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不一——李葳
李葳  发于:2010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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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握着母亲的手,他不懂从小到大他最信赖、最敬爱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母亲?
他真的想不明白。
 
……结果,母亲深夜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有他陪伴着。父亲则在餐厅结束一整天的

营业后赶来,不过已经太迟了。
澧央无法忘怀母亲临终前望着他的眼中的那份遗憾,以及宛如在无声地问着他「为什

么你父亲还不见人影?」的责备。
也是那时候起,澧央与父亲不再有对话,因为他原谅不了父亲在那时选择了工作而不

是家人。
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在回忆中逐渐地冷却下来。
『……医生说今夜是关键期,药物能正常地发挥作用,将呼吸、心跳稳定下来,就可

以暂时脱离险境。但是他还需要作许多检查,病情轻重等进一步的检查报告确认后,

才会出来。大致上的情况,就是这样。』
澧央一语不发地蹙着眉头。
『那个……请问你要搭飞机或是火车回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场接你,直接载你

到医院。』
澧央翻了翻手边的行事历。
「谢谢你的通知。不过我这边也有我的工作要处理,无法说走就走。父亲现在既然身

在医院,好好地接受医生与护士的专业照护,才是他最需要的,我赶回去与否并不是

重要的事。」
『你、你说什么你是老爹唯一的亲人,不回他身边照料他,反而要推给医生、护士不

成?』
「照顾病患不是他们的工作吗?怎么说是我推给他们呢?我没说不回去,只是要等我

分得开身的时候,我就会过去看他。」澧央淡淡地回复。
『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你自己的父亲入院了,有比这更危急、更重要的状况不成?我

他X的,管你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工作,你如果还有点人心、人性,就该马上放下一

切,赶回家!不然你就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对方不客气地咆哮着。
澧央想着母亲最后的那一眼,想着那时父亲在电话中所说的话──
「正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所以我作出和他一样的决定,以工作为重。」
对方的指责、怒骂并没有让澧央受伤害,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径,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确实是无情无义的不肖子。甚至是知情的人,也会把澧央此刻的决定,当成是他故意

挑这种时机对父亲进行幼稚的报复。
但……报复父亲的念头,只曾经在第一年出现过。
他以为自己的离家,会让父亲有所「响应」,便故意过年、过节都不与父亲联络,也

不回老家。他一直等着父亲打电话来骂他「为什么都不回家?」,这样自己就能跟父

亲大吵一架,骂他丢弃自己和母亲、选择工作,是多么的自私。
这通他等了又等的电话,却从来没有响起过。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澧央蓦地醒悟到一件事──自己离家对父亲从来都算不上什么

报复。这理由也很简单──一个你不在乎的人消失了,你根本无所谓呀!
在父亲眼里,最重要的是「山林小馆」、是那些客人、是他最热爱的厨师工作,接下

来也许是母亲,在一长串名单的最后,才是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
我有没有回去,对父亲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吧?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父亲一次也不曾打电话要自己回家过。
澧央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探视他,又该跟他说什么话才对?况且见了他,又能

否自然地喊他「爸爸」?澧央一点把握都没有,他需要一点时间将紊乱的心情厘清。
「就烦你代为转答,说我工作告一段落就会去探望他,谢──」
『帮你转达个头!老爹真倒霉,生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儿子!』喀地,电话突兀地被

挂断。
在嗡嗡声中,澧央心情沉重地慢慢地放下话筒。
 
几天后。
提着铁制三层便当盒,手捧美丽鲜花的一对年轻兄妹,走进内科病栋。
「哎呀,你们又来探望爸爸了吗?今天程先生的状况不错喔!」已经认得他们兄妹的

护士小姐,亲切地与他们打招呼。
「是吗?那太好了。谢谢妳告诉我。」高大挺拔的慓健身材、留着五分短发的精悍面

孔,野性的男性魅力跟着那抹笑散发。
「不用客气啦!」护士小姐的双颊泛出浅浅红晕。
被误认为老爹的儿子,林硕言也没打算去纠正护士小姐,礼貌地一点头之后,拉着妹

妹的手继续往前方长廊走去。
『哥。』只及他胸口处,身材比哥哥娇小许多的林语绘,以手语比问道:『为什么你

不跟她说,我们不是老爹的孩子啊?』
「有什么关系?老爹不会介意我们冒充他的小孩啦!」
林语绘笑了笑,再比。『我知道了,是不是哥哥不想让医院的人觉得,老爹身边没一

个亲人,很可怜,所以故意不解开这误会的?』
耸耸肩,硕言没否认。
『哥哥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很体贴,偏喜欢耍酷,什么都不讲。』
硕言摸摸她的头。「这不叫耍酷,这就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会靠一张嘴巴,而是靠

自己的双手来做事的。」
古灵精怪地翻翻眼珠,语绘比了个:『爱臭屁!』之后,在硕言戳到她的小脑袋瓜之

前,已经格格笑着,抢先一步地逃离他身边了。
无奈地,硕言扯扯唇角,暗暗叹息。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以前总是畏畏缩缩、躲在自己身后的怕生小女孩,曾几何时也长

大了、学会如何调侃自己的哥哥了?
现在的语绘能笑得如此灿烂,硕言除了要感谢命运之神及时的伸手之外,他最感谢的

就是程老爹了。老爹不只是拯救了他与语绘的再造恩人,更是开启硕言做料理、当厨

师这一条路的启蒙恩师。
『哥,快点!』已经站在病房门口前的语绘,急性子地招着手。
『就来了。』硕言远远地比手势回答。
所以,不管要为老爹作任何牺牲、甚或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只要能帮上老爹的忙,硕

言都在所不辞。
他们轻敲了两下病房门,语绘等不及回答(她也听不见)就打开它。
正面迎来的是一扇窗,而内侧靠墙而放的唯一一张病床,占据了这间不到四坪大的房

间约莫半数的空间。放下的窗帘遮挡住了部分的光线,室内笼罩在偏暗但舒服的柔和

煦阳下,有着催人昏昏入眠的效果。
『啊,老爹在睡觉。』
果然,硕言放慢脚步、压低声响地来到床畔,瞧见老爹睡得正甜呢!
都五十岁的人了,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却意外的年轻。平常「老爹」、「老爹」地喊,

不认识的人还以为程老爹的年纪有多老,实际上从外貌看起来,他至多不过四十岁左

右,若是回到唇红齿白的年少时代,绝对称得上是眉清目秀的美型男。
不,即便是风霜染白了耳边几丝鬓发,唇角、眼尾多了几道刻划岁月的细纹,老爹还

是名很有魅力的熟年帅哥。
『要叫老爹起来吗?』
『不用了,让他睡吧。语绘,把花瓶拿去清洗一下,将新的花插进去。』
『好。』
他们兄妹协力,蹑手蹑脚地帮老爹整理着病房。硕言弯腰拉出放在床底下的洗脸盆,

先把里面几件脏衣物装进塑料提袋里,再从手提行李袋中取出干净、熨烫过的衣物,

一件件仔细地挂进衣柜中。就在他们整理到一半的时候,床上有了些动静。
「阿言、小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店里的工作呢?现在不是午餐时间,正在忙吗?


硕言走到程老爹身畔,先替他调整枕头,扶他坐起。
「放心,因为今天午餐时间的生意不错,提早结束,所以我们才过来的。现在店里还

有阿义和春姊在。」
『老爹,今天你觉得怎么样呢?哥哥帮你做了便当,要来给你加菜喔!』语绘比着。
「让你们费心了。」程启承温柔地瞇起一双眼,淡道。
「跟我们客气什么呢。」
虽然老爹的表情没啥起伏,但待在他身边也不是一、两年了,硕言知道在他内敛的言

语底下,其实是很高兴他们来访的。
一天到晚躺在医院里,谁不希望身旁有个人能陪呢?
想到这个,硕言就一肚子火气。老爹那个不肖的儿子,说什么工作忙、没空,居然到

今天都不见人影!再这样下去,干脆直接杀到台北去,把那家伙揪到老爹面前来,要

他好好地在老爹面前下跪反省一番好了!
硕言暂将怒火摆一旁,动手将小边桌移到老爹面前,并打开香味四溢的饭盒。
「这是清蒸鱼片。以鲷鱼肉片,中间夹香菇片、西红柿片,再以笋丝扎起,入锅清蒸

的。上面汤汁的部分是以鱼汤浸枸杞、人蔘先处理过,滤过残渣后搀入菠菜蛋汁的芶

芡翡翠淋上去。」
『老爹,哥哥很努力呢!这里面一点油、味精都没放,他用苹果泥、天然糖蜜调味。

芶芡也不用马铃薯制的太白粉,而是寒天粉。蛋汁只用蛋白,不用蛋黄。所以这些料

理都很健康,就怕老爹不赏脸而已。』
「看来很不错。」
『快尝尝看!』
挟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几乎不需启承怎么用到牙齿,就在口中化开。搭配肥厚味浓的

香菇、清脆西红柿片的果甜……外淋的翡翠芡汁也同样美味,无可挑剔。
缓缓地点点头。「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阿言。」
硕言不好意思地笑笑,语绘则开心得像是急于献宝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将饭盒掀开

。『还有去骨鸡子冻、冬瓜鲜蔬盅和山药薯泥麦饭。听哥哥说,这对肠胃消化很好,

你可要多吃一点。』
「量太多了。」启承瞪大眼,微皱起眉。
「能吃得下多少,就得尽量吃。现在您最需要的就是营养了,没有体力怎么有办法恢

复呢?大家都等着老爹早点回到餐厅来呢!没了您,『山林小馆』都不像『山林小馆

』了。」
「听你这么说,我不多吃点也不行。」他不能辜负他们兄妹的一番好意。
觉得不怎么饿的肚子,一旦装进了好吃的食物,也会从沉睡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不知

不觉地一口口吃进嘴里去,转眼间,饭盒中的菜肴已消失了大半,肚皮也撑起,启承

放下筷子。
「吃不下了吗?」虽然没有全部吃光光,但他吃下的已经比硕言所预期的还多。「那

我帮你把便当收一收。您休息吧。」
「谢谢,麻烦你了。」启承正准备躺下来的时候,蓦地又一脸诧异地坐直身体。
硕言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微微敞开的病房门口──什么异样也没有啊!
「门口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启承垂下眼,喃喃自语。「大概是看错了吧,小央在台北,不可能会

出现在这儿的……」
「你说的小央是你的儿子程澧央吗?你看到他了?」硕言竖起耳朵,问。
启承挥挥手,苦笑。「我想我一定是看错了。」
硕言转过头,再次瞪着那道门缝。难道说……
『哥?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可怕喔!』
「小绘,妳在这边陪着老爹,我出去一下。」
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脚步出门外,硕言站在长廊上头前后张望着。
可恶!跑哪里去了?如果真是那家伙,他绝不会让他给溜了!
附近走动的人并不多,他很快地就将一对母子、老先生与嚼着口香糖的年轻人排除在

搜索名单之外。他要找寻的人应该是年纪在二十五、六出头,长相嚣张的……有了!
眼尾捕捉到一抹正要进入电梯的身影,一身西装笔挺,年纪也吻合。硕言脑中响起了

BINBO的铃声,拔腿飞奔过去,并且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前,挤了进去。
电梯里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但有个人例外。
容貌极度俊美出众,令人想不注意他也难,大概比硕言矮半个头的男子,站姿笔直美

丽地伫立于硕言的正前方。他不苟言笑的表情,给人难以亲近、无比傲慢的深刻印象

,特别是一双细长墨黑的瞳,尖锐凛冽的视线彷佛一柄利刃,可杀人于无形。
不会错的。硕言凭着仅看过几眼的泛黄相片,可以肯定「他」就是相片中那个长得很

漂亮、犹如西洋搪瓷娃娃般的男孩──「长大版」。因为这双眼、这唇、这轮廓,都

有那个抢眼男孩的影子在。
「程……澧央?」半是肯定地说出这名字之后,硕言凝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凶狠地

问道:「你就是程澧央吧!」
男子一脸不豫,抿嘴不语。
硕言懒得再废话,一出手揪住了男子昂贵的丝质领带,咆道:「你自病房前跑掉是什

么意思?既然都来到这里了,你就进去看一下老爹啊,你这个不孝子!」
即使受到硕言的胁迫,男子并未慌张失措,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相当冷静地说:「请

你注意一下,这里是公众场合,旁人会误以为你在对我施暴。你不希望等会儿一出电

梯,就被警卫带走的话,劝你立刻收回你的手。」
瞥了瞥四周,硕言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多双惊恐的眼都在看着他们,而且硕言一将

视线转过去,那些人就忙不迭地转头、撇开脸,彷佛说着「我不想惹祸上身」的话语


这些人大概将硕言当成是什么流氓、大哥之类的「危险人物」了。
硕言哼地一声,松开那被自己掐得变形的领带,悻悻然地说:「谁在对你施暴了,我

是在……苦劝一个将父亲丢在病床上六日五夜,也不愿到他身边探病一下的不孝子,

快去尽点孝道!」
后面那段全部都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结果立竿见影地,方才还看着硕言像看怪

物的其它电梯乘客们,不约而同地纷纷对程澧央投以「天底下有这么过分的儿子?真

没见过!」的怪讶眼神。
硕言就不信,这家伙的脸皮能厚到完全无视这些。
媲美黑色玻璃珠般澄透的眼,微微瞇起,冷冷地说:「我和你很熟吗?我与我父亲的

事,你了解些什么?你以什么资格来说话?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挺挺胸膛。「老爹的事就是我林硕言的事!你没听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句话吗?

只要是不对的事,谁都有资格插手管!」
眉一挑。「好一个活在封建思想中的古董。你以为自己是武侠小说中的英雄吗?」
「现在社会上狗熊太多,才会这么乱。」
此时碰巧电梯也抵达一楼了。嘴一咧,硕言大剌剌地挡住他的去路,道:「你今天不

去见老爹一面,我便不让开。看是你要乖乖地去尽孝道,还是我就在这边向每个人宣

传一次你的不孝,任你选!」
澧央这辈子看过很多自以为是、横行霸道的家伙,而这个林硕言无疑地是那些人里面

,病得最严重的一个。
他以为他是谁?
他这么想当电梯里的土地公是吗?好,澧央愿意成全他!

2、
语绘在病房内替启承削好了颗苹果,又枯坐了二十分钟后,她开始纳闷自己的兄长究

竟去了哪里?
『哥哥好慢喔!』打了个手语道。
但启承心不在焉地,手持着一瓣苹果,咬了一口便停了下来,没注意到她在比些什么

。他满脑中都在惦念着那瞬息一瞥的人影,虽然起初否认这可能性,以为自己是太想

他了,所以出现了幻觉,可如今越想越觉得那应该是澧央。
语绘在他面前弹了下手指,出声引他注意,再比道:『我看我还是去找一下哥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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