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花挤到朱长铭身旁,说道:“王爷,就由属下去摆平那些不知好歹的喇嘛。”
“我与你一同上去。”岳臧影看了一下喇嘛们的站位,在边上开口:“他们的布阵效法嵩山少林的十八铜人阵。这些人本就无耻,不必拿出真功夫和他们一般见识。”
不知为何急着要救朱静亭。许是他若有何不测,自己与朱长铭的相处时间,就会相应缩减。岳臧影未经多虑,迅速脱开朱长铭的手,跃出人群。
朱长铭点头,吹花即刻也跟跃而去。
大喇嘛看见面前瞬间多了两个身影,顿时大笑起来:“我道是来了什么厉害的帮手,原来不过是两只雌鸟!”
蝶衣在下方听得咬牙切齿,那喇嘛大放厥词,侮辱的正是宫主。
岳臧影面不改色,扬起下巴道:“雌雄本就不以嘴皮子来定。这石音寺倒是奇怪,住持大喇嘛言谈粗俗不说,最为可笑的是,身为西域佛门,镇寺之宝竟会是道家的十二仙君!”
大喇嘛被他说白了脸,怒道:“解决两个女人,根本无需本寺武僧列阵,我一人就可将你们统统拿下。你们谁想先死,出来招呼一声!”
“死,可谈不上。我只想领教领教,西域的功夫如何厉害!”吹花走到前方,她一身黑衣黑饰,站在黄土之上,格外醒目。
右手无声无息间,已摸索到袖间的梨花针。吹花双目紧盯前方,犀利如鹰,疾速向前冲去。适时取出飞针,就在即将出手一刻,整个身子猛然回转。
刹那间,从她身后闪出一人,玄衣白肤,正是岳臧影。他速度之快,凌空而来犹如一抹闪电,狠狠掐住大喇嘛的脖颈。
一时间嘈杂消退,四面无声,底下众人都被这天衣无缝的配合折服。
大喇嘛更是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掐在自己颈项处的手,白皙纤长,想不到竟有如此大的腕力。咽喉被封,大喇嘛含糊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丘山岳,双名为臧影。”
“月……影宫主……岳臧影……”
极度的震惊从大喇嘛的眼里折射而出,他一扬头,软绵绵地从岳臧影手里倒落在地。其他喇嘛也已知晓岳臧影的身份,均怔怔站着,无一人动弹。
月影宫,这是名门正派与邪门歪道,乃至大明朝廷,听后都觉头痛的名字。传说宫主岳臧影性情躁怒,一个不高兴,就会灭除一个门派。不出三年五载,待他实力丰厚,连改朝换代,也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他不过是晕倒了,你们扶他进去休息片刻,就会苏醒。”岳臧影一挥衣上的尘土道,“朝廷来此设立州郡前,塔尔镇就归月影宫管辖。从今往后,无人可在这里呼风唤雨。”
对塔尔镇的村民,岳臧影心里有些内疚。若非他驱逐了朝廷派驻边疆的州郡,这里也不会混乱到这个地步。
回头想起先前大喇嘛说的镇寺之宝,岳臧影向寺内其他人问道:“你们的住持先前答应可以挑选宝物,现在还作不作数?”
寺内僧人早已噤若寒蝉,忙齐声说:“当然作数,岳宫主请自行挑选。”
岳臧影望向朱静亭,示意他前去挑选。两人眼神一触,一同走到悬有玉器的木排前。那十二枚生肖玉器色泽明亮,一看就让人爱不释手,无从挑拣。
岳臧影取下兔精灵的玉器端详。玉身立在掌心,就如托着一只小雪兔。通体洁白,一双红瞳是由红宝石镶嵌而成,酷似未变人形前的自己。
看见身边的朱静亭久久做不了决定,岳臧影建议:“殿下属相为何?选相应的就是了。”
听岳臧影一说,朱静亭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玉兔,道:“我并非属兔,不过就是喜欢非天你做的决定,因为你总是比我要好。”
不太明白朱静亭话里的意思,可见他喜欢那玉兔.岳臧影便舒心一笑。
人潮已散,朱静亭手拿玉兔,跑下石阶。许是太急,一个踉跄栽到朱长铭怀里。没在塔尔镇多作停留,一行人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往驿站。
岳臧影与朱长铭并肩策马而行,偶尔攀谈,说的尽是路线之事。不经意间,瞥见对方在看自己,皆会迅速收回视线。
行至半路,已过午时。吹花猎来一些野味,烤来给众人充饥。
赶了大半天的路,朱静亭脸颊泛红。他处处体贴入微,对朱长铭撒娇自是不用多说,就连对岳臧影与蝶衣,也是和气友善。
比起他的大度,岳臧影倒觉自己显得心胸狭窄。他颇有心事,有些承受不住这荒唐的气氛。撇下蝶衣,独自跑到车头坐了许久才回来。
此时,朱长铭已不知去向。
岳臧影环视一周,又不好开口去问,只能与其他人一样席地而坐。
还是蝶衣心细,一眼就看出他心里所想,靠到岳臧影身边,说:“秦王摘野果去了。有这么多野味,还怕那太子吃不饱呢?”岳臧影淡笑。
长久待在身边的侍从,往往会在无意间,摸透主人的潜意识。蝶衣说起朱静亭,有意无心地句句带着酸意,或许正是自己心里所想,却又不会说出口的话。吹花在另一边,守护朱静亭。
蝶衣斜她一眼,又说:“公子,那个女的好厉害!打大喇嘛前,你只暗示了她一句,她就领悟得这么好。让公子一招就把那喇嘛吓晕过去!”
岳臧影笑道:“知道人家厉害,以后就多学着点。”
蝶衣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这样顺机万变的人,看了只会觉得无法亲近。底下的人都已经这么可怕,她的主人一定善变得一塌糊涂。”
要是朱长铭真的善变,而非一心一意,自己反而会觉得欣慰。至少那样,自己或许就有一线希望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岳臧影自己都觉幼稚、荒谬。
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两只食盘,上方一只反扣盖着。许是朱静亭看他没有进食,让吹花送来的野味。
岳臧影端起,打开。一见里面的东西,食盘顿时落地摔碎,声音清脆,但不悦耳。
一股呕意从胃部升起,直至咽喉,岳臧影赶紧捂住嘴,拼命压制下去——那里面横放着一只去了皮毛与内脏的烤兔。
兔精灵即使化作人形,也是不会食用兔肉的。同类之间,即使再有怨恨,也难以将对方吞食吃下。岳臧影感觉反胃,正如凡人要吃饭时,看见碗里盛的全是煮熟的死人肢体一样。
“呀!我忘了公子最怕兔肉的膻味了!”蝶衣大叫着,赶忙把那盘烤兔挪开。
“不舒服吗?不喜欢吃,就别碰了。”朱静亭走来,坐到岳臧影身边,递给他一只羊皮水袋。
岳臧影强忍着将水袋掷在地上的冲动,隐隐约约,他就觉得这是朱静亭故意给他的难堪。
朱静亭的身体确实很弱,坐近一些,就可感到他的呼吸比常人要急。他抱住双腿,把头支在膝盖上问:“非天,我的病是不是只有凤凰草和精灵血,才能治好?”
岳臧影点头.顺手把水袋放到一边。
“要是找不到凤凰草,服下了精灵血,就会忘记今生许多事?”朱静亭歪着脑袋,自言道:“那我一定不要服用,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不在的人至少还可以被用来思念。不过我也羡慕非天你,至少你不会死。”
身体微微一震,岳臧影有些惊诧地望着朱静亭。
精灵的寿命要比凡人长上许久,莫非朱静亭已识破自己并非凡人?
毕竟还是心虚,仔细一想,担忧又减少了大半。朱静亭应是怕自己不久将会长辞人世,才作此感慨吧。
岳臧影静心劝道:“太子不必多虑,凤凰草虽然稀有,但我还是可以想办法找到。”
朱静亭没有理会。岳臧影劝说许久,他还是闭口不盲。
实在没有耐心继续哄他,不知从哪儿升起的倔强,促使岳臧影站起身来,甩袖离开。他一直走到山路边的小树林,才停下脚步,抱怨道:“我又不是朱长铭,摆这架子给我看做什么?”
一说完,又觉自己实在没有气量,为些琐事闹起情绪来,哪里像是名震四海的月影宫主?
林间微微起风,树叶扬摆。
岳臧影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这笛子甚为奇特,笛身斑驳映显无数深色水纹。想起一队路经天山的商旅,赠笛予他时,曾解释说,这笛子曾是一名仙女赠给一个牧童的信物。仙女告诉牧童,待她回到天宫,断除仙根,便会下凡陪伴。
牧童终曰坐在村口守候,寂寞之时,便会吹奏心上人赠他的竹笛。年复一年,仙女始终没有回来。牧童吹笛时,眼泪落在笛子上。久而久之,笛声上就有了深色的的水纹。
岳臧影深吸一口气,把竹笛放至唇边,闭目片刻,舒扬笛音委婉回旋树林上空。楚楚缠绵,带些幽怨萦绕枝头间,犹如恋人间的甜蜜私语。
忽闻身后有人鼓掌,岳臧影忙回过头:“原来是你。”
林间梨花纷飞而下,如同圣洁的白,落在朱长铭的肩上,英俊高雅。
“我刚才听他们说你吃不惯野味,特地找过来,带些野果给你。”朱长铭迎着漫天飞舞的梨花走来,递过一枚果子。
岳臧影伸手去接,手指一触朱长铭的手,立即如烫到般夺过果子,迅速收了回来。
该死!
岳臧影在心里骂道。过去就算直面朱长铭,他也不会紧张成这样。莫非朱静亭来了,相互有了比较,反而不自在起来?
朱长铭笑道:“是不是太饿?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吃野兔。”
说起那只烤熟的野兔,岳臧影又觉反胃,他顿了顿说:“膻味太重,我闻了就犯恶心。”
梨花在两人上空,暧昧地飞舞盘旋。朱长铭又走近一步:“刚才听你一人在这里吹笛,笛声带着哀愁,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
“这不过是你个人看法罢了。”岳臧影收回竹笛,“我倒觉得我吹得十分欢畅。”
在朱长铭面前撒谎,要有十足的勇气与气势,那双墨色深眸足以让编织谎言的人无所遁形。因此岳臧影直直望去,毫不避讳。
朱长铭忽然笑了,他伸手挥去岳臧影发上的梨花花瓣,凝视他道:“非天,你不觉得你很累吗?”
“很累?”
“要是你有什么想说想做,直接表达出来即可,为何要在心里摆着,反复斟酌?”看他视线游移,朱长铭接着说:“如果你想见我,就算身体不宜远赴京城,大可派人前来通报。何必费这么大力气,绕一个圈子成为朝廷与武林的眼中钉?”
短短片言却如一把利剑直接划开岳臧影的伪装,让他赤裸、坦诚地站在朱长铭面前,无地自容。
逃避,是此刻唯一想到的方法。
亮眸中闪现红色光蕴,岳臧影的眼睛美丽非常,流光异彩。他抬头说:“就如刚才的笛声,你听后觉得满富哀愁,而我的本意却是欢快舒畅。世事本就没个绝对,你又怎可确定我建立月影宫,就是为了等你?”
牵强附会的解释,换来朱长铭无奈一笑。他低头在岳臧影耳边说道:“静亭,他不过是个孩子……”
简略几字,意含却无限深远。刹那间,疲累的心仿佛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岳臧影的眼中笼起大雾,苍茫一片,心中亦是如此。
“哦……”
不知如何回应的回应,听来格外别扭。朱长铭笑得温柔,一拉他,说:“快些上路吧!天黑前必须赶到驿站。”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路线图上所指定的驿站。
岳臧影早已估算清楚,这里方圆十里,只有一家驿站。他们清晨从天山出发,曰落前,正好到此。
下午重新上路后,他一路心不在焉,耳畔反反复复回响着朱长铭在林中说的话。他与自己并排骑行,偶尔目光相触,朱长铭皆是一脸微笑,柔情含蓄。
夕阳斜照,所谓驿站,是一处简陋的两层瓦房。门前的积雪堆得老高,铺门虚掩,门环有些生锈,不时“咿呀”作响。看了甚至令人怀疑,此地是否有人经营。
驿站所处之地,是商旅、百姓进出边关的常经之路。奇怪的是,此时天色已晚,朱长铭等人下马后,看见多个路人匆忙赶路,却没有一人来此投宿。
蝶衣沉不住气,拉来一个路人询问。
那人神神秘秘地瞄了驿站一眼,冲众人说:“你们胆子真大,敢住这家驿站!不知道这里不干净吗?”
“不干净?”朱长铭皱眉,眼睛犀利有神:“莫非这里还闹鬼?”
路人一咳嗽,示意他不要大声,缩了缩脖子说:“我可不能多讲,反正你们最好别住这里。”像是怕多说了,被别人听见,那人一讲完,立刻小跑着离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间风力大增。站在户外,只觉一股冷风拼命在往脖子里钻。
吹花跳下马车,向朱长铭道:“王爷,不如我们改换他处投宿。”
“我自是没有关系,可现今正在起风,他们的身子……”朱长铭嘴里说着,将视线转向了岳臧影。
“公子,我们还是别住这儿了吧,听着怪吓人的!”蝶衣打了个寒战,拉高了衣领说。
“那人说了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听出来?”岳臧影笑道,“人一旦死了,鬼魂当是转去地府。凡界只有人妖两界。所谓的鬼,不过是凡人心中暗生之物。”
“说得好!”朱长铭跟着笑道:“人生在世,本就有死的一天。鬼怪神魔,无非是由心而生。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鬼,还怕鬼不成?”
马车外的说话声,引得朱静亭走下车厢。他眼睛微红,必是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一听说今夜投宿这家驿站,立即变了脸色,拉住朱长铭说:“皇叔,能不能不要住这儿?这里阴气太重……”
岳臧影听了,在一边笑道:“殿下放心,我生平一大爱好就是捉鬼。要是这驿站里真有什么不干净,正好让我帮忙除了。”
“谁说我这驿站不干净?’’
身后的铺门忽被拉开,“吱噶”怪叫一声。众人应声向后看去,只见一名妖娆的青年从内走出。
说他妖娆,是因他纤身细腰,唇红齿白,颊上镶着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但堂堂七尺的身材又确为男儿所有。
那青年看着岳臧影等人,自报家门:“我姓凤,双名玉郎,是这家驿站的老板。这里原是十多年前,边关州郡大人开设,方便旅人休息的处所。现在由我掌管,虽然简陋,但也算个歇脚处。”
朱静亭一看到凤玉郎,立刻躲到朱长铭身后。
朱长铭问:“既然是边关州郡所设,为何现在又由凤兄掌管?”
“是因当年那位州郡大人是个女儿身,她替兄代考,中了及第。待她回到边关不久,就有人以欺君之罪将她告发。一身才气皆废在一条白绫上,举家搬离,她开设的驿站也无人再管。我也是近两年才搬到这里,重新打理。”
凤玉郎望向岳臧影说,“就如这位兄台所说,凡界只有人妖两界。鬼,不过是凡人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