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上----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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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浣青也是这天走。宁长特意从军营赶过来一起去送他们,徐焕之和陆长铭也来了。一行人来到城西郊外。董浣青和惠长庭分别先让自己的大队人马继续往前走。然后惠长庭勒住马,“各位,就此别过,就到这儿吧。”
董浣青也说:“别再送了,你们回去吧。”
这时身后传来了急急地马蹄声,大家都转头回望,是禹大。云七立刻掉转马头迎着禹大跑了过去。跑到一处后,两人翻身下马,互相看着对方。
禹大低头看了云七一会儿,才说:“你我一起时日虽浅,所作所为亦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可毕竟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从此以后便将天各一方,为兄心里还真是有些放心不下。”
云七抓起禹大的手,在他手心上写:在相府两年,承蒙大哥照顾,七感激不尽。
“以后要是有了什么难处,记得到涟郡来找我。”
云七点头。
一阵大风吹过,地上的枯草和尘土被吹得漫天飞舞。萧萧东风至,悠悠云西去。离言虽欲繁,离思终无序。
禹大伸手把一根落到云七头上的草叶摘下来,道了一声,“云兄珍重!”
云七一拱手,转身上马,朝惠长庭跑过去。
陈远朗声一笑,“今日一别,它朝必有重逢之时,大家不必伤感。你们上路吧,一路走好!”
离开的人和送行的人一一互相别过之后便都各自掉转了马头。但陈远他们都没有马上往回走,而是侧着马,站在原地,直到看着远去的身影逐渐变成几个小点儿,才驱马回转。
走了几步,陈远忽然看见在远远的城墙下还有一个在仍呆呆凝视着远方的另一个身影。
情陷
新年第一天上朝,各级官员都在按例向司马昀汇报这几天假日里地方公牙递上来的章奏和启本。司马昀的耳朵听着他们的奏报,眼睛却在盯着地上的几个空缺,心想:这长庭和云七好大的面子啊!
因为要去送惠长庭和云七,陈远、惠仑、徐焕之、陆长铭都告了假。一个是父亲送儿子,另外三个是送一起去涟郡查案的生死朋友,这假请得倒也合情合理。可一想到陈远把云七的事瞒了自己许久,还为了他跑到宫中来求情,司马昀便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郁结胸中,久久不散。
这时尚书令何广跪在下面说昨天收到葙州刺史周距奏记,上报葙州湟县有人创建和教,宣传“无君论”的事。
司马昀抬起眼睛,“是那个叫夏愈牙的吧?”
何广:“正是此人。”
司马昀垂下眼帘,不再说话。殿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什么。以前有了什么事,司马昀都会先问裴悫的意见,现在裴悫不在,文武百官一时也不知道以后该再附和谁好,这邪门歪教的事可大可小,偏偏今天新近被皇上委以重任的几个人又都不在。再加上此次宫变,大家都见识了平时看似温柔和善的皇上的厉害,越发地觉得摸不清他的脾气,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过了好一会儿,司马昀才看向何广说:“先别管和教,让周距派人去查查夏愈牙的底细,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广领了旨坐回去。司马昀往座下扫了一圈儿,“还有奏报吗?”见没人答话,司马昀站起来,“退朝吧。”
陈远回到将军府时,董氏正在做小孩儿的衣服,见陈远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布料,站起来去给陈远解裘氅的绳带,“都送走了?”
“嗯。”
“唉,没想到父亲呆了这么几天就走了。本想留他多住些日子,他却说自己乡野惯了,在京中不习惯。”
陈远拉着董氏的手坐下来,“来日方长嘛,等以后你身子方便了,咱们一块儿回涿县去看他们二老。唉,这一晃儿,我爹也快二十年没回过建康了。”
董氏点点头,又拿起衣料和针线,“这一下走了好几个人,还真是感觉有些冷清。”
“嗯,希望长庭和云七能一切顺利。”
董氏看着陈远,“真没想到男人之间的感情也能达到这种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境界。”
“哦,是啊。”陈远盯着董氏手里一块绛红绸布,一时失了神,想到自己和司马昀,不知道将来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之间能不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呢?……
“之遥?之遥!”
“啊?”
“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嗯,对,我得进宫一趟。”
“你不是告了假吗?”
“今天是新年第一天上朝,我怎么也该去一趟。”说着陈远站起来,拿起刚脱下的裘氅往身上披。
董氏走过去帮他系带子。
陈远抓住她的手,“以后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得多休息。”
“晚上回来吗?”
“怎么这么问?”
“你最近几次进宫不都是彻夜未归吗?如今又加封了侍中,以后回来的日子恐怕就更少了。”
“那你怪我吗?”
董氏摇摇头,“怪你做什么?都是公事,再说皇上留你在宫中过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我有什么可怪的?”
听董氏这样说,陈远顿时觉得很对不起她,想了想,“算了,我今天不去了,陪你一天吧。”
“真的?”董氏的两眼放出光彩。
“嗯。”
可这一天没能陪完。
天色将暗时,宫里来人说让陈远进宫。陈远先是高兴,但随即就为自己有些荡漾的心情感到愧疚起来。董氏倒是没有任何埋怨地给他整理好衣服,像往常一样地送他出了门。
泰明宫的内寝里烧了火墙,还有好几个燎炉,屋子里暖和的像春天。所以当穿着棉袍披着裘氅的陈远坐到只穿着亵衣的司马昀跟前时,他放下手里启本,看着陈远说了一句“你不热吗?”然后便一伸手扯开了陈远脖子下系着裘氅的绳带。陈远一把捉住司马昀的手,放在鼻子底下蹭了蹭,没有任何的气味。陈远抬起头,“皇上叫我入宫,有什么事吗?”
司马昀抽回自己的手,一边眉毛挑了挑,“没事朕就不能叫你入宫吗?”
陈远一抬双肩,裘氅落到地上,他开始慢慢逼近司马昀,然后在离他的脸不到三寸远的地方停住了,“能,你是皇帝嘛。”
司马昀看着眼前俊朗的笑脸,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陈远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司马昀恍惚了一下。陈远不动,司马昀不躲。两个人渐渐急促起来的气息互相喷在对方的脸上。陈远突然一伸手揽过司马昀的纤腰,司马昀一个不留神顺着他的手劲向后仰躺下去。
“朕……”
陈远覆上司马昀的嘴唇,并把自己身体全部的重量压了上去。司马昀努力挣扎着抽出处双手,把陈远的身体支开一点儿,好不容易摆脱了双唇的禁锢,然后他大口地喘着气说:“你……你想……压死朕吗?”
陈远笑着翻到一边,一只手插进司马昀的头发里,另一只手解开两人的衣物,嘴巴贴到他的脸旁,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滚烫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喷进他的耳朵,“昱昌……昱昌……告诉我,怎么才能……不思念你?……怎么才能……不让我的心……日日夜夜都被你占满……”一瞬间,天旋地转,司马昀融化在了这柔情蜜意里。他伸手紧紧抱住眼前结实均匀充满野性味道的身体……
失去控制的肉体和灵魂终于绝望地纠缠在一起,丝丝扣扣,不肯留半点的缝隙。一个进攻得凶猛,一个承受得贪婪。纷争不在,江山无存,无尽的虚妄里只剩下真实的欢 愉。两人迷失在波涛汹涌的情 欲漩涡中,恨不能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喘息慢慢平定,神智渐渐恢复。陈远把头埋进司马昀的颈窝,“昱昌。”
“嗯?”
“你说……”
“什么?”
“你跟我……能不能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好端端地,说什么‘生死’?”
……
过了一会儿,陈远抬起头,嘴唇落在司马昀的额头上,“你找我来还是有事要说吧?”
“你怎么知道?”
“皇上不会只为了跟臣春风 一度就把我找进宫的。”
“谁要跟你春风 一度了?是你自己这么想。”
“‘度’都‘度’了,当然随你怎么说。”陈远笑嘻嘻地看着司马昀。
“你……再胡言乱语,定你个欺君之罪!”
陈远噗哧一下乐出了声儿,“翻云 覆雨之时你不说我欺君,到因为说话定我‘欺君之罪’?那微臣只有领罪谢恩了!”
“你……”司马昀本已经褪了红晕的脸又烧起来,“哼!朕心胸宽广,不与你争辩。起来,朕要跟你说正事。”
陈远的上半身本来是撑起来的,听司马昀这样一说他反而趴下了,孩子一样地把头放到司马昀的肩膀上,“就这样说吧,我喜欢跟你躺在一起。”
司马昀无奈,“你可是朕的堂堂骠骑大将军啊!……唉,算了。”
司马昀伸手从床边拿过一本奏记递给陈远,“你看看这个。”
陈远接过来,打开仔细地看。看着看着,他不知不觉坐起身,是司马旬阻挠开凿渭锦渠的事。他合上奏记,转过头看司马昀。司马昀已经起身穿上了一件月白单衣。
“皇上的意思是……”
“上次淮远王跟朕一起观鱼后,他便告病回了封地。这一晃几个月过去,宫中变化甚大,登基大典他也未能参加。既然淮远王病得这样重,朕也该亲自去看看他了。”
“可是……”陈远盯着司马昀的眼睛,“皇上真的只是去看淮远王吗?”
司马昀嫣然一笑,“之遥既然明白,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于此
陈远低下头,不说话。半晌,他低低地问了一句:“皇上非要杀光自己的兄弟,这皇位才坐得安稳吗?”
“兄弟?”司马昀剑眉一耸,下颌一抬,“朕多得是,近日不是又新添了一个吗?”
“啊?”陈远没明白他的意思。
“云七啊。”
陈远一惊,目瞪口呆地看向司马昀。
“想问朕是怎么知道的?”
陈远不答。
“今天下了早朝,朕就去廷尉狱见裴悫了。知道为什么他骂朕是‘杀兄灭子的暴君’,朕还没有弄哑他吗?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有很多是连朕也不知道的。”
“他怎么肯告诉你?”
“裴悫太贪心。他不仅想保住孙子的命,还想让他光明正大地活下去。惠仑只能偷偷放走他的长孙吉儿,可朕却可以答应他下旨赦免吉儿。朕本来只是想问他淮远王的事,可又想起你去找过他,一时好奇,问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云七。”
见陈远还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司马昀接着说,“不过你放心。云七跟长庭是什么关系朕不管,只要长庭乖乖地给朕当好他的都尉,朕也不会让别人去找他们的麻烦。当然,今天让你进宫也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个。”
“是淮远王?”
“对,朕去问裴悫的可不仅仅是渭锦渠的事。裴悫耳目众多,所以朕料定他还知道淮远王其它一些不可告人秘密。果然,淮远王不仅秘密屯兵还私造兵器。”
“他想造反?”
“他一直都想。”
“那他为什么还让王烈助陛下除裴?”
“当年先帝崩,本来应该是他这个皇长子继位,但裴悫为了私利,拥朕登了帝位,淮远王本就一直怀恨在心。而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肯在表面上表示臣服,也是因为畏惧裴悫在朝中的权势。前段时间朕主动找他联手,就是为了能正中他的下怀。现在他一定想趁着朝中人心未稳,朕的威信未立,来夺皇位。”
“那皇上还加封王烈为大都督?”
“宫变一事他毕竟立功不小,这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况且王烈这个人……嗯,总之什么人能为己所用,朕心里自然有数。待十五过后,裴悫问斩,朕要去戟城,到时候你要随朕出驾。”
“去戟城?淮远王要是有心篡位,那皇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朕这不叫自投罗网,叫主动出击。到时候朕自有安排,你随时听命就是。”
“可淮远王还没有任何动静,皇上却已先动了杀机,未免有君逼臣反之嫌。”
“你说对了,朕就是要‘君逼臣反’。”
“皇上……”
司马昀摆摆手,不让陈远再说下去,“还有一件事,之遥听过和教吗?”
陈远摇摇头。
“是葙州一带新近兴起的教派。是一个叫夏愈牙的创办的。朕知道你手下的人都来自乡野市井,有些江湖异士。所以朕要你挑几个可靠又善于应变的人,乔装打扮成流民,到葙州去加入和教。取得当地教众的信任,以便能及时向朕汇报他们的异动。”
“这好办,让余凌和周庆带几个人去就行。”可想到淮远王,陈远还是觉得心有不快。
见他还是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司马昀伸出手,抓住陈远的胳膊,身体向他倾了倾,“之遥,有你在,朕便安心。”
陈远抬起手,抚到司马昀的脸上,从他入朝以来,司马昀做过的事一桩桩浮现到眼前,却没有一件是陈远从一开始就能看得清的。他用拇指慢慢摩挲着司马昀光滑细白的脸颊,“皇上,可臣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你心里重几两,占几分。”
司马昀抓住脸上略有些粗糙的手,“之遥,你听着,下面的话,朕今生只说一次,你若有心,便牢牢记住。”
“朕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来没有真心地相信过任何人,包括母后在内,直到遇见你。为什么,朕也说不清楚,但绝不仅仅是因为你为人正直光明磊落。你知道吗?朕最需要的,不是你的兵,不是你领军打仗的才能,不是你以一敌百的枪法,是你的真心。以后有什么事不要再瞒着朕。”
司马昀的手摸上陈远的胸口,指甲一点一点地掐进去,“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朕,便是穷尽毕生的精力,朕也要找到你,挖出你的心,沾血生吃了,也不让你把它带到别处去。”
陈远咬牙忍着疼痛,咧嘴一笑,把司马昀拉进怀里,“好啊,明天皇上可以让人在臣的胸前黥上个‘御’字。”
司马昀把头靠到陈远的肩上,“好,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陈远闭上眼睛,司马昀就像一本他读不懂的书,一幅他看不清的画,一段他听不明白的曲子,但却丝毫不妨碍他为他着迷。陈远充满无力感地想:是我前世欠了他的吗?也许我这一生都将情陷于此了吧!
廷尉府里,惠仑呆坐了一天,什么也吃不下。不知不觉天黑了,惠仑刚站起来想出去走走。他手下一个叫齐生的连跑带喘地冲了进来。惠仑看见他一愣,“送到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齐生“扑通”一生跪下,“大人,不好了!咱们的人出了城一路往南,还没到陨汐就被皇上派出的羽林军给追上了!”
“什么?!羽林军?!那……那小孩儿呢?”
“被羽林军带走了!”
惠仑傻了,跌坐到榻上。前天晚上,他把吉儿送出廷尉狱后,就安排了齐生偷偷带他出城,准备把他送到墟阳的姐姐家去。明明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让皇上发现了呢?
又是一夜未眠。平旦刚过,天还未明,惠仑进了宫。
陈远先醒了,胳膊在司马昀的头下已经被压麻了。他轻轻动了动,想把胳膊抽出来,却没能成功,看司马昀看睡得正香,陈远不忍心叫醒他,便又坚持了一会儿。司马昀的睡相很美,看着他紧闭双眼,长睫偶尔轻颤,红唇微微张开的样子,陈远想: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是他自己吧?
又过了一会儿,陈远看看天已经快亮了,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司马昀什么时候去正元殿没有人管得着,可他要是入殿晚了,司马昀再延误上朝的时间,那就有点儿不成体统了,而且最近宫里已经有了些风言风语。陈远只好一咬牙,一使劲儿,拔出了自己的胳膊。这一下不要紧,司马昀猛地一个翻身,并同时极其迅速利落地从竹枕下面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匕首朝陈远的眉间刺了过去。陈远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出了一身冷汗,亏得他反应快,一把抓住了司马昀的手腕并同时向外一掰。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手早就软了,可清瘦的司马昀紧紧抓着匕首,没有丝毫地放松。
“皇上!皇上!昱昌!……”陈远抓住司马昀用力摇晃了几下,司马昀一哆嗦,清醒过来,“之遥……啊,吓死朕了,还以为有人行刺。”
陈远小心地一个个掰开司马昀用力用得有些痉挛的手指,把匕首扔到地上,“你每天就枕着这个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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