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之华之第二部《云烟梦》BY 黑燿
  发于:2009年0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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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福老又在吹牛皮,做白日梦啦!」另一名在定香楼干活已有五、六年的跑堂这时偷笑道。

许福年纪虽大,耳朵可还尖得很。听到一旁跑堂的这么说,他挺挺肚子,加了些音量反驳道:「我就知道说出来没人会相信!虽然先皇召见时,我大部分时间都跪伏在地上,但有那么一下子的时间抬起头,可真真正正见过先皇的龙颜哩!啊!对了,还有随同先皇南巡的咏月长公主,闭月羞花之貌,让那时候还是小伙子的我偷偷看一眼就赶紧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瞧。实在美,实在美得很,不愧在当时拥有第一美人的称号。」


一名伙计接问道:「听说那位长公主后来嫁给了外族,是吧?」

「不是啦!你记错了!她嫁得是当年的武林盟主楚思崲,也就是从前赫赫有名的雪严堡之主。」许荣端在旁纠正道。

「可惜这对神仙伴侣没过多久好日子,极早便过世了。」

「红颜果然薄命……」

「唉,是呀……」

说到此,定香楼里一干人竟开始长吁短叹,就连提了另一瓮「玉露天香」前来的许荣保也在旁跟着感慨起来。

「说起那长公主的容貌……」许福回想前事同时,正巧望向华苕这方,表情突然显得有些怔忡。

上官煜正随手轻敲着桌边,见许福失了神,不禁笑问道:「怎么啦,福老?有何不对?」

许福大梦初醒,摆摆手,赧然笑道:「没事!没事!大概是我老糊涂,什么发生过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一时间还以为小兄弟的脸有些面善。」

「哦?」上官煜挑眉,转望向华苕端详一番,不过当然看不出所以然来。

「没事!莫要为了老头子的胡言乱语坏了兴致。来,喝酒!喝酒!」见上官煜的反应,许福更是不好意思,赶紧吆喝道。

许荣保开了瓮,酒香又是扑鼻而来,大伙儿继续开怀畅饮闲谈,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许福并非老糊涂,他会觉得华苕面善,自然是有原因的。
雪岩堡主楚思煌与咏月长公主,是楚凝羽的亲生爹娘,亦即华苕的外祖父母。

话说咏月长公主在世时,曾被誉为中原第一美人,即使与楚思崲成婚后几乎未曾踏离雪岩堡半步,天仙绝色仍迷倒堡内众多有幸一睹芳容的宾客,也因口耳相传广遍天下,加上楚思崲身上流有部份外族血液,夫妇俩的独生爱女楚凝羽也便一方面承袭母亲的雍容气度,一方面继承父亲那较中原人士高挺的鼻梁,鲜明深刻的轮廓。


至于华苕与楚凝羽极为肖似,除了更为高挑的身材,增添英气的外貌,以及与楚思煌同一模样,有时像湖水一样墨绿得深邃,有时若玻璃般映出浅浅绿光的眸子之外,实际上神态亦俨然拥有咏月长公主天生的高贵气质,竟比自小因变故逃离雪岩堡而在外求生的楚凝羽更增添冷然不可侵的气势,也难怪许福会从他身上发现前人的影子。

 

走出定香楼,已近午时,不单是华苕脚步轻浮有些站不稳,就连上官煜也已喝得微醺,这对千杯不醉的他来说算是极为少见的景况,只是能与华苕共饮,心下高兴,喝起酒来更没有顾忌。


仰头看向蓝得彷佛直透底的天,上官煜深深吸口气,对着身旁的华苕说道:「今日天朗云清,想必镶玥湖畔正是番难以形容的景致,择日不如撞日,就领你去瞧瞧何谓难得一见的美景。」


上官煜口口声声总是说镶玥湖的美,就连形容自己的一双眼睛,也都要拿那湖泊来做比喻,华苕听得多了,当然也引得心中好奇不已。

眼见华苕点头表示赞成,上官煜心喜,正想立刻领他前去,转念想起正在宗宅马房中的爱驹「湛星」此次来到蒻水亦尚未有机会牵至湖边溜达,不如先行返家一趟,于是拍拍华苕的肩,提议道:「城门就在眼前,你先在城门边稍候,我前去家中牵出『湛星』,回头就往那儿找你。」


得到华苕的同意,他兴冲冲足尖一点,朝宗宅的方向飞身而去。


***


华苕原先听从上官煜的建议,待在蒻水城门外等待。但举目望去,熙来攘往人潮进出城门,华苕只觉得一个人杵在城门口这举动像个傻子似,何况他并未戴上面具,更是让行经的人都要忍不住朝他多看一眼。


没站得半刻钟,心头忽感烦躁,华苕决定先绕到距城门较远处避开人群,只消见着上官煜及他的爱驹,再前去会合便可。

本沿着城墙边走着,忽而,华苕缓下步伐,站定之后,他微瞇起眼,朝侧边草丛间一棵孤伶伶老树望去,四下寂然,最近的人声已在一段距离之外,仅听得萧瑟风声间杂枝叶声。

但华苕竟在此时向着那株老树发话,道:「怎么,他终认为我是个不该留之人?」

话音传去,隔不多时,老树的形状缓缓改变,其中一根枝干竟与主干分离,褪去树皮,陡地化成人形,穿著墨黑夜行衣,脸上罩着同色面具,仅在额间处以金色绘上类似「人」字的图形。


「原来他手下竟有善于东瀛忍术之人。」华苕冷冷一笑,邪气覆面,无形气劲蓦然自他所立之处射向那名墨衣人,墨衣人翻身从容避过,却顺势将背上双棍合而为一,长棍两端陡生利器,反射着阳光极是刺目。


华苕方才先发之招以虚攻实,旨在吓阻而非伤人。但墨衣人一下子亮出兵器,挥使下来,虎虎生风,招招进逼华苕要害,竟有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仰面旋身避开意图穿颈而来的利器,华苕扣住棍柄之时,竟心头一震,又赶忙疾步避过墨衣人双手猛地放开武器转而袭向他的掌风,就这么一带一送,华苕立定墨衣人尺余之外,兵器则仍回到那人手中。


抚上胸口,忆及方才的感应,华苕淡道:「原来你是自作主张,非为冷怜英的命令而来。」

这话想来让墨衣人相当惊异,就见他整个人僵了下。但他立即回复原先肃杀,重又摆出使棍的招式。

「伤害『他』的人,我绝不轻饶。」

话音极冷,虽说得不明不白,华苕却了然地微点头,而后神态闲逸负手身后,回问道:「你认为我伤害他?」

对方并未言语,只是将手中长棍更握紧些,较先前更猛烈的招式似乎就将一触即发。

华苕眉一挑,平静表情竟似没感受到这等紧绷气氛。「我是否伤害到他还在其次,但他现下仍好端端的,不是吗?」接着他轻而冷地笑了声,续道:「可他带了个不懂功夫的妹子在身边,你却还在这与我瞎纠缠?」


此言方出,墨衣人声音一窒:「你--」

「他先前做了件傻事,你最好跟紧他,多护着他点。还有,别教他察觉,免得他使性子。」

沉默片刻,就听卡答声响,长棍再度一分为二,重新负上墨衣人的背。「我会再来,你最好把脖子抹干净等着。」他向华苕冷望一眼,回身运起轻功,足踏数步便飞身而去,而后不见踪影。


这阵子一连数次被人威胁,华苕虽感不悦,但忽地想起拖延些时候,不知上官煜会否已在城门边寻人,便立刻将这些事情拋在脑后,回身朝城门行去。


上官煜果真已在城门边等着,远见华苕缓缓踱近,他翻身下马,牵起缰绳迎向华苕。

「怎么回事?」望见华苕较早先稍稍凌乱的发丝,以及尚且微促的吐息,上官煜蹙起眉头,担忧问道:「你又妄动真气?方才遇上什么麻烦?」

「无妨。」

华苕这话才刚说出,却毫无预警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玩偶朝下滑落。

上官煜吓得一颗心差点从嘴里蹦出来,长臂一伸,将华苕抱在怀中,一手赶忙按往华苕的腕脉处,同时低头看去,却几乎失笑出声。

脉象平稳,呼息亦没有异常,半阖的长睫微颤,双颊淡染绯色,平素的冷淡冷漠全然不复见,反倒面露迷惘神情。

「竟是醉了?」

上官煜的话说得极轻,但华苕半梦半醒间,竟还有能力反驳上官煜的话:「没醉……只是有点累了……」

「好好好。」上官煜强忍着笑,将他撑扶起来。「一同上马吧,带你到镶玥湖边吹吹凉,让头脑清醒些。」

「我头脑清醒得很……」华苕喃喃回道,不过还是由着上官煜将他轻巧带上马,向后一仰,将上官煜厚实的胸膛当作靠垫,径自阖眼沉沉睡去。

原来华苕先前在定香楼与上官煜以及许福等人一杯接着一杯饮下的酒全数都落了腹,只是暗运真气将那厚浓的酒气压下,而未将其逼出,免得周遭没喝酒的人反而一个个咕咚醉倒。

结果与墨衣人过了几招,原本被压抑住的酒气,竟受华苕动用压制力量的牵引,一涌而上,也合该是许福酿的「玉露天香」太过厉害,教华苕根本还未有准备,就已醉个彻底。

随着骏马湛星的缓步前进,上官煜一方面被华苕当作靠枕,而他脱离束绳的几绺发丝则不时搔着他的下颚。淡笑着缩紧些原本只是轻搂着他腰间的臂膀,上官煜将另只手放开缰绳,抬起抚顺了华苕因风吹拂又更凌乱的发,听着他无意识咕哝抱怨了声,上官煜只觉得现下的心情,就像喝了一壶好酒、听了一首好曲那般畅然惬意。


「说你是别扭的小子,还真别扭哩。」


***


恢复精神与体力,华苕向来有比睡眠更好的方法,不论是藉由调息静坐,或利用医学中的补益之法。这不单由于华苕天生浅眠,容易被外物所干扰,睡醒之后反而更加疲惫,有时睡得深沉些,纠缠多年的梦魇却又趁隙侵入,总教他在辗转之间,一次次尝到痛楚屈辱与火焚的滋味。


「别再……过来……」

即便在现实世界中是如何无所畏惧,一落入梦境,到头来,他又变回初次感应母亲死前所受苦楚的十三岁年纪,又化身为手无缚鸡之力抗拒不了狂暴侵略的柔弱女子。平素绝不会轻易泄漏出来的软弱,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从忍受不住脱口而出的呻吟中显露。


「放开我……」

湿黏黏蛇信般的舌头自喉部往下舐去,再多层袍服的遮掩、再多的抵抗都是无谓。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头,五脏六腑难受得好似整个被搅烂掉。

「别……啊……住手……快住手……」

重喘着气,耳边衣帛撕裂声混合着淫靡的笑声,双手再受箝制,腕骨好痛,彷佛要碎裂一般,好多手掌手指粗鲁地游移抚弄着身子各处。

《嘻,这娘们尝起来肯定美味得紧……》

啊啊,又是这句话!

手掌沿大腿内侧抚上私处揉捏,华苕咬紧下唇,尝到血的咸味,自掌中翻出蜂针,他使出所有力气,用劲挥去--

突觉眼前一道白影闪过,华苕坐起身,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双手,蜂针无声落进细草间,不见踪影。

醒了?

还没到--「最后」,就跳出梦魇?他有能力抵抗了?

「还好么?」

尚在怔忡之时,侧边传来低沉着嗓音的关切声,华苕猛然抬头望去。「啊?」发现上官煜炯炯眼神正注视着他。

一时之间,华苕只感喉咙干涩非常,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到多少?

华苕突然觉得很冷,彷佛浑身赤裸地在他面前。

上官煜却在此时脱下身上纯白外挂,来到他身旁单膝跪下,将外挂一抖一展,而后把他整个人裹覆起来。「冷吗?瞧你抖成这样。」上官煜此言顿让华苕发觉自己不单觉得冷,连身子都不听使唤地颤抖不止。


「我--我不--」华苕微低下头,凝起眉意欲除去身体的冷意,却徒劳无功。忽然间,暖意从胸口后背源源输入,华苕仰起头,看向上官煜那双黝黑得几乎教他感到晕眩的眸子。

华苕缓缓阖上眼睑。

「别担心,很快就不冷了。」彷佛要让他安心似的,双掌同时输送真气的上官煜这时低声说道。

不些时候,华苕的身子暖和起来,寒意尽数驱尽,精神稍微松懈下来,意识反而又要远离。华苕在愈加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上官煜的黑眸。

「快别再让我睡去……」才呢喃出求救似的话语,却立刻陷入无边际的黑暗中。

搂着仰头再度昏睡去的华苕,上官煜的表情相当凝重。

是何种梦境,让他害怕成这样?

当华苕再次清醒过来,极其意外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舒和。虽未睁开眼睛,但听闻鸟雀似乎在远处啁啾啼鸣,有时又像近在耳边;芳草柔柔轻触皮肤,和风抚平一切纷乱的气息,间或掺着点叶片交错摩擦的沙沙声响。


这么些年来,他头一次感到清醒的同时也能这般轻松爽适。

就在华苕打算睁开眼睛,有只手竟轻柔抚上自己的额间,暖得如同意识若即若离时感觉到输入自己体内的那股热气一般。

而后突然地,一股温热气息喷在颊边,一个陌生的、湿湿热热的东西滑进耳里,麻痒感霎时流窜全身,华苕震了下,张眼的同时听见头顶传来低沉而清晰的嗓音。「湛星,别打扰到他。」


华苕微抬起头,恰巧上官煜低下头来,两人视线交缠,华苕看见那张俊逸的面容上有丝笑意溢出唇角。

「醒了?睡得可好?」

华苕怔怔看着上官煜满是宠昵的笑,竟没注意到他此刻同样宠昵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我施了法,让你可以睡个舒服。」望见华苕茫茫然有些搞不清状况的眼神,全无平素的冷淡,上官煜眨眨眼,更加深了笑容。

「施法?」华苕喃喃说道。这种奇怪而不熟悉的氛围,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

然后他静静地与上官煜对望着,流动不停的时间,彷佛凝结在这一刻。上官煜墨海般深邃无底的眸子,好似盘旋成一片漩涡,带着莫名而强烈的牵引力,华苕止住了呼息,竟产生种错觉,自己就将要坠入这片海中,再也挣脱不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官煜突地低垂下眼睫,温柔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自己生得好看让你瞧得忘了神,可也别憋得自己没了气……」

因着这句调侃的话,华苕终于回过神来,还来不及懊恼方才的行为,就发现上官煜那只不安分的手,比发丝搔在他脸上更令他感到痒丝丝。啪地好大一声,华苕猛地伸手拍开,不留一点情面。


上官煜才刚笑着甩甩手,并将身子挪开些许,就有一个庞然大物接过他原先的位子,朝华苕的脸靠近。华苕睁大眼睛,看着那只通体黑亮,毛色丰润的骏马正甩着潇洒黑鬃,鼻孔喷气,而后用湿漉漉的鼻端轻触磨蹭着自己的脸。


「真没想到湛星这么喜欢你,牠向来不喜接近生人的。」耳边忽听上官煜笑道:「曾有许多人因为太过靠近牠,被踢得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牠便是湛星?」华苕刻意忽略脸颊上烧热的感觉,转而惊叹起面前骏马的美丽。这是匹墨如黑夜,额前却点上亮银毛色的马儿。华苕举起手轻抚湛星的下颚,毛须略微扎手,但他一点也不以为意。


「方才咱们便是乘着湛星来到这镶玥湖畔,牠倒也知晓这儿是个好地方,瞧牠现在心情多好。」

应和着上官煜的话,湛星朝华苕脸上喷口气,而后嘶嘶叫了声。

华苕抹去脸上水气,直起身子。「我们已到镶玥湖?」他问道。

上官煜笑了下,又向旁边移开些。华苕顺势望去,却见原本被上官煜挡住瞧不见的,竟是座仙境一般的美丽湖泊。周遭衬着绿意盎然的密草,加以艳丽花朵与轻飞舞动的彩蝶缀饰,近乎无纹的湖面漾着与穹苍同色的湛蓝,却在阵轻风拂过后,染上浓而深邃的绿。


「这湖泊之所以名为镶玥,流传远古曾有仙人在湖底镶嵌了颗神珠,方能让此湖拥有如今各种颜色的变化。」上官煜解释道。

华苕的目光被镶玥湖紧紧地吸引住,彷若没听见一旁上官煜的话。好半晌,他低下头,唇角噙着笑意。「美得绝尘,果然不虚此行。」

上官煜并没有看漏华苕显现的笑意。「头一次看见你的眼睛,便让我不禁联想起这座湖来。」边若无其事地说着,他边悠闲地往华苕身旁的草地上一躺。

华苕转过头来,看见上官煜毫无拘束呈现「大」字形的身躯,竟不由得心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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