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尘色  发于:2010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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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看见了荆拾,荆拾却像是完全没在意他,微放开手,依旧恶狠狠地瞪着慕容林:“你要真敢收下他那玉牌子,我就拿金子砸死你!”

慕容林好不容易松口气,干咳两声,便挣扎着道:“被金子砸死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荆拾目光一凛,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就往他头上砸过去,慕容林下意识抱头鼠窜,那东西掉在地上,滚出好远,等停下来时看清了,才发现竟真的是一锭金子。

“荆、荆……”慕容林的目光在荆拾和那金子之间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忍不住,走过去把金子拣起来,而后才走到荆拾面前低头,一脸委屈,“别生气,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命门,谁知道他会这么狡诈……”

“你还狡辩!”荆拾怒了,一手抢回他手里的金子,“苏雁归还比不上他一块玉?”

慕容林的头几乎埋到地上去了,完全没有了刚才面对宁简时的气势。

宁简在一旁看得新奇,一时都忘记反应了,等慕容林低下头时,他才动了一动,没想到那武功极差的荆拾竟迅速回过头来,目光锐利:“站住!你要进这房间,就先杀了我们吧。慕容林这龟儿子受你这破玩意诱惑,我可不会。”

宁简的眉头一蹙,看了看手上还举着的玉牌子,终于怏怏收回,开口时语气却很坚定:“我一定要进去见他。”

“你若进去,那就是害他。”荆拾不似慕容林那般冷嘲热讽,言辞间却更加犀利。

宁简果然停住了,半晌才道:“为什么?”

“因为是你害他变成这样的。”

宁简脸上微微地白了。

“宁少侠,宝藏你们已经得到了,苏雁归现在也不过是个又聋又瞎的废人,实在用不着你们再费什么心思。还请宁少侠念在多年师徒恩义,饶他一命。”

宁简身世之事,虽也有在江湖上隐约传开,但荆拾显然已经习惯了他“宁简”之名,称呼之间也只叫他一声“宁少侠”。

宁简自也不会在意,只是荆拾那一段话,竟似在指责和防备,仿佛他再靠近苏雁归一步,就会害死苏雁归似的。

宁简不明白了,眼中多了几分茫然,想了片刻,才道:“我不是想要杀他,我只是想见见他。”

“见又何益?宁少侠一心想要见他,就不想想,他是不是要见你么?就不想想,他见了你,又会如何?”

“会如何?”宁简下意识地问。

荆拾终于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可知道,因为你,他变成什么样了?”

宁简脸上白了一分,很老实地点头:“知道,眼睛瞎了,耳朵听不清,可精神尚好……”

荆拾一皱眉,迅速地回头睨了慕容林一眼,慕容林低声道:“他非要见不可,我就让他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想到他还非要相见……”

荆拾没再理会他,只是看着宁简:“荆某不才,只能暂时把他身上的毒封在一处,无法排解。宁少侠你是见过他了,想必以为,他只是眼睛耳朵毁了,并无其他大碍?”

宁简心中猛地一跳:“难道不是?”

“好,我就让你看清楚。”荆拾一咬牙,转身就往苏雁归的房间走。

慕容林慌了,连忙追上去:“金子,你想干什么?”

那本是两人平日里极隐秘地称呼,这时慕容林脱口而出,荆拾却没有理会,只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门,道:“慕容林,把他拦在门口。宁简,你看清楚了。”

宁简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只见荆拾走进去后,很自然地在床边坐下,苏雁归就躺在床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直到荆拾捉起他的手把脉,他才幽幽转醒,眼中还是一片空然。

荆拾沉默不语,把了一会脉,才又把他的手放回去,苏雁归这才试探地叫了一句:“荆拾?”

荆拾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似是回应苏雁归的话。他的表情始终紧绷着,手上却极轻柔,苏雁归似乎确定了,便如往常一般咧嘴笑了笑:“没事,慕容林比老婆子还唠叨,照顾得很好……”

就在这时,荆拾终于开口了,打断了他的话:“小苏,你可知道老皇帝死了,皇帝换了人?”

他的声音很大,就像刚才慕容林跟苏雁归说话时那样,却别有几分沉稳。

苏雁归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太子当了皇帝,原本的几个皇子,封王的封王,流放的流放。”

苏雁归还是没有动,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

宁简在一旁看着,手脚也渐渐有些发冷了。

“你知道宁简也是皇子吗?”

荆拾的话停下半晌,苏雁归才幽幽问了一句,就好象刚刚才发现荆拾在说话:“你说什么?”

“你想知道宁简现在怎么样了吗?”

“你说什么了?我听不清。”苏雁归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颤抖,好象在压抑着什么。

荆拾冷冷地看了宁简一眼,提高声音道:“我说,宁简是皇子,现在皇帝换人了,你想知道他怎么样了吗?”

他跟苏雁归已是面对面了,这时大声说话,就是站在门口的宁简都觉得太响,而床上的苏雁归只是沉默了一阵,而后皱了皱眉,重复:“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宁简!”荆拾像是执意要提到宁简的名字,人也凑到了苏雁归耳边叫。

苏雁归却迅速地回了一句:“我听不清!”他的声音比之前微微地提高了,仿佛有什么再压抑不住,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听不清,我什么都听不清,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到最后,他一边叫着听不清,却一边往床边缩了过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宁简看着他的脸色迅速地苍白了起来,便猛地要往里冲,慕容林却一把捉住了他,另一只手挡在门上。

宁简铮地一声拔出短剑,慕容林也迅速地拔了刀,两两相持之际,那边荆拾已经手起刀落,用一记手刀把苏雁归敲晕了。

“你干什么?”宁简大叫一声。

荆拾没有看他,只是将苏雁归扶回床上,盖好被子,丝毫不顾宁简手上还拿着剑,目不斜视地直走出门外。

宁简紧追了过去,慕容林在后面将门关上了才跟了过来,便听到荆拾道:“你可知道,若不把他弄晕过去了,接下去他就会用头撞墙。”

“为……什么?”宁简只是很自然地问出了疑惑,他无法理解所听到的一切,只觉得这些事情让他连呼吸都很困难。

“为什么?怕是想到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赔上眼睛耳朵,落得如此下场,就觉得生不如死吧。”

三十四

宁简的脸色因为荆拾的一句话而苍白了起来。

直到走近这门边前的一刻,他都以为,所有伤害仅仅是在身体上的,好好养着,有荆拾这么个神医在,总有办法治好。

可事实上不是。

那个当年被严刑拷打都不曾屈服的孩子,如今却露出了这么软弱的姿态来,宁简第一次觉得心里像被一把刀子狠狠地戳了一下,比他过去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要痛。

荆拾却仿佛已经平静了下来,除了那一句刺人的话以外,再没说什么。

只有慕容林在一旁等了一阵,终于瞟了荆拾一眼,开口道:“你看他只是听到你的名字,就变成这样,我们不可能让你接近他。”

宁简没有反驳,只是站在那儿,姿态却让慕容林和荆拾都觉得,这个人绝不会再远离一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又一阵,荆拾终于笑了笑,道,“小苏是个痴心人,什么大义世俗他从来没记过在心上,我们这些朋友都知道他对你是怎么一颗心,你会不知道么?当时既然能狠下心,现在就不要后悔。”

宁简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动。他本是无论如何都要冲进去的,这时却已经放下了握剑的手,站在那儿,仿佛顾忌着什么。

慕容林偷偷地扯了扯荆拾的衣袖,被荆拾狠狠地睨了一眼,便又怏怏地收回了手。

一时间三个人站在门前,就似三尊石像,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宁简看着门内,荆拾盯着宁简,慕容林只是不时偷偷地看荆拾一眼,拉拉他衣袖,扯扯他衣服。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荆拾突然动了,人向前一步,干净利索地往后伸手拉上了门,一字不说转头便走,慕容吓了一跳,连忙追了过去,随即又回过头来看宁简,却见宁简只是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往前挪动一步。

“他不敢进去的。”荆拾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金子,你看这……”

荆拾停下脚步,看了看慕容林:“我倒不知道,慕容少庄主有兴趣做这等牵线传情的媒灼之事。”

慕容林脸上一僵,片刻爆发出一句:“他奶奶的,老子怎么会做这种女人家的事!”

荆拾脸上还是严肃之极,一丝笑意却在眼角眉间泄露了出来,只是他依旧绷紧了脸,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何必替宁简求情。”

“谁帮他求情?”慕容林的眼睛瞪大了,“你看他骂也不走,赶也不走,我这不是问一下,看能怎么办么?”

“这是你的山庄,你真要逐客,还怕他一个宁简?”

“易莲山天剑门与我逍遥山庄本来就有交情,他是天剑门人,我总不好跟他闹得太僵。何况,宁简的一柄短剑也不是吃素的,不然你以为就他这样的人,在江湖上走动这么些年,会不吃亏么?”

荆拾点点头,抬眼见慕容林微微地松了口气,不禁好笑:“我看你不是看着什么天剑门的面子,是看着他手中那玉牌子的面子。”

心事被点破,慕容林嘿嘿地干笑一阵,转了话题:“你不是出去找药么?药呢?”

“扑空了,那本就是二十年一次的,哪有这么凑巧就让我碰上呢。”荆拾叹了口气,“现在就看其他人找得怎么样了。两天后有到景南的船,那儿有最大的草药集市,我去那边再看看。”

慕容林拍了拍他的肩,笑了笑:“你是神医,别把自己累坏了。我们几个可不会治病救人。”

荆拾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那一日宁简确实就如荆拾说的,始终没有踏入房间一步,只是他一直站在门口,伺候的丫头进出他也纹丝不动,让人家小姑娘颇尴尬了一阵。

第二天早上,荆拾到苏雁归房间时,看到他堵在那儿,只是一站,冷声道:“让开,你挡路了。”

宁简似是忌惮着他是大夫,犹豫了片刻,便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就在荆拾准备跨步入房时,宁简却猛然侧手抽出了短剑,毫不犹豫地往荆拾颈边刺去。

“宁简,你!”荆拾大惊,退了一步,撞在门上,便整个人往下坐倒,只停铮的一声,却是兵刃相交的声音。

荆拾心中一凛,宁简已经横剑挥去,又是铮的一声,荆拾抬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身黑衣,黑布蒙面,手执一柄长剑,急攻宁简面门。

宁简一边躲闪,一边又刺出数剑,本要抬脚扫那人下盘,奈何荆拾还夹在中间,他一咬牙,低头往旁边一翻身,顺手提起荆拾的后领就往屋里丢。

那黑衣人顺势一剑直点他胸前,等宁简侧身,另一手已经挥掌而至,荆拾刚坐起,看到这一幕,下意识便叫了一声:“小心!”

宁简却不躲不闪,反手就是一剑,速度快如闪电,那人一掌本是先发,宁简的剑后发却先至,那人发现时要撤掌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回剑相格,却还是被宁简的剑在掌中生生划出一道伤口。

“他奶奶的,果然在玩调虎离山!”就在这时,慕容林也从院子外跑了进来,手上长刀还沾着血,那黑衣人一听到他的声音,便朝宁简连刺数剑,逼得宁简回剑,他就往屋顶一跃,迅速地向山庄外掠去。

慕容林还要再追,荆拾却大叫一声:“别追,回来!”

慕容林本已跃上屋顶,听他这么一叫,迟疑了一下,就跳回地面,看了宁简一眼,便问荆拾道:“没事吧?”

荆拾已经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没事。”转身又朝宁简一揖,“多谢宁少侠相救。”

“那帮孙子,明知打不过我,就使这阴险招数……”

荆拾皱了皱眉,慕容林骂到一半,便生生地停了下来,他明白荆拾在想什么。

只半晌,荆拾果然开口:“这也是件麻烦事,只是你一个,终究没办法防备那么多……我看,干脆让他们多留一个人……”

“我可以护着他。”宁简突然开口。

荆拾和慕容林同时看向他,慕容林冷笑:“护什么,昨天他那样子,你不也看见了么?”

“不让他发现就好了。”宁简应得极快,分明是早已想好,倒是一下子把慕容林噎住了。

反倒是荆拾反应得快,沉声道:“你留在他身边,若我们只能告诉他,你是个下人,这也可以?”

“我不在乎。”

“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马上离开。”

“若他还是被人带走了或是伤了,你又如何?”

“除非我死。”

荆拾没再问下去了,慕容林看了他一眼,叫了一声:“荆拾?”

荆拾还是沉默,好久,才哼笑一声:“小苏不是天天作弄你家的丫头,说不要女人伺候么?”

慕容林一下子瞪大了双眼:“你是说……”

“那你就给他换一个小厮吧。”

“可是……”

荆拾没有让慕容林的“可是”说完,只是看着宁简:“记清楚你的话,护他周全,若是被发现了,马上离开,再不得踏入逍遥山庄半步。”

宁简的表情柔和了下来,目光却多了一分坚定:“一言为定。”

荆拾笑了笑,转身往院子外走出去,慕容林愣了一下,便追了上去:“金子,这……没问题吗?”

“小苏今天这样,也是他造成的,让他跑跑腿,干干活,已经是便宜他了。” 荆拾冷笑,“何况,我倒想看看他要怎么不让小苏发现。他是听不清,可不是听不见。”

慕容林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一旦发现了,宁简就不能留下来了。”

荆拾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慕容林一眼:“你不把新的小厮介绍给小苏么?”

慕容林笑了:“行,我这就去。”

宁简被要求换过一身下人的衣服,才被慕容林带到了苏雁归的房间里。

苏雁归还没起床,宁简就站在床边看着。

这么近的距离,他便越发清晰地看到这个人的变化。

在月牙镇时,他健康,强壮,充满朝气和活力,而现在,一旦合上眼,就好象连呼吸都若隐若现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血色。

“往常他都差不多这个时辰起来,吃过早饭就要喝药,如果再过半柱香的时间还不醒,你就要把他叫起来。”

宁简点了点头,那边苏雁归就似要印证慕容林的话似的,微微地动了一下,便张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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