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单人单骑,走的仍是来时那条路,不过那时有苏七相伴,纵然是穷山恶水,只要苏七一笑,便也如仙境蓬莱,便是鸡鸣犬吠,只要苏七轻轻说上两句话,听在耳中也如仙乐飘飘,说不出的舒畅受用。
想到痴狂处,他不由得嘴角上牵,颇为自得,忽然耳畔听到一声嗤笑,他顿时一省,将马一勒,向那发出声音之处望去。
路边一株大榕树下停了一顶软轿,四个轿夫立在一旁,一个少女,此刻正转过了头去对着轿内说话。因为刚刚那一声嗤笑分明是女声,因此大有可能就是那少女发出的,四顾周围并无他人,她所笑为何?
那少女这时说完了话,把头抬了一抬,楚狂看的分明,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容貌出众,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便如同水银里养育的两丸黑珍珠一般灵动非常,这时正笑嘻嘻的望着这边。
本来楚狂听到有人发笑,心中颇为恼火,此时见了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竟有如此一个机伶可爱的女娃儿,心下怔了一怔,倒也不忍心发火了,自笑了一笑,一催马,便欲前行。
便在这时,那少女竟然出声唤道:“这位公子,且请留步。”
楚狂一怔,自己与那女子素不相识,她唤自己留步做甚?
那少女嘻嘻而笑道:“这位公子,实在是因为我家主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相助。”
楚狂素来也不是什么好心人了,什么路见不平,拨刀相助这种事是不会做的,因为觉得太麻烦了。何况他用了三天已经赶了七八百里路,眼看离京城已经不远,这时节又怎肯因他事例外,一扬马鞭道:“对不住了,我可没有什么时间,你另请高明吧!”说完就拍马扬长而去。
那少女也并不生气,只是低了头对身后轿内的人说道:“宫主,你可看清了?是他吗?”
轿中伸出一支纤纤素手,拨开了轿前悬的珠帘,缓缓道:“是他不会错了,没想到他去而复返,来的如此之快……”声音珠圆玉润,十分动听。
那少女冷笑道:“看来那人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是……他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我们做对了。真是自不量力!”
那轿中人道:“凤凰儿,你莫小看了他,虽然他的基业是他舅父所传,不过他若没有真本事,怎么能教域北的那些魔头们个心服?这两年北边倒也风平浪静,这一点便是他的手段,不能小看。”
那少女恭敬道:“是,宫主教训的是。”
那轿中人道:“他既然来了,我们也得回去了。八方巡使大概也该来了……”
少女道:“是,我们也该回去了。”命四个轿夫抬起了那软轿,向京城方向而行。
遥遥望见了京城的高墙,楚狂便勒住了马。
那京城内,最中心的是皇城,住的是“九五至尊”,在城西,汉王的府坻也雄据一方。天子尚幼,汉王早想取而代之,至今还未逼宫,是因为一统南武林的长乐宫处处对他制肘,他要全力抗衡,一时无法分心之故。
长乐宫在十年之前崛起江湖,迅速网罗了江湖上许多高手豪杰,成为南地第一大势力。长乐宫不但势力大,据说富可敌国,平素里做的也是所谓行侠仗义的事情,隐隐有意合并域北武林之势,欲掌武林之牛耳。不过楚狂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自然另有动作。
离京不过二三里尔,楚狂干脆下了马牵着前行。
才到城门,就看到从城中浩浩荡荡的出来了一大队人马,旗帜鲜明,打的正是汉王的旗号。楚狂这时不想与汉王见面,背转了身站在了城门暗处,那汉王眼睛半咪着,坐在马上,摇摇摆摆的在众多护卫的保护下出城而去。
楚狂在腹中冷笑了一声。
汉王一去,城门又恢复了人来人往,楚狂刚刚要牵着马进城门之时,忽然听到两个城门的守卫正在交谈。
其中一人道:“今天真是奇怪,又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偏偏选在了今日去西郊祭天?”
“是啊,真是奇怪,不但如此,听说皇上也去了呢。”
“咦?是吗?不过为什么汉王不跟皇上一块儿去啊,反到慢了一步?”
“谁知道……”
楚狂一听,倒吸了一口凉气!
无心再听,上了马便向西郊狂奔而去!
原来心鸦曾多次将汉王用心告知于他,楚狂早知汉王之意,恨不得早早就除了小天子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只是楚狂一直没有表态,他又忌惮长乐宫,所以迟迟也没有动手,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他与汉王结交,一方面是因为长乐宫意图合并,所以才会联合汉王府双而衡之,一方面则是因为要寻找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以前心鸦曾说,他要寻找的那人与汉王十分接近,只怕是日日也有见到的人,以前只想或许是汉王府中人,可是自从心鸦入了汉王府中去后,并没有找到此人,楚狂才转念想到:除了汉王府,汉王日日要去的地方便只有皇宫了,且不说太监侍卫,嫔妃宫娥,与那人年岁相当的,正好便是这小天子了!
前皇少有所出,仅有两个皇儿,大皇子德体弱多病,刚过弱冠就咳血而亡,二皇子英年少鲁莽,也在一次秋狩中马失前蹄,惨死在兽吻之下。
直到后来大皇子德的皇子妃诞下遗腹子,被立为皇太孙,前皇百年,太孙以七岁稚子之龄君临大宋皇朝,号怀宗。
小天子死不得!若他真是……
幸好楚狂座骑乃是名驹,纵然奔驰千里也不露疲态,这时奔的兴起,四蹄如飞,犹如不沾地一般云驰电擎而去。
只怕慢了一分一毫!
“许爱卿,你说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皇叔祖偏偏儿要选在今天来皇陵祭天祭祖?”
年纪轻轻的少年天子,一脸兴致缺缺,虽然穿的无比正式,可是在百官都离得甚远的情况下,竟然在口中叼了一根草棍,百无聊赖的问着身边随侍的礼部侍郎许泽。
许泽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似的,双眼只向远处望去,竟然没有听到这句问话。
对年少的天子来说,本来能脱离皇宫那沉重的樊篱,来到这西郊皇陵祭天祭祖,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只是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再好的耐性也被磨的差不多了,何况小天子本来就不是一个具有所谓耐心这种东西的人,从一大清早待到现在快正午时分,虽然上头有太监宫女们打的翠羽华盖,太阳是一点也晒不到他,可是这等待,着实让他坐立不安了起来。
身子一点也不安份的扭来扭去,教静坐在一边的皇太妃气的七窍生烟,偷偷的在他身后拧了一把,斥道:“容儿”。
吃了一痛,赵容也不敢再乱动了,正了正衣袍,正襟巍坐起来。
太妃满意的咳了一声,却又见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根草棍儿叼在口中,两眼变得像斗鸡眼一样,直直看着在口中乱动的那根草棍。这一下更是燥怒,用尖尖的指甲狠狠的在他背上一掐。
赵容这一下可忍不住了,哎哟了一声。
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下的礼部侍郎许泽听到赵容的声音,以为皇上宣传,便几步走了上来。
站了一会儿,看到赵容并没有说话,知道自己大概是听错了,可是又不能告退,只好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一边,只是双眼也却不停的向远处张望。
“许爱卿!许爱卿?”赵容见他出神,顽皮的在他耳边小小声的叫着。
许泽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反常,不但第一声没有听到,就连这两声也恍若无闻,心神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见他如此失态,悄悄的用手中拂尘顶了他一下。许泽一惊,正好听到赵容笑道:“许秆子!”
许泽吓的浑身一颤,跪了下来,口称:“臣罪该万死!”
原来这许泽虽然是前科状元,出身翰林,位居礼部待郎,可是平时在家中不爱侍弄花花草草,偏喜欢拿根锄头种些稻谷小麦什么的,有知道的,就戏称他为泥腿侍郎,不知怎么一来二去传到了皇上耳朵眼里去了,有次在朝堂上竟脱口而出许秆子三个字,令百官捧腹叫绝。
赵容笑道:“想什么哪,这么出神。”
许泽低下头去,颤声道:“臣、臣……”
赵容只不过随口问问,也没仔细听他回答,忽然看向天上,自言自语道:“好像要变天了……”
许泽心中一惊,脸色发白,伏在地上大声道:“皇上万岁万万岁!”
赵容被他一声大叫,吓了一跳,险些也从皇位上跳了起来,拍拍胸口道:“吓死朕了……”
许泽一急,刚想分辨,抬起头来,刚好从一个不可能的角度看见面前这个少年天子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十分凝重的表情。这个表情一闪即逝,快的让许泽以为自己看错了。赵容的脸上又现出了一股子孩子气,指着天际道:“你看,那不是一片乌云吗?”
许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片尘沙滚滚,不过却不是什么乌云了,原来竟是汉王的人马到了。许泽笑道:“启奏万岁,那不是乌云,那是汉王到了,他所带的人马卷起了地上沙土,所以看起来……”
赵容道:“怎么不是乌云,你看,连天也遮住了!”
许泽心中一寒:这皇上说话,怎么句句都像……不敢多想,道:“皇上万福金安,那乌云知道今日皇上祭祖,自然不敢出来。”
赵容撇了撇嘴道:“乌云也知道这个么?”
许泽道:“皇上乃是天上紫微星君下凡,那乌云自然懂得规避。”
赵容点了点头,面上现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道:“真是这样就好了。”
看看许泽,笑道:“爱卿平身。”
许泽谢恩,立起身来,赵容道:“我是不是该去迎接皇叔祖。”
许泽道:“皇上是万岁爷,身份无比尊贵,原本是不用去的,不过……”
赵容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我现下是要去的。”
许泽噤口不言,这个皇上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不知世事……常听汉王言道,这皇上不知世事,还是个无用孩童,便是再等上两三年,必然也还是这个样子。看来这件事……颇费猜疑。
赵容对皇太妃言讲了两句,率领着文武百官来到皇陵之前。
汉王下马,满面堆笑,道:“老臣来迟,罪该万死,还劳皇上久候…” 上前一步,就要对赵容行礼。
赵容一把扶住,没让他跪了下去,口称:“皇叔祖,切切不可。你年高德勋,侄皇孙当不起。”
汉王笑道:“你是天子,九五至尊,天下人无论是谁向你跪拜,也是当得的。”虽然笑说如此,也没有认真的跪了下去。
赵容眼中光芒一闪,恭敬道:“侄皇孙年轻,什么也不知道,今日这祭天、祭祖的大典,不如就由皇叔祖来主持吧!”
汉王迟疑道:“这怎么使得,祭天祭祖乃是头等大事,怎可假手他人,皇上,万万不可啊!”
赵容嗔道:“那怎么办,这么重要的祭典,侄皇孙我又全无经验,若是弄致不好,岂不是要糟……不如,皇叔祖在一边指导,也免得侄皇孙儿手忙脚乱,岂不更好。”
汉王十分踌躇,说实话,他今日前来,存的就是想谋朝篡位的心思,带来的手下,不但好手众多,更是精兵如云,就连赵容身边安排的大内侍卫,也有他的耳目。他原定便是趁赵容祭天之时,由他身边的人动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格杀,然后再由他出面将那刺客拿下处死,再挟持太妃,这样便可顺理成章登上帝座。
只是他虽打的如意算盘,赵容却别出意表,竟然邀他一起上祭天台。如此一来,那刺客的出手如果只对着赵容,未免会落了他人口实。
汉王心中为难,面上却不露声色,笑容可掬道:“不可不可!就算全无经验,可是有礼部侍郎许大人在一旁,也不会错到哪里去,我若是与皇上一同登上这祭天台,不但与礼法不合,恐怕还会落下个杀头之罪呢!”他心念电转,就是死也不上祭天台。
“皇叔说笑了……”赵容见他百般推托,也不好勉强,只好道:“时辰将至,恕侄皇孙儿先失陪了。”
“好好,你去罢。”看着赵容转身而去,汉王脸上浮起一丝阴险的笑容……
眼看祭天大典即将开始,日已正中,自己的人马也都在预备之中,这天下,眼看便是囊中之物了……
9
汉王心里如意算盘打个啪啪作响,没想到一个大大的阻碍已然到了眼前。
他正得意,一个侍卫急匆匆的跑到了他的身边。这个侍卫是他的心腹,不用通传可以近身传话,非有要事,不会打扰,见他一来,汉王一惊,低声道:“怎么了?”
那个侍卫满面惊疑不定,打了个千,悄声回道:“回王爷,楚……楚公子有密信到……”
汉王脸色一变,伸手从侍卫手中拿过那纸条,展开一读,脸色大变,左颊肌肉一跳一跳的,牙齿也咬的格格作响,鼻翼一张一欷的直喷气,满脸狠毒之色,见者无不心惊肉跳。
好一会,他才平静下来,看了看正在祭天台上的赵氏小儿,以及正在宣念祭天文的许泽,闭上眼摆了摆头,然后招手令那个密侍过来,对他附耳如此这般了一番,让他去了。
这时祭天文宣念完毕,赵容当即下跪祭天、祭祖,文武百官以汉王为首,也跟着下跪,待赵容起身,山呼万岁,变动就在这一刹之间!
三条黑影刷刷刷的窜上高台,以台下围着的御林军人数之多防卫之严,竟然没有一人来得及出手阻拦,甚至连看也没有看清!
三名剌客来势如电
里三层、外三层之后,才转头来看那受惊鸟所阻只停了一停的剌客向他杀来。这时也有大内高手反应了过来,跃上台来保护圣驾——且不说这些人中那些是汉王的手下、剌客的同党,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
砰砰碰碰的交手了一阵,几名大内高手被击败,负伤于一隅。身无高深武功的兵士们如砍瓜切菜般被杀了一批之后剌客们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般向赵容逼进。
汉王在台下扬手大叫:“护驾!快护驾!”如同被传染一般的,几乎在同时台下所有的大臣们同声呼喊起来:“护驾!”
赵容脸色十分苍白,却不惊惶,也不出声呼喊,只紧紧抿了嘴唇看着剌客向自己逼近,嘴角甚至牵起一抹明了的冷笑。
握紧了藏于龙袍下袖内的一柄小巧的匕首,赵容心里打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日防夜防,防的就是汉王狼子野心,匕首之类的防身之物从不敢离身,贴衣所穿的金丝甲更是从知人事的那一天起就不曾脱下!在朝堂上装出幼稚无能之态,就连“宠爱”的妃子都是汉王之女!心里发着冷笑——一群没用的饭桶!一看就是在做戏的“高手”,和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兵士,吓的直抖的宫女太监——这就是所谓的大宋天子遇剌时得到的保护,还不提负责祭天安全的汉王是如何让剌客混入此间的!
对汉王反意心知肚明的赵容对此时此刻的镇定也感到意外,转首去看看了母妃,见她虽然立在自己身后,对剌客大为震惊,不过看她那高傲的神态,也果然不失其高贵的皇太妃身份。
眼看剌客就要冲到眼前来,赵容越发的握紧了手中匕首,事到如此,剌客武功高强,御林军多半受了汉王操纵迟迟不来救驾,看来今天必无幸理,母妃虽然地位尊崇,可是依旧是个弱质女流,她美冠后宫,若是落入汉王手里,只怕也要受到折辱,想到此间,心内突现杀机。
压低了声音道:“母妃,若是儿臣不测,亦请母妃以身殉父皇!”话音未落,剌客利刃已指及面前!
赵容不叫不喊,将身子轻轻一侧——他暗中也向宫中侍卫学过一星半点武功,日夜勤加练习,只是到底能领会多少,谁也不知,就连赵容自己也不知——手中匕首顺势挥出,宫藏宝刃,不同凡响,叮叮叮三响,令四人都愣了一愣。
那三柄寒刃遇到了赵容手中宝匕,连叮的一声也没发出,就断掉在地,叮叮叮三响原来是断刃落地之声,三名剌客毕竟是久经训练,虽然手中持着剩下的断剑,可是再无犹豫,仍然奋勇上前,务必要将赵容格于剑下!
赵容却反应慢了一拍,于三剑来时脚步慢了一点,再闪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眼见他再也闪不开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一股柔力涌来,托起了他的手臂向上一抬,一支手从他腋下穿过,啪啪啪三下击到了剌客所持断剑之上!那手毫无损伤,三名剌客却纷纷狂吐鲜血,向后倒去!
赵容呆了一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