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生————lyrelion[上]
lyrelion[上]  发于:2009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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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道:“加了些龙井叶罢了,长公主真神人。”

      她倒笑了:“以茶入菜?这倒是个巧思。”

      刘滟接口道:“就他能想出这般折腾人的法子。”

      也就齐齐笑了,巧着上四冷盘。

      刘滟指着一碟道:“王爷取的叫紫气东来。”

      “倒是好彩头。”长公主吃了一块,笑道,“好清鲜!…我晓得了,冬瓜裹杏子卷儿,下头是海带趁着蒸的。”

      也就笑着替她布菜:“长公主尝尝这个冬菇酿芋茸。”

      “卖相就好,当得‘浓妆艳抹’四字。”长公主连连点头,用了一勺。

      刘滟一噘嘴:“姑母也要尝尝滟儿的手艺。”说着急急添了一勺雪耳冻红莲,满怀期待望着长公主。

      长公主笑盈盈尝了:“难得雪耳熬得恰到好处,真是用心。”

      刘滟得意冲我一笑:“奉紫的手艺可是我教的。”

      长公主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

      也不理她二人说笑,慢慢用了一箸香片芸豆,皱眉道:“看来不该用香片。”

      长公主亦尝了一口:“芸豆本细腻,香片又柔,合在一起难免流于疏离。不若换作寿眉?”

      我想了一阵,也就颔首笑了。

      四热炒一上桌,长公主就掩口笑道:“老三当真是要修仙成佛不成?”

      籽油菜心、松仁珍珠米、草菇糯莲蓉、乌参素什锦。

      我望了一眼笑道:“还望长公主别嫌刘锶小气就是。”

      也就打趣一阵,略用些梅子酒,添些意味,说些闲话,众人皆欢。

      末了上份山水豆腐花。只用黄豆、山水、栗粉、石膏点了,以木桶盛着,薄勺子一下儿舀到碗里,也不用佐料。

      长公主尝了一口,不禁笑了:“当得一个‘美’字!如绝世女子不施脂粉,浑然天成。”

      我颔首道:“这还是刘锶出征时,见当地人这麽吃,浑是痛快,就留了个心眼儿。”

      长公主轻道:“倒是,皇上他最喜用豆腐制食,每日午后睡起都要用碗玉子豆腐…”又猛的一顿,我与刘滟皆装着不闻,也就罢了。

      甜品上的桂花八宝紫米莲子粥。

      刘滟直说:“又香又甜又稠的,今儿晚上可得少吃些了。”

      长公主轻抚她脸颊笑道:“瘦得紧,老三要怪这宫里把他王妃饿瘦了!还是老三懂得疼惜人。”

      我忙道:“哪儿的话儿,长公主说笑了。”

      她自饮了小半碗:“色鲜味美,花团锦簇一般,真叫人不好下口。”

      也就轻问道:“不晓得点心长公主是中意茉莉饺子,或是五蜜糕?”

      “可吃不下了。”长公主连连摆手,“虽说你这菜里不见荤腥,却叫人不知不觉间用了不少。”

      我亦不勉强,只回身低语,吩咐奉紫将这两分儿点心送崇明殿去。

      这就撤席,请她到慧曜楼用茶。对着外头儿御花园,也好散散心。

      刘滟亲捧了茶来:“五花茶,可姑母开胃的。”

      “五花?”长公主瞅我一眼。

      我略略点头:“金银花、木棉花、夏枯草、槐花,并着白菊花。”

      长公主笑道:“消滞解胀,作餐后饮最佳,老三真是想得周到。”

      我只笑笑:“那是滟儿想的,不干我事儿。”

      刘滟正要打趣儿,外头却是高公公嗓子尖细,唤了一声儿:“皇上驾到——”

      长公主面上一愣,刘滟颇有些吃惊,我心里冷笑一声,也就起身接驾不提。

 

      山雨欲来

 

      慧曜楼本是泰庆殿的末首宫阁,前头儿依次为泰庆阁、济晤馆、左右两个麒泰轩,归入永璃宫后,又起了个偏殿补足,以角门为界划开两宫。自御花园斜穿往西,行约半柱香的功夫就是崇明殿。


      我出门倒是愣了,父皇是从角门过来的?照理说,御书房也罢,大殿也罢,都该是往永璃门进来才是。心里嘀咕着上前见礼。

      武圣扬手罢了,只对长公主道:“来老三这儿怎的不说一声,叫朕好找。”

      “本想着望一眼就走,偏生叫老三两口子的手艺留下了。”长公主笑笑上前,“皇上不是在御书房麽?这回子怎的又打这儿来了,用过午膳了麽?”

      武圣与她并肩而行:“你来那回子被老大拖着,等打发了他…”我早早侧身躬立,让他二人先行。武圣溜了我一眼,又道,“等打发了他,你已走了。朕到崇明殿,你又不在。再问去了何处,那些奴才真是混帐,只晓得你去御书房了!”


      长公主笑笑与他入了慧曜楼:“见你和老大说话儿呢,我不好扰了,也就先走。突地想起老三在宫里,也就过来看看他。倒没想着皇上会来。”

      武圣贴着她耳侧不知说句甚麽,长公主身子一顿,掩口笑了,回身望我一眼,面上似有薄红。

      待二人入屋坐定,小冯子垂首呈上茶锺来,武圣道:“朕在崇明殿候了好久,若不是小冯子拿了些什物送进来,朕还不晓得你们在此。”

      长公主旦笑不语,刘滟却乖觉:“这麽说,父皇岂非尚未用膳?真是儿臣不谨慎了。”忙的起身唤奉紫,“去把‘沧海沙’拿了来,先给皇上用些。”又回身行礼,“还得累父皇候着,儿臣真是惶恐,这就告罪先去作着。”


      武圣略笑:“这回子已不打紧了,也别麻烦弄了,有甚麽就用甚麽吧。”

      刘滟自笑着去了

      缓缓转过眼来,见武圣正望着我,不由道:“父皇赎罪。”

      武圣一愣:“赎罪?”复又笑道,“这倒新鲜。老三,你且说说,何罪之有?”

      我眉毛轻挑:“私留长公主于永璃宫,自请长公主用膳,且不说招待不周,还累父皇空候。”

      长公主掩口而笑:“好个老三,真叫人莫可奈何!”

      武圣只嘴角一紧,并不答话。恰奉紫捧了“沧海沙”进来,就起身替父皇及长公主盛了。折身摆手叫奉紫去帮刘滟。

      武圣尝了一口,拧起眉头:“这就是‘沧海沙’?”

      长公主道:“莲子、百合、红豆沙,煮得细致…啊,是陈皮!用的极妙。”笑意盈盈,眉眼弯弯。

      我只笑笑,又望父皇。

      武圣拿扭着白瓷碗:“极品陈皮,于此羹中有妙用。宛如开国丞相,贤能通达,偏又含蓄退让,永不争抢,却遍览风光。”见我默而不答,遂又把玩碗上文饰,“老三,你可猜着老大找朕所为何事?”


      我抬眼一笑:“既是大哥背着儿子找父皇说的,就是不想叫儿子晓得,还望父皇体念大哥一片苦心。”

      武圣指尖一顿,与碗沿所触,压得略白,面上却笑,又望那沧海沙道:“这与此味同,味美鲜香,吃过了,却只会惦记那点儿陈皮味儿,岂非喧宾夺主?”

      “若少了那点儿陈皮,有如何叫尝过的,分得出孰是谁家?”我浅浅一笑,“不过父皇教训得是,儿子以后不用就是了。”

      武圣侧目瞅着,缓缓搁下瓷碗:“老大说的,朕自不会信多少。可你说的,朕也不会信几分。朕不信你会背地里伏兵宫中图谋不轨!刑部那儿朕压着…”

      我心里一动,无怪乎映儿探不着甚麽。再一转念,父皇压了刑部,我人又在宫里,刘钿难免急了,竟巴巴儿的赶着去见父皇麽?这麽说来,华延阁之事,刘钿定是晓得的,十之八九还是父皇授意的。如此来看,这“背地里伏兵宫中图谋不轨”,当是刘钿告我的罪名。中军里头收买了两个小子,只消说是蒋含带了进宫,这就够得上我的大罪!朝上我是咬着蒋含那晚在营里,这被捅出来不过早晚的事儿,虽我早有说辞。就怕这厮那性子,被人激两句,再拿我来胁他,蒋含一头应下来,这浑是说不清.


      果不其然,武圣接着道:“可就算刑部朕压了,也有旁的折子上来,只说蒋含那夜不在营中…”

      我抬眼正色道:“多谢父皇恩宠!刑部办案,裴大人素有章法,亦以严谨称,儿子并不怕那些莫须有的。至于蒋含…”留心父皇眉脚一动,我即垂目道,“且不说那夜儿子入宫领宴,根本不曾见过,就是…”


      武圣冷笑道:“你自然不必见他,早预谋好的,何须几次三番确认,反露了马脚?”

      我微微皱眉,还没答话,武圣又道:“老三,朕晓得你治军严,可没想着叫你再宫里演一遍!”

      我起身跪下:“父皇息怒。”z

      武圣双手交握,拿捏着甚麽:“还有那甚麽铁符,本已为是个西贝货,可老四郭俊看了都说是真的。朕还是不信,将你那块拿了细细比对…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扣下头去,这话明明是指着我别有居心,却又一来又撂下句话,既不信刘钿,亦不信我。这回子拿捏着确凿证据,步步逼近!口上虽是唤着“父皇息怒”,心念急转,“父皇,父皇!儿子,儿子…有苦衷!”


      “苦衷?甚麽苦衷。”武圣狠狠一拍椅子扶手,“有甚麽苦衷大到你不惜说谎欺瞒朕?有甚麽苦衷大到你不怕背上谋逆之名?!”

      我眼前一亮,展颜笑道:“有父皇这句话,儿子安心不少。”见武圣左眉一挑,又忙道,“大哥定是误会儿子了,还望父皇明鉴。”

      长公主忍了好一阵,终是撑不住接口道:“皇上本无此意,你…”

      武圣哼了一声,长公主不再言语。我心里一笑,刘钿自然晓得我并非兴兵逼宫,不过是自作主张,出了纰漏还得抵死不认。只这话儿听来,父皇似是有所打探。打探?探甚麽?自是打探他不晓得的,打探刘钿不晓得了。


      猛地一顿。那晚华延阁内,因着铁符叫父皇惊觉,现下将我圈在宫里,莫不是为了看我如何部署?如此说来,父皇亦不知韩焉去向才是。没由来一喜,心头微松,才小心道:“儿子纵有万般不是,亦不敢不利父皇,不敢不利我卫!”


      武圣沉着脸,目不转睛直瞪我。我面上含笑,心内打鼓,如此好阵子方罢:“老三,你现下想的,是朕以前想的,朕实在不忍心…不忍心见你与朕一般…”

      我一愣,他却又道:“你不想这些人死,也是死;你想这些人该活,却活不成,可晓得为何?”

      我跪着躬身:“儿子愚钝。”y

      “对,你是愚钝!”武圣嚷了这句,就又压低了声儿,透着阵阵凉意,“那些无关紧要的同情、善意,甚至是感情,简直无谓,怎能生,怎能有!”武圣眼露凶光,“此乃为人主者大忌!”


      “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已得全胜,何不留一线?”我垂目强辩。

      “留一线?那倒是。”武圣嘿嘿一笑,“留得贤名,留得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将军的梦!暂不说现天下一统,君王之道,就是邻里之间、友朋之辈,留一线亦要分时机,你以为如何?两国征战,怎能养虎为患,再纵虎归山?!”


      我轻道:“畏虎者,方视物为虎。其本非虎,奈何以虎强之,甚至赶尽杀绝…”

      “是麽?”武圣嗤之以鼻,“粉饰太平的日子早过了,如今四海一统,这些王侯子弟,尾大不掉,于国岂是幸事?”见我默然,遂又柔声道,“老三,你聪明,也有胆色,懂得以退为进,以攻为守,这些年从未行差踏错。可为何你不懂,为人君者…”


      “儿子从未敢有此非分之想。”我冷着脸应了。

      武圣闻言唬起脸来,长公主面色一变,暗地里扯他袖子。武圣本想言语,见长公主连连使眼色,也就强忍口气道:“好!你没想过就罢了!但身为王子,要体谅皇上的不得已…”


      我忍不住跪着仰起头来:“皇上自是有许多不得已。要当皇帝,第一要紧的,就是要仁爱天下,厚泽万民,决不可将这情意只许给一个,只看一个,只爱一个。不仅如此,就连甚麽脸面体统也尽可舍去。只要是为这朝廷,为这江山,皇上要断了七情六欲,要泯灭人伦纲常,那些体制规矩,不过是作给奴才们看的。等下奴才们晓得上头那个不过是秃驴加无赖时,这皇帝也就是一代明君了!父皇,不知儿子说的,对是不对?”


      长公主急道:“你这孩子,瞎说甚麽?还不给你父皇认错儿!”

      我瞟她一眼,满面急色,手里紧紧攥着袖口,溜着父皇脸色,还得冲我使眼色。心口一酸,这话说得极重,得罪了父皇也是情理之中。流矢所及,伤了长公主,实非我愿,却也无可奈何。


      抬眼望向父皇,此刻,我跪着,却是扬着头。

      而武圣,虽是坐着,却是低下头来。尽管于他眼里已看到雷霆聚集之势,我却毫不畏惧,甚至面上还生出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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