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尘色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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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简看着那一地的铜片,好半晌,才突然道:“你记得之前那个石室里的凹陷吗?”

苏雁归抬头:“你是说,那排得很整齐的?”

宁简点了点头:“那些凹陷看起来就像是……一首诗。”

“你的意思是,这些字是要嵌在那些凹陷里的?”苏雁归想了想,“可是也只有八个字……”

“你知道连环诗吗?”宁简的声音显得很冷静。

苏雁归也便随着他的态度,安静地想了起来:“这个我知道,文人们的游戏,也有人喜欢把这样的诗刻在壶盖、碗碟上面……”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就是用几个字围成一圈,然后可以任选一个字开头往旁边读下去,都可以凑成一句诗……你是说,这八个字也是要这样来读吗?”

宁简又点了点头,一边已经开始在铜片中取出不重复的八个字,按顺序围成一圈:“飞雪落花邀月醉……果然如此吗?”

苏雁归往他所摆的看过去,听到他这么说,想了想,道:“可是反过来,‘醉月邀花落雪飞’,不也是一句通顺的诗句吗?凹陷只有四行,我们怎么知道要放什么进去?”

宁简也沉默了。

苏雁归看着他,半晌自嘲一笑,转头看那围成圈的八个字:“而且,宁简……你看,如果从‘飞’字往另一边读,飞初醉月……很奇怪吧?”

宁简的眉心微微地露了一丝浅皱,却没有说话,目光也始终没有从铜片上挪开。

苏雁归看着他身上湿透的衣服,最后轻轻扯了扯他的手:“先把衣服烘干了,再来想吧。或者到火堆那边去想。”

宁简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苏雁归等了一会,便咬了咬牙,一把将几块铜片揽到怀里,站起来就要往火堆那边走去。

只是刚转身,眼底已经横了一柄短剑,剑刃锋利,触手生寒。

苏雁归抬眼,就看到宁简执着短剑站在那儿,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已经有了一分杀意。

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痛得他措手不及,苏雁归却没有后退,只是笑着说:“到火堆那边去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湿了,不烘干会生病的。”

说罢,就极自然地往旁边一转,走向火堆。

直到停在火堆旁,把铜片放下,他才微微地松了口气,低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是害怕的。

宁简眼中的杀意不是假的,如果刚才他有一丝妄动,或是宁简再狠心一点,说不定剑已经划破他的咽喉了。

然而宁简并没有下手,只是将余下的铜片都搬了过去,沉默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苏雁归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宁简只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便又专心致志地摆弄起铜片,苏雁归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便别开了眼。

相比起铜片,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宁简。

“宁简,你真好看。”

“嗯。”宁简既没有如一般男子那样因为被称赞好看而恼羞成怒,也没有露出多少喜悦,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好象根本就没听清苏雁归的话。

苏雁归心中一动,便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伸出手摸上宁简的肩:“你的衣服湿得太厉害了,我帮你拧水。”

宁简没有动,任苏雁归的手一路从肩上沿着背摸到腰间,他也始终只是看着一地铜片,偶尔伸手翻动,也只是把苏雁归吓得缩了手,他却完全不受影响。

看得出他的决心,苏雁归便不再去看那些铜片了,只是捉着他的衣角拧水,一边趁机在宁简身上摸了几把。

时间一点点过去,衣服也早就拧不出水来了,苏雁归摸了一阵,也只能惹得自己心痒,毫无得益,便怏怏罢了手,在一旁打起盹来。

宁简也渐渐不再翻动那些铜片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少了铜片翻动的声响,山洞里就更显得安静,只有火堆偶尔传来劈啪的轻响。除此以外,就静得像是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迷糊间苏雁归又睁开了眼,眼前是宁简的脸,在火光之中微微地泛红,显得很是好看,眼帘低垂的模样将他平日里的肃杀之气也尽数掩起了,略嫌长的睫毛让他看起来如同含羞的大姑娘。

苏雁归忍不住叫了一声:“宁简……”

宁简没有动,只是很含糊地应了一句。

苏雁归坐直了身子,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好一会,便突然凑到了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宁简似乎被吓住了,整个人跳了起来,短剑铮的一声出鞘,直到架在苏雁归脖子上,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苏雁归笑嘻嘻地望着他,宁简便习惯地皱起了眉,好半晌才还剑如鞘,一声不响地回头继续看。

“宁简,你先休息一会再看吧。”苏雁归看着他的积极,心中难过,却也只能找出蹩脚的借口来劝。

他无法对这个人说,宁简,你不要再想了,你就跟我留在这里过日子算了吧。

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做不到。

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有过了好一会,宁简终于开口:“你睡吧,是守着。”

“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就找进来的,不需要守着。”苏雁归下意识就反驳。

宁简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

苏雁归眨了眨眼,便如乖巧的大狗一般,靠着墙边闭上了眼。

宁简看着他睡下去,才慢慢地收回了手,看着自己的手,第一次生出了迷茫来。

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苏雁归眼中的委屈,可是他不明白这个人委屈什么。

也许是想要活下去吧,谁不想活下去呢?

一旦找到宝藏,查清楚血脉之事,关联的人就要被灭口。

从相识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是要杀了这个孩子的。

即使这么多年下来,生出了感情,这件事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可是听着苏雁归一次次地说“宁简,我喜欢你”,听着他说“我们一起”,听着他说以后的事,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来。

并不是单纯的同情怜悯,也不是厌恶或喜悦,可是会让他觉得难受。

虽然不是很浓重的情绪,他也可以忍过去,但在苏雁归望着他,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杀了我”的时候,他也会想,也许会有不需要杀了他的方法呢?

比如将他软禁一辈子,或者用大内某些秘药毁去心神、让他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也不一定就不可以。

不是非要杀他不可的。

可是看着苏雁归眼中的期盼,他又不敢给他这样的希望了。

何况,那些方法,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方法。

怔怔地想了一阵,宁简又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摸上苏雁归的头。

十九

苏雁归能感觉到宁简的手落在自己头上,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至于因为那简单的触碰而颤动。

宁简的手并没有停留很久,一会就收了回去,那种温暖从身上抽离的感觉让苏雁归觉得周围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他始终没有动。假装自己真的睡着了。

山洞顶上的那一点日光早就消失了,算着时辰也早已夜深,四下本就安静,流水无声,这时除了枝叶在火中燃烧的轻响,便只剩下宁简翻动铜片的声音。

声音很轻,缓慢而有节奏,时而停下来很久,又重新响起,让苏雁归听着便能了解宁简思考的过程。

夜越深,有风似从洞外传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那翻动铜片的声音就轻了,到最后便停了下来,久久没有响起,好象宁简已经放弃似了。

苏雁归又等了很久,才慢慢地动了动,等了一阵,始终听不到动静,他便偷偷地睁开了眼,往旁边看去。

宁简并没有放弃。

八块铜片围成一圈放在他面前,余下的被搁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孩子抱娃娃似的抱着自己的短剑,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一圈铜片看。

那种专注,仿佛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气流萦绕在他身旁,以至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苏雁归也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执念。

一旁的火堆已经快要熄灭了,火光暗了下来,才勉强看见外头透进来的那一丝微弱的光。

不知不觉间竟已是一夜过去,天色浮白。

苏雁归坐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伸展一下手脚,从旁边捡起树枝丢到火里去。

树枝落在火里的声音惊动了宁简,他这才猛地握紧了剑,转头看向苏雁归。

苏雁归仿佛没有看到他握剑的动作,只是笑了笑:“你一夜没睡吗?”

见宁简愣住,他便指了指头顶:“外面好象快要天亮了。”

宁简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铜片:“这些铜片,除了字,几乎完全一样,找不出差别。可字也连不上,虽然前七字后七字颠倒看都能凑成诗句,确实像是回文,但头尾无法相连,看起来不像是连环。”

“在水里会不会还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苏雁归一边听着宁简的话,一边看着地上,最后只说了一句。

“如果苏实确实只留下这八个字,那么这里就是全部了。那凹陷是四行共二十八个,即使还有铜片留在水里,那也只是跟这些字重复罢了。”宁简说着,却还是站了起来,看向水潭,“要不还是把所有铜片都先找出来好了。”

苏雁归在后面一把拉住他,等宁简回头,他才笑道:“我去。你的衣服好不容易烤干了,别再下去沾了水。”他拍了拍自己肩头,“我光着胳膊的不一样。”

宁简看了他一眼,没有点头,却停下了动作。

“宁简,我不会骗你的。”苏雁归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迅速地在宁简嘴角偷了个吻,而后便飞快地跑到水潭边上跳了下去。

宁简怔怔地看着水潭上溅起的水花,好久,终于垂下了眼帘。

苏雁归看起来十分积极,不一会就搂着两块铜片游了回来,往岸上一丢,就又潜了下去。

宁简在岸边守着,将铜片逐一挪到火堆边上,按着不同的字分好。

直到苏雁归来回了七八次后,他才突然发现,自己手中拿着的,是一块有别于其他的铜片。

他就那么僵在了岸边,脸上说不出是喜是忧,一直等苏雁归重新浮上来,他才轻声叫住了他:“等等。”

苏雁归听话地依在了岸边,脸上有着在水中长久剧烈运动的苍白,一双乌黑的眼看着宁简时,会让宁简从心底觉得难过起来,以至于他开口时,竟多了一分莫名的兴奋:“你看。”

苏雁归往他递来的铜片看了过去,眼中就猛地亮了起来。

那铜片其实跟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它上面刻的,并不是那八个字,而是一个新的字——雁。

“宁简!”苏雁归难以掩饰地笑了起来,叫了宁简一声,等看到宁简静静地看着自己,才勉强收敛起来。

宁简看着他,半晌伸出手:“先上来吧。”

苏雁归有些不安地借了他的力爬上岸,跟着宁简回到火堆旁,才坐下去,靠着墙微微地喘着气,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宁简。

宁简把那铜片单独方下,看着一地二、三十块的铜片,脸上有些凝重。

“宁简……”苏雁归小声叫他。

“如今多了一个字,就麻烦了。”这一句话说得并不响,甚至比平日里的语调要轻,苏雁归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宁简话里的焦虑。

“也许就只多了这么一个字呢?”

“谁知道呢。”宁简轻吐出一口气,又把那刻着“雁”字的铜片拿起来,“谁知道水下面还有多少不一样的字?就算真的只有这么一个,它该放在哪?该插在哪两个字中间?”

苏雁归看着他,那种失望非常明显。

本以为找到解开谜底的方法了,却又在在解决的过程中,发现了新的问题,而且谁都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这样突如其来的新问题。

苏雁归可以明白宁简那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却也难以抑制自己兴奋起来。

只有解不开这些谜题,他们才会一直滞留在这里,没有清水食物的顾虑,他实在不介意在这里要留多久。

见宁简似乎已经陷入了沉思,他便小心地将那铜片夺了过来放在地上,等意识到宁简居然没有反应,苏雁归才嘿嘿地笑了声:“宁简,想了一夜你也累了,欲速则不达,不如先休息一会吧?”

宁简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苏雁归连忙站起来:“我去找吃的,你休息。”

宁简始终看着他,好一会才微微地点了下头,又看了地上的铜片一眼,便往后一靠,抱着剑闭上了眼。

苏雁归看着他妥协了,便笑得越发灿烂,傻傻地看着宁简的脸发了一会呆,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走到水潭边捉鱼去。

少了宁简的短剑帮助,捉起来自然就没那么顺手了,可他还是不一会就凑到了三四条鱼,用树枝串好了架在火上烧。

烧的过程就更是用心,每一条鱼都不住地翻动,烧得既香切脆,简直比在家里还要用心。

一直等鱼香四逸,宁简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看着苏雁归在那儿无声地哼着小曲翻动着烤鱼,就不觉有些失笑了。

苏雁归回过头来看他:“你笑什么?”

宁简摇头,笑容很快就淡了,只是伸过手去帮着翻动。

“不用翻了,那个可以吃了!”苏雁归望着他手上的鱼叫。

宁简愣了一下,便拿了下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

苏雁归也跟着拿了鱼在旁边吃起来,一边盯着宁简看。

宁简始终垂着眼不动声色,好一阵,才道:“看什么?”

“看美人。”

宁简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下眼:“有什么好看的。”

苏雁归笑看着他,并不说话。

宁简知道他现在心情很好。

从小到到,苏雁归就是没办法掩饰自己情绪的人,讨厌、憎恨、紧张、委屈、开心、兴奋……都可以从他脸上看出来。

所以宁简在知道他将秘密瞒了这么多年时,实在很诧异。

“宁简,你说你要救三哥,你家里兄弟很多吗?都跟你长得一样好看吗?”

宁简怔了一下,回过神来,看着苏雁归,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半晌他才道:“兄弟姐妹都很多,我……排第五。我们不是同一个娘,所以长得不像。”

苏雁归瞪大了眼:“那你们感情很好吗?你这么拼命地要救你三哥。”

宁简又看了他一眼,才低下头:“我……我娘在我出生时就已经死了。我舅舅不希望我跟着那些人回去。争持了很久,才约定好,每年我要在易莲山上留半年,剩下的半年,我回去,都是跟着三哥过的。”

宁简的话说得很含糊,苏雁归听不懂他指的“那些人”是谁,只能隐约猜测是他父亲家里的人。易莲山他倒是知道,宁简就是师出易莲山天剑门的。

“那你爹呢?”

“我跟他不亲。”宁简回答得很快,语气也很平淡。“除了三哥,我跟那儿的人都不亲。”

苏雁归点头:“所以你要救你三哥……你三哥,他是怎么了?”

“被软禁起来了。三哥母亲外戚那边的势力很大,皇帝怕他们会拥三哥当太子,就把他软禁起来了。”

苏雁归还是边听边点头,直到宁简说完,才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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