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弄影,缠碧枝,复叹广寒无双。疏疏密密又经年,行行复复如前。花雕琼觞,自有指怜,再将心事藏。黄粱梦尽,白头江南相望。
四海平心难平,尚不止行,唯把一人寻。思远浮世万里烟,心忧尘寰百样情。怅然若失,频顾八方,静水流深。何人能解其意,举杯赞杜康。
雪落,只得一树枯枝。仰首处,竟有一鸟飞过。
我垂下头来,月华剑泛着白光。
回身望向天南,卷云碎。
喉间一热,强自咽下。
眼前一花,忙的扶住身侧梅树,恍惚间,一人立在树后,伸出手来,口里道:“怎地才来?”
伸出手去,握住一把冰凉。
回眸处,血色残阳。
猛地醒来,微喘,
方才闭目小憩,莫非作了噩梦?心内不平,缓缓闭目。
又听门口儿响动,懒得睁眼,遂沉声道:“小冯子,桌上的折子已用过玺了。左边的三份送到户部去,就说准了,叫南宫好生办差;当中的送工部去,万寿节的工事往年怎麽办今儿还怎麽办,叫古大人不用费神了;右边儿的头两份给兵部拿去,告诉四王爷,尽快让兵士返乡,老停在东也城外,莫非叫禁军看热闹?剩下的拿吏部去,林大人…”
“我就在这儿听你说,何必老叫小冯子跑腿儿?”
我一睁眼,连之侧首立着,也就笑了:“你怎麽来了?”
“还问我?”连之瞪我一眼,将个药碗递过来:“你把这御书房耳室当自个儿府里了?虽说皇上叫你监国,可没叫你不吃饭不睡觉不吃药!”
无可奈何笑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免不了皱眉摇首:“好苦。”
“苦?”连之哼了一声,“还以为你早不知甚麽叫苦了。”
我起身笑笑,拉他手道:“怎麽这麽大火气?都八月立秋了。”
连之瞅我一眼:“小冯子今儿一早跑我那儿跪着就不起来,非要我来劝劝你。”
“这叫甚麽话。”我不由皱眉。
连之忙道:“自个儿不心疼自个儿,还不许奴才们心疼麽?你这主子实在可以啊!”
只好笑笑不答。
连之叹口气,轻轻抚我面颊:“这才月余,你看你那脸,又瘦了一圈。”
我握住他手,不在意道:“也没甚麽。”
连之缓道:“皇上叫你监国,你何苦事事亲自看着?朝臣又不是白拿俸禄的。”
我涩涩一笑:“自然不是白拿,还瞪大着眼睛,只盼着我一时不慎,出个大丑。”
连之靠得近些,偎在我怀里:“你多虑了。”
“我亦希望如此。”叹口气,环住他腰际,“小心驶得万年船。”
“皇上甚麽时候回来?”
“说是四天后到。”
连之闷声道:“岂不是万寿节那日?”
我微颔首:“初五是父皇寿诞,好日子。”
连之身子一抖,声儿有丝犹豫:“再三天,就,就是初八了…”
我拍拍他后背:“初八?初八又如何。横竖进洞房的是我。”
连之举目望我一眼,轻轻推开,缓缓跪下扣个头。
我静静望着,没有扶他。
连之哑着嗓子:“下官今儿这话,只是说与权倾朝野的三王爷,而非说与刘锶听。”
我扶着桌沿,食指轻扣。
连之低声道:“先恭喜王爷大婚,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举案齐眉,相携相老。”
“相安无事,就罢了。”我淡淡的回了一句,连之却又叩首。
“三王爷,子嗣之重,想来不必我细说,还望三王爷早些开枝散叶,多子多福。”
我叹口气:“连之,你这话,我听来字字锥心。”
连之仰首惨笑道:“三王爷,下官说这些,亦是字字血泪。”
脚踝一软,索性坐在地上,拉起他手来:“若我此生不碰刘滟,又能如何?”
连之收回手来,目光炯炯:“三王爷既娶了郡主,就该克尽夫职。”
“哼,她与我皆晓得内情,还指望我如何?”我摇首道,“正室自是她的,还想怎样?”
连之叹口气:“郡主终究是女儿家,三王爷就是有气,也不该发作于她。”
“我自会敬着她,贡着她…”
“可不能疏远她!”连之声儿大了些,“三王爷,皇上想甚麽你还不明白?娶了安俊侯的郡主,这卫国里头儿,谁还能对你即位说个‘不’字。日后真登大宝,她贵为国母,与王爷就是万民表率!”
“我晓得。”扯着嘴角一笑,“翻翻那些个后妃传,皇后与皇帝相敬如宾也就是了。”
“下官不是担心这个。”连之摇首轻道,“要是下官没看错,王爷真坐了那个位子,自是古往今来后宫最安宁的皇帝了。”
我倒觉得好笑,他却叹口气:“除了正室,只怕不会再娶了吧。若要王爷纳妃,王爷也必会准的,可真会碰那些女子?王爷心里明白。所以郡主…你要好好疼惜。”
“最好生个儿子出来,一劳永逸是麽?”我苦笑三声,“若我不愿呢?”
“那麽下官只好于王爷成婚次日请辞了!”连之满脸正色,冲我直直叩首。
“连之,连之…”我摆手道,“你也逼我麽?”
“这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望王爷仔细掂量。”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轻道:“好,好!方才是林尚书说与三王爷的,我还想听听连之和刘锶怎麽说。”
连之身子一颤,久而不言。
我举目一望,他眼圈泛红。见我望他,忙的以袖掩面而拭。我只静静待他垂下手来,方道:“连之,我不怪你,能这般说,你心里必是痛的,不会比我少半分。”
他声儿有丝暗哑:“若我说走,你会走麽?”
我只一点头:“你会说麽?”
连之一愣,方惨淡一笑:“也是。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可能叫你走。诸事浮光掠影,自乱人心,你无心,故而不乱。”
我胸前一痛,柔声道:“无心,却也晓得疼。连之,你让我很疼。”
连之再也忍不住,拥着我轻泣:“本来该着我劝你,怎地又反过来了?我,我…”
我轻笑道:“我无心,所以我不疼;你太善心,帮我的一块儿疼了。连之,你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连之摇头叹道:“你不是不晓得疼,而是太疼了,疼得太久了,反倒忘了疼,还以为自个儿天生就不会疼。”
我眼里一热,贴着他耳侧轻语:“所以你莫要再说了,若我一夜之间想起疼的滋味儿,我怕我受不住跑了,这天下岂不大乱?”
连之忍不住一笑:“真不知说你甚麽好。”
“说甚麽都好,只莫要再言离别。”我诚心道,“我实在经不起有人再从我身边儿走开了。”
连之柔声道:“若你作得好,谁会走呢?”
我闭目道:“好,有人走;不好,亦会有人要走。只是,作得不好走的人更多…罢了。”
连之轻吻我面颊:“无论如何,我这儿,你随时可来歇息。”
我轻抚他发髻:“可方才还有人说要辞官?”
连之赧颜垂目:“那还不是怕你一意孤行…”
“连之啊连之,你晓得我脾气秉性,还这麽说,不就是要我亲口说了才放心。”我立起身来,“其实这些日子我想了不少,刘滟是娶定了的,我这麽怕麻烦的人,怎会叫自个儿后院再起火…”猛地想到一人,忍不住连连咳嗽,眼中泛起雾来。
连之亦起身扶住我:“这麽些日子了,还是放不下麽?”
我淡淡的回了一句:“有的事儿,非要过了才晓得后悔,人心岂非很下贱?”
“怎能如此说…”
我扬手打断他:“若是初次,也还罢了,若这事儿犯了两回,你说那人是不是蠢的无药可救了?”
连之轻道:“你那二次,说的,是文思呢,还是韩焉?”
我万万不曾想他竟这般说,一时愣了。
连之扶我坐下,递杯热茶过来,低声道:“有件事儿一直不曾跟你说,一来我实在没脸说,二来,怕说了,你那性子又要弄出事儿来。”
“现在我就算要动作些个,也要收敛些。”我点点头,笑得苦涩难当,“连之,你总是替我先想过千百回,才会告知,以后可不许了。”
连之面上一红,却又转黯:“文思会走,也是因着我。”
我倒一愣,他似是拼着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他是为着救我,才…若不是我一时大意,他也不会…”
“连之!”我缓缓放下茶杯,“连之,莫要说了,莫再说了…”轻扬手,“你来,你走过来些。”
连之垂首行过来,我紧紧拥住他:“记得我说的话,文思的事儿,是意外,与你无干,与你无干。可记得?!”
连之身子一抖,终是忍不住靠着我流下泪来。
我抚着他经骨分明的脊背,眼中又酸又痛。
文思,你的事儿,没那麽简单,我此时不追究,并非我不在意你。你既选了跟我,我没护住你的命,就该护住你的名!
连之,这事儿你拖到今时今日才说与我,心里必是每日煎熬挣扎吧?怕我怪罪事小,怕我分心才事大。你体谅我,你一片真心,我懂得,我都懂得,只是你憋屈自个儿,与我,并无益处,反叫自个儿难安,何苦来哉?
门外小冯子的声儿:“三王爷,林大人!”
连之忙的退开一步,自擦着眼眶,我轻笑一声:“莫擦了,再擦也看得出哭过。”
连之瞪我一眼:“也不想着祸头儿是谁!”
我笑笑:“是是是,你若忌讳,就去书房里间儿吧。”
连之又瞪我一眼,才行礼入内。
我待他进去了,方朗声道:“进来吧!”
小冯子轻手轻脚进来,垂目跪下:“禀告三王爷,方才张将军送了皇上的信儿来。”
“呈上来吧。”
“是。”小冯子躬身双手奉上。
该是通告何时回来,并着万寿节的事儿。
我自想着,展开一望,才看得几行,触目惊心。阅罢了,不觉紧紧皱眉,口里唤道:“小冯子,去请亓相过来…还有各部尚书大人也一并请了。”
小冯子见我面色不对,忙的应着去了。
连之这才出来,忧心道:“怎麽了?”
我浅浅一笑:“真是塞翁失马。”说着将文书递给他看。
连之看了几行,忍不住掩口低呼:“甚麽?皇上遇刺了!!!”
出兵久明
一室肃然,无人轻语。香鼎袅腾,燃着素心香。
我瞅瞅亓过,他拔拉着胡须,面上淡淡的。又望着南宫,他收了嬉笑神情,难得正经。再看庭继,还是一脸肃容,望不透心里想甚麽。镗儿铭儿偶尔交换个眼色,也不敢言语。古华还没到,我也就不急,自顾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桌沿。
又等了一阵,古华才匆匆来了,忙的告罪:“监国大人赎罪,下官方从长华殿过来,路上担搁了。”
我摆摆手:“也没甚麽。既是都到了,也就说说吧。”
亓过瞅我一眼:“三王爷今儿急急叫了来,却安稳如常,心里定是有了主意。”
连之轻道:“皇上不在宫里,虽说三王爷暂行监国之职,也得与重臣商议方可定夺。”
庭继也道:“这事儿来的蹊跷,皇上出巡,并未通报天下,怎地引了贼人注目呢?”
“只怕不是贼人,而是有心人。”我口里笑笑,放下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