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尘心——意映卿卿
意映卿卿  发于:2010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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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野?! 可是三年前得了武状元的那个?" 他到底是个孩子, 说到武功好的人马上就喜得跳起来, "公子叫我去跟着他练武?"
"嗯, 是的, 晚上他们府里的人会过来送药, 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叫你跟了他去住几日."
"好啊"阿葵本来高兴得满眼放光, 这下又想起来似的, 正色对我道: "我就是去学几日拳脚就回来, 公子你不是不要我跟着你了吧?"
"不会的"我亦正色对他道: "那个陈意然也在孟府, 你替我看着他点."
"五弟" 看得出大哥也是踌躇再三, 终于还是道: "安澜表妹她...今日入宫了."
"嗯" 我扭转头去看窗外的竹叶, 她说过要学吹竹叶笛的, 那么笨, 擦破那么多叶片, 几乎将右边的那一簇竹子都拔秃了, 可到底还没学会, 我如今想起竟还可以微笑.
"五弟" 大哥转到前方, 挡住我的视线, "你笑什么? 要是伤心, 你就..."
"没什么" 我拍拍他的肩头, "大哥, 放心好了, 我还没有得失心疯, 去换衣服了, 今日事忙,得赶早点进园子."

"你这样对我..."他喃喃细语, 尖利的犬齿噬在我脖颈之侧, 随手一抹, 竟有血迹.
"放开我"想推开他, 那人却如水蛭般紧紧吸附, 将我推靠在怡香庭外的桂树边, 一手将我的双臂扭至身后, 一手撩起衣衫.
树体被他摇得乱晃, 金粟般的桂花落在我头上, 浓郁的香气混合情欲的体味, 暧昧不清.
终于, 他放开我道: "王安澜已经入主凤仪阁."
"哦" 失去他的助力, 我随着树身滑落在地, 如内里全被掏空的布偶, "早上就知道了."
好一阵静默, 他终于忍不住, 一把拉起我道: "我也不想的, 是你那么对我, 那晚...你却是为了带着她走. "
"你...说这种话" 看着他的样子, 突然觉得滑稽, 用食指碰了他的脸道: "怎么...这么似个女人?"
他眼中本已喷火, 忽然一转, 换了嘲弄, 附耳道: "女人? 我怎么记得刚才是我抱了你? "
"够了" 我被触到痛脚, 又羞又愤.
"是够了" 他抱起我, "殷尘, 你要是肯老老实实的在我身边, 不就少了这些麻烦, 那多么好. 我听说, 苗疆有一种蛊, 叫做 ‘同心', 只要养蛊人将它施下, 被蛊惑的那方就再也不能移情, 否则就会万虫噬心而亡.  而施蛊的人同时也会被同心反噬. 你看, 两人不得同心, 便得同死, 是否也实在不错得很?"
"皇上" 我向他笑道: "听你这句说话, 我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怕死了."
"你!" 他双臂猛力将我一束, 终于, 还是笑了: "殷尘..."
"我该走了" 我起身掸掸衣衫, "观景台下的菊花还没布置好."
"你去吧" 他低声道, "以后不要再弄出这样的事情."

观景台建在万寿山山腰上, 是整个清旖园的制高点, 下有极大的平台, 寿诞那日太后便将在此接受百官朝贺, 故而是最要紧的地方之一. 我高立在台上, 远望下方, 园内的建筑纷纷变成万绿丛中的片片金黄.
"为什么不管那儿都能遇见你?" 听见背后的脚步, 我回转头来, 小皇子话虽说得颇不客气, 脸上却残余尚未消失的欣喜, "你在这里做什么?"
"臣在庆典处办差, 故而殿下常常能在清旖园内见到臣."
"那庆典完了呢?"
我微笑道: "臣自然还要回礼部任职."
"哦" 他脸上露出失望神色, "那就遇不到了."
"殿下有事找臣么?"
"嗯, 这个是你的么?" 他自手上褪下一串伽陵香木珠给我道: "在丽景殿拾到的, 皇姑姑说此物有佛性, 叫殷大人别再在他处弄丢了."
我接过木珠, 心中虽惊疑不定, 还是拜谢道: "多谢殿下, 也请殿下代臣谢过丹阳公主."
"这个" 我将怀中伽陵香木珠轻轻放在案上, "是你的."
孟野正埋首拓印 ‘焦灼'上的铭文, 抬头瞄了一眼, 喜道: "我说怎么不见了, 原来是落在你哪里." 忙取了戴在手腕.
"不是我那里, 是丽景殿." 我摊开掌心, "这一串才是我的."
"殷尘" 他放下弯刀, 拗住我的肩膀, "你知道了?"
"出入丽景殿的外臣想必不会太多, 而这师父当年所赐之物, 世上也只得两串" 我低声道: "孟野, 你到底做什么打算, 你和丹阳?"
"和你想的略有出入" 他笑道: "你的事情, 我也知道."
"你知道?" 我强压住惊骇, "你这是威胁我?"
"尘,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将我轻轻压入座中, "我有我的打算, 当年若不是你拼死撕去那名单一角, 孟家一门早已锒铛入狱, 以今上的手段, 杀头流放皆是客气的了."
我声音干涩, 只道: "你知道就好".
"陈家入罪, 所为的并不是贪赂," 他深吸一口气, 沉声道: "那不过幌子罢, 今上恐怕又要翻旧帐了."
我脑中电光刹那闪过, "你们..."
"是" 他伸出右手比划了一个七字, "丹阳与他一母同胞, 所以我才去丽景殿传递消息. 尘, 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 我转过头, 只作看不到他眼中深情, "当年我不过是念在同门之情, 你别会错意思."
"这几年在玉门, 我日日寝食难安, 想到你, 过的什么日子..."
"够了" 我推开他, "你自己野心未歇, 别把我扯进去"
"殷尘, 我是有野心, 只要那人上位, 我就再也不必死守边关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而你也不必再受他挟制" 他耐心劝道: "到底有何不可为?"
"随你吧" 我知道此人心意已决, 多说无益: "是成是败, 都是你的事."
"徒儿又输了" 推开半局残棋, 只觉心力憔悴.
"呵呵" 孙先生道: "为什么不走炮五退三呢?然后吃死边卒, 或者还得一转形势?"
再观棋盘, 我默然无言.
"尘儿, 你不是看不出这一步来, 为何不求和而求死? "
"先生安好" 我转过头去, 见孟野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长身一稽, 又向我明知故问道: "你也来了?"
"原来你们两个不是约好的啊" 先生微笑道: "今天难得你们都来了, 我们师徒三人一起饮几杯?"
"是" 孟野也凑趣道: "徒儿正好还带了一坛竹叶青来孝敬老师."
酒入杯中, 色泽金黄,清雅芳香, 果然是上等的竹叶青, 然而入口极烈, 不过三巡, 我已觉得酒力不胜, 孙先生更是已经醉倒. 孟野将先生搀到榻上, 又过来扶我, 笑道: "我只知道先生酒量差, 没想到你也是很糟糕的."
"也没那么糟糕" 我勉力自己站起身, 又踉跄不稳.
"要喝水?" 孟野持杯送到我嘴边, 就着他手里喝了两口, 我道: "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他伸手搀住我.
"不行, 我不宜和你走得太近, 他...看着呢." 我伸手欲推, 撞到他手中的杯子, 残茶洒他一身.
"他? 他是谁? 叫什么?" 他不理身上狼狈, 兀自追问.
"他就是他啊, 那来的名字?" 我向他嘿嘿傻笑.
"尘, 你真是醉了" 他将我架在背上, 走出书斋.
"孟野, 你不要做那件事情"我仍是劝他道:"相信我, 你并无胜算."
"无论有无, 终须一博". 他固执的道: "我们才二十岁, 真的在边关苦寒之地终其一生不成? "
"罢了" 我合上眼睛, 这个人的心现在正放在炭火上, 灼热炙人, 听不见任何规劝.

我醒来时发觉不是在学士府的住所, 而是在自己的府中卧室.
"公子?" 阿葵过来, 将毛巾敷在我脸上, "你昨晚吐得很厉害."
"是吗?" 我揉揉太阳穴道: "你怎么回来了?"
"公子, 孟将军说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就遣我回来照顾你."
"哦, 对了, 叫你看着陈意然的, 他这些日子做过什么没有?"
"嗯" 阿葵点点头道: "我有两回见着他和任大人在一起, 不过做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任历学是大理寺卿, 这两人...唉, 那个陈意然找他, 想必是为了他父亲, 这个人实在也蠢得很."
"公子可要救他?"
"救他?" 我苦笑道, "那谁来救我呢, 你出去吧, 我想一个人静静."

吟秋殿内, 那人正试新装, 衣明黄, 领、袖都是石青色. 绣文为九龙十二章。龙文分布前后身各三条,两肩各一条,里襟一条:龙纹间有五彩云. 十二章分列,左肩为日,右肩为月.
他转身向我, 让我细细端详. "好看? "
我点点头敷衍道: "很好看. 明日就穿这件吉服? "
"嗯" 他笑道: "是. 不过我叫你来, 不光是为了叫你看这件衣服. "
"还看什么?" 我与他对视, 隐隐不安.
"还有一个人" 他击掌,  几名侍卫拖了一个人进来, "你看看他是谁?"
我努力辨析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 "殷大人" 那人突然唤我, 声音嘶哑如在地狱炼过.
我被吓得倒退一步, "陈意然!" 这傻子, 他还是落在他们手上.
"你怕什么?"那人扶住我, 冷笑道, "殷尘, 你至少还是多保了孟野三年."
"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在贤王府中, 你与我争夺那卷誓书, 殷尘, 你似乎太清楚誓书右上的名字是谁" 他的手划过我的颈项, 如冰寒冷, 他笑了, "殷尘, 你真是个很简单的孩子."
"既然三年前你就知道, 为何并不动手, 反而...?"
"可惜当时羌族入侵, 能够镇守玉门的, 除了孟老将军实在不做第二人选, 而今" 他将一张鸽信展开在我面前, "玉门已然兵变,  区区一个孟野...还不在我眼中吧."
明知无望, 我仍是要问: "你要将他如何?"
他咯咯一笑, 面孔逼近, "你明日自会知道." 又向殿外道: "来人, 送殷大人回府去."  +++++++++++++++++++++++++++++++++++++++++++++++++++++++++++++++++++++++++++++++++++

坐在屋内, 对住一支明烛, 静坐如老僧入定. 那人想必早知孟野计划定于明日吧, 那么笃定的放我回来, 为的就是炫耀一场好戏.
那两名侍卫坐在我对面, 双目下垂, 并不看我, 然而我知, 若有任何轻举妄动, 恐怕就...
夜那么长, 也那么短, 或者我是希望它更长些, 永不结束.
或者我受不住这煎熬, 只希望干脆挨上一刀, 就此一了百了.
一声鸡啼将我惊起, 其中一人为我取了官服过来, 放在案上, "大人, 是时候更衣了."

夹在百官队伍中同上万寿山观景台, 左边文臣, 右边武将, 我与孟野相聚不过二十步, 只盼他能回头看我一眼, 而他却并无感应, 那柄 "焦灼"犹自挂在腰间, 红光妖娆.
"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福如天齐" 我随众人同呼 "千岁, 千岁, 千千岁" 声如巨浪, 排山倒海, 仿佛要将我思绪卷走, 再也不回. 接着又是三拜九叩, 各部分别朝拜, 无数繁文缛节, 令我烦躁不堪, 心神俱乱.
直至那人出现.
于理, 他本应该带领百官一同朝贺, 结果却姗姗来迟, 然而行动之间, 自信满满, 显是稳操胜券. 他先行跪拜之礼, 目光回望, 向我扫过, 却微微一笑, 如蘸过蜜糖的刀.
我正茫然若失之时, 他忽然道: "母后, 今日皇儿来迟, 请母后恕罪, 只是皇儿的确有个不得已的缘故. 来人!"
一群内廷侍卫持刀剑而上, 将孟野与七王爷团团围住. 群臣惊骇, 一时间观景台上乱成一团. "安静" 他振臂喝道, "都给我安静!"
只是瞬间, 台上又静的可闻鸦雀之声.
"七弟, 你有什么话说? " 他高立台上, 声音轻松得如问候天气.
"成王败寇, " 那七王爷看上去倒似洒脱人物, 背手而立, 虽然事败, 亦不失风度.
"孟将军" 他转向孟野, 淡笑道: "孟将军不必诧异, 你准备用来逼宫的三千将士现在城内, 只不过已经编入城卫营而已. 路上的援军业已转回玉门, 你还有何希望犹存?"
"臣没有了" 孟野终于回头看我, 他那蔚蓝衣衫, 在我眼中, 曾经广阔如另一片天空, 鲜血如虹般洒落, 当~~~ 寂静之中, 这声音突兀的刺耳, 焦灼落在地上, 血, 绵绵不断的血, 汇成溪流, 仿佛要向我脚边追来.
身后有人扶住我, 道: "殷大人"
"哦" 我稳住身体, 抱歉的回头笑笑, "不好意思, 太阳照得我头晕."

"你没有必要做得如此张扬" 生生一场盛宴被破坏殆尽, "太后慈心修佛, 见不得血的."
"殷尘" 他放下笔道: "你真是个怪物."
"怎么?" 我挑眉, 装作不解.
"我当你还会伤心孟野之死呢" 他哈哈笑道: "结果你还在这里挑剔我让他死得不合时宜."
"他已经死了, 如果他有一分活下来的可能, 我都会尽力, 但他有么?" 我伸手欲取挂在墙上的弯刀: "反正落在你彀中, 于他, 唯一的不同只是死的过程. 今日之事或者是场庆幸, 与其在刑部大牢严刑拷打受尽屈辱, 然后于菜市口众目睽睽下人头落地, 万寿山是多么美好的死亡之地, 秋风徐来, 菊香扑鼻."我向他怪笑道: "若死的是我, 也都很满意"
"别碰那把刀" 他勾住我的腰, 将我扯了回来, "不祥之物".
"哈哈" 我大笑, "你身为一国之君, 信这些?" 掰开他紧扣的十指, 我拔出焦灼.
或者是因为才饮过血, 明晃的刀刃竟流转一股粉红色,仿佛霞光缭绕."果然是妖异啊" 我慢慢将它收回鞘中. "如此华丽的武器. "
"华丽的不是刀, 而是死亡."他轻声道, 夺过焦灼, 重新挂回壁上.
从吟秋殿出来, 一路经过丽景殿, 不禁往那边望去, 记得孟野说过, 丹阳公主与七王爷一母同胞, 这回想必也脱不了干连. 这样想着, 又回头一看, 小皇子正独自坐在殿前的石阶上, 明明看见我, 却埋下头去, 只作不见.
唉, 我心里低叹, 还是走过去, 在他身边坐下: "大殿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仍旧埋着头, 不肯理我, "你在哭? " 我低声道: "在哭吗?"
"才没有!" 他抬起头来, 脸憋得通红, 眼里泪光盈盈, 用手不停在脸上抹, 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你是哭了" 我看着他, 浑身也找不到一块可以擦泪的布, 只好道: "你可以用的袖子擦."
"皇姑姑走了" 他说, 听话的用绣满海水花纹的衣袖抹眼泪, "她说以后再也不能陪我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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