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上----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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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昀揉揉险些被陈远捏断了的手腕,“朕十一岁那年,在要登基的前一晚,不知为什么,几次睡着都被噩梦惊醒。于是就找了身边一个叫月侬的女官(级别较高的宫女)来陪朕就寝,结果那天晚上泰明宫进了刺客。但那晚朕因为一直觉得害怕,就缩在月侬的怀里睡着了,那刺客想必也是紧张,没等看清床上的情形,就一刀砍了下来。突然朕感觉有热的东西喷在脸上,睁开眼睛就看见没了头的月侬,腔子里还在喷血。朕惊叫了一声,翻身滚下床,那刺客才发现杀错了人。他再追过来想要杀朕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很多侍卫冲进来,那刺客便自尽了。从那以后,朕就把所有的枕头都让人抠了洞,好方便藏匕首进去。”
听司马昀说完,陈远的心里疼痛起来。见他不说话,司马昀以为陈远还在为他刺他生气,笑了笑,“刚才脖子下一动,还以为……”
陈远一把抱住了司马昀。
这时小番儿听见了说话的动静,在屏风外小心翼翼地说:“启禀圣上,惠廷尉求见。”
陈远松开手,“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
“嗯,也好。”
惠仑进来的时候,司马昀已经穿好了衣服。陈远虽然躲到了帷幕后面,惠仑还是看见了他落在床头的饰貂武冠。
“惠卿这一大早进宫是有什么要事吗?”
惠仑把头俯到地上,“臣罪该万死!”
“哦?惠卿怎么又罪该万死了?”司马昀偏着头看着惠仑。
“臣私自放走了裴悫的孙子。”
“哦,你还知道这是死罪啊?”
“请皇上降旨赐罪!”惠仑诚惶诚恐。
司马昀长目一弯,“罪嘛,一定是要赐的,但朕打算让爱卿戴罪立功。”
“啊?”惠仑抬起头。
“等裴案完结,朕要去戟城,惠卿就随朕一同前往吧。”
“皇上要亲驾戟城?”
“对。”
“皇上要臣做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裴吉儿……”
“他现在在宫中,放心吧,朕不会让爱卿食言的。”
“微臣不敢!”惠仑又把头碰到地上。
“行了,没别的事你去正元殿等着上朝吧。”
惠仑走出泰明宫,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起裴悫说过的话:“……现在这事捅上来了,淮远王到阴曹地府去跟老夫会面的日子恐怕就不远了。”
行前
正月十五,宫城内外的门上都被插满了杨枝,杨枝所指之处摆了酒脯和豆粥。家家户户都在祭蚕神、迎紫姑,怀有身孕的妇人们也都戴上了宜男蝉。
宫城外已然是一派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宫城内却依然是明刀暗剑杀机无限。
裴悫的案子终于审完了。早朝之上惠仑和徐焕之在殿前用了将近两个时辰,跪到双膝麻木才把裴党相关人等的的名单和罪状禀报完全。
此次彻查裴案所涉及到的人数之多,波及到的范围之广达到了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数量和程度。裴悫以企图篡位谋反、通敌叛国、结党营私、假拟圣旨、执权敛财等二十九项大罪被判诛灭九族,而受到牵连的除朝中官员多达二十一人,更有各大小地方官员一百零三人。其中被判罪诛九族者八人,诛六族者十一人,诛三族者二十七人。统计下来共有三万两千五百六十二人获罪,其中斩首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人,流放一千三百五十人,充军一万两千人,黥刑五千七百九十二人。
最后司马昀下旨从十六日午时起开始执刑。
裴案处理完毕,门下省左散骑常侍杨沐又有奏报,说是近日晋越边境地区,常有羌氐部落率军来犯,但由于前一段时间西南边境水患刚熄,瘟疫将平,函阳一战中北晋守军损失大半。而吴虎平定函阳之乱后征召的新兵训练时间尚短,没有高原地区作战的经验,不足以抵抗越军。所以边境守军虽数次出兵,但都在进入西越境内不久便全军覆没。故此次边境各州郡联名上书,要求朝廷派兵,攻打西越。
听了奏报,司马昀的脸上一如既往,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时正元殿里所有的大臣都以为司马昀会派陈远带兵前往。因为陈远刚刚归降之时,司马昀本就说过要派他驻守西越边境,而且吴虎现在是陈远的属下,所以由陈远率兵前往支援,可以说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司马昀托着玉腮想了一会儿,却叫了王烈出来听旨,并着他带五千骑兵,五万步卒,明日启程开拔前往晋越边境。王烈跪在下面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明明是陈远的份内之责,好端端地却为什么要让他去?皇上和陈远的事他倒是也有所耳闻,可看司马昀对裴悫造反一事的处理应对,他怎么也不像个能为了一己私情而延误军机大事的昏君,所以他怎么也不至于是因为要把陈远留在身边才派自己去的。到底是为什么呢?王烈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却也不能抗旨,只好领命。
安排完王烈,司马昀又宣布了要带惠仑和陈远离开建康一段时日,但却没说要去哪儿。此时只有陈远和惠仑明白了司马昀的用意。司马昀是要调开王烈,让他远离建康和淮远王的封地,以便日后司马昀要对淮远王动手的时候,让他无暇东顾,同时又可以让吴虎和惠长庭这两个绝对忠于司马昀的人对王烈加以控制。如果王烈战败则可以乘机削减他的兵力,胜了也算是暂时为朝廷解决了边境受侵之患,可谓是一箭三雕。司马昀不说自己要去哪儿,朝中也还无人知晓司马旬为阻挠开凿渭锦渠已经杀了王乾宁,自然也没有人会想到他要去戟城。待将来司马昀到了戟城,消息传到王烈那儿,他应该也已经抵达边境地区,还很有可能已经进入了西越国土,到时即使他能脱身返回,也要干冒抗旨之罪,这样司马昀就可以有充足的理由除掉他,最后即便他能侥幸赶到淮远王身边,恐怕也将是大事已成,为时已晚。陈远和惠仑不动声色,互相看了一眼。
这时司马昀开始交代他离京之后的宫中事宜。司马昀让徐焕之和何广在此期间暂理朝政,并让各级官员将章奏上书等先上报到尚书省,具体处置定论由徐焕之和何广协商批示。之后又重新部署了一下后宫的守卫轮换。
待司马昀宣布退朝的时候,已过午时,以往上朝大都在食时之前就结束了,所以历来文武官员都是在早朝结束后回府或去公牙进朝食。所以今天退朝的时候,好多人都已经饿得头晕眼花。
司马昀回到泰明宫,小番儿让人把第三遍准备好的朝食端出来。可司马昀坐下之后,却并不急着吃,拿着牙箸在嘴里咬了一会儿,然后他突然站起来说要去惠平宫。
惠太后见司马昀来了很高兴,司马昀示意惠太后屏退了左右,然后说:“儿臣将要离京前往戟城,现有一事还请母后费心。”说着司马昀拿出了天子信玺交给惠太后。
“皇上这是……”惠太后接过玉玺,不解地看着司马昀。
“儿臣年幼之时,母后曾参与辅政,虽然当时也有裴悫参辅,但当年母后为让儿臣顺登帝位时的当机立断,处事果决,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今次朝中大局刚定,人心未稳。朕怕不在宫城之时有人再起反心,所以现将信玺交由母后代掌,朕离开后,宫中若有异变,母后可持此玺调动子云的京师守军和小顺儿的门卫屯兵。”
惠太后点点头,收起玉玺,然后走到司马昀身边低声说:“皇上既然要去看淮远王,哀家倒有几句话不得不嘱咐于你。”
司马昀略微俯下身,“儿臣洗耳恭听。”
“记住,要斩草除根,切莫妇人之仁!”
“儿臣明白。”
离开惠平宫,司马昀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想先帝在世时,王贵人和母后就斗得你死我活,后来王贵人早先帝一步薨了,现在看来倒成了幸事,否则后来王贵人即便不被母后害死,现在也会因将痛失两子而生不如死吧?
回到泰明宫,司马昀吃完饭,又让人去找来了周括和宁长。并交给他们一道封好的密旨,司马昀交代,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以打开。
第二天,城东法场——潮宁滩。
将近午时,裴家全族九百一十六口已经被全部带到。惠仑和徐焕之却为谁当主行刑官一事而相互推让起来。惠仑说徐焕之现官居大司农,品位大自己一级,应该由徐焕之做主行刑官。可徐焕之说自己跟惠仑共同审理此案是因为本案是皇上下旨由御史台和廷尉狱两堂会审,自己行的是御史大夫一职,跟廷尉属平级,而惠仑不仅是廷尉狱长官,又是国舅,所以论资格自然要由惠仑做主行刑官。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听见场外有人喊:“皇上驾到!”他俩赶忙跑去接驾。
司马昀让两个侍卫去把裴悫带到辇车跟前,才命人掀开辇帘。裴悫、惠仑、徐焕之抬起头看到龙辇内的情形都愣住了。司马昀怀里抱了个孩子,那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裴悫的长孙吉儿。吉儿躺在司马昀怀里睡得正香,口水都淌到了司马昀的袍襟上。
裴悫诚惶诚恐地说:“皇……皇上这是……”
“朕说过不会埋没你的功绩。而且相处几日,朕觉得吉儿甚是可爱,所以现在朕要把他留在宫中,待他长大成人,封他做个中常侍,爱卿以为如何?”
裴悫的脸立时没了血色,“皇上……”刚无比凄惨地叫了一声,司马昀就挥了挥手,让人又把他带下去了。
中常侍历来都由内侍担任的官职,惠仑和徐焕之也傻了,没想到司马昀对裴悫的恨之入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居然在他临死之前又特意跑来给他在心窝上捅了一刀。见这两个人跪在地上愣神儿,司马昀问他们怎么还不去主持刑场。惠仑赶紧禀明了他俩正在推让主行刑官的事,并请皇上定夺。司马昀说惠仑不日将要随驾离京,裴案中所牵扯的人犯凡是要在京中行刑的,都要将要由徐焕之监刑,所以就让徐焕之来做了主行刑官。
五天后,司马昀小驾卤簿离开建康。随行者有陈远、惠仑、小番儿,青衫军一万,京师守军两万,羽林军两千。
官制:
王,王室宗亲。
侯,王室宗亲或异性大族。
伯,王室宗亲或异性大族。
丞相,百官之长。
太尉,掌管军事的最高官吏。
太常,职掌礼仪、祭祀,兼领掌选博士。
大司农,职掌谷货,统领太仓、籍田、导官三令。
少府,职掌国家财货、山泽之税,统辖染织、铸钱、互市等。
光禄勋,职掌宫殿掖门宿卫,统领武贲中郎将等。
卫尉,职掌宫殿门卫屯兵,统领武库、公车、卫士、诸冶等令。
太仆,职掌舆马及牧畜,统辖典农、典虞都尉等。
廷尉,职掌司法狱讼,统领正、监、平等令。
御史大夫,执掌弹劾、纠察官员。
大鸿胪,职掌宾客朝觐及边地各民族事务。
宗正,职掌皇族宗室亲属、图牒,统太医令史等。
宫官,管理皇太后宫、皇后宫、东宫之官。
刺史,州长官。
太守,郡长官。
县令,大县长官。
县长,小县长官。下设主簿、录事史、主记室、功曹史、尉等官职。
部门:
尚书省,掌管秘记奉章、奏报正事、选举人才、赏罚百官及将皇帝诏示宣告内外、出纳皇命。由尚书令、左右仆射、列曹尚书、左右丞官员组成。
中书省,负责修史、枢密机要、记录皇帝、皇族子弟日常活动及朝庭议事、礼仪、侍奉,掌管著作、三阁图书。由中书监、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官员组成。
门下省,执掌纠正、献纳、谏正、参政议事、外交等事务。由侍中、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给事中、通直散骑常侍官员组成。
御史台,掌管纠察百官、颁布法令。由御史中丞、治书侍御史组成。
将作监,负责全国冶铁、铸造,掌管宫室建筑。
军器监,负责全国兵器制造、分配管理。
都水台,负责舟楫制造、河道治理、漕运。
廷尉狱,廷尉府掌管。
狱作监,御史台掌管。
国子学,官学,为贵族公顷子弟设立的学校。比太学高一些,天子、太子、五品以上入国子学。
太学,官学,为贵族公卿子弟设立的学校。
军衔:
大将军,为最。
骠骑大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左右前后将军,皆金印紫绶,职掌京师及边防事务。
都督,加衔,指挥全国军队的最高长官,代表皇帝掌握最高军权。
中军将军,总统宿卫。
左右卫将军,统领宫殿禁军,领军、护军等分领宫门及京师城内禁军。
四护军,统领城外诸军。
四征(征东、征西、征南、征北)及四镇(镇东、镇西、镇南、镇北)将军。四征将军负责征剿、镇压,四镇将军负责地方安定。
四平、四安等将军,以统分置于各地的外军。
杂系将军,有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宁远、游骑、游击等。
司隶校尉,守卫京师军职,级别较高,非一般军官之任。
校尉,仅次于将军。
乌桓校尉、西戊校尉、南蛮校尉等,掌管少数民族地区的沿边屯军将领。
都尉,惟以宗室外戚与勋官为限。以宗室外戚为奉车、驸马、骑三都尉。驸马都尉专为帝婿之官。
边郡都尉与属国都尉,兼理民政。
斗鸭
为了加快速度,离开建康之后,司马昀就换上了便服,乘车改为骑马,并下令让陈远、惠仑和小番儿带上羽林军和一千青衫军随自己先行,其余的人由越骑校尉余逸带领,并将小驾卤簿留在了他的大队人马里,以掩人耳目。
两天后,司马昀等人进入了淮远王封地最东边的沧甲城地界,但他们在天黑前没能来得及赶进城中,当晚只好支起军帐,驻扎在沧甲城东郊了。因为司马昀事先没有让人沿途通报,再加上随行人数不多,他们又是日落后才走出幕嶙山脉的,所以沧甲城内的太守和守军将领并不知道当晚城外驻扎了皇上的人马。
灨章(赣江)一带,初春时节回暖较早,但天气易变,乍暖乍寒。入夜,气温突降,司马昀被冻醒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于是起身披了件双层夹袍,去了陈远帐中。小番儿要跟着,被他拦下了。
陈远还没睡觉,竟然拿着针线在灯下缝补衣服。见司马昀来了,他刚要站起来,司马昀摆摆手,“没有旁人,省了这些繁文缛节吧。”
司马昀坐到陈远身边,拿起他手中衣服的袖子,“没想到朕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还会这些?”
陈远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臣可不像皇上,不食人间烟火。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文君也不是总跟着我,身边没有女人,辎重不能过多,衣服自然也没有多少。好好的衣袍,总不能破了就扔掉。军中都是些将军士卒,让他们缝还不如自己来得方便些。”
“谁说朕不食人间烟火?百姓的疾苦都在朕心里,待解决完淮远王的事,朕一定要平定四方边境战乱,修改立法,颁布新政,还百姓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谈何容易啊!皇上知道平常人家是怎么生活的吗?知道无地无粮的日子要怎么过吗?”
“无地无粮?可以用银子买吧?”
“要是也没有银子呢?”
“总有办法可以赚钱,要不怎么会有商贩集市呢?”
陈远笑着摇摇头,“真要是那样就不会有流民了。皇上自有国之大计要运筹帷幄,百姓也有平常日子要小心算计。皇上是不能体会那种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苦楚的。”
“唉?!”司马昀双眸一闪,“朕还真想知道平常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这样吧,明天先不叫他们拔营,你陪朕进城去体味一天民间疾苦如何?”
陈远放下针线,“皇上是想去游玩儿吧?再说那也太危险了。”
司马昀却真的来了兴致,“哪有什么危险?你不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朕是皇上?再说有你在身边,太序和羽林军就在城外,余凌的大军也很快就能赶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嗯,就这样定了,明天你随朕进城。”
陈远见司马昀满脸的兴奋之色,又想难得见他这样高兴,便不忍心再多加劝阻,“嗯……行是行,但进了城你要听我的。”
“好!”
这时帐外突然有羌笛响起,曲调清脆高亢,充满悲凉哀婉之感。两人侧耳听了一会儿,司马昀说:“是你的人吧?”
陈远点点头,“青衫军里有很多部族战乱中流落至汉地的羌氐、羯鲜和匈奴,想是随军东进,离家越来越远,思乡情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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