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anks(生子) 上----晏好古
  发于:2009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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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清晨有着初春最美的柔和阳光,裴殊彧在微风中之把车开的很慢,身边的颜烈一路就这样隔着半透明的车窗,看着公路边缓缓滑过旧照片一般泛黄的风景,一句话也不说。因为一直不敢对徐黎说自己这几年的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所以也不敢把宝宝带在身边。虽然那孩子即聪明又可爱,像徐黎这样温柔的女人一定会十分的喜欢她,但是孩子的身世要如何解释呢,要他怎么向一个精神脆弱的女人坦白,说他的儿子瞒着所有的人生了一个孩子。颜烈自嘲地哼笑了一声,轻轻抚上柔软的腹部。
裴殊彧将车停在一个破旧的弄堂口,忽然觉得这样的高耸狭长的门厅与他们现在住着的地方有着惊人的相似。少年的颜烈就是在这样灰暗陈郁的气息中成长起来,这深深的门井埋藏了他太多的秘密、痛苦和牵挂,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肯放下,那些如烟雨江南般萦绕迷蒙的残像,那些若白兰馨香般忧愁缥缈的碎影,像根沾抹着颜色的银针在他细腻的触觉上镌刻出消磨不去的伤疤。
裴殊彧腾出一只手将爱人搂进怀中,细心地安慰道:“别担心,会好的。”颜烈微微动了动,像平常一样温柔地对他点点头。
徐黎对颜烈的来访并不惊讶,他们之前就有过联系,她虽然有时候很糊涂,但有时候却异常的警醒。颜烈从包里拿出一叠纸走到她面前,隔着白色的绒线外套摸她圆润的肩线:“妈妈,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不愿意,不签也没有关系。”
徐黎看了看儿子变得修简清明的眉眼,仿佛昨天他还鼓着肉乎乎地腮帮跟在自己的后面,今天却突然长大成人了。快五十岁的女人看上去格外的老迈,长期的精神错乱和压抑,让她的浑身都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粗燥的手指摸摸儿子单薄的面颊,苦涩地笑了一下:“签吧。”
颜烈握着她的手用力地点点头,把手中的纸头放在她的面前。徐黎在最后一页的“甲方签名”后用黑色的钢笔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体清秀柔婉,当年她就是用这样漂亮的字迹在学生们的作业本上写下一行行鼓励的话语,那时所有的人都会亲切地叫她徐老师,那时她的孩子视她为自己的骄傲。徐黎习惯性地写下最后一个笔画后,在间隔约两毫米的地方点了一点,然后收起笔盖上笔帽。
颜烈拿起来看了一眼,笑着对她说了句好了。裴殊彧一直以颜烈朋友的身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徐黎苍老的面目中还能隐约看出她当年眉清目秀的样子,有几分像颜烈,想着想着也觉得她的一生太过悲哀了。
颜烈心里更是说不出什么滋味,这薄薄的一纸文书他已经等了将近十年,然而得到的时候却完全没有意想中的解脱与快乐。虽然这样的要求是经过治疗后的徐黎自己向他提出的,但是她曾经是那么深沉地依恋于那个男人,如同藤蔓依附顽石一般的执着,现在却放弃了,绝望了,醒悟了……如果说之前还能固执地活在自己泡制的梦境之中的话,那么现在,连这样的权利也没有了。
颜烈走过裴殊彧身边的时候对他说:“陪我妈聊聊。”然后有些恍惚地走出门去,裴殊彧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怔怔地望着对面那位面带笑容的母亲,看她分明慈爱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阎伟力的房间就在徐黎的旁边,从结婚不久他们就一直过着分居的生活,只有自己是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胶膜,为了他争吵,为了他撕斗,也曾为了他假装快乐。颜烈毫不犹疑地走进那扇开启了他全部厄运的木门,既然他的噩梦从这里开始,也应该在这里结束。
“呦,小烈来了,见过你妈妈了吧?呵呵,她最近不错哦~”颜烈踏进房门的第一眼就看见阎伟力站在拉开的窗帘边抽烟,见他进来了咧开嘴问道。那一瞬,光线逆向照在他的脑后,颜烈突然觉得他老了很多。他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三年,两年……几个月,时间对人固然残忍,却又太过温柔,就连曾经最最恶毒的面孔有一天也会因死亡的袭近而变得棱角柔和。
颜烈下意识地咳了一声,阎伟力连忙把手中的香烟按进窗台上那个积满了黄色烟蒂的瓷缸里。忽然间觉得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来这的原因,颜烈走到他身边,平静地说:“你知道了吧?我要接妈妈走了。”
阎伟力抓了一把头发,过来半响嗯了一声。颜烈沉默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就把徐黎刚才签过的文书递到他面前:“这个给你,去办吧。从现在起……我们都自由了。”
阎伟力木讷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冷漠地打着一排黑色铅字——离婚协议书。

thanks 52

Chapter 52
“这……”
颜烈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的复杂的表情,在自己的记忆里他永远是一头吐着獠牙的猛兽,然而此刻,却让他有几分同情,仿佛一个被关押了太久,突然得到释放的囚徒,苍茫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幸福,却忘记了该用哪只脚迈出第一步。
“你不是早就想要离婚了吗?妈妈同意了,只要有她的签名应该会很顺利。”颜烈逼开他蹉跎干硬的表情,冷漠地说道,“以后妈妈都由我来照顾,我们的帐就算结清了。”
阎伟力愣了一秒,然后疯狂地翻看文书,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单薄的纸张在指缝之间猎猎作响,曾经遒劲有力的指节因为长期嗜烟而被染得焦黄:“哈……”阎伟力说不出是兴奋还是害怕,瞪大了双眼发出一个走调的颤音。
颜烈冷冷地瞟着他鬓角的华发,即使他已是如此沧桑,心中的仇恨却丝毫不能减少:“这房子我们留给你,要住要卖都由你决定,我们不会再回来了。产权证明过两天就会有人给你送来。收好,丢了不要来找我……”
尽可能冷静地说着自己心底演练了无数遍的对白,却没有等到阎伟力尖滑市侩的回应,有些奇怪地看向对方,阎伟力正用同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有什么不满意吗?”颜烈禁不住他的眼光愤怒地问道,那样的神色,仿佛一个知道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孩童。
“小烈,你……你们不能这样,我……”阎伟力握着手中薄薄的一叠白纸,像个乞讨的老人一般勾着背脊说道,“我已经改了啊……”
30万的债务,阎伟力四五十年来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生不保昔,命悬一线。被讨债的人追得无处可藏的时候,只有徐黎没有遗弃他,只有颜烈四处为他酬来了还款。30万对于一个腰缠万贯的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情,但是之于他,却险些陪上了一条命。没有一个酒肉朋友愿意在黄泉尽头放他一条活路,却是这两个,他害得最深,伤得最痛的人,在最后的关头向他伸出了援手。
他开始重视眼前那个疯疯癫癫地女人,她平静的时候像秋末最后一片孤叶,她忧郁的时候像条婉转淙淙的小河,她的疯狂和躁虐都是因为自己背弃了之前的承诺,是因为自己不仅伤害了她,也玷污了她最最珍贵的宝物。
他在不断为自己寻找托辞的同时一步一步地陷入记忆的桎梏,所有的忏悔都不足以洗刷以往的罪恶,他甚至开始信教,但上帝也已经对他的困境束手无策。道歉的话无法说出口,越想对她好一些就越觉得残酷,他只能每天沉浸在烟草和酒精的烟锁迷城之中,苛求自己不必在意那些挽回不了的宽恕,但是现在,所有的不幸都将结束,甚至没有人愿意来惩罚他,就这样,被世界所放逐……
“别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阎伟力丢掉手中的文书,白色的文本像块砖头一般砸在地上,“我这几年,什么都没有做过,真的,我已经后悔了,你们……你们不能这样抛下我……”用力的抓住颜烈的手,力气大得让人无法挣脱。
“放手!”颜烈甩着胳膊,可阎伟力却像树熊一样紧紧将他抱住,“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要做什么!放开我!”回忆的种子经不起激发,一个小小的点击就能让它四溢出来,颜烈几乎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颓靡的夜晚,他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继父按在了床上……
“混蛋!!”
感觉有人从旁边咆哮着冲过,手上突然一轻,阎伟力已经被一击重拳摔倒一边。颜烈晃了晃身子坐到旁边的大床上,小腹上传来尖锐的刺痛:“别,动手!”
勉强地叫了一声,裴殊彧马上就要落下的拳头停了下来:“没事吧?有没有怎么样?”靠过来厚实的身体正好挡住了那人的视线,颜烈连忙用手捂住疼痛的腹部。
“不能……你们不能……丢下我……”
颜烈深深地喘着气,听见那人孤零恍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哀求着,皱紧眉头淡淡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们毕竟……父子一场,之前我妈也少不了你的照顾。你年纪这么大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深红色的小簿子,“这是家里的存折,你拿着,今后每个月我还会给你打钱,你要做什么我都不管,但是……不要再来找我们了。我真的……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颜烈将存折平放在床边,按着肚子勉强站立起来,裴殊彧及时撑住他略显疲惫的身子,柔声道:“我们走。”颜烈憔悴地点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被留下的人,沉默地送别了他们远去的身影,久久无法移动,不能从这宽容的救赎中清醒……
裴殊彧扶着步伐有点轻浮的颜烈慢慢走上楼,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之前去他家和送徐黎去疗养院的时候颜烈情况一直很好,对汽油也没有反胃。裴殊彧正暗自庆幸,谁知回来的路上,他居然成倍地吐了回来。虽然已经尽量找了最快最平稳的路线,但还是不得不在中途停了两次车,平常只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却拖了近三个小时才回来。
本来想抱他回去,可是周日陈佳蓓休息,颜烈不喜欢被人看见坚决不肯,即使被裴殊彧扶着,也只是手指上轻轻地借着点力道,不肯靠在他怀里。裴殊彧低头看看那人微微颤动的唇,默默叹了口气,老是这么个吐法人怎么受得了。
“爸爸!”裴殊彧刚扶他躺下,转身给他倒杯水的功夫就看见尾随着上来的宝宝抓着一张纸扑到颜烈床上,抱住他的胳膊喊道:“看,宝宝画的。”
“宝宝,别吵!”裴殊彧拍拍她的小腿制止道。
“不,就不,就要给爸爸看。”两岁多的小孩处于自我认知的关键时期,最近的宝宝尤其喜欢说不,动不动还会大吵大嚷,裴殊彧害怕这样会打扰颜烈休息,却又对这么小的孩子束手无策。
“乖,爸爸不舒服,一会儿再看。”
“唔~”裴殊彧抱小公主坐起来,宝宝虽然有点小任性但是听到颜烈不舒服了还是很懂事地闭上嘴,有点失望地哼了一声。
颜烈在车上几乎吐了一路,身上早就没有力气了,强撑着走到门口就已经站不住,如果不是裴殊彧眼疾手快把他接住,说不定当时就要从楼梯上摔下去。
虽然头晕眼花,但是女儿的心情更让他在意,听着小公主有些失落的叹息声,颜烈稳定了一下呼吸,费力地睁开眼:“宝宝……”
脱口的声音又轻又软,宝宝一听也知道他是真的不舒服了,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摸摸他消瘦的脸颊:“爸爸,你难过吗?”
颜烈揉揉她圆圆的小脑袋,用力挤出一个笑容:“不要担心,爸爸没事……宝宝画了什么?给爸爸看看……”
“嗯”小孩子没有多少记性,听到颜烈要看她的画立刻笑了出来,打开手里的纸张递到他的面前,骄傲地说,“宝宝自己画的,蓓蓓阿姨没有帮我。”
伸手接过来孩子手中的白纸,将视线努力聚焦在那纯白的平面上,颜烈眯起眼睛,一团鲜亮的嫩黄色跳入眼帘,圆滑而笨拙的线条和杂乱的上色手法勾勒出一个简明可爱的轮廓。
“我也看看”裴殊彧见颜烈动作有些吃力,忙放下杯子扶他靠在自己身上,握住画看了一秒,问道,“小鸡?!”
“不是,笨爹地!”宝宝不满地骂了一声。这也难怪,虽然两岁的小孩画的东西实在不能算写实,但是裴殊彧一次也没有认对过,对宝宝来说是非常大的打击。
颜烈无奈地笑笑。早就发现宝宝这孩子对形状非常敏感,能很快地抓住事物的特征,就像这张画上,她已经学会注意一些很小细节,只是裴殊彧看不出来而已:“是小鸭子吧?”颜烈非常理解那黄色的一团下面几根淡蓝色的曲线代表的是什么,摸着宝宝的灵巧的小手问道。
“嗯,爸爸猜对了。”宝宝小小的自尊心得到了补偿,钻进颜烈怀里,“我最喜欢爸爸。”
“爸爸也喜欢宝宝。”颜烈摸摸她的发心,笑道:“我的宝宝真厉害,画得真好看……”
宝宝听见颜烈夸她,圆嘟嘟的小脸蛋上立刻透出粉色的红光,窝在他的身侧说:“嘻,这个,宝宝要给小弟弟……小弟弟会喜欢吗?”
“会的”颜烈搂过她软绵绵的小身体,说:“弟弟肯定会喜欢的。”
宝宝甜甜地嗯了一声,小手蹭着他的肚子,突然眉头一皱:“爸爸,你生病了,小弟弟会不会生病呀?”
还不是你小弟弟闹的!裴殊彧坐在一头看着他们俩父慈女爱了半天插不上话,突然听宝宝这么问,心里一阵嘀咕,再一想,孩子再怎么闹腾,还不是自己播下的种子结的果,这样追究下来自己倒成了罪魁祸首了,连忙正色道:“爸爸好好休息小弟弟才不会生病。宝宝要是不听话,一直吵爸爸,小弟弟就会生病的。”
“宝宝没有不听话!没有吵爸爸!”宝宝很不服气地抬着头冲他喊道。
裴殊彧本来就心虚,听见宝宝顶嘴故意板起脸,说:“那你起来,让爸爸睡觉!”
宝宝从没被人这样严厉地说过,心里顿时一阵委屈,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湿湿地全是水汽,猛地从床上跳下去,对裴殊彧喊道:“讨厌你!最讨厌爹地!”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颜烈看宝宝哭了,心上就像刀搅一样疼,连忙起来要去追却被裴殊彧给拉了回来:“你怎么这么说孩子啊!”心里有些火气,一把推开裴殊彧问道。

thanks 53

Chapter 53
看着宝宝哭着跑出去的背影,裴殊彧也懊恼是自己口气没处理好伤了宝宝的心,连忙扶住颜烈,怕他上火伤神急忙道歉:“是我不好,诶,我也不是真想骂她,谁知一开口就,诶诶,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可别生气,我一会儿去赔礼道歉就是了。”
颜烈也知道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从小被身边的人宠惯了,说话做事都没什么尺度,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但是宝宝毕竟才两岁,怎么能说那么重的话,而且……
“宝宝已经很懂事了,你还说她。”是啊,相比现在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宝宝绝对算得上是个听话的乖孩子了。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看来今天自己激动的次数太多了,小家伙又开始不满意了,颜烈压低了一些分贝埋怨道。
裴殊彧点点头,看他按着肚子连忙扶他躺着,温热的掌心伸进衣服里贴在他的腹部,孩子才不到两个月,还感觉不到胎动:“疼?”
颜烈隐忍地摇摇头,抓着他的手臂嘱咐道:“别忘了对孩子道歉啊。”
“好,我知道。”裴殊彧拉了一条薄被子给他盖上,顿了顿说,“要不,把宝宝送到幼儿园去吧。”
“什么?!”
“我听阿众说啊,现在有不少全日制的双语幼儿园,都办得挺不错的,孩子在里面一边学习一边交朋友……其实是他跟我建议的,你现在身体特殊,我又还没毕业,要是真忙不过来的话,倒不如送宝宝过去。”
“不行!”颜烈一听全日制就连连摆手,他今天刚刚把自己的妈妈送进来疗养院,想到自己没有办法亲自照顾她就已经觉得很愧疚了,现在又要把只有两岁大的女儿也送出去,他实在不能接受,“我不同意,宝宝才两岁,就这么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裴殊彧就知道他会反对,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跟他提起,但是眼看着这些日子他的难受劲有增无减,自己都照看不好,还要拉扯个孩子,光是想着就觉得心疼。抓住他的手,安慰道:“哎呀,你就是瞎操心,那么多小孩去了都没事,怎么宝宝就不能去了……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宝宝又小,没个轻重,你在意她难道就不管这小的啦?”见颜烈稍微有些松动,连忙趁热打铁,“再说,你看我们住的这个地方,周围都没什么小孩子,宝宝可怜的,每天只能窝在家里自己跟自己玩,时间长了,对孩子发育也不好,到了学校里,有老师,有同学,性格也会开朗很多……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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