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江 上----妄起无明
  发于:2009年07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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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迦?”
“对,皇上最近没了顾奕又失了皇后,他又喜欢精通音律丝乐的人。你现在正好把莫迦献给皇上,到时皇上那边有个什么异动,咱们也好能立刻知道。否则现在皇上身边的眼线都是裴丞相的人,咱们没有办法掌握全部的情况,怎么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呢?”
惠仑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怎么才能保证莫迦对我忠心呢?”
“这种事恐怕难不住‘廷尉’吧?”
因为陈远提前派时琴去函阳送了信儿,所以他们一行人到达西黍之后,就碰到了吴虎派来的人,问陈远要调派多少人马?是让部队先过来跟他们接头,还是直接去涟州等着跟他们会合?陈远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先绕路去函阳,徐焕之表示没有异议,于是他们就往函阳郡附近的霖县去了。
到了霖县,晚上他们照例又分散开投宿。
陈远和云七一起吃过哺食之后便各自回房了。子时一过,云七便悄悄走出自己的房间,出了逆旅,直奔郊外。这时紧随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蔡绪手下的余凌。此人天赋异禀,视力和听力要远于常人,近了反而看不清,所以最善于盯梢。
云七进了霖县东边的一个小树林,他走到一片空地,然后从腰里拿出一截短短的竹管,放到唇下吹了起来,声音很像一种奇怪的鸟叫声。他吹了一会儿,就把竹管收起来了。然后他拿着剑,坐到了一棵树下。等了一会儿,树林里其它的地方也传来了那种像鸟叫的声音。云七站起来,又拿出竹管来吹。两边这么此起彼伏地吹了一会儿,一个人从树林里走了出来。那人身材异常高大,余凌躲在一棵树后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天太黑,他又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
那人走到云七跟前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云七拉起那个人的手,用食指在他手心上写了什么。
那人说:“是。”
云七又在他手上写了什么。
那人问:“为什么?”
云七又写。余凌看在眼里这个气啊!以往这种情况,凡是被他盯上的人,只要是跟别人有了交流,双方说过的话他都能听个八九不离十,可今天偏偏碰上个不说话的。
云七写完,那个人又说:“这是丞相给我的任务。”
余凌心想:还好,起码知道是裴悫的人了。
这时云七从怀里掏出封信来,递给那个人,然后又在他手上写了什么。那人说:“我会让人转交给丞相的。”说完他抬头看了下天,月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这一看吓得余凌差点没叫出声儿来。那人长得面目狰狞,惨不忍睹,看样子是被破了相的。
那人说:“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云七看着他进了树林自己才转身开始往回走,余凌也赶紧往回跑。他抢先一步到了逆旅,冲进陈远房里,见蔡绪也在,他气喘吁吁地说:“蔡……蔡大哥,那小子……果然是去见了……裴悫的人。”
蔡绪一拍床沿儿,“你看!我就说他有问题,不能相信他嘛!”
陈远很冷静,“他们说什么了吗?”
余凌把那个毁了容的人说过的话说了一遍,又说了信的事。
蔡绪一扭头看着陈远,“没错,云七肯定是裴悫派来的细作!之前都是苦肉计。”
陈远摇摇头,“不是还不知道云七都说了什么吗?”
“那还用想,当然说的是咱们的情况。”
“我不相信云七是那样的人。”
“大哥……”
“别说了,我相信他。”
“大哥……唉!”蔡绪气急败坏地又拍了下床,便带着余凌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们再次上路时,云七跟往常一样,骑着马默默地跟在陈远身后,陈远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蔡绪倒很想把云七绑了,问个清楚,可陈远不让,他也只能偷偷告诉余凌继续注意云七。
离函阳城不到百里的时候他们进了一条山道。快到辰时,他们正要准备朝食(早饭),突然从树林里冲出很多大鼻宽颌,穿着衽露(氐族的长袍)的氐人。陈远的人一向都是训练有素,他们立刻拿起身边的兵器,分成几部分,背对着背靠在一起,把徐焕之和陆长铭围在了中央。
赌注
陈远目测了一下:双方人数大体相当。但他不能确定树林里是不是还有氐人。陈远想:如果动起手来自己这边还要保护徐焕之和陆长铭,未必有胜算,而活跃在晋越边境的羌氐部落劫持汉人十之八九是为财。于是他说:“你们想要什么?”
对方没有人回答,陈远想:听不懂吗?羌人、氐人大都会说中原汉语啊?因为陈远在胡地呆过,所以会一些其它部落的胡语,他又用氐语问了一遍,“你们是哪个部落的?想要什么?”
这次不但依旧没有人回答,而且他们还缩小了包围圈。陈远急了,他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把枪杆朝地上使劲儿一撴,手直接滑到了枪杆底部,青铜枪头被震得“铮”地一声,接着他一个潜龙出水便一枪刺了出去。
两方交起手来,正打得胜负难分,忽然山路上传来了马蹄声。
顷刻之间公孙冶带着青衫军到了眼前,围攻陈远的氐人见势不妙,就迅速退回了树林,公孙冶立刻派出一队人马追了上去。
公孙冶翻身下马,走到陈远跟前一拱手,“大哥!”
陈远一把扶住他,“公铸休要多礼。你怎么知道这儿有埋伏?”
“是吴都尉让我来迎你们的。这附近一带最近经常有氐人劫掠来往百姓。但是……”公孙冶往树林的方向看了看,“一般不会有这么多人,而且也不会跟有武器的人动手。”
这时蔡绪走了过来,“二哥!”
“至末!”公孙冶使劲拍了一下蔡绪的肩膀。
陈远给公孙冶介绍了徐焕之和陆长铭,拱手长揖互拜了之后,公孙冶看着一直默默站在陈远身后的云七说:“这位公子也不曾见过。”
陈远一回身,云七走上前行礼。陈远说:“哦,新认识的一位江湖朋友,他言谈有些不便。”
公孙冶还了礼,说:“幸会!”
接着陈远他们吃过朝食就跟着公孙冶继续上路了,到了函阳城已至亥时,吴虎安排了酒宴在等他们。
大家见了面不免又先是一番介绍寒暄,然后吴虎跟徐焕之和陆长铭站到一处彼此开始嘘寒问暖。陈远、蔡绪、公孙冶和宁长互相又捶又打地笑闹了一阵,场面好不热闹。云七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边的人,想起了自己在伏虎门的日子。虽然平日里大家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很少有碰面的机会,互相也不知道底细,但偶尔见了面也都会问问近况或说些玩笑。想到自己再也不可能回伏虎门了,今日的情境之下,云七倒是第一次觉得有些伤感。
入席的时候,吴虎把陈远让到了面东的案席(最尊)上,自己则坐到了面南的案席(次尊)。
陈远说:“我不在时都是吴都尉在主持大局,还是请都尉过来与远同坐吧?”
吴虎说:“那怎么行?尊卑礼数总还要有。将军还是叫下官为孟吧。”
“那为孟也休在再将军长将军短的,随了公铸他们,叫大哥吧。”
酒宴开始,吴虎先后叫了几位琴师舞伎上来助兴。因为几乎都是武将,大家吃喝得很是豪放,每个人分食的菜数也没有按照官位区分。
蔡绪举着一块豹炙(一种先大块烤熟,再切成小块的做法)的牛肉说:“在建康,最想的就是这个。”
宁长问:“建康城有意思吗?”
蔡绪撇撇嘴:“开始逛了几天,后来就一直呆在将军府,也不打仗,我都快憋闷死了。”
陈远笑着摇摇头,把脸转向吴虎:“朝廷让征召新兵以来,军队扩充到多少人了?”
“我们来的时候不到七万人,现在已将近十万了。”
“下拨的粮饷都如数运到了吗?”
吴虎点点头,“赈灾的粮食差不多都已经拨发下去了。”
“那函阳郡太守一职现在由谁代行呢?”
“霖县县令纪年。”
“他人呢?”
“近来霖县附近多有氐人作乱,今早他带人回去安排增加守军事宜了。”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禀报说早上公孙冶派出去追赶氐人的部队回来了。吴虎挥挥手,弹筝的乐师抱着琴退下去了。早上带队的宋吉进来说那些氐人进入树林之后,大部分就都像鬼一样地消失了。他们抓住了两个,可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就被人用暗器杀了。说完宋吉把取出来的暗器交给了陈远。
陈远把暗器放在手心里看了一会儿,是一个比绣花针大不了多少的金属物体,尾部有三个凸起的东西。陈远捏起它的一端,伸出手来,“你们谁认识?”
在座的人纷纷摇头。这时云七站了起来,走到陈远跟前,跪下来接过暗器看了一下,然后他沾着酒在陈远的案上写:追魂针,裴。
“追魂针?你说是裴丞相的人?”
云七点点头。陈远抬起头看了看蔡绪,他正冷眼看着云七。
酒宴散了之后,吴虎让人带陈远、徐焕之等人去了提前给他们准备好的住处。
陈远正在想白天的事情,蔡绪敲门进来了,陈远把他让到榻上。蔡绪说:“大哥,不用再怀疑了,咱们的行踪就是云七透露给裴悫的人的。要不然这里跟建康有千山万水之隔,裴悫的人怎么会知道咱们到了哪儿。”
“要是那样的话刚才云七完全可以装作不认识追魂针。”
“这么做才能让你相信他啊!”
陈远摇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
“大哥!你……你是不是……”陈远眼里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蔡绪没有说下去,他挠了挠头,“好吧,我还是让余凌盯着他点儿。”说完蔡绪离开了陈远的房间。
第二天,陈远跟徐焕之商量,两天之后让徐焕之、陆长铭和蔡绪先带五千人马去涟郡,陈远留下来几天,了解一下军中的情况,等着见一下纪年,然后再带两千人随后赶去涟郡。徐焕之答应了,可到了第三天他却病倒了,上吐下泻,忽冷忽热的。军中的疾医(现在的内科医生)甘茸给看过之后说是路上劳累过度外加不习水土所致,然后给开了个有助于消化和睡眠的方子。这样他们的行程便耽搁了下来。
惠仑带着莫迦进宫的时候,司马昀正在烤着燎炉(类似火盆)看葙州的章奏。小番儿说惠仑求见,司马昀想:来的正好。然后就合上了章奏,“让他进来。”
惠仑行完稽首礼之后说:“皇上,最近后宫中接连失去了两位佳人,微臣恐陛下会感到寂寞,今日特来献上新得的一位天竺公子。”
“哦?”司马昀立刻来了兴致,“人在哪里?”
“莫迦!”
莫迦赤着脚走了进来,怀里依然抱着那架竖箜篌。他跪到地上,开始弹奏。司马昀眯着眼睛欠起身,仔细地听。
一曲谈罢,司马昀扶了扶掌,“妙哉!”
惠仑事前已经交代过,如果皇上夸奖,要立刻谢恩。所以莫迦赶紧趴在了地上。
“你抬起头来。”
莫迦抬起头。
“你叫什么名字?”
“莫迦。”因为不擅长汉语,语调有些怪异。
“这么冷的天,你不穿布袜,不觉得冷吗?”
莫迦摇摇头,司马昀笑了,然后叫来了小番儿,把莫迦带下去安置住处了。
惠仑松了一口气,心想:留下他就好。
“国舅。”
“臣在。”
“靠前来坐。”
惠仑赶紧站起来,走过去,跪到司马昀跟前。
“太序觉得朕待丞相如何?”
“堪称皇恩浩荡。”
“那丞相待朕呢?”
“嗯……丞相这些年尽心辅佐陛下,也可谓是治国有功。”
“那你觉得要是朕现在开始亲理朝政,又当如何?”
“当是顺应天意,万民之幸。”
“太序,”司马昀突然悄无声息地把手伸进了惠仑的袖子里,“你要知道,”并抓住了他有些干燥的手,“不论何时,你都是朕的国舅。而你跟裴悫永远只能是上级和下属,或者……君臣关系。”惠仑一哆嗦,被温柔地抓住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朕知道,”司马昀的身体也开始靠向惠仑,“你手里的兵虽不多,但都是精兵猛将。”司马昀已经坐到了惠仑的衣袍上,“朕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司马昀抬起脸,鼻尖儿几乎挨到了惠仑的下巴,“必要的时候,太序按兵不动就可以了。”惠仑不是瞎子,他这个皇帝外甥生得美,他素来都知道,但却从来没敢动过什么歪心思,此刻,看着眼前人比桃花的司马昀,惠仑的双层夹袍也已经快被冷汗打透了。
信任
惠仑情不自禁地慢慢低下头,就在他正因为自己的嘴唇即将碰到司马昀而感到有些头晕目眩的时候,司马昀却突然向后一撤,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惠仑先是一怔,随后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已经恢复常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司马昀说:“请皇上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司马昀整整自己的右衽,“长庭近来如何?”
“还是老样子。”
“嗯,也该给他机会立功进爵了。朕还真有些想他,过几天让他进宫一趟吧。”
“臣遵旨。”
“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惠仑叩拜之后起身退了出去。司马昀拿起葙州的奏折继续看,折上说近来葙州湟县有个叫夏愈牙的人,信奉庄老,还创办了一个和教。该教的宗旨是要创造一个“无君之世”,希望有一天能够“天下无邦”,并整天大肆宣扬“无君论”,当地很多的佃户流民都加入其中,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惠仑出了泰明宫,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汗,被冷风一吹,连打了几个哆嗦。
惠仑跟惠太后长得很像,风华正茂时也曾是名盛一时的美男。只是因为自己毕竟是皇上的舅舅,在朝中整日都要小心翼翼,处处算计,既要仰仗裴悫,又要时时提防。如今刚过不惑之年的他已经过早地呈现出了些许老态,两鬓和胡子中都略有斑白。不过细看之下惠仑的眉眼之间还是有一些当年的风度的,而从懵懂到世故,举止之间倒也增添了些许成熟沉稳的气质。当然司马昀的色诱与这些无关,只是实在想不到对付惠仑的办法,要想收拾他除非没有了惠太后,司马昀还不想落下个弑母暴君的恶名为世人唾骂。所以想来想去,司马昀决定还是软硬兼施,把惠仑变成自己的人。“软”刚刚已经试过了,似乎卓有成效,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司马昀还不至于能轻易做出有违人伦的事来。至于“硬”,司马昀心中也已经有数,惠长庭将会成为他最有利的“兵器”。
过了几天,徐焕之的不服之症稍稍好些了。陈远去看他时,他正靠在床头上喝药。陈远坐到床边,接过空碗递给等在旁边的下人。
“怎么样?还发热吗?”说着陈远伸手去摸徐焕之的额头,他不好躲开,硬着头皮被陈远用手心手背地来回试了好几遍,陈远一边摸还一边看着他说:“唉?不热了啊!怎么脸这么红呢?”
“可能……可能是刚喝了药的缘故。”
“是吗?我还是去找甘茸来再给你看看。”
陈远刚要站起来,徐焕之一把拉住了他,“不用了!我没事,真的。”
“真的?”
“要不我跑一下给你看看?”
陈远笑了,“那你想点吃什么,我让庖屋给你做。”
徐焕之想了想,“馎饨(类似现在的面片汤)。”
陈远把徐焕之的枕头放倒,然后又给他盖好被子,“你休息吧,一会儿让他们把馎饨给你送来。”
陈远走了之后,徐焕之很快就睡着了,一会儿梦见自己回到了作太学生的时候,与同学乘舟于淮水河畔,两岸花红柳绿,莺歌燕舞,琴瑟之声不绝于耳;一会儿又梦见夫人赵氏还活着,夫妻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忽然一阵菜香飘了过来,徐焕之醒了。有人给他送来了馎饨和越瓜。
又过了几天,徐焕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陈远见到了纪年也把原函阳王管辖范围内的西临州到岐月山一带全都察看了,还在有的地方重新部署了兵力。吴虎一路跟随,最后对陈远布阵行兵的战略才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当陈远巧妙地利用岐月山的地形把原本驻守在当地的八千人精减至五千时,吴虎说:“末将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青衫军进军建康的时候能长驱直入,势如破竹了。当时要不是裴丞相不顾后果调来了匈奴骑兵,恐怕现在住在宫城内指点江山的就是大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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