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飞非柔声道:“好妹子,你且说说,这些年来我待你怎样?”
楚心雅神色一动,半响才低低道:“不用说,你待我是极好的。”
“我可曾有半分对你不好过?”
“没有……”
“我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
“从小到大,你要的东西,只要我有办法的,可曾教你失望过?”
“没有……”
“那……你为什么事事要与我为难?我也曾扪心自问,对你这个妹妹用尽了心思,可你偏偏就是不领情,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楚心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像是羞恼,又像是气愤,咬了咬下唇,却不作声。叫她如何说起,自己曾无意之见撞见了他与主子之间的……那一瞬间恨不能身化飞灰随风散去也好过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不敢对主子有半分不敬与恨意,可你又不是主子!不、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只怕自己又要恨之入骨如入木三分……
绯飞非见她抿紧了嘴唇,小脸涨的通红,一脸的倔强——料准了她是不会说了,只得叹道:“唉唉唉,偏偏遇见了你这个前世的对头这世的冤家!罢罢罢!你且不讲也就算了——只是那姓白的也太不识相,走,我与你去好好教训他一顿,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他拔腿就行,不料手腕儿一紧,却被楚心雅抓在手里,绯飞非回头看她,只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什么话也不说,就是眼眶中两粒大大的泪珠儿滚来滚去死也不肯滑落下来。
“你拉着我做什么,让我替你出气去。”绯飞非看出她似乎无意前往,故意大声说了起来。
楚心雅咬了咬下唇,颤声道:“出气?出什么气?人家做了什么啦?他又没欺负我,也没对我始乱终弃,充其量比起陌生人好上那么一点也只是认得而已……你上门替我出气,出得到是哪门子气?是我自己不知廉耻,你还要打上门去说我倒贴不成?绯大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终究是不成的,算啦,我想开啦……这是我的终是我的,不是我的,又岂是强求的来的?”
绯飞非冷笑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什么不知廉耻什么倒贴?你就这样贬低自己?你楚大小姐肯对他垂青,那是他小子三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你却说强求不来?你还说他没有欺负你,笑话,那你的眼泪是为谁掉的?难不成是为了我吗?……唉……楚楚啊楚楚,你从小到大,何曾为了我们掉过一滴眼泪?要强如你,竟然为了他如此失态……我看你……楚楚,你说的原也没错,感情事的确是勉强不来的,可是你也得为自己争取……先不说他是白道中人,与你合不合适,我向来看淡。重要的是,你得自己拿定主意。想来主子也不会怪你,想要便去要,我无论何时也站在你这一边。只是我再见不得你哭哭啼啼,做出寻常女儿家的姿态,楚楚,这不像你。”
楚心雅神色大动,左右为难了一会,突然破啼为笑,展颜道:“绯大哥说的是,是我想不开。哼,我若是就此放手,到白白便宜了那个小蹄子!我人品武功样样出色,凭什么要在这里哭啼不休,连自己都受不了自己。”
绯飞非喜道:“好妹子,你终于想通啦,恭喜恭喜,那姓白的,嘿嘿,可说是在劫难逃……”
“哼!绯大哥!你可是绕了圈子说我是劫?”
“啊……被你听出来了……”
“别跑!你找打!”
“哈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去也!”
绯飞非去的好快,转眼之间消失不见,楚心雅低头想了一想,微微笑了起来:“白雪鹰,你要是敢背着我跟那死丫头有什么不清不楚,你就给我走着瞧!”
白雪鹰这时正与沈飞烟密谈,好不端端的浑身一寒,打了个喷嚏。沈飞烟笑道:“白掌门可要小心身体。近日里还有件大事想请你去做。”
白雪鹰连忙拱手道:“但请宫主吩咐,白某身子无碍。”
沈飞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过两日你来,我把事情跟你好好说说,就这样罢,我去了。”
“白某送宫主。”
沈飞烟在白雪鹰恭送之下,离开了白宅。
沈飞烟孤身离去,苏七看向白雪鹰,白雪鹰走近前来,笑道:“苏兄弟,你好福气,今日一来就见到了我们长乐宫的大宫主。”
苏七到也不觉得如何希罕了,只是听闻那少年女子竟然就是楚狂曾经言及、白雪鹰也曾多次说到过的名动天下的长乐宫主沈飞烟,倒是大大的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一个年轻女子,竟而能执掌武林中第一大势力……比之楚狂,又不知如何了。
一时间里想到楚狂,心尖痛的颤了起来,牙齿紧紧的咬了下唇,担忧无已。虽然只是几日未见,却好像觉得已经过了三生三世一般的天涯咫尺远,路遥不见人……
白雪鹰看他满面忧思,只道他又担心起楚心雅,温言安慰道:“苏兄弟,你切莫担心,我已派人去寻楚姑娘,她不会有事的。”哪里又知苏七心中所忧者另有其人。
他并不确定楚狂会否寻来,只不过带着苏七在身边总不至于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要苏七还在身边,总有一天能顺藤摸瓜的找到有关域北的消息。
苏七却在心中想着要怎么样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自己出去找寻楚狂下落。他知道楚狂现在进行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偏偏自己那天没有向绯飞非问个明白楚狂究竟身在何方,现在真真是茫无头绪,一时之间,又要他如何是好呢?唉……楚狂……楚狂!
他这厢里对楚狂相思成狂,楚狂那厢里又何尝不是?听了绯飞非的回报,知道了苏七眼下竟然到了京城,心头狂喜,一时之间就想飞奔而去,将他找来伴在身边,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如今身负要事,行事只能小心翼翼,谨言慎行,更何况苏七现在可是在对头人手里,自己去找他,暴露了自己的踪迹,对行事大大有害。左思右想,无奈只得将那一番急切心情强行按下。唉……苏七……苏七!
苏七与楚狂,一个身不由已,一个迫于无奈,虽然明明知道对方就在这京城之内,却一直无缘见面,心情郁郁,更非言语所能描述。
10
且不提二人心情,这白雪鹰受了沈飞烟之令,出门办事,苏七孤身一人他放心不下,安排他住进了江湖上最最神秘莫测的长乐宫中。
而楚狂,经过了汉王精心安排,竟然化身一介文质彬彬的书生,一跃成为当今小天子的西席。自然这事出于他的计较,他对汉王说一定能助其顺利夺取天下,并且还能令他完全摆脱弑君的嫌疑,汉王不疑有他,处处听他指挥。
这楚狂时时摆出与汉王不敢苟同的面孔来,人前人后都敢直言汉王的不是,汉王也表现的对他恨之入骨,只是他托庇于小天子、皇太妃,汉王一时之间也奈何他不得,如此这般的就令小天子对他信任不疑。
“先生!先生!”
这一日楚狂正起身,四个宫女侍候着穿衣,赵容已经一路大呼小叫,兴冲冲的跑了进来。
楚狂皱眉道:“怎么了?你是天子,怎么这么没规没矩的?”
赵容噘了噘嘴,却不顶撞,只是笑咪咪的看着楚狂。
楚狂也不去理他,自顾自洗漱去了,等到他一切弄好,坐下来端着紫玉杯轻轻啜着香茶之时,这才凑了近去,悄悄道:“先生,不得了了,朕今天听到好大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看你模样,不像是什么坏消息啊!做什么这么着急?”
赵容立起身来,双掌互击,得意道:“那是当然!”
张口欲言,忽然看了看左右,大声道:“都退下!”
宫女、宦官们鱼贯退出,一时之间走的干干净净。
赵容道:“先生知道朕的心意,朕也无需对先生隐瞒,朕虽年幼,却也不是毫无见识之辈。朕稚龄即登大宝,时时受那汉王老贼挟制,朕羽毛未丰,只得做出痴傻无能之态,他实为我心腹大患。还有一个名为长乐宫的武林门派,其中妖人众多,久居京畿,犹如日日在朕枕榻之边,令朕食不知味、睡不能寐!这两件事朕日日挂在心头,没有一刻能得片刻安宁!朕今日才知长乐宫起意对付汉王老贼,那汉王老贼今日上朝告假,看来果然头痛之极。”他一边说一边踱来踱去,手上还时不时挥动一下,语气激昂,显见心情十分之激动。
“是么?长乐宫终于也要动手了……不知汉王老贼要如何应付?真是令人无比期待啊……”
“先生?你说什么?”
“啊,没。你的打算呢?”
“我?”赵容听他问起自己的打算,眼中光采大作,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朕、朕当然希望他们两败俱伤!就算不是也不要紧,他们大拼之后,实力必然有损,届时朕再给予重重一击!务必令他们永无翻身之日,再也不能威胁到朕!”
楚狂心中暗暗冷笑:就凭你那一点心思,汉王老贼岂会看不出来?他现在全部精力放在应付长乐宫之上,无暇应付于你,才令得你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个位子上……你还自不量力……
赵容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一味的想着自己的大计。楚狂心里暗笑,满意于一切都照着自己的心意而行。
他答应汉王与其联合先灭了长乐宫,再逼小皇帝禅位给他,让他光明正大的坐上皇帝的宝座,也不用背负弑君夺位的罪名。可是他的心中却另有计较,他认为长乐宫与汉王两败俱伤最好!这样才能造成势力平衡,万一哪一方被灭了,都会造成另一方独大的局面,这时再想收拾局面,可就不容易了。所以,他不会帮长乐宫,也不会帮汉王,他真正要帮的人,其实就是他身边的小皇帝!
“春贵妃到——!”
“啊……”赵容迟疑了一下,他并不太喜欢这个骄纵的少女,可是……“唉,宣她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一个美貌的宫装少女施施然走了起来,向赵容拜了下去,然后不待赵容说话,自行站了起来。她笑语如珠,走上前来揽着赵容的手臂道:“皇上哥哥,你不是答应要陪荷儿去赏荷吗?咱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赵容皱眉道:“没看见我正在跟老师请教学问么?不可打扰,你自己去吧!”
少女正是汉王的爱女,春荷郡主是也。
一听竟被拒绝,只见她俏脸一寒,瞪着楚狂道:“学问学问,学问那是要学一辈子的,一天就学得完吗?你整天霸着皇上不放,就不怕我爹爹治你的罪么!”
楚狂笑笑,道:“春贵妃所言甚是,下官也劝皇上不必急于一时,可是皇上天纵英才,一心好学,硬要臣下为他讲解一下这本《荀子》,臣下若是饰词推托,那可就是抗旨的大罪,不必汉王爷发火,皇上可就先饶我不得,春贵妃可不要一味的怪罪臣下才是哟。”
“你!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啊,总之,我今天一定要皇上陪我去赏荷,你休得阻拦!”
“臣下不敢——”
“你好大胆子!朕的行动你也要管吗?!朕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连朕的老师都敢教训,你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春荷一下子愣住了,嘴唇儿颤抖了半响,半天回了一句:“皇……皇上……你为了他,骂我?呜~~就连我爹都没骂过我!皇上你好狠心!呜~!”
“闭嘴!在朕的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呜~臣、臣妾……不敢……”春荷大概是被他吓到了,尽管泪眼朦胧,却紧紧捂了嘴巴不敢哭出声去。
“行了行了,你退下吧。”
“谢、谢皇上,臣、臣妾告、告退。”一转身,春荷用惊呆的表情慢慢的走了出去。赵容这才对楚狂皱眉道:“真是烦人!若不是他的父亲是汉王,我才不会容忍她这么久!”
“皇上不喜欢她?”
“嗯,讨厌死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想跟汉王撕破脸,所以还容她胡闹。”
“汉王现在一心一意对付长乐宫,应该不会轻易就跟皇上翻脸……”
“那又怎样?”
“所以,你现在尽管胡闹,汉王不会对你怎样!”
“先生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赵容双拳互击,惊喜道:“趁汉王老贼现在无暇分身,朕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那老贼回头来看,这朝堂之上,将再也无他立足之处!”
“皇上的心……真是太软了……”
“先生此言?”
“斩草必除根!这个道理,我不是已经教过皇上很多遍了吗?”
“朕……明白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皇上竟然这样对我!我、我要气死了!我、我不住宫里了,我要回汉王府去!”春荷回到了寝宫里,大发雷霆。
“你要回汉王府?好呀,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们赵家,要不起你这位媳妇!”一个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春荷转头一看,心下大惧,跪下喊道:“母妃吉祥!”
“好厉害啊,想不住宫里,就不住宫里,想回汉王府,就回汉王府。你当这里是你家汉王府的园子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有跟皇上提起过?你可有跟哀家提起过?这宫里头,什么时候轮到您春贵妃做主了?是不是哀家,也得天天来跟您请安哪?”
“母妃!儿臣一时口不择言,你就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哼!”皇太妃甩甩袖子,不再搭理她,大摇大摆的摆驾回宫去了,剩下她孤伶伶的一个人还在想怎么一夕之间,客气有理的皇太妃、疼爱有加的皇上怎么都变了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管了!这宫里我是呆不下去了!我死也要回汉王府——!”
暗处的人影笑着应道:“好啊,你死罢。我一定如你所愿。”
“什么人?”春荷也习过一些武艺,听到人声,一惊便起。
“送你上路的人。”
“来人啊!有剌客!”
“没人会来,你死心吧。”那人向她弹一弹指。
“啊!”春荷惨叫一声,捂住了左肩下方三寸之处,那里鲜血正不断涌出。
“你安心的去吧,我一定送你回汉王府。”
“你、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好啊,欢迎之至。”人影再不容情,一晃从廊下阴影处跃出,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是——你!”挣扎着吐出这么一句。
禁不住他指上用力,“咯”的一响,春荷不甘心的死去。
人影咯咯一笑,将春荷抱入了怀里,向宫外跃去。
“什么?皇帝赐死我女儿?”
“没错,我当时不在,无法阻止,后悔莫及。拼了暴露身份,也要将春荷郡主的玉体带回,免遭恶妇毒夫对郡主的亵渎。”
“荷儿……荷儿!”汉王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他一生做尽坏事,不知道是不是报应,膝下一无所出,仅此一女,疼爱逾恒。送入宫去,原想着让她享荣华富贵,那皇帝应该不敢对她怎样,谁想到竟然害了她的性命。
“王爷节哀。郡主既已过世,王爷伤心也没有用处,而且眼下形势吃紧,更当振作,你已经失去了郡主,难道还想失去江山吗?”
“……没错,我不可再失去江山。狗皇帝,我一定要你偿命!”
“王爷振作精神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也算放心了一半。日前拟定之计划,不会更改,只是我大概已经暴露了身份,这宫里,我是不能再回了。”
“你不回去也好,小王正需要楚公子在我身边出谋划策。”
“自然不遗余力。”楚狂见汉王初时还为爱女之死伤心不已,一提起江山,霎时便将此事抛诸脑后,果然冷血无情,心中嘿嘿冷笑。
汉王铁了心要对付长乐宫,先令九门提督封城戒严,除了持有汉王手令人等,一概不许出入。调动三万铁骑京畿守备森严,重金聘来各路高手——楚狂先就说过域北不会插手动武——一一准备就绪,只差直捣黄龙面对面刀对刀剑对剑的叫阵了……
相较于汉王一派紧张,楚狂翘起脚来喝茶的表情怎么看都像是事不关已。
“楚公子,你真可以肯定长乐宫会找上门来?”
“没错,我们关门打狗便是,无需多费力气去找他们。他们绝对会来!”
本来就是,听了楚狂的“奸”计,在京内各个路口都贴了辱骂长乐宫的战贴,说他们是缩头乌龟,胆小如鼠什么的,先不说长乐宫泱泱大派,就是街头混混,被人指名道姓的辱骂也会抄起家伙扑上来不是?
所以,长乐宫绝对会来。而且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