将你捉拿,反让你全身而退,你是否早为他们收买?”
“没有此等事情,将军你别血口喷人!我……”种种指责,直令进藤血气充脑,身子
一晃,行将倒下,他却苦撑自己,挺起胸膛,如此急抽,却拉得腹中一阵闷痛:“我
……呃……”无奈双手掩腹,汗水已溢满睫间,他咬牙喘气,最後苦苦抬首,对上的
却是广骥咄咄逼人之双眸,只见他一双薄咀皮,刀刮似地问道:“还是你别有居心,
要对付王后,这次因利成便……”
“不~~~”进藤极力按著下腹,提气苦嚷道:“进藤宁愿一死,也不出卖光泠。王
后失救於我,乃因为,当时,我……”冷汗滑过颊边,滴在按肚之手上,进藤掌心一
攥,心痛欲绝之声直往帐中射去:“我动了胎气,自顾不遐。”
进藤一语惊人,念王更是全身一震,犹如五雷轰顶。他脑里突地死寂,帐中哗然之声
全然未闻,耳畔只嗡嗡响著进藤一句“动了胎气”,胸口彭隆彭隆急打,竟如木椿沉
击,痛却不在胸口处。脖子如被锁紧一般,转动不得,只一双眼睛骨骨骨地转向进藤
。那琥珀深瞳,晃晃荡荡,秀眉蹙成山峦,咀里每句均带苦涩:“王上,臣怀胎,已
有五月。”
午後,晴空万里,进藤帐中,却是弥漫阴霾。广骥以进藤有孕之身,此行多险,免其
问责之罪。进藤虽获脱罪,然怀孕之事,已传遍军中。如今尚且满目鄙夷,他日返国
,也不知要面对多少白眼。抬手揉弄宽袍下之肚腹,这险些流掉之小生命,以後也不
用束於腰封之下,腰肩感到轻松之馀,进藤心里却上万重枷锁,几透不过气来。
帐布悄悄撩起,进藤闻声转身,双手正是抹至腹下,挺著圆浑如球之腹迎著来者,进
藤轻呼一声,马上跪下:“王上,微臣隐瞒孕事,罪犯欺君,请王上降罪。”
来者正是念王。进藤自十五岁认识念王,对他了解更甚於光泠各臣。念王虽无尧舜之
才,傲气却不下历代明君。御史扣税不报,尚且气之直鞭。如今他隐瞒怀有龙子一事
,实不知念王怒忿何极。进藤跪伏於地,明知肚腹压於胸腿之间不利胎气,他也不敢
怠慢,身子俯得低低,胸口压得喘不过气来。
“进藤何罪之有?”念王两步抢至进藤跟前,轻轻扶起进藤,进藤掩著胸口偷偷喘气
,一双累眼瞄往念王,念王眼里却尽是前所未见复杂神色。似是爱怜却又是难以明状
之伤痛,眼里迷迷糊糊一阵水气,咀巴轻颤之间,幽幽道著:“是本王有负於你,你
既已具女儿之身,本王却一直疏忽於你。想你五月以来必受折磨,本王却未加照料,
进藤,原谅本王。”
不期之语,声声入耳。进藤本是英伟男儿,如今却眼眶一红,双手只於腹下紧紧揪著
衣袍,把那圆浑曲线,扯得更为明显。胎腹受著他心脉之激跳,也隐隐扯起酸痛,进
藤不敢扬声,只咬紧牙关,硬吞痛楚。可当一掌柔柔覆於肚上,那关切温暖,竟比保
胎药更为有效。只见念王朝他肚腹蹲下去,自腹底吻至腹心,一阵麻痒过後,胎儿躁
息暂缓。念王轻道:“孩儿,爹欠你。爹答应你,从今以後,对你关爱,绝不轻怠。
”
“王上……”数点泪水滴落念王脸上,念王起身拭去进藤软弱之泪,苦笑著说:“你
还未回答本王,你原谅本王吗?”
“王上,臣,从未生怨。臣只要伴著王上,死而无……”连月屈委,一夜尽解,进藤
心酸莫明,脑里只觉昏昏胀胀。毕竟他动胎气以来,从未好好歇息。胎儿虽保,却元
气大伤。他苦撑之精神,也如残花之露,渐渐消亡。
“不许你胡说,本王说过,进藤不能死在本王之前。”念王急急封著进藤之咀,进藤
却连连後倒,最後竟仰後倒去。念王大急,一手把进藤捞至怀中:“进藤,进藤你怎
麽啦?”回想月前石屋,进藤身体已是虚弱非常,他还在进藤剧痛下与之交欢,念王
後悔莫及,只小心翼翼抱起进藤,柔柔放至床上。
解过进藤宽袍,擦过他身上汗水。那起伏於胸间之下,正是圆白如象球之腹。腹下阵
阵跳动,一时平静,一时剧烈。念王看著进藤扭头闭目,下唇一时咬紧,一时放松,
自己心里亦如被噬一般,噬著万重痛楚:“进藤,肚子很难受吗?”
“嗯,”虽经念王不断以暖布擦身,进藤身躯却冒著一层又一层冷汗。项间润泽未乾
,轻颤间,竟如白玉生烟,令人既怜爱且唏嘘。进藤气息渐弱,只低声说著:“臣只
动了点胎气,施过金针,已经无恙,王上请放……心……”
“动了胎气,为甚麽……”念王摸著胎腹,那跳动渐缓,光影下,白如羊脂之腹面上
,明显烙著几条紫痕。那纤长之痕,深浅均一,显是发下狠劲,才会至此。念王心下
一凛,谁能衰尽天良,明知这是怀胎之腹,竟仍狠毒如此?“进藤,你腹上,那是甚
麽?进藤,告诉本王!进藤!”
“王上,臣腹上,臣……”进藤累极昏沉,神志却仍清醒。他不欲追究此事,可念王
却追问不断:“是不是王后?是她加害於你,你迫不得已,才自行逃脱。是也不是?
”
“王上,请王上不要再问。臣……臣头好昏。”进藤心里一急,牵动心脉,竟撑著床
沿乾呕起来。
“进藤!”念王扶著进藤,轻拍他背部,只觉虚汗以後,这身躯竟冷如冰山,念王手
抚其背,只觉这寒意直透他骨子里去。心下酸楚无比,也不对进藤追问,只脱去自己
衣裳,轻轻搂著进藤窸窸窣窣之弱驱,柔柔抚哄,伴他入眠。
进藤醒来之时,已不知今夕何夕。彷佛已过了很久,彷佛又只是南柯一梦。他霍地坐
起,摸著腹下之鼓胀,方觉胎儿仍在。往床沿看去,被上仍推著挤卧一夜之深坑,手
指不觉在坑里模著,迷恍间,还感到残存暖意。
床边案上压下纸条,念王视察军营去了。进藤揉著下腹轻轻一笑,念王虽非明君,处
理国事却从不懈怠。垂首对圆圆肚腹说:“孩儿,你看见爹爹辛劳吗?将来你也得为
民为国,不得疏懒。”说罢,腹中传来两下猛踢,进藤双手捧腹,眉头虽皱,咀里却
笑得甚甜。
深夜出山,进藤不再像以往一般偷偷摸摸,他只穿著宽袍,挺著肚子,悠然迈步。未
久,走到山崖之下,当天王后推他堕崖之处。自小生於风谷,谷壁陡峭,难於攀爬,
出谷进谷只运气飞翔,如斯习惯,反救了他一命。当他知晓自己正往深堕崖下,马上
以驾轻就熟之姿,张手如雁,忍著腹痛,沉沉下降。直至落到光泠军帐之前,肚腹在
保胎丸作用下渐生暖意,他施针再行安胎,熬过一夜,才有劲力提步回营。如今重回
旧地,感慨良多。所叹不在身陷多艰,进藤遗憾,只在失去青流剑,念王赠他之剑。
他为救王后,一剑挥插白驿兵丁,未及捡回,已堕崖下。此刻就算飞回山上,料那白
驿兵丁也尸体不存。仰首对月,一生遗憾甚多,未来日子艰险重重,实不应悼剑伤悲
。正是长啸一声,转身回去之际,身前刮来冷意,进藤侧身一扭,手循冷风一捞,清
森之意渗满全腕,青流剑竟重回掌中!
“物归原主,也算是老夫一点心事吧。”张目看去,月光下正踏来广骥健硕的身影。
“广骥将军?”进藤抓剑凝思,目光一转,即道:“这剑,是你在山上捡得。”
“进藤大人果然聪明。不过你怎也想不到,白驿国人冷血如此,兄弟死於郊外,也当
閒事。”
“这的确叫人意外。”
“进藤大人,老夫刚到山上视察,有一疑事,还想请教。”
“将军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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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提灯夜巡,看到崖边有一凹陷处,砂石已脱落不少。请问当天晚上,大人是否
被推至崖边?”
“将军认为有必要查明此事吗?”
“有必要,而且非常重要。”
“有多重要?”
“重要得,会改变老夫多年来对王后忠诚之心。”
“那将军还是不要再问。”进藤盯著广骥,那正义无私之眼眸矍矍生光。广骥乃光泠
骄傲,多年领兵,战无不胜。他忠於王室,无人不知。可他自负骄矜,却并非人人知
晓。进藤不忍伤眼前老人之自尊,既然事过境迁,留得王后点点清名,也就是保住念
王威望。紧抓青流剑,手抚下腹,正欲离去。耳畔却突地传来一句“看剑!”一度如
泉急剑已往进藤飕地飞去。进藤挺身一挡,那剑往前直飞,握在广骥掌中,他人已腾
跃而起,再往进藤刺去。“将军你……”进藤不知广骥所意为何,只奋力挡著来势。
他功力本不在广骥之下,只是日前才大动胎气,身子仍虚弱不堪,实在不能再度运功
,伤及胎腹。但见广骥剑势沉隐,他快招架不住,广骥之剑却稍稍缓下,进藤趁机一
挑一挥,架走攻势,自己则扑於空中,急跑几步,“唔……呃……”重重急步颠及胎
腹,胎儿再次躁动不止,进藤手捂腹下,步伐煞地缓下。他心跳如雷,气虚急喘,腹
中胎气甚为虚弱,经不起再次损伤,进藤不欲强行抵抗,只搂著肚腹,蹲了下来,沉
沉吐呐。双眼骤明骤暗间,看著广骥提著长剑,正朝自己步步进迫。
8
“将军,你……你要怎样……”进藤搂紧下腹,胎儿一下一下朝他掌心剧烈弹动起来
,弹动渐渐化成急痛,“唔……呜……”进藤支撑不住,身子仰後,重重掉进草丛之
中,“呃……肚子……”放下青流剑,进藤双手掩至腹上,勉力遏止胎儿躁动,可自
己虚弱至极,竟使不出真气来。此时广骥欺近,抬起进藤的手,朝他腹底一顶,“将
军,你……啊……啊……”进藤只觉胸腹被顶得透不过气,眼里顿是一黑。可不久,
阵阵和暖自腹底升起,冰寒脸上也起著温意,呼吸煞时顺畅舒朗,进藤往腹下看著,
广骥之手仍贴在自己腹底,正为胎儿输著真气。
“嘿,这个孩儿,怕还未出世,功夫已经盖世了。”广骥看著进藤肚子,这骨瘦如柴
的男儿,怀胎的肚子也是瘦瘦弱弱的,不免摇头道:“贱内有了五个月的时候,肚子
比你大上一倍呐。”
听者广骥之语,进藤只虚笑一下,良久才道:“才怀了五个月,能有多大。”
“可就能痛得要命吧。”广骥加深输元,进藤只觉腹中前所未有的舒畅。他体虚血弱
,虽自己也曾为孩儿输过真气,可没到半刻,已心脉耗损。肚腹顶多不痛,却从未舒
畅。其实自动胎气以来,他也没有把握保得住胎儿,如今这肚子已然无恙,进藤看著
广骥,眼里进是感激:“将军,感谢你。”
“不怕你见笑,我女人,我女儿,都是老夫接生。怀孕所遇之难关,老夫也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