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Gipsy。”声音半含在嗓子眼里,罗西抽抽鼻子,仿佛感冒了。
翔子等了半晌,然后问:“第二件呢?”
罗西最终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翔子追问,他板下脸来冷冷的说,把你的爪子挪个地方行不行?
翔子跟他一同笑,好像被耍了的小丑。可他知道,这不是原来那件事。
他想起刚才才承诺过不再问有关罗西的事。
翔子这天从外面回来,看见罗西盘腿坐在电话机边。他说刚才陈皮梅来电话了。
翔子边脱大衣挂起来边问你又是怎么骗人的。
罗西一本正经的回答说,我说我回来了。
翔子的大衣从他僵住的指间滑下。他很久才说,你疯了?
罗西说她说了,她准备放自己个长假,在笔会结束以后去青海玩玩。
翔子低下头,说是吗。罗西笑着说,她仍是个聪明而冷静的女人——并没有被你传染喔!翔子见他笑容回来了,坏坏的,邪邪的,但眼睛里却有一些钝掉了的悲哀。
他忽然想吻那双眼睛——想到发疯!这罡风入林般扑上来的念头把他吓住了,于是他就一直傻站在那儿,知道罗西闭上了他想念的对象。
浑身松懈瘫软,翔子自觉冷汗已萌芽了一背。那一瞬间,险到极点——不确定会有何事在下一瞬间发生,所以才危险。
翔子强笑着忙着找话题,一开口居然是:
“听了废人谷的新专辑了吗……”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会说话了。
40
当我是个盲人,
在抽搐的田野上踱步。
多少双眼睛,
从空中跃起。
当我是个盲人,
仅仅是空地上一个影子。
像落入陷阱,
梦触犯身体。
丧失耐心,摇摆不定,
我的战争如此凄厉。
虚弱,疲倦。
反抗反省,错误、放弃。
慢慢慢慢又回到过去。
哀伤,无力。
走过来又走过去,
我们就像蚯蚓一样沉溺。
整个大地,
堆积在我们头顶。
卑贱的灵魂呐——
我们就是无名的菌类,
不注意,
就咬破黑色的大地。
——《盲人蚯蚓》
翔子在公共汽车上,头磕在结了一层油灰的玻璃窗上。身边的人用气若游丝的男声拖着“晚报呵——晚报——”,拖得人愈发觉得冷,犹如坐在灵车里。翔子烦了,有点恶心,想吐……
十分钟前听到消息说昨晚摇摇又出了事。说得简洁点可以概括为:某某出言不逊,Gipsy殴打某某。就这么简单——这样的事在每天每个酒吧俱乐部里都发生着,但发生在Gipsy身上,相对与那个“某某”,只会更加不利——因为Gipsy是公众人物,“某某”不是。
在派出所,翔子见到了样子十分狼狈的Gipsy和天使——可怜的天使因为劝架的缘故不知被谁在眼窝处揍了一拳,幸好当时他没戴眼镜。天使自嘲说也好,这下子不用再戴墨镜了,那小子怎不弄个对称点的,可惜了。
Gipsy的嘴唇肿了,右嘴角裂开,眉骨一边顶开了口子。看上去两边脸不太对称,不过问题应该不会太大,不是还有人认为史泰龙的偏瘫脸酷吗。
连翔子自己都觉得问候假惺惺的。怪不得Gipsy对他不理不睬,好脾气的天使也只是苦笑着搭几句没实质意义的话。
等翔子见到了那个某某,他才感到Gipsy和天使的脸算是对得起探望者的。那家伙连话都说不太清了,还老是咕咕哝哝。警察们大概以为他脑子被打出了点毛病,都远远躲着。总算逮到了一个听众,某某感到受重视的快感。
事情的起因在于这个某某在摇摇说了一句类似“罗西真够糜烂”之类的话。但对于这句话是有多种诠释的,旧上海的唐季珊对张识云说这话时,用的就是赞赏乃至于挑逗的口气。但某某的挑逗成分似乎更多了点。
翔子想他明白,Gipsy揍人的原因不在对“糜烂”的诠释方式,而是因为某某提到了罗西。
某某哼哼叽叽的抱怨说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不就一句话么,共产党舆论还没拿我怎么着呢。再说这是实话,大实话!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罗西说他糜烂那是客气的!
翔子抬眼看他,仿佛一个被吸引了的听众。
某某更得意了,伸手拍他肩膀:“老兄,你说是他朋友,一听就假,只能算是熟人吧——罗西的朋友,哈!跟……那个那个是差不多的。”翔子装没听懂,某某还不识趣,非让他明白似的,连说带比划。
“……唉,可你别说。”某某叹了口气,“他还真是漂亮。骚起来能迷死人,恨不得化在他身上——你不知道吗,多少人追他,全凭他高兴,有时一句话就可以开房间。但是……”他忽然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Gipsy都追了他那么多年了,像条癞皮狗似的,还——”
小青无奈的站在翔子面前。
“长能耐了?你行啊,看不出呐——就和人在派出所打起来了。英雄?!人家本来就叫人打得半死了,你还嫌不够,要出人命谁也救不了你。”
翔子吃力的翻一下肿起来的眼皮,说他妈的谁让你来的。
“罗西。”
翔子睁圆了眼睛。
“他打电话给我,让我来看你,说你一定闯祸了。”
翔子苦笑,“你不怕冯锐锐吃醋?”
“我本不想来,锐锐劝我来的。”
翔子这才觉出世上是真实存在冯锐锐这个人的。
“锐锐说你比我们都可怜。”小青忽然笑了。笑得尖酸刻薄毫无美感,翔子自觉她自从剪了头发就越长越丑了。
“……都是一样的人。我们还相爱,可你只是——”
Ashdod苦笑着说看样子你心情不好,我得小心点。已经哟两个人被你揍了,还都是在派出所,我不想当第三个。
翔子说你谁叫你来的。
Ashdod说你别自作多情,我只是来看看Gipsy和天使,只是听说了——唔,真巧,你也在这里。
翔子冲他眦牙,仿佛一只心情不佳的大猩猩。Ashdod半真半假的后退两步,不妨后背撞上一个人。
他转身,就僵在这个奇怪的姿势上。
翔子眦着牙,嘴唇肿得合不上。他觉得自己丑陋得不像个人。
不知谁干笑了两声说今天还真热闹,大家都跑到这儿聚会来了。
罗西摘下墨镜说要不要叫一只火锅来。
没有人应和着笑。
翔子说你跑出来干什么。Ashdod回头死盯着他,翔子装没看见。罗西说我来看看Gipsy,不知被人打成什么样了,还有天使……顺便,还有你这个傻瓜。翔子说他妈的!谁当初让我不告诉他这回事的,伪君子,虚伪!虚伪!
罗西低下头,下巴颏缩进奶白色的高领毛衣里,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最后,他说算了,死不了,那家伙。
Ashdod拖住他,说罗晰!
干什么。
你真好意思!他咬牙切齿的低吼,二人相持住,犹如一尊二人组雕像。后来Ashdod拉了罗西个措手不及,罗西像个没意志的机器人般,关节没上润滑油,被拉得跌跌撞撞——然而还是被拉走了。
警察警惕的站起来,在后面跟着他们。
不能不当心,现在整个派出所犹如一根快绷断的弦。
走廊那头传来尖叫声,推搡声,桌椅脚移动的声音……
几分钟后,那小警察逃遁鬼魂般的冲出来,本能的想拉警铃,但又因什么,愣住了。犹豫了半天,再垂下手。翔子把脖子伸出门缝说你干嘛。
小警察低声呸了一声,说神经病!变态!转身跑掉了。
翔子说他妈的我又没惹你。小警察远处甩下一句“他妈的我又没说你!”
不是说翔子,那十有八九就是说,罗西和天使了。
前两者可能性最大。翔子对身边的警察说我想去看看。那菜鸟的脸唰得白了。一下子站起来堵住门口,紧紧摸住腰里的警棍,那副表情对人丝毫构不成威慑,只让翔子想笑。他说算了,不为难你了,你坐下吧。
菜鸟忸怩了半天才用半边屁股坐下了。
41
翔子给陈皮梅打call机说别玩了,回来吧。
陈皮梅说又不要去付钱买机票。
翔子说罗西跑了。
电话那头闷了会儿。然后说,哦,那我可能搭今天晚上的飞机,明早到。
第二天早上翔子做了两人份的面包,没浪费。陈皮梅细心的擦干手指甲内侧,问后来怎么了。翔子开始抽烟,说没什么,歌迷去闹了闹,又来了一大堆记者,地方派出所吃不消,烦着呢,又不想被当猴看。废人谷肯交钱,写了检查意思意思就算了。
陈皮梅想了想,问那你呢?
我不是回来了么。
罗西没一起回来?
翔子暗想为什么女人言此物一定要千方百计的先言彼物。有意思——他说他嘛,没见着。
没见着?啥意思?
就是没有看见的意思。
废话。
陈皮梅揉着肚子说不行,昨晚飞机上冰水喝坏了。甩开手脚跑步直奔厕所,看背影,翔子感觉她胖了一点,像个家庭主妇的样子,虽然除了削苹果皮和煲汤以外她什么家务都做不好。
42
7月24日 晴
……天热,鬼使神差的。又去那里买果汁,依旧看见他在那里边榨汁边吃。青溜溜的苹果,看了牙就要倒,却要了一杯。我问他怕不怕老板骂,他说不怕。老板精,知道我即使边吃边卖,都比他来有赚。我懂,那长的像土豆的老板会吓跑客人。还有,自己敢吃,说明果皮上没农药。
我发现很多女孩子在这里。
……
7月29日 晴
今天公司接的是叫“蓝风”的客户,什么牌子听也没听说过。我拉拉衣料倒还不错,但感觉只是个肉体结实能养儿子的农妇。文田说给它们拍简直浪费他的菲林。不过也没法子。波士说人家有赞助,你创意一下就可以了。意思到就行,不能欠人情。就这么简单。那个细皮嫩肉的男孩穿T恤简直不像样,惨白对惨白,弄的像古墓惊魂白衣飘飘。……想到他,他褐色的锁骨很漂亮,偶一弯腰有一种蚀骨的性感。
下午又去那里喝果汁。他还在,居然仍未被炒。
我问他是否愿意来当model。他说怎么可以,我才一米七八太矮了。我说不是T台那种,服装摄影model。公司缺人。我觉得你不错。
他说随便吧。我不好再问。
……
8月18日 阴雨
交流会第一天就下雨,大家心情不好。从A城赶来的程前辈肩周节又犯了。读开幕词时居然纸页唰唰的往下飞……
在网上忙了一天,半夜想起文田的策划书,连夜发了E-mail过去。他巧在机上,逮住我劈头盖脸一通臭骂。本想关机了事,他已经下来。说工作了。我问他为《时尚》的秋冬季系列好了没有,他说定了,是Dior,所以必须很用心。他说L工作得很好,很会穿衣服。但就是气质太挑了,“飞”得厉害。往往让人一眼只注意他人,这是服装摄影大忌。名牌或许可以“压”得住他。我说你好好干吧,我等着回去让你请客。
他说加薪哪那么容易,不觉吹吹又是凌晨。
8月19日 多云
程前辈住院来不了。让我发言,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心里直想应该叫文田来,他比我会吹,会哄人。昨晚还问我有没有宾馆艳遇——这小子!好在下面只是鼓掌,大概一大半人是门外汉,另一小半人随大流心里也不好说什么。
看了整整一天的幻灯,眼都花了。晚上文田Fax过来一张封头。他穿着是雪青色的涂层长风衣,头发飞扬,眼神飞扬,空空的,四面。让人觉得全是风,和他。
我扑到键盘上所文田你真棒!
他难得谦虚,说你的创意好,背景全用玻璃色,很太空味,配他。还有,他人好。
我说当然咯,不知怎么得意半天。
……
9月8日 晴
国庆结束,月月得回她妈妈那里去了。很舍不得,但也没法子。一想到那天判的时候,竟因为《ELLE》的关系不能到,虽然不一定争得到,但毕竟努力一点。心情很糟糕,整天状况不佳。文田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有。但经他一问,倒真不舒服起来,去医院查了,38.5°C。
晚上Ronnie call我去妹妹窝喝咖啡,拒绝了。想到拒绝这么个大美人,说给文田听,他会掐死我,不说了。
很希望梦到L,上午他穿着苏格兰大格子翻领,整个人仿佛镜头前的一尊古堡,不是他跟镜头,是镜头跟他。眼神沉郁得可怕。文田说要死了,我老要跟他的眼睛走——这又不是人物摄影!
想知道他梦里穿成什么样子。
很想知道!
9月17日 阴
连阴了好几天,人都要发霉了。新到的任务是为Gucci拍新款的彩毛系列。用色真是大胆,水貂毛都成了大红大绿……背景被我弄得很“朋克”,毁了那面白墙,一天的工作像小孩子在玩油漆。笑得肺疼。照片出来效果不错。但文田说有一款纯黑毛的不能乱来了,他想用蓝色滤镜,我建议背景取Y城的雨夜夜景,用电脑弄出速度感。
效果出来了。很棒!L前一分钟还是朋克,现在又成了夜的贵族。优雅又颓败,高贵又淫荡……不服不行。