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郑众眉头蹙紧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凶,裴殊彧安静地站在一边等他为颜烈打入点滴才轻轻地问道。
郑众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面歪了一下脑袋说:“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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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裴殊彧跟着他走出门,郑众靠在对面灰白的墙面上,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别抽烟。吸二手烟对宝宝不好。”
玩世不恭的医生鼻腔里抱怨了一声,收起烟神色怪异地冲他笑道:“你倒很关心宝宝嘛~”
“那当然。”
“那么烈呢?”郑众眼角一冷,毫不客气地质问道:“还真没想到啊,你居然连这么几天都忍不住!”
裴殊彧顿时哑然,因为第一次做完之后没有问题,颜烈心神不宁的症状却改善了很多,他就想当然的以为只要小心一点就没有关系,谁知道颜烈会突然发起烧来:“……很,严重吗?”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说呢?宝宝出生还不到一个月,他各方面机能都还没恢复,频繁的情事导致伤口开裂发炎,所以才会发烧。具体的情况还需要更加全面的检查,而且……”郑众气急败坏地摇了下头,“你就不怕他再次怀孕吗?这么短的时间里……”
“他怀孕了!?”
“没有,不过再这样下去,只是早晚的事。”
裴殊彧或多或少松了一口气,颜烈分娩时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他不希望自己已然疲惫不堪的爱人再去经历一次那样生不如死的痛苦,愧疚地低下头:“我,对不起……”
郑众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自己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刚才的态度有些过火了,暗自稳定了一下情绪,拍拍他的胳膊说:“也不能都怪你,你不知道我也没有及时提醒,而且,虽然每天都过来也没能发现什么……作为医生,是我的失职。”
裴殊彧摇摇头,他和颜烈能够走到今天,郑众帮了很大的忙,作为一个朋友,他根本不需要自责,抓紧了身上的衣服,粗燥的织理摩擦着被颜烈抓破的皮肤,若有似无的痛楚:“阿众,其实,我有点担心,烈的状态恐怕不是很好。”
“你指哪方面?”
“嗯,或许是精神状态,我不清楚,他很焦虑,晚上睡不着,我想他服用过安眠药,而且他还,藏了一把小刀。”
郑众的眉头越挤越深:“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也是前两天刚刚发现的,我想他可能不想让我们知道,而且白天的时候他看上去精神很好,到了晚上才会变得不安,胡思乱想”犹豫地顿了一下,“我也知道那样做不好,但是他向我求助,我没有办法拒绝……”
郑众多少能够明白裴殊彧的苦衷,这样的请求,但凡热恋中的情人都很难回绝吧。在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也时常会试着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裴殊彧的话,也很难做到坐怀不乱的:“我知道了,我会去联系一些相关的治疗,先不要让他知道。”
这点很重要,颜烈的抗拒意识从来都相当强烈。其实很早以前自己就曾有过诸如此类的担忧,颜烈生命中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斑点会对他的神经造成多大的附和,只不过那人天性忍韧,不允许情绪的外露。生产后的空虚和失调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切点,让他的防线完全的崩溃了,就好像一个注满水的塑料袋,只要一个针头那么大的缺口,就会洪水一般汹涌地倾泻出来:“照顾好他,不要再做了,试着安慰他。”
“嗯。”
颜烈断断续续睡到傍晚才醒过来,裴殊彧端着一碗热粥靠在床头。
“阿众来过了?”看着他身后桌上的药盒和空点滴瓶就能知道自己突然舒服了很多的原因。
裴殊彧笑着放下碗,浅吻他的额头:“傻瓜,他不是每天都来吗?你发烧了,我让他给你开了些药。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颜烈应该是头脑还不太清醒,被裴殊彧微凉的嘴唇吻得很舒服,恪醍懂地扬起头凑上去。裴殊彧毫不吝惜地在他唇边来回摩擦,伸手围住他的头,轻轻弹了一下:“今天可不行!”
颜烈灵动的眼眸里立刻黯淡下来,自从那一次□以后,颜烈就再也没有那样竭力地哭喊过,每当裴殊彧决心回绝他的时候,只是静静地背过脸去,露出失落的表情,好像一个躺在雨中被人抛弃的布娃娃。
裴殊彧总是会被这样的忧伤所俘虏,像一个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孩子,拥住那险些被他遗弃的伴侣,心疼地道歉:“烈,别这样。你病了,我舍不得你。”
颜烈的眼波流转,因为烧得太难受的缘故,边缘一圈泛着鲜红的色晕,好像刚刚哭过。
裴殊彧一阵心痛,如果自己能早些发现他的不妥,也许颜烈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亲昵地抓过他的手腕放在胸口上,强做欢笑地说,“你一天不好起来,我就一天不能碰你,你要是一直都不好起来,我就永远都不能碰你。烈你听,没有你,它多寂寞~它在哭~”
颜烈皱着眉安静地聆听,手掌下的皮肤传来闷重地声声暗动,仿佛里面藏着一个被关了很久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捶打着面前上了锁的红漆木门,渴望离开身后那个昏黑恐怖的世界。
手中的薄腕收动了一下之后猛然挣脱出去,裴殊彧笑着看见颜烈有些愤意地对自己说:“你在哄我吗?”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看来要对付颜烈依旧不是一两句甜言蜜语就能过关的,不管他坚强或脆弱,自嘲了一番之后索性把他架起来,半骗半耍赖地喂下大半碗清粥,又喝了药,用厚厚的被子把他裹成一只白色的蛹:“好了,快点睡吧。如果你睡不着的话,我也可以一直吻着你。”
颜烈看着他自以为是的笑颜,脸上一片乌云:“不用!”
“这可由不得你。”裴殊彧霸道地掰过他的脸,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干涩的薄唇上留连。颜烈没有太多的精力与他纠缠,或者他的挣扎在裴殊彧看来才更加的危险,温柔的吻像一曲安眠的乐曲,反复几次就把人带入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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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几天后的午后,裴殊彧收到了郑众发来的消息,于是开车带颜烈去市中心的一家私人心理咨询中心,但他不敢对颜烈明讲,只说是郑众要给他和宝宝都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颜烈抱着即将满月的小女儿坐在裴殊彧身后最安全的位置上,后视镜里能够看见那人不时地向后车厢抛来无比温馨的目光:“给宝宝做就好了,我已经好了,不用再查了。”拉着宝宝不安分的小手,颜烈尽最后的努力企图取消这个莫名其妙的检查。
“不行!”裴殊彧有几分霸道地拒绝了他的请求,微笑着说:“我不想你再生病了,所以如果医生不明确地告诉我可以,我就依然会继续忍耐的,烈~你就舍得我这样吗?”
颜烈脸上一窘,自从那次发烧之后,裴殊彧就没有再碰过他,只是每天像只因为饥渴而神色匆忙的狼一样,围着自己的“猎物”团团转,除了端茶送水细致照顾意外,还会不停嚷嚷自己忍得好辛苦之类的,可当自己动情地发出邀请时,他又会毫不犹豫地拒绝。颜烈看得出他的隐忍,总是被自己撩拨起来却不能酣畅地发泄。有一次晚上经过卫生间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正偷偷地躲在里面自己解决,那一瞬间,虽然他们不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却莫名地,感动了……颜烈摸了一下自己发酸的脖子,头发前几天已经剪了,没有了它的遮掩,修长性格的曲线完全暴露在了空气里。他想为裴殊彧生个孩子,想到快发疯了。
裴殊彧密切地关注着颜烈的一举一动,确诊颜烈精神抑郁的那天,他一个人跑到三楼吹了很久的冷风。其实春天的风是微暖而醉人的,但是划过他的世界却冷得透骨,他在风中没有落泪,如果真的有人应该哭泣的话,那也应该是颜烈,以前他从来不哭,现在却……关上窗子的时候,葡萄正趴在他的脚边,突然觉得安静地守候亦是一种忠诚,裴殊彧握紧拳头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颜烈治好,但在就医这一点上颜烈并不算配合。所以他必须先保证顺利地将他带到医院:“只是一些例行的小检查,不用担心,不会有人发现的,那些痕迹,已经看不见了。”
宝宝对声音非常的敏感,不论哪里有响动她都会转动着自己水灵的大眼睛四处寻找,你说话的时候她会盯着你蠕动的嘴唇,你不说了她就继续寻找其他的声源。颜烈觉得宝宝翘着小嘴认真倾听的样子,仿佛是能听懂裴殊彧的话语一般,突然觉得有点丢人,反赠给对方一击白眼,撑着下巴看向车外。
裴殊彧一路谨慎地将车开到了目的地,诊所是郑众的熟人开的,不在闹市区,设置得也很低调,因为知道颜烈要来,为了防止他生疑,事先已经退掉了上午的预约。
接过他怀里的宝宝,裴殊彧表现得极其温柔地单手抱了抱颜烈:“我们在这儿等你。”
颜烈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这个裴殊彧口中的小诊所怎么看都不想是普通的医院,不知怎么形容,太过干净舒适了,没有浓重的消毒水味,也没有面色凝重,叫苦连天的候诊者:“宝宝不检查吗?”颜烈迟疑地问。
“检查啊,等你查完了再给宝宝查。她比较快。”颜烈勉强接受了这个顺序,犹豫地转动了那间房间的门锁。
“医生!医生在吗!”房门即将打开的一瞬间,一伙人大叫着冲进门来。颜烈退到一边,看着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向自己紧挨着的那扇门狂奔过来,砰地一声撞开吼道:“有医生吗?快!他不行了。”
被抬进来的人躺在候诊室大红色的塑料长椅上,四五个像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死命地按住他的头颅和手脚。颜烈从手臂交错的缝隙里看见了那人垂死的脸孔,嘴里咬着一团加厚的毛巾,因为用力过猛,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睁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喊不出声音,只能疯狂地蹬踹着身边的人,喉管里怒吼着用自己的后脑勺撞击身下坚硬的椅面,发出沉闷地响声。
站在他头顶后身材瘦高的男孩再也看不下去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扭曲的面孔,泣声骂他:“混蛋!!别敲了!你就那么想死吗!!!混蛋!”
“按住他!打电话叫救护车,马上送三院!”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人,行动匆忙却异常镇定地拎着急救箱跑出那扇颜烈没来得及打开的门,看见门口惊呆的人,仍不忘礼貌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紧急事件,请你稍等一下。”
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这里,吼叫挣扎着的人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镇定剂,目光呆滞的任人将他抬上担架,像一只被药物混沌了神经等待屠宰的牲畜。颜烈身子一抖,那个人倒垂着的头颅正对着自己的方向,那双空彤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所有人都退出这个房间。
气氛变得异常地安静,只留下渐行渐远却依旧刺耳的警报声。裴殊彧有些担心地望着呆立在原地的颜烈,与其说怕他受惊,不如说是怕他发现了什么。刚才那个女人不假思索地喊出的三院,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脑神经医院,他们不敢带颜烈去哪里就是怕他知道后会有所反抗。
“烈,你……没事吧?”裴殊彧胆战心惊地走到颜烈身旁,想了想还是搂过了他的肩膀,低声问道,“没吓着你吧?”现在只能期望颜烈以前的生活闭塞到连三院是哪里都不知道的地步。
怀里的人微微晃动了一下,却没有什么过激地反应,甚至很温顺地靠在了他的怀里:“我没事。宝宝呢?吓到没有?让我抱抱。”
裴殊彧将怀里对刚才悲惨的一幕浑然不知的小婴儿放到颜烈手中。孩子还在兴奋,裹紧的毛毯底下两只小腿用力地蹬动,黑水晶一样圆圆的眼睛盯着颜烈微显苍白的脸。
“呵呵,她什么都不知道”裴殊彧大大地舒了一口气,顿时感慨万千,把手伸向颜烈:“倒是吓了我一跳呢……”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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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啪——!”
裴殊彧还没反应过来,伸出的手已经被他一个巴掌重重地甩了回来。紧抱着孩子的人仿佛害怕被他伤害一样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一幅印着草绿色天空和白鸽剪影的宣传画下眯起修长的眼睛看他,过了一两秒突然冷冷地笑了一声:“殊彧,你也要送我进疯人院吗?”
裴殊彧一怔——原来他知道!!颜烈脸上挂着平静地笑容,但是眼里却聚焦着凛冽的寒光,好像害怕他会伤害到宝宝一样,将孩子侧身搂在怀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做出一个随时随地准备攻击的姿势,不容他任何的解释,一个侧身跑向了他的身后。
“烈,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裴殊彧转过身对着他飞奔的背影大叫,但是,奇迹却依旧没有发生。明媚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紧闭的后窗,将狭长的深巷打上奇幻的光晕,颜烈就奔跑在光点的中心,淡色的衣裤已经被灼眼的光线淹没,只有黑色的短发染着橙暖的光泽在他逐渐模糊的视角里,晃动,就这样又一次,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喧闹的街是寂寞的河流,越是深入其中越觉得孤独,这恐怕就是上帝创造的最最冷漠的一出剧目——真正伤人的并不是永远没有交点的两条直线,而是像现在一样,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擦身而过,短暂的相逢,却被渐行渐远所擦拭,直到什么都不记得。
怀里的宝宝因为刚才的颠簸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不满,颜烈无从下手,抱着她的柔软扭动的身体游魂一般地穿过开满缤纷太阳花的圆形花坛,揽下一辆计程车。
裴殊彧就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跟着,宝宝一刻不曾停止的哭声让他心碎,他多想冲上去,抱住她娇小的身躯,抚摸她柔缓微黄的毛发,但颜烈游离的姿态更加让他忧心,甚至打消了冲上去的念头,他怕再次惊扰到那人脆弱的神经,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眼睛。颜烈对人有戒备的时候也是他最最自省的时候,但是压抑感情不代表没有感情,不流泪也不代表他不曾伤心。看见颜烈上了车子,裴殊彧来不及回诊所拿车,连忙叫住一辆慢慢尾随在后面。
“想好了吗?到底要去哪儿?”
颜烈想了想,说了声:“随便。”
“随便是什么地方?先生,你要是想兜着玩的话,麻烦你找别的车吧。已经中午了,我该换班了。”司机看了看显示器上的时间不耐烦地说。
颜烈隔着窗户望了一眼天上的日头,难怪宝宝一直在哭,一定是饿了,可是奶瓶还在裴殊彧的车上,想了想还是说了现在住的地址,见司机应了一声踩下了油门。自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除了那里……宝宝圆圆的小脸因为抽泣憋得红红的,皱起的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痕,颜烈伸手轻轻地将那颗小巧的水珠拭干,晃着腿慢慢摇晃着她。
裴殊彧的车子就在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因为不是他自己的车颜烈没有注意,谁知回到家里刚刚走进门,裴殊彧就一个箭步紧跟着冲了进来。
“烈”裴殊彧一边抓住颜烈的手,一边用脚将门推上,“你听我解释。”
“放开!”颜烈用力甩开他抱着宝宝跑上二楼,裴殊彧紧紧跟在后面,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抵住木板:“烈,你听我说啊,我们不是要把你送到医院,只是给你做些心理治疗而已,我们真的是想帮你……”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宝宝好不容易才睡着又被吵醒,瘪瘪嘴哇地哭起来,颜烈翻了个身背靠着门,拍着哄她。
“好好,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咱们有话慢慢说。宝宝是不是饿了,还是尿了,你先让我进去,烈!”颜烈用全身的力量压紧了门,裴殊彧使足了力气还是不能把门推开,只能干巴巴地听着那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门缝里传来宝宝干哑的哭喊声,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哭,婴儿那么细嫩的喉咙怎么能受得了。
裴殊彧被哭声揪得一阵阵的酸疼,拍着门板大声喊,“烈,宝宝是无辜的,别和孩子过不去啊,她是再怎么也是你的孩子啊!”
“对!!她是我的孩子,用不着你管!!”看着孩子这样哭,颜烈心里比他疼上百倍,就算宝宝注定跟他一样,是个被命运放弃的人,也是他身上掉下血肉,他怎么可能不在乎。抱紧怀里的孩子,门外的人已经等不及开始撞门了。
“咚——咚——咚————”
裴殊彧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嘣的一声把门给撞歪了。门后的颜烈被这股蛮力带动,整个人摔在对面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