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山————淇奥[上]
淇奥[上]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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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没有见过出色的人物。只是眼前这个孩子身上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那种灵动飞扬的神

韵,却是世所罕有。
正在怔愣当中,突然见对面的小孩一扬手,一道闪光直向李维城面门打来。李维城悚然

一惊,虽然正在发痴,但习武之人的机敏,还是使他本能地向左一闪,然后右手一晃把

来物接在手中。接虽然是接住了,但却是手忙脚乱地颇为狼狈。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枚

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保保顽皮!"沈秋涛出言喝止。一面对李维城道:"见笑了。"谢水照抿唇而笑,躲到沈

秋涛身后,在大人看不见的地方,用食指推着自己的鼻子,对李维城扮出一副小猪样的

鬼脸。李维城勉强才忍得住没有笑出来。
鹿泉拍了拍李维城的脑袋笑道:"傻小子。"
李维城也自觉得有些难为情,不由脸红低头。但是想到在岛上的这几日,能时时和那个

玉娃娃样的孩子相伴,心里的高兴又添加了几分。握紧了手里的琉璃珠,心想,这真是

个不错的见面礼呢。
一行人由岸边向岛屿中心走去。行不过数伍,便见树木掩映之间几栋木屋就在眼前。李

维城一见木屋不由感到心内大奇,原来这屋子并不是直接建在地面上,而是在缓坡上打

下数十根粗木桩,屋子就凌空架在这木桩上,进屋须先从房门口的木梯拾级而上。原来

这鄱阳湖每年在夏秋之际,雨水颇丰,每次大雨湖面涨水之后,木兰岛的一小半都会被

水浸漫,有时湖水甚至能漫至沈秋涛等人的住所之前。将木屋建高,一来可以防水,平

日也可防潮。
木屋后是柔缓的山坡,山坡上树影交错,芳草如茵。此时正值四月阳春,正是杂花生树

,草长莺飞的时节。和风扑面,树木花草的幽香,顺着毛孔,渐渐浸入人的四肢百骸之

中,使人有熏然沉醉之意。李维城师徒两个虽是从来也没有赏山玩水、吟诗做赋的文雅

肚肠,此时也不禁从心中赞叹。鹿泉大声感叹道:"要说我们金凤岭的风景也不差,怎

么跟你老哥的地界一比起来就好像粗面馒头对岳阳楼旁太白居的细点一样,不可同日而

语啊。"
进得屋内,依次而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巍巍的端茶点过来。老者牙没有几颗,头

发也掉得只剩下后脑的半边,稀稀疏疏地绾了个发髻。谢水照口里叫着何爷爷,手快脚

快地上去帮忙,似是和这个老者十分亲厚。
鹿泉和沈秋涛一面饮茶,一面讲着近来的种种江湖传闻。李维城坐在下首垂首恭听,细

品着带着果香味的清茶。谢水照从奉茶之后,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李维城不敢四下张

望,只微微侧身往门外看去,之见不远处一株开着酒盅大小的玉色花朵的树下,谢水照

正和何老头一人一把小竹凳坐在树荫下。谢水照手里拿着一块茯苓饼,自己咬一口,又

给那老人咬一口,吃得十分香甜。如果不是知道那老人姓何,李维城几乎要以为他们是

亲爷孙俩。谢水照一边吃,还一边时不时顽皮地抚摩老人头发掉光的头顶心,又去他的

捋胡子。老人不仅不以为侮,反而笑得露出了稀疏的牙齿。
等去收拾船、桨的沈四回来,众人开始摆上午饭。用罢午饭,鹿泉迫不及待地要沈秋涛

给他看看新创的拳谱,吩咐李维城跟谢水照自去玩耍。李维城出得门来,却又不见谢水

照踪影。只好自己信步往缓坡上走去。
走没有多远,就听得身后有簌簌的声音,回过头去时,却又不见人影。心里不禁觉得好

笑。索性故意不去理他,只自己赏玩风景。
过了那个缓坡,李维城看到一大片开着星星点点野花的草地,心里不由一声欢呼,直欲

孩子气地躺下打个滚。但终究想到谢水照说不定还在身后,叫他看到心里肯定笑话,于

是又打消了念头。
不过究竟禁不住草地的诱惑,于是仰面躺倒。午后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地,李维城屈臂

用袖子遮住眼睛。不知不觉间朦胧欲睡。
只听悉悉索索的声音悄悄来到近前,细细的呼吸声似乎就在身畔。李维城故意装作不觉

。突然耳朵一阵发痒,似乎是草叶子过来试探。草叶子的主人看对方没有反应,又伸出

一根手指轻轻去戳李维城的面颊。
李维城蓦地撤去袖子瞪大眼睛,只见一张小脸正从李维城头顶上探过来,两个人上下颠

倒地四目对视。
谢水照见李维城忽然睁眼,吓得一哆嗦,伸出的食指甚至还停在李维城脸颊旁来不及收

回来。忽然又缓过神来,像只小兔子般嗖的跳到一边,然后几个纵跳跑到林中去了。
李维城笑了半天。依旧躺倒,心想看他还有什么花样。等着等着,不知是阳光太过温暖

还是舟车劳顿所至,竟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再没有人来搅扰。醒来的时候,日光竟已偏西。李维城暗叫不好,赶快起来整衣

往住处赶回。自己竟然不管不顾地酣睡了一个下午,心里不觉暗道惭愧。
慌慌忙忙来到木屋前,只见沈秋涛和鹿泉正在屋前的花树下面摆案置酒小酌。鹿泉似已

有了一两分酒意,已是红光满面。
李维城上去见礼,只见沈秋涛和鹿泉具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心下懊悔,想到,

果然还是睡过了头让师傅担心。正要上前谢罪,突见鹿泉哈哈大笑着道:"果然是师傅

的好徒儿,师傅还没有发酒疯,你倒先发起花痴来啦。"沈秋涛也在一旁粲然而笑。
李维城惊疑不定,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引得他们如此高兴。只见两个人不住都往自

己头上打量。抬手一摸,突然从头上掉落了三四朵红红粉粉的野花来,心下不由大为窘

迫,脸庞几乎变成了紫红色。这时只听门后传来了一连串清脆的笑声,正是谢水照已在

那边笑得打跌了。
第二章 晚间
晚间,李维城被安排在谢水照的房间休息。屋子里一边一个竹床,两两相对,被褥都已

铺好。李维城洗漱完进屋的时候,谢水照已经钻进被窝了。不仅钻进去,还用被子蒙住

了头。李维城本来是想打声招呼的,但看他如此,也只得罢了。关上门,吹熄了灯,揭

被上床。
"腾"地一声,李维城忽然又从床上跳了起来。听到这边的动静,对面床上被子里的谢水

照,发出咕咕的笑声。
李维城掀开被子,就着窗子里照进来的月光,看见在自己的被子正中,堆着一堆光洁的

鹅卵石,怪不得刚才感觉身下那么凉。
李维城拿起两块石头敲了敲,看见本来在那边被子里蠕蠕而动的谢水照,马上静了下来

。李维城心下觉得好笑,也不去管他,把鹅卵石一块一块都放在枕头边,再次躺了下来


谢水照在那边左翻右翻,过了一会,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李维城许是白天睡过头了的缘故,迟迟不能入睡。听远处潮汐拍岸,一声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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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泉和李维城便在岛上住了下来。本来想着盘桓几日就走,但沈秋涛闭关多日,悟出不

少武学心得,鹿泉和他谈谈讲讲,觉得高妙非常,说到高兴的地方,两个人又时不时站

起来过上几招,于是行程便一拖再拖。这世上习武之人虽多,但真正的高手却如凤毛麟

角一般稀有。沈秋涛于武学和医道之上,均是顶尖人物。鹿泉的武功虽然稍逊一筹,但

也是一流高手。这一段时间的切磋,两人都觉得收获不小。
谢水照和李维城也都非常快活。尤其是谢水照,恨不得整天都巴着李维城。自他五岁登

岛以来,只能和师傅沈秋涛,以及沈秋涛收留的老者老何,还有沈家原来的旧家仆沈四

相伴。这几个人虽然都非常疼爱他,但毕竟不能和他一起玩笑打闹。所以谢水照每次跟

随师傅上岸之时,看见别的孩子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玩耍,就觉得羡慕非常。
李维城虽然在金凤岭上师兄弟不少,但从来没有一个孩子像谢水照这般对他这么依恋,

因此也对谢水照又是纵容,又是爱惜。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灵动机变,呆在一起,却有说不出的和谐默

契。
谢水照把自己的好东西都搬出来和李维城分享。其实头一天晚上放在李维城被子中的鹅

卵石,就是谢水照拣来的石头中,最晶莹美丽的几个。其他像什么琉璃珠啊、象牙雕的

小马啊,漂亮的羽毛啊,统统都被从箱子里翻了出来向李维城献宝。李维城虽然已经是

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对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并不十分热衷,但还是和他一起把玩,因为

只是看到谢水照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让他心里十分的满足快意了。
谢水照还特别喜欢拉着李维城和他一起游戏。
谢水照最喜欢的是藏宝游戏。他把自己的那些宝贝,尤其是他那一袋子琉璃弹珠--晶莹

剔透、在日光下会泛出淡淡的光晕,是谢水照最心爱的物事--藏在树洞里、石头下面,

或者埋在哪颗花树下,然后让李维城去寻找。或者反过来,让李维城埋藏,自己去寻找

,每次找到,就像真的挖出宝贝来那样雀跃不已。
谢水照还喜欢玩大侠和盗匪的游戏,只是每次都要自己扮大侠,李维城来当盗匪,还要

拿一条布带子斜斜蒙上李维城的一直眼睛,让他做出一副凶悍的独眼龙模样,一番打斗

之后被自己行侠仗义地铲除掉。李维城并不喜欢扮演盗匪,但总被谢水照磨得没有办法

,只好勉为其难。于是每次在和"大侠"交手的时候,"独眼大盗"总是走不上几招就躺在

地上装死。大侠气得直跺脚,大盗就是赖着不起来。谢水照没办法,到最后就狠狠地扑

到李维城身上,两个人在草地上打滚翻腾。
但是快乐时光总是特别容易流逝。匆匆将近一个月过去,鹿泉便要启程沿江继续南下。

谢水照听到这个消息,小脸变得惨白,死死揪住李维城的衣襟不松手。李维城也很是依

依不舍,但又没有办法。
临行的当晚,沈秋涛设宴为鹿泉送行。谢水照虽然还是闷闷不乐,但却还是十分勤快地

给鹿泉师徒俩端茶倒酒。沈秋涛本来以为他会闹着不让李维城走,想不到他却表现得十

分懂事,欣慰之余也微感诧异。
诧异很快就变成了气恼。f
吃完饭没有多久,一向身体健壮的李维城却突然得了急病:上吐下泻,腹痛如绞,汗珠

子密密麻麻地从额头上渗出来,整个人几乎昏厥了过去。
鹿泉从来没有看见他徒弟这样过,不由有些慌乱。谢水照站在一边,咬着嘴唇,紧紧揪

住自己的衣角。
沈秋涛过来给李维城把脉,深深皱起眉头。一边起身亲自去取来一瓶丹药,一边唤沈四

拿温水来给李维城服药。
第三章 滞留
这边终于安顿好了李维城,沈秋涛把谢水照叫到后面自己的书房里。谢水照难得地乖乖

垂手肃立,低着脑袋,大眼睛却偷偷向上从额前头发的缝隙里打量师傅的脸色。
只见沈秋涛面色凝重,比平时更要威严了几分。
"保保,维城的病是怎么回事?"
"......"
"是不是你偷拿了师傅的药给维城吃了?"
"我没有偷!"谢水照正在心虚,一听到"偷"字却蓦地抬起头。
"你当为师看不出来维城不是闹肚子,是中了毒吗?你无缘无故戏弄维城,还要跟师傅

撒谎!"沈秋涛板起脸。
"我不是撒谎。药是我从师傅屋里拿的,但是我不是偷!"谢水照攥着拳头,小脸憋的通

红。
"不经师傅允许私自拿东西,还不是偷吗?"
"可这不是别人的东西,是师傅的东西啊。师傅不是和保保住在一起的吗?保保穿的衣

服,吃的东西都可以随便拿,就不是偷,那我拿师傅的药,怎么就是偷啊?"
"还敢犟嘴!"
沈秋涛气得脸都红了,早就知道这个小鬼头伶牙俐齿,最会胡搅蛮缠,想不到这个时候

还来夹七夹八。沈秋涛一代侠士,武功才情具是天下无双,平日惜字如金,但是一经发

话,多少江湖能人异士无不俯首听命。但他和这小鬼头理论的时候,却往往会被气得内

息紊乱,邪火攻心。
沈秋涛一发火,谢水照便不敢言语了。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又极力忍耐地不让眼泪掉出

来。沈秋涛到底还是心软了。长叹了一口气,说到:
"好,这个暂且不论。我来问你,维城既是你的好兄弟,你怎么忍心看着他受那绞肠之

痛?"
谢水照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我、我不知道会这么痛......"。
"痛倒还罢了,你可知,万一出了差错,伤了他性命,你又当如何?"
"我不会!我不会!只放了一点点一点点......"谢水照拼命摇头。
"按常理而论,一点点药,并不置人死命。但人的气血各有不同。平时看病抓药,用量

尚且要看病人体质而行。你可知,如果维城幼时曾患过气喘或是肺热的话,你那一点点

药,就足够他死三回了!"说到最后,口气已是越来越严厉。
"保保知错了,保保知错了,呜呜......"谢水照吓坏了,小脸煞白,抓住沈秋涛衣襟呜

呜出声。
"向我道歉有什么用?做错事要敢于承担。你自去向维城坦白,凭他处置。"
两人又回到李维城的床边。
李维城已经清醒了过来,不过依然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冷汗。
谢水照低着头站在床边。
"城哥哥,对,对不住......"
李维城依旧不知事件究竟,只虚弱微笑道:
"不关保保的事,大概是我不小心吃坏肚子了。"
"不是,不是吃坏肚子......"谢水照咬着嘴唇,眼睛里又蓄满泪水。终于下决心大声说

道:
"是我在茶里放了毒。我拿了师傅小格子里的药,放在你茶里的。我就是想让你吃了肚

子疼!"越说越是大声,脸颊涨得通红。
"啊?"李维城不禁愕然。
谢水照终于放声大哭,边哭边抽抽噎噎道:"我就是想让你生病。生病鹿泉道长就不能

带你走了。我,我不想让你走。"
谢水照说着说着,突然跑过去,隔着被子抱住李维城。
"城哥哥,别走,别走。不要丢下我......,呜呜......。我再不欺负你啦。我不往你

被子里埋东西了;以后打架都让你当大侠,我来当盗贼。我天天都采桑葚给你吃......

呜呜......"。
"我没想到你肚子会那么疼,没想到......。真的,真的。你打我吧......"说着拿着李

维城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李维城赶紧反握住谢水照的手。
"要不,我也去吃药。"说着起来就要往外跑,李维城赶快死命拉住他。
"保保不哭不哭,我肚子早就不痛了。"李维城反而要反过来安慰谢水照。
谢水照的眼泪依旧断线珍珠一般往下掉。
李维城本就不善言辞,被谢水照这一哭一闹,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虽然刚才腹痛如绞

,但此时知道谢水照是舍不得自己才会这样搞鬼,心里非但不怪他,反而觉得一片酸楚

的温暖。
鹿泉在一边暗自咂舌,心道这沈大侠的小徒弟当真不简单,瞧这好一阵子鸡飞狗跳的,

差点没把自己的徒弟折腾死。只要有他在的时候,简直比请个戏班子还热闹。这性子和

他蕴藉秀雅的爹一点都不像。唉,眼见自己的傻徒弟也恋恋不舍,自己也就不要妄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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